晁错论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汉滨集》卷一四
天下之事曷尝不可为,其所以每至于祸败而不救者,非事固然,为之不知其数耳。为之不知其数以至于祸败,而因以为事固不可为,则亦不察矣。昔晁错患诸侯彊大,建议削地以尊京师,于是七国俱反,指错以为名,汉遂诛错以谢。议者皆冤错之策,以谓吴楚之事,错固已前知之,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呜呼!七国之反、汉之不亡,幸耳,祸尚有更大者邪?于此有削而不敢反,反亦不能为祸者,错固不知,则其死亦宜矣。盖天下之势,彊弱异形,则攻取有先后。先攻小以图大者,弱国之形也;先攻大以令小者,彊国之形也。先小后大,则敌脆而力有所并;先大后小,则威加而交不得合。高帝与楚相距荥阳、成皋间,知项氏方彊而不可独取,乃收赵魏,从燕齐,兼诸国而攻之,故楚虽彊而卒破。其后韩、彭、英布王地数千里,高帝知其祸之且起,而念诸侯之不可一朝去也,而韩信最彊,则先取之;彭越又彊,则又取之;最后英布以疑惧反,则亦孤立而无应矣。向使高帝不审先后,并诛三雄,而韩信率黥、彭以起,则天下非汉有也。夫惟彊者破于众人未疑之间,而交无所合;弱者疑于众彊已破之后,而事无所及。此所以三雄之地虽半天下,而终不能以病汉也。景帝之世,山东之国凡十有八,而吴阻江负海,其地最大;怨望不朝,其罪最深;铸山煮海,招纳叛亡,其谋最久。景帝初立,宜姑加惠藩臣,阔略细故,使睦我而无反侧心,然后首议削吴。彼削之出于不意,则事有所不及谋。既而势益弱,则谋有所不敢发;就使果发,亦难动摇诸侯。一区区之吴,何能为哉?吴既削而天下定矣。此所谓削而不敢反,反亦不能为祸者也。错固不然,方且纷然更定律令,以侵刻诸侯为己功,先削赵,又削楚,又削胶西,然后乃议削吴。诸侯人人自危,皆有怨怒不服之心,故刘濞一呼,天下皆应,吴未及削而祸结矣。然则,错之谋实驱之,尚何冤哉!昔齐桓公欲尊王室,管仲先使之存亡继绝,而厚诸侯之礼,然后南征彊楚,责包茅之不入,楚服而霸功遂成。齐列国也,为之有数,而其效有见如此,况西汉全盛之时乎!孟子谓「鲁方五百里,王者作则必损之」,又谓「今之诸侯取民犹盗,王者不尽诛也」。由是言之,使孟子得志于战国之时,其彊大者犹可稍削,然亦不至于尽诛诸侯。而错直为此纷纷,亦虑之不熟哉。夫谋事一未成,而为天下所指,至以其族藉仇雠之手,为万世笑,可不哀哉!或曰:「贾谊于文帝陈众建诸侯之策,主父偃因之,汉遂封及支庶,诸侯不削而自弱,错独不为此乎」?曰:文帝之世,诸侯之子弟鲜矣,谊乃欲建以为国,空而置之,然则必悟其将弱己矣,与割地何异哉?彼推恩之令,必武帝之世而后可行也,非所以责晁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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