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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爵秩诏地节三年三月 西汉 · 汉宣帝
 出处:全汉文 卷五
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
胶东相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馀口,治有异等之效。
其秩成中二千石,赐爵关内侯(《汉书•宣纪》,又见《循吏•王成传》。)
孙弘传赞 东汉 · 班固
 出处:文选卷四十九
赞曰:公孙弘卜式倪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雀,远迹羊豕之閒,非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
是时汉兴六十馀载,海内乂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制度多阙。
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
群士慕响,异人并出。
卜式拔于刍牧,羊擢于贾竖,卫青奋于奴仆,日磾出于降虏,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明已。
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倪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唐都落下闳协律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张骞苏武将帅卫青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磾,其馀不可胜纪。
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
孝宣承统,纂修洪业,亦讲论六艺,招选茂异,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褒以文章显,将相张安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召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严延年张敞之属,皆有功迹见述于后世。
参其名臣,亦其次也。
刘司空 西晋 · 卢谌
 出处:全晋文卷三十四
臣闻经国之体,在于崇明典刑;
立政之务,在于固慎开塞。
典刑不明,则人情靡措;
开塞乏慎,则逆节滋萌。
况方岳之臣,杀生之柄,而可不正其枉直,以杜其奸邪哉!
窃见故司空、广武侯琨,在惠帝扰攘之际,值群后鼎沸之难,戮力皇家,义诚弥厉,躬统华夷,亲受矢石,石超授首,吕朗面缚,社稷克宁,銮舆反驾,奉迎之勋,实为隆,此效忠之一验也。
其后并州刺史、东嬴公腾晋川荒匮,移镇临漳太原西河尽徙三魏。
受任并州,属承其弊,到官之日,遗户无几,荆棘茂于街里,豺狼居于府舍,既无句践甲盾之卒,又无卫文共滕之民。
当易危之势,处难济之中,鸠集伤痍,抚和戎狄,数年之间,公私渐振。
京都失守,孝怀板荡,群逆纵逸,充斥王畿,边萌顿仆,苟怀宴安,咸以为并州之地四塞为固,东阻井陉,西限蓝谷,前有太行之岭,后有句注之关,且可闭关守险,畜资养徒,抗辞厉声,忠亮奋发,以为天子沈辱而不陨身死节,言情则非所能安,言罪则不容于诛。
遂乃鞠誓百姓,修缮甲兵,跋履山川,东西征讨。
以丧气之众,当天下严敌,虮虱生于甲胄,燕雀巢于帷幕,虽不能摧殄聪勒,且得据其心腹,破家为国之二验也。
乃稽民神之旨,通天下之意,唱上尊号,归重圣躬,令南北万里,若合符契,此又乃心本朝之三验也。
比屠各乘虚,晋阳沮溃,父母罹屠戮之殃,门族受歼夷之祸。
向使从州人之心,为自守之计,则圣朝未必加诛,而族党可以不丧。
及猗卢败乱,晋人归奔平城,纳其初附。
将军箕澹又以为此虽晋人,久在荒裔,难以法整,不可便用。
又让之,义形于色。
假从澹议,偷于苟存,则晏然于并土、必不亡身于燕蓟也。
自以备位方岳,纲维不举,无缘虚大任,坐居三司,是以陛下登祚,便引愆告逊,前后章表,具陈诚款。
寻令从事中郎臣绩澹以章绶节传奉还本朝,与匹磾使荣邵期一时俱发。
又匹磾以王室大臣,惧夺己威重,忌琨之形,渐彰于外。
知其如此,虑不可久,欲遣妻息大小尽诣京城,以其门室一委陛下。
有征举之会,则身充一卒;
若匹磾纵凶慝,则妻息可免。
具令臣澹密宣此旨,求诏敕路次,令相迎卫。
王成平阳逃来,说南阳王保称号陇右,士众甚盛,当移关中
匹磾闻此,私怀顾望,留停荣邵,欲遣前兼鸿胪边邈奉使,惧澹独南,言其此事,遂不许引路。
丹诚赤心,卒不上达。
匹磾兄眷丧亡,嗣子幼弱,欲因奔丧夺取其国。
又自以欺国陵家,怀邪乐祸,恐父母宗党不容其罪,是以卷甲櫜弓,阴图作乱,欲害其从叔驎、从弟末波等,以取其国。
匹磾亲信密告驎波、驎波乃遣人距之,匹磾仅以身免。
百姓谓匹磾已没,皆凭向
于时有害匹磾之情,则居然可擒,不复劳于人力。
自此后,上下并离,匹磾遂欲尽勒胡晋,徙居上谷
深不然之,劝移厌次,南凭朝廷。
匹磾不能纳,反祸害父息四人,从兄二息同时并命。
未遇害,知匹磾必有祸心,语臣等云:「受国厚恩,不能克报,虽才略不及,亦由遇此厄运。
人谁不死,死生命也。
唯恨下不能效节于一方,上不得归诚于陛下」。
辞旨慷慨,动于左右。
匹磾既害横加诬谤,言欲窥神器,谋图不轨。
免述嚣顽凶之思,又无信布惧诛之情,崎岖乱亡之际,夹肩异类之间,而有如此之心哉!
虽臧获之愚,厮养之智,犹不为之,况在国士之列,忠节先著者乎!
匹磾之害,称陛下密诏。
信有罪,陛下加诛,自当肆诸市朝,与众弃之,不令殊俗之竖戮台辅之臣,亦已明矣。
然则擅诏有罪,虽小必诛;
矫制有功,虽大不论,正以兴替之根咸在于此,开塞之由不可不闭故也。
匹磾无所顾忌,怙乱专杀,虚假王命,虐害鼎臣,辱诸夏之望,败王室之法,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若圣朝犹加隐忍,未明大体,则不逞之人,袭匹磾之迹,杀生自由,好恶任意,陛下将何以诛之哉!
折冲厌难唯存战胜之将;
除暴讨乱,必须知略之臣。
故古语云「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非虚言矣。
自河以北,幽并以南,丑类有所顾惮者,唯而已。
受害之后,群凶欣欣,莫不得意,鼓行中州,曾无纤介,此又华夷小大所以长叹者也。
伏惟陛下浚圣之隆,中兴之绪,方将平章典刑,以经序万国。
受害非所,冤痛已甚,未闻朝廷有以甄论
壶关三老讼卫太子之罪,谷永刘向陈汤之功,下足以明功罪之分,上足以悟圣主之怀。
臣等祖考以来,世受殊遇,入侍翠帷,出簪彤管,弗克负荷,播越遐荒,与周旋,接事终始,是以仰慕三臣在昔之义,谨陈本末,冒以上闻,仰希圣朝曲赐哀察(《晋书·刘琨传》,《艺文类聚》五十四。)
魏王泰物料踰东宫 隋末唐初 · 褚遂良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四十九
遂良言。昔圣人制礼。
尊嫡卑庶。谓之储君
道亚睿极。其为崇重。
用物不计。泉货财帛。
与王者共之。庶子体卑。
不得为例。所以塞嫌疑之渐。
除祸乱之源。而先王必本人情。
然后制法。知有国家。
有嫡庶。然庶子虽爱。
不得超越嫡子。正体特须尊崇。
如不能明立定分。遂使当亲者疏。
尊者卑。则佞巧之奸。
乘机而动。私恩害公。
或至乱国。伏惟陛下功超邃古。
道冠百王。发号施令。
为世作法。一日万几。
未尽其美。臣职在谏诤。
无容静默。伏见东宫料物。
岁得四万段。付市货卖。
凡直一万一千贯文。魏王支别封及廪物。
一年凡直一万六千贯文。此便储后俸料。
翻少于诸藩。朝野闻见。
以为非是。陛下往年行幸。
洛阳还。太子于阙首献食。
家令无物可用。遂内出绫䌽。
货充鼎实。预是宫臣
谁不闻见。陛下以为魏府支用见不足。
人多费广。此理可通。
然则至于储君。更宜增益。
臣谨按汉明帝披舆地图。等储君户口诸子。
租岁不过二千万。明德马后为言。
亦不偏得。此则防其嗜欲。
节其骄恣。伏愿陛下颇择汉法。
宏荡无偏。储君之用。
微附古昔。然晋王陛下亲自抚养。
至于成立。上圣深慈。
偏所钟爱。传曰。
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
忠孝恭俭。义方之谓。
国家于东宫。略同魏府。
即目所睹。未有殊别。
语其将来。不可不虑。
若多其室宇。唯欲崇高
赐以金贝。使其盈积。
家人多于馀国。良马超于列藩。
王成童之年。已得如此。
长世以后。嗜欲方生。
岁增则欣喜。微减则失意。
财多则溢。罕有克全。
宠禄过骄。安能自制。
汉窦太后景帝。并不识义方之理。
遂骄恣梁孝王。封四十馀城。
苑方三百里。大营宫室。
复道弥望。积财镪巨万计。
入警出跸。小不得意。
发病而死。宣帝亦骄恣淮阳宪王
几至放败。赖其辅以退让之臣。
仅乃获免。且魏王既新出閤。
恒存礼制。言提其耳。
且示节俭。自可在后月加岁增。
爱子岂虑不足。微臣庸暗。
不知大体。所有管见。
愿悉言之。特愿天明曲垂省览。
即日诸王僚佐。皆选上才。
或干职有馀。识见犹阙。
莫不诱王财贿。偏曲闻奏。
他王皆不得。我王独得之。
以此自矜。以兹为美。
即日僚佐。率多如此。
愚臣所见。特谓不然。
传曰。上之化下。
如风之靡草也。则众人万语。
不及陛下一言能成就保全。唯在陛下留意子弟。
置严师傅。诸王之国。
帝弟归藩。何尝不德音恳切。
示其成败。此皆皇唐美制。
以为称首。诸王尊奉。
则无愆失。然则刍荛之说。
更有可观。愚臣千虑。
或一可采。伏愿陛下广加教谕
他王皆求请。有一王独足。
陛下则崇赏之。他王皆戏。
有一王独爱学。陛下则崇赏之。
他王好猎。有一王独不游。
陛下则崇赏之。他王皆营作。
有一王独静处。陛下则崇赏之。
上好之则下为之。上赏之则下趋之。
雕琢诸王。皆成退素。
如斯陷败。臣所不闻。
薰风所扇。日驰千里。
既教之以谦俭。又劝之以文学
惟忠惟孝。因而奖之。
道德齐礼。乃为良器。
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者也。
臣以不才。叨居谏职。
甘从鼎镬。轻敢以闻。
烦讟之愆。伏增战慄。
治说二 其一 说实 北宋 · 陈舜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一、《都官集》卷六
说曰:实者,天下之先务也。
实为成德,名为虚位,有名而不实者有矣,未有不循名而能致其实者也。
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事者,实之谓也。
仁者,博爱之名也;
润泽亭育,仁之实也。
义者,得宜之名也;
裁制画一,义之实也。
礼者,恭肃之名也;
中正无邪,礼之实也。
乐者,和乐之名也;
天下无怨,乐之实也。
日诏宽大而市有不辜,是尧名而桀实也。
之位而不以之道事其君,是臣名而盗实也。
古之君,惟知其实,命禹作司空,曰:「汝平水土」。
命弃作后稷,曰:「汝播百谷」。
命契作司徒,曰:「汝敷五教」。
皋陶作士,曰:「汝明五刑」。
命垂作共工,曰:「汝若予工」。
命益作虞,曰:「汝若予上下草木」。
伯夷秩宗,曰:「汝典朕三礼」。
命夔典乐,曰:「汝教胄子」。
命龙作纳言,曰:「汝出纳朕命」。
所谓司空后稷司徒、士、共工、虞、秩宗典乐纳言者名也;
都吁俞咨,又从而戒饬之责之者,实也。
故唐虞官皆百,而后世称治者卒不可及,知实之效也。
不求其实,虽命官百千,相观维持,习为茍简,官有亡职,职有废事,而望治定,犹却走而追前也。
一扃之鼎,乌获不举,而童子挈之,乌获不用力,而童子用心,实也。
汉宣可谓知之矣,故其说曰:「庶民所以安于田里而无愁叹者,政平讼理也。
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故自丞相至于刺史、守相,莫不考名实而致赏罚。
是以王成黄霸龚遂信臣之属,一出其当世,此责实之效也。
今则异于是。
且如太常礼官也;
大理法官也;
将作,工官也;
国子,学官也。
今徒有位号之具,而杂然贸乱,下至于领管库、奉簿书,此所谓名不正,孔子不欲为。
然犹未病也。
贤者退而穷处,不肖者蹑足以进,宰相不之愧。
疆埸重垒,卒骄力堕而不能教,将军不之耻。
田野不辟,民穷而逃亡,郡守县令不任责。
吏侵侮暴横,为奸赃,狱讼冤枉,下无所措手足,转运、提刑乐之。
是天下名虚而实亡矣。
昔者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曰:「我不贯与小人乘」。
他日复往,不终朝而十禽。
此以为善御,盖智者有所不为矣。
弈秋通国之善弈也,专心致思则得之;
出见鸿鹄而迁,持缯缴而往,则不得之。
是无他,顾加意如何耳。
臣窃以朝廷清明,典刑昭烂,才智杂遝,分罗臣工,名实之治,视古未及,是弗加之意而已。
欲加之意奈何?
在责实。
责之,则致国如唐虞,称治如汉宣,孰禦哉!
臣愚不佞,故为《实说》。
学士院馆职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八、《后山居士文集》卷八、《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四册
问:传曰秦失之彊,周失之弱。
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至其后世,有寖微之忧。
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
夫亲亲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不免于衰乱,其故何哉?
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
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媮;
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
夫使忠厚而不媮,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
昔汉文宽大长者,至于朝廷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其有怠废不举之病;
宣帝总核名实,至于文理之士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察过甚之失。
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其所以然之故,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著于篇,以备采择。
善言古者不知变,习于世故,足以经物成务,而不在于法义,此士之所患也。
考古之道,御今之宜,故明者不两失也。
夫明者自明也,故明于物,君子之事而学者懋焉,愿效其愚。
夫王者之政,远近异宜,贵贱异制,而其行之一也。
一者,政也,先王所以同天下也。
周公之作周也,典以经邦国,则以驭都鄙,法以任官府,内建六卿以导其治,外建监牧以齐其政,掌交谕其好恶,布宪达其刑禁,正人察其反侧,行人书其逆顺,协于朝觐而考于巡狩,小则讶士治焉,大则司马讨焉。
方是之时,器不异量,书不异文,行习有常,风俗大同。
故曰夏尚忠,商尚敬,周尚文,是之谓治。
至于上失其政而下擅命,国殊治而家异俗,故秦尚武,晋尚俭而曹尚奢,卫失之淫,陈失之荒,齐鲁异变而鲁卫同归。
故曰「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是之谓乱。
夫亲亲、尊贵、进贤、保庸,治典之八柄,而太宰之职也,废一不可,而齐鲁各有行焉,非所闻也。
学者以谓齐鲁之于八柄各有隆焉,非异道也,是不然。
王者革命易姓,变古振弊,作为一代之法,则隆杀有焉,所以新天下也。
故虞氏贵德,夏氏贵爵,殷人贵富,周人贵亲,非诸侯之事也。
夫齐之彊自桓公始,举贤上功,管氏之政也。
逮晋之兴,而齐衰矣,其事晋如小侯,特屈彊于鲁、卫之间耳,而鲁固暴于邾、莒矣。
此无他,地有小大,人有众寡,非政得也。
隐、桓之际,兵行中国则常彊矣,国无其人,能不衰乎?
春秋之际,两君不葬,诸桓之盛,其不夺者幸也。
由是论之,齐未尝不衰而鲁未常不乱也。
世徒见其田氏代齐,三桓弱鲁,以为亲尊之弊,不亦陋乎?
盖汉之诸儒,明不證理,见周之衰而未闻其盛也,喜为异说以自智,或者有所传焉而不能明也,遂以前知其然为二公之圣贤,君子无取焉。
夫事有其官,官有其人,上下相维,刑赏并用,可谓备矣。
然而不举者,不考法于先王也,是以其弊,居之不知其任,行之不知其分,勇者自用,懦者自弃,久之则倦,远之则怨,急之则诈,缓之则偷,赏而不劝,刑而不变,古今之公患也。
先王之治有政焉,而非其本也,其所本者化也。
政者,治之具也。
为化以德,为政以礼,化以革之,政以行之。
譬之田焉,化犹天道也,政犹人力也。
人力至矣,而阴阳之和、雷风之动、雨露之润不时则不生;
天道顺矣,而种植之宜、耕锄之功不勤则不丰。
天人相与而成岁矣。
有化有政而不举者,又有刑焉。
政以使君子,而刑以御小人。
刑者,先王有之而不敢先也,非所以待士大夫也,政化行而后刑可用也。
是故政以佑德,刑以佐礼,而本末具矣。
虽然,治之始也。
道德既明,风俗既成,则刑设而不用矣,治之终也。
夫不务德礼而用刑,是以小人使之也,而责其治可乎?
王明足以官人,而有礼以使之,有度以则之,隆之以恩,谕之以义,时考其绩而诛赏焉,可谓有其政矣。
而其所以治者,盖有以先之也。
正心以及身,正身以及人,先王之化也。
化以导其内,政以齐其外。
导之以德,则勇者安焉,懦者兴焉。
齐之以礼,则智者不敢先,愚者不敢后。
此其所以宽而不苟、察而不苛之道也。
古之人有之,是也。
昔在唐虞,明德以协百姓,考绩以行黜陟,戒之以休,董之以威,劝之以九歌,申之以四罪,而庶绩熙矣。
此无难,惟君与相懋之而已。
故《书》曰:「元首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汉之宣、文,称号仁明,有纪于后世,然未足以与此也。
夫有其志者有其事,有其事者有其功,是以君子务大其志、重其事,而不有其功。
文帝有可致之资而无欲治之意,闻贾生之论则退避未遑,闻释之之说则毋甚高论,其所志亦苟矣。
是以有仁心而非德也,行其善而非法也,好申韩而非学也,方内治安而非政也。
而一时之士,又无其人,此汉之所以不振也。
贾生区区有慕古之心,而大臣以谓纷乱诸事。
其大者既已旷废矣,盗吏出赋钱,数以百万,奸人乘传周行郡国,其小者又不恪矣。
君子之学以成其志,则志不可不先定也。
醉酒者乱,操刀者杀,则有以使之也,其学又不可不慎也。
宣帝不好儒而喜申韩之书,则其志可知矣。
故其治以察为,以刑为义,以律为法,以赏罚为政。
而文俗之吏,都公卿之位,言足饰人之罪,文足成人之辜,故杨恽盖宽饶以语言成罪,而赵广汉韩延寿以怨耦致刑。
君臣如此,可谓刻矣。
虽然,方文帝之时匈奴之彊,魏尚战胜有功矣,以移书一言之误,文吏绳之以法,则免官夺爵而罚作矣,吏岂笃于厚乎?
地节之间王成以伪蒙褒赏,而俗吏习为虚名,欺谩以避课,至以不禁奸邪为宽大,纵释有罪为不苛,黄龙之诏、张敞之议,尚可考也,吏岂称其职乎?
故曰未足以与此也。
夫以文帝之仁、宣帝之智,而其治效若此,盖刑政之不足恃也。
世以文帝为宽,宣帝为察,而不知两君未常定其所也。
文帝有仁人之心而学申韩,则其所学害其政也。
故其议刑未尝不重,闻释之之论未常不轻者,以其资之仁也。
宣帝好察,而起于民间,知民之苦汉吏也,而行之以宽。
故其为治以安民为本,弃严延年而用黄霸于定国
然有时而刻深者,以其资之察也。
是故德者治之本也,可不务乎?
策问 其四十六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三九、《道乡集》卷三○
问:圣母拥上主以临莅天下,思绍祖宗之烈,比隆唐虞之治,一夫失所,如己致焉,蠕动根著,欲遂其性,意至美也。
设经陈纪,参以古今,丝毫叛义,弗因弗革,法至良也。
举而措之,以御亨嘉之会,有识之士岂能指擿于其间哉!
或者以人物不足为患,其亦有说矣。
盖美意良法虽出于上心,有奉行之者然后能广其泽于元元。
其识不足以明理,才不足以立事,胁之则惧,而无敢毅之气;
触之则动,而无并包之量;
则上之所期以为利者反不知其几何害也。
以为教养不备,则庠序固已棋布于中外;
以为推择不精,则保任固已递责于达官;
以为劝沮不明,则是非赏罚固已严于功罪之际。
呜呼,何为犹不足邪?
尝观汉宣之世,其治民者且有黄霸王成龚遂召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严延年之属,皆著功迹,见史氏。
方今盛时,比之歉然,其故何邪?
幸究其弊之所从与汉臣可之功迹,详著于篇。
零陵郡策问 其十八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九、《斐然集》卷二九
问:凤凰来仪,虞史美焉。
其不至也,仲尼叹之。
是为太平之瑞,章章信矣。
三代盛际,圣君继出,治功之极至于兵寝刑措,越裳氏以无疾风暴雨占中国之有圣人也,重译而献白雉。
于斯之时,凤何为隐乎?
厥后汉孝宣乃独蒙嘉应,或集于郡国,或降于京师,其数甚众,孝宣何以得此?
以其治考之,美政固多矣,而秕政亦岂少乎?
大将军以元勋而灭族,夏侯胜正言而被囚,王成以虚伪而蒙赏,盖韩、杨二良臣死皆非其罪也,而魏相之奏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岁中且二百二十馀人。
若夫日食地震,雨雹饥馑之变,史亦未尝绝书,不可谓之太平决矣。
然则凤凰胡为乎而来哉?
夫休咎之證,有国大事也,尚论古之时是非真伪,奚可以不辨?
汉宣帝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六、《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二
善乎,班生之论曰:「孝宣功光祖宗」。
愚不暇并举文、景、武、昭之事,略条陈高帝之成败而论之,于孝宣窃有所喜,而复有所恨,盖恨其不如高帝之宽容大度,而喜其功光于高帝者四也。
客有过而叹曰:「吁,三王以来,拨乱英雄之主,未有如高帝者也,而以为孝宣之功过之。
咄哉,子之迂也」!
愚曰:然,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
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之螫。
客不能无怪于吾言似矣,而未知高帝孝宣之所以为优劣也。
孝宣何如主也?
中兴之贤主也。
其涵养天下,比高帝为优;
其听断之勤,比高帝为优;
其礼貌大臣,比高帝为优;
能使蛮夷慕义而单于降服,比高帝为优。
方嬴秦疲弊天下,汉高起沛,谈笑而麾之。
入关之日,首以三章约法,斯民始有息肩之望。
为帝计者,正宜除苛解烦,以与天下更始,而犹勤兵不解者连年,则其意不在民而在兵。
责以汤武之师东征西怨者,有间矣。
至孝宣则不然,方地节初,始亲政事,遣使十有二,循行天下,问民疾苦。
今日下诏则恤民,明日下诏则又恤民,诏凡数四,为民而下者半。
时则有循吏无酷吏,德政沛然,有之风,则其涵养天下,视高帝为何如?
汉兴之初,天下草创,帝方躬亲听览,日与二三大臣谋谟治道。
已而天下廓然无事,帝意少解,听朝少弛,而晏閒数矣,将相大臣日益疏而嬖宠亲矣,戚姬之爱迁而国本摇矣,自是而听览不讲矣。
至孝宣则不然,方躬亲政事之初,宵旰视朝,五日不听事,群臣奏对则亲省之,天下疑狱不决者则亲省之,丞相史举冤狱者则亲省之。
冀州有寇窃之变,京师有桴鼓之警,则恻然感张敞之功,复使就职,而河内以安。
呜呼,孝宣可谓厉精政事矣,则其听断之勤,视高帝为何如?
方楚汉角力而争雄长,帝得三杰而用之,以麾下精兵、大将军之印付之韩信,以关中金城之固付之萧何,以腹心肝膈之寄付之张良
一旦志得意骄,猜间诸将,视淮阴不啻雠仇,卒缚而辱之,无礼甚矣,独不知大失国体也,而忍为是屈辱也哉?
宣帝则不然,委寄,不移如山,相与图回中兴事业。
且如丙吉地节三年居相位,至五凤元年死矣。
其在相位仅四载,而四载中,河南杀人,连岁大旱,朝廷议者皆咎而帝独信之。
魏相以小累被劾,虽赵京兆欲挤之死,而帝独眷之不少怠。
中兴之功,虽二子之力居多,亦孝宣任之确也。
则其礼貌大臣,视高帝为何如?
夷狄之为患,自五帝三王所以不免者,高帝与之区区较胜负于矢石之间,卒有平城之败,高帝之愤甚矣。
孝惠、文、景,历四世而不能报,孝武以雄才大略,虽穷追远讨而不能臣
孝宣中兴,信威北夷,不烦一矢而单于称藩,雪祖宗积年之愤,天下快之。
则四夷慕义而来降,视高帝为何如?
愚故曰:「于孝宣窃有所喜者,此也」。
客曰:「若如所云,则孝宣果中兴之贤主也,而谓不及高帝之宽容大度,又何以辨之」?
曰:孝宣所最优者,信赏必罚,高帝所不及也。
高帝之兴也,平生所至恶者无出雍齿,杀之可也,而反封之,何其罚之不必也?
平生所至有恩者无出丁公,赏之可也,而反戮之,何其赏之不信也?
孝宣则曰:「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不能以致治」。
故杀广汉,赏王成,所以为赏罚之审也。
高帝之兴也,刻印以封六国,始欲赏矣,未几以留侯之言而罢之,又赏之不信也!
下吏以按萧何,始欲罚矣,未几以群臣之请而出之,又罚之不必也!
孝宣则曰:「掖庭张贺有旧恩则报之,媪御侍养之不谨则斥之」。
所以为赏罚之审也。
然而高帝于赏罚则以宽容大度得之,孝宣则以烦碎苛察失之。
高帝之意,若曰刻印而复六国,使必行之,则六国必有变乱之祸;
下吏以按萧何,使必戮之,则有杀功臣之嫌。
至于王成之增加可无赏也而必赏之,是必谓高帝之销印为谬也;
广汉可无死也而必戮之,是必谓高帝萧何为谬也。
高帝之意,岂不知丁公有恩于己,而雍齿可恨哉?
以为平生恨齿者私嫌耳,不可以私嫌而滥罚;
丁公于己私恩耳,岂可以私恩而加赏哉?
故掖庭张贺之旧恩可无赏也,而必报之,是不谓丁公之不当遭戮也?
媪御养侍之不谨可无罚也,而必仇之,是必谓雍齿之不当封侯也。
孝宣功光祖宗,于是亦少贬矣。
愚故窃有所恨者此也。
客唯唯,请毕其说,愚于是不复论。
策问 其二十 南宋 · 林光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四、《艾轩先生文集》卷三
问:毛玠典选,至有乘柴车过府寺者;
杨绾在相位,至有彻园林、损驺驭、减声乐者。
岂以激浊扬清为铨衡之职,进贤退不肖为宰相之事?
予夺见于此,而好恶形于彼,此其所以歆羡嗟叹,不约而自合也。
以一时人物而为当世轩轾,此犹可言也。
伯夷之所以自处者,其于天下之毁誉有所不顾。
是以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西山一介之人而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
名公巨人,与夫世之所谓有道者,其视天下犹如反手。
况所谓康衢之间,尺一之诏,其荡涤鼓舞,又当如何哉?
明天子以慈俭为宝,而不敢自暇自逸。
十行细札,其为郡国而下者,盖无虚月也。
且谓文王之时,在位者有羔羊、素丝之节,此不待矫揉之方,不由劝沮之术,今何修而得此也?
在渊衷所为默识,则又何患道德风俗之不如古也!
虽然,犹有可言者。
汉之文帝衣弋绨,履革舄,视百金为中人十家之产,未尝辄轻用之。
文帝自律,不能使斯民回心而向道者,以俗吏尚多故也。
文帝之世,惟河南吴公以治状为天下第一,其他则无闻焉耳。
若夫王成黄霸朱邑龚遂召信臣杂然见称于宣帝之时
杜诗、任延锡光第五伦、宋均之徒,在建武永平之际,其亦籍甚者也。
夫以文帝爱民如赤子,而一时循良,终不闻如是辈出,又何耶?
是以其身先之乎?
其在责实之政不可后乎?
通于当世之务者,幸道其所以然。
论名实赏罚劄子隆兴元年二月十八日1163年2月18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周文忠公奏议》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天下之事徇其名也易,求其实也难。
汉宣帝光祖宗,德侔商周,本出于信赏必罚,综核名实。
王成以伪增户口赏,杨恽以晻昧之语废,盖宽饶韩延寿以尽力之吏诛,而黄龙诏书亦曰:「上计簿具文而已,务为欺谩以避其课」。
宣帝所以见称于史氏者,亦何可尽信也?
岂不难哉!
陛下嗣位,于今期月,未明求衣,日旰坐朝,夜分决事,可谓勤矣,而未能变一时之媮惰。
旧德名臣收召殆遍,片言小善擢用无遗,可谓公矣,而未能化一时之阿私。
意者综核之政或有所未至欤?
臣试以赏罚近事明之。
邵宏渊能还军中冒滥之恩,并录战功而除正任观察使,此信赏也。
郭振仅一对内殿,既无旧劳,又无新功,亦以观察使与之则重矣。
陆廉以贪黩配流,此必罚也。
至于张耘贼杀士卒,乾没军资,有司当以殊死,而亦以与同罪则轻矣。
故臣愿陛下大明赏罚以照临百官。
赏罚明则名实辨,名实辨则政事可以内修,夷狄可以外攘。
夫何求不获,而何治不成哉?
取进止。
中书后省召试閤门舍人策问(燕炳)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三九、《掖垣类稿》卷七
问:在昔汉氏,开创于高祖,而中兴于孝宣,其事业盖可考矣。
怀王诸老将曰:「沛公素宽大长者」。
高起、王陵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利也」。
及考《本纪》则不然。
项伯可罪而爵之,丁公可贷而戮之,封所爱而诛仇怨,微张良之言亦殆矣。
其攻陈豨十年九月,而从入蜀汉伐楚之赏未遍行也。
所谓宽大长者,能与天下同利,固如是乎?
孝宣之治在于信赏必罚,综核名实。
胶东流民自占者八万馀口,此岂难见,王成乃冒其赏。
愿代京兆者数万人,其政可知,广汉乃竟戮焉。
越职踰法以取名誉,则有元康之诏;
务为欺谩以避其课,又在二十五年之后。
当是之时,赏罚名实亦少戾矣。
岂抑扬迟速固自有意欤?
将施设次第或不可尽纪欤?
不然,何史氏之牴牾也?
恭惟圣主方以三代为法,固无取于汉事,然日奉轩陛,当思备清问之及,试为言之。
虞丞相 其四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七九、《浪语集》卷一七
即日春序已阑,和风叶律,恭惟致君格天,填抚夷夏,神之听之,钧候动止万福。
某伏审明扬大册,进位公台,正宰司之名,还治古之道。
天人同庆,知太平之有日,宗社寔幸,苍生寔幸。
某受知诚不世有,宜不敢具文申贺,自同众人,抃蹈之私,言不尽意。
某伏自浮光、齐安尝三奏记,并以循问所见,累申庙堂,方惧不称之诛,仰蒙朝廷卑听,按治所列。
彼方进律留卫,而终致之于理。
上论君德,齐成汤之不吝;
下视孝宣,综覈有所不行。
于伪增户口之王成,俾为格心之道伟矣。
某不敢自谓光华之远,然而沈冤获伸,免于辱命之愧,生成之赐,未足云也。
某冬春之交在并淮时,窃睹流移略已安定,决计归矣。
正月间抵齐安,乃知蕲、黄之间,尚有皇皇然未知所适者。
既将使指,不敢匿其所见,因留逐急赈赡,仅能置立二十馀庄,已具劄状具申,不复再三尘渎。
仰蒙委寄至重,所及至微,兼属春深,流移亦止,已无复可为者,急欲申请还奏,而有旨覈实垦田。
未到州郡,不欲第取文具,须得亲行,度五月间,未蒙汰行,当得谋上计尔。
是行虽恨假节之晚,不能推广德意,然而所费亦幸无几,饥民赖以全济,而盗贼为少,旷土得以少辟,而垦田颇增。
居人知包占之不得久荒,即谋自耕其地,渐以充实。
淮甸在蕲、黄之间,所益不鲜,有以上知。
规模宏大,诚非单见謏闻所及,黾勉从事,然后知其利耳,幸甚幸甚!
某循行虽未及舒、蕲二郡,其初得之道路,年亦荐饥,其民未免流移,又苦和籴难办,方欲具禀求剸其数,已闻有旨罢籴。
仰见耳目之广,爱人之至,祗服感叹不能已也。
某区区之迹,又须一走淮上,驱驰道路,恐禀目之不能嗣贡,惟幸察之。
觐侍尚有两月之赊,敢乞粹养天和,俯遵时令,为斯民社稷珍重,以迓上公之拜,慰天下心。
汉宣帝常平仓记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五、《永乐大典》卷七五○七
汉宣帝兴于闾阎,入纂大统,生民疾苦,靡不周知。
及亲万机,励精政事,选择良二千石布列郡国,若王成黄霸龚遂召信臣之徒,率能劳徕流民,劝课穑事。
百姓安土,时和岁丰,虽多,百室以盈,然谷石五钱,农人少利。
粤五凤纪元之四年,大司农中丞寿昌言:「岁漕关东谷,厥费不资,宜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郡谷,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东漕卒过半」。
天子可其奏。
于是近郡馀灌输上都,大费既省而农无贱出之患。
寿昌请推广其法,筑仓边郡,谷贱则增价而籴,谷贵则减价而粜,名之曰常平仓,用俾农末兼利,家给人足。
天子嘉其功,下明诏赐寿昌关内侯,以答显庸。
宜有翰墨登载本末,史阙未补,敢摭实而言曰:国之大本在民,人之大命在谷,谷甚贵病末,甚贱伤农,末病则人散,农伤则国贫。
善为国者,必使人不离而农益劝。
设有甚贵贱而君不理,则豪商富室操其赢赀,因民之不给,以牟百倍之利。
乐岁则乘急贱收,凶年则固闭不出,斯民反覆受弊,亡有已时,欲其安业,不可得也。
将使利出一孔而民不困,莫若调其贵贱而御之以准,故管仲通轻重之权,九合诸侯
范蠡计然之策,破吴越;
李悝行平籴之法,魏国富彊。
明效大验,可考不诬。
惟汉受命,传嗣七世,务农振乏,注意匪懈,今布令典,章章具存,独常平之法未克举行。
宣帝综核名实,吏称其职,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
寿昌以能商功利得幸于上,遂乃斟酌前人之法而用之,言听计行,为万世利。
若夫十雨五风,年谷顺成,千仓万箱,充衍盈溢,则是仓敛之以重,谷有所藏,民不告病
设或火旱水毁,五谷不登,室如垂磬,民有饥色,则是仓散之以轻,谷有所出,民不乏食。
轻重歛散,各以其时,虽有金之贾,且不能徼利以困民,寿昌之蒙显赏,不亦宜乎?
尝试论之,天下有大利,致之者圣也;
人臣有良策,行之者君也。
宣帝在位十六年矣,数下恩泽诏书,遣使者循行郡国,冠盖相望,损膳省宰,减乐人使就农,假公田贷种食,弛池籞与贫民,所以周急继困、慰安元元、便利百姓之道甚备。
惠而不费,养而不穷,未有若常平仓之善者,繄谁之力哉?
寿昌建议之初,廷臣有吝一时之烦费者,将沮其谋,惟帝决信不疑,卒能行良策而致大利,则是仓之兴,实帝明断之力也。
呜呼,仁哉!
若夫筑治有所,蓄藏有数,出纳有节,籍在大农,兹得以略,姑记其为民之意示后人云。
策问(一一)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五、《缘督集》卷一六
问:自古人君,未尝不行责实之政,而臣子奉行,每每不以实闻,可怪也!
汉宣帝欲责户口之实,而王成不以实闻;
光武欲责田亩之实,而张伋不以实闻。
唐明皇欲责羡税之实,而郡县亦不以实闻。
明皇号为励精政事,而内为耳目之奉,郡县之吏乘间而欺之,盖无足怪者。
若夫宣帝光武,皆奋自闾阎,知民情伪,加之谨身愿治,似无间可乘者,而郡县亦或欺之,此其故安在耶?
宣帝光武,其聪明相若也,一王成之奸,似不难见,宣帝乃不能察,而成卒以幸免。
张伋以十馀人之智欺一光武,似不易窥,乃不能逃,未几而遂败,此其故又安在耶?
主上明君人之道,谨章程,信赏罚,盖一纪于兹。
天下虽未大治,而责实之效,骎骎乎宣帝光武之上矣。
是宜内外大小之臣,人人精白,一心以承休德。
而比来执政、台谏、将校、禁近之中,或有以欺而败,败而贬者。
岂奸诈之风积习既久,卒革之而未能欤?
抑革之未得其术欤,欺而败,败而贬,上之断也。
既明且断,虽千王成,百张伋,何害于责实之政哉!
所可言者,与其使之欺而败,败而贬,孰若使之不忍欺之为美也?
必欲使王成张伋之徒一变而为皋、夔、稷、契,无复以欺烦上之明,以败烦上之断,岂无其道欤?
请试以汉唐之事并言之毋忽。
乾道对策乾道五年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三、《宋代蜀文辑存》卷六八
臣闻帝王之治守约而不求详,任道而不役智,广览兼听而未尝自用。
夫自用则多失,兼听则多得;
役智愈精,则违道愈远;
而求详太过,则天下之事日繁。
故曰「端其本,万事理」,此古今治道之要务也。
臣窃惟皇帝陛下即大位以来将八年于兹,宵衣旰食,求所以补弊兴滞者无所不用其至矣。
而行之愈勤,邈然望治效而未之见。
今者策臣等于廷,意欲闻切直笃实之言,以药当世之病。
虽臣昧陋,岂敢诵圣德而忘苦言,以负陛下明诏哉!
且陛下之所谓十数条者,臣已详闻之矣。
上之论古帝王因时为治之不同,次之论当今弊政之不一。
而所施之先务,将求所以美教化,省刑罚,清官费,察循吏,厚士风,变民俗,广储以足食,蠲赋以裕人,劝农以辟田畴,任使者以求民瘼。
至于旁搜遗逸、阴察武勇、屯田积谷、择帅安边之事,凡若此类,杂然靡所不思。
陛下之用心可谓勤且劳矣,陛下之为政可谓精且核矣。
然而七八年之间,勤劳而不倦,总核而不置者,凡皆为此,而是十数者之中,未有一二效焉,何哉?
则以陛下未得其本故也。
且陛下睿察太精,宸断太严,求治太速,喜功太甚,夫是以勤劳而无益,总核而无补。
臣非敢空言也,臣意陛下之诸臣发言盈庭,目前之计易入,而久远之计难效,督责之论似切,宽大之言似迂,机智之谋似辨,老成之谋似拙。
如是,则圣德之所向在彼而不在此矣。
凡臣之所欲言者,与陛下之所欲行者异,陛下得无谓臣言为书生不急之常谈而忽弃之?
虚心以察焉,则臣之狂言不为虚语也。
臣窃见比年以来,天变见于上,民心摇于下,饥馑连年,盗贼须时而起,风俗薄恶,纪纲陵夷。
夫此岂细事也?
陛下试反覆思之,今将革弊而弊愈甚,将治法而法益失者,其咎安在?
而左右之臣方且为兵刑财利之说、奋发果敢之论,以此迎合主意,曰如此而可以大有为于时,此岂不大失也哉?
故臣愿陛下操其本,治其要,用人而不自用,然后向之所问十数条者可得而举也。
臣不胜区区,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盖闻虞舜无为而天下治周文王则日昃不遑暇食,汉文宽厚长者,务以德化民,而宣帝则严总核之政,以法绳下。
此四君者,为道不同,同归于治。
然则劳逸宽猛之宜亦各因其世耶?
朕以菲薄,获承丕绪,循尧之道,兢业万机,罔敢逸豫,亦惟治古帝王是训是式,八年于此矣,而德有所未至,信有所未孚,阙政尚多,虚文尚胜」者。
臣有以见陛下思古之治,酌今之宜,盖将师文王之忧勤,法宣帝之总核,以此举当今之阙政,而扫末世之虚文也。
臣知之矣,而窃有说焉。
臣尝谓舜、文王劳逸之迹虽殊,至其以道自任、以事任人者盖同辙而趋也。
汉文、宣致治之迹虽近,至其宽猛之分,使德胜而汉泽厚,法胜而汉泽衰者,是未可同日而语也。
臣请为陛下陈之。
臣尝读《书》,考虞舜之所以无为而治者,盖当是时,遵尧之道,未尝以一毫私智加其间。
凡天下之事悉举而任之九官,曰「禹,汝平水土」,曰「后稷,汝播百谷」,曰「契,汝敷五教,在宽」,曰「夔,汝典乐,教胄子」,曰「皋陶,汝明刑」,以至垂之工、益之虞、龙之出纳,皆信之笃、任之专。
三载而考绩,三考而黜陟其人。
之所以无为而治者,盖得任人之道故也。
至于文王,岂不然哉?
文王之所以忧勤,日且昃而犹不暇食者,方是时,之虐政迫民于水火之中,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夫是以谨身修政,而至于忧勤焉。
然而文王之政则有在矣:勤于大,不勤于细;
以道为本,以事为末也。
文王之时,所谓「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走,予曰有禦侮」者,盖文王惟知择人而任之,而己不与焉。
盖周公教成王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谨,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庶狱庶谨,文王罔敢知于兹」。
夫一国之事亦非轻矣,而文王既委之人,则不敢兼且知焉,诚以为任之不专,则责治之无所也。
是舜、文王一道也。
今陛下独知师文王之忧勤,而不能任人以为治。
臣之所以妄意陛下不能任人以为治者,臣以为天子之职莫大于任相,今陛下置相,而独取夫奉职守法、顺旨而易制者充焉。
凡今宰相之事,不过奉行文书条理而已矣,一政事无不从中治也,一听断无不从己出也。
陛下自用,而使宰相循循而入,唯唯而退,臣不知陛下亦安赖是为哉?
且君犹元首,臣犹股肱也,陛下弃股肱而运动,废耳目而视听,臣恐宰相权轻,则近习得以乘间而议政,此大不可也。
东汉之事可鉴矣。
光武惩王氏窃国之祸,矫枉过正,虽寇、邓、之贤,而犹不大任之,以吏事责三公
不十馀年之间,而易置者凡十数,折辱如奴隶,来去如传舍。
子孙承之,终东汉之世,卒以宰相之权轻,而其天下抟弄于后戚宦寺之手,可哀也已!
今日之事,陛下当用老成忠直、识虑过人者,礼而任之,勿问勿疑,而使得专意于当今之大计,则舜、文之治,陛下得之矣。
自古及今,未有不任宰相而能为治,陛下之所宜察也。
若夫汉文以德化人汉宣以法绳下,是二君者,臣不敢以宣帝望陛下也。
臣读史,观文帝之治,温然有三代之风。
劝力田,而务农者众;
除肉刑,而犯法者寡;
惇孝悌,而尺布斗粟之谣可以见民德之归厚
省力役,而红腐贯朽之积可以知治效之必至;
张释之,不用啬夫之辩口,而秦亟疾苛察之风为之衰息;
匈奴俱弃细故,偕之大道,而疮痍之民得以休养。
凡此之务,皆孟子言于战国不见信用者,而文帝乃能行之。
文帝之治纯于德,故能基四百年之业,则其所以结民者至矣。
若夫宣帝之中兴,其一时之政非不美也,然而其役智也察,其用法也深,信赏必罚之间中和之意亡矣。
盖宽饶以忠直见杀,而王成以欺伪见褒。
当是时,有识之士察微而知著者,咸谓德不足辐法有馀,汉之业未有不暂兴而亟衰者也。
王吉路温舒皆长者之言,而谓为迂阔,不见听用。
自今观之,衰汉之业者岂不自神爵五凤之间诛名责实之过哉?
陛下徒察其励精总核之迹,以为算计见效,优于孝文,此群臣之说误陛下也。
臣窃观今日之治,谓之责实,而失实莫大焉。
凡天子欲有为,则群臣以有为之说进。
陛下喜辩给,故朴忠者退,而机巧者自饰于其间。
陛下好才智,故沉厚有谋者或不见察,而轻矫自售者得逞于其内。
陛下重武夫,而儒者为迂阔之具。
陛下思法吏,而忠厚之人蒙不职之罚。
凡此皆宣帝之失也,而陛下又无魏相丙吉之徒为之佐,臣恐有其失、无其治也。
臣非不知陛下之意,盖将举弊政而更新之,然臣窃惟当今事势,虽有缓病,而不可绳之以急政,虽若无法,而不可一之于用法。
以急政救缓病,以用法救无法,臣恐今日之治,行之不得其中,则衰乱继之。
故天下,大器也,器久不用,则蠹空其中;
然而举败器而急持之,则破坏分裂,不可复为全器矣。
病之深者非一夕可攻而复,今者百药皆试矣,怒其不为功,而以毒攻之,使异时良医措手之无所,此甚可思而动也。
故臣愿陛下廓然立乎广大之域,坦然行乎仁义之途,勿邀近功,勿喜小利,急当今之所缓,缓当今之所急,则宣帝之治,陛下当自过之,奈何欲效杂霸之主乎?
臣之所论劳逸宽猛之说如此,陛下勿徒谓各因其时而已也。
陛下自以为德有所未至,信有所未孚,此诚未至且未孚也。
陛下承大统以来,求古帝王之治而训式之,然师文王之忧勤而不师其任人,喜宣帝之总核而不察其杂霸,则德何以至、信何以孚欤?
数年之间,行之不为不力,而阙政尚多,虚文尚胜,则是陛下之已行者未得其道,盍亦反其本而已矣?
此大事也,故臣反覆详言之如此。
臣伏读圣策曰:「敦朴以示化,而踰制者尚繁;
钦恤以祥刑,而抵法者尚众」。
臣有以见陛下欲美教化、省刑罚之意甚切也。
臣闻民无有不可化,而患化之之道未至;
刑无有不可措,而患措之之心未切。
汉之文帝闵秦俗之奢丽无法也,躬为俭约以先之,衣弋绨之衣,惜露台之费。
帝王举动敦朴如此,而当时之民犹且富人大贾而帝服、倡优下贱而后饰者往往有之。
文帝不以罪民也,而愈自黜降,期于必化。
卒之革秦之俗为汉之俗者,文帝敦朴之功也。
今陛下俭约之德,虽远方夷狄皆知之,然而后宫妃嫔以华靡相尚者有矣,岂能皆衣不曳地,如汉夫人乎?
执政侍臣以声色自奉者有矣,岂能皆清俭自守如唐杨绾乎?
刑之于家,然后可以化之于国;
为之于近,然后可以效之于
然则敦朴之化,臣愿陛下力行之而已矣。
唐之太宗见隋乱之初定也,用魏徵之言,勉行仁义,贞观之末,岁断死罪二十九人,几至刑措。
太宗勉强以行仁义,犹足以收刑措之功,向使信封伦之说,一切以鬼蜮待其民,法令密于猬毛,诛罚甚于汤火,则刑者相望、犯者相继,虽有百皋陶,无益于愚民之陷溺而抵死也。
今陛下钦恤之诏虽曰屡下,而诚心不加焉,俗吏不知爱护赤子,而以斩罚煅炼为治,用法酷急,循文刻深,赂贿公行,而无辜蒙戮,至于穷极根诛、网罗挂误者尚多有之。
而陛下又躬行督责之政,奖用武健之吏,以此示之,臣谓刑人之众无怪也。
然则钦恤之意,臣愿陛下允蹈之而已矣。
臣伏读圣策曰:「严入仕之途,而铨曹犹未清;
察长民之官,而循吏犹未著」。
臣有以见陛下欲清冗官、用循吏之意甚至也。
臣闻古之立法者,禁其一必开其一;
古之责吏者,责其实必略其文。
唐陆贽劝德宗爱惜名器,虽虚爵不以妄予,可谓严矣;
至其论考课之法,则曰覈才取吏有三术焉:一曰拔擢以旌其异能,二曰黜罢以纠其失职,三曰序进以谨其守常。
如此,则高课者骤升,无庸者亟退。
其馀绩非出类,守不败官,则循以常资,约以定限。
于法度之外,所建如此,则清吏道之源也。
今日严铨试之法,重任子之举,申实历之禁,革岳祠之倖,行之以渐,议者自息。
然臣独于限员改秩之事,必谓不可,此贤愚同滞之弊也。
当今行陆贽之三术,然后功过白而黜陟明,吏道之不清非所患矣。
故臣曰禁其一必开其一者,此也。
汉龚遂渤海太守,请于帝曰:「勿拘臣以微文,臣请得以便宜治」。
故遂之政非俗吏之所能为。
今也令顾守,守顾监,使上下相承,虚文自营,期于免过,盖目之外有不见,足以外有不履也。
簿书期会之间一不报,则大吏谴至,尚何暇为古循吏之事乎?
陛下惠恤元元,精择守令,不可谓不加意也,臣谓宜于召对之时,察其人忠实可用,则许之以凡爱利之政得自为之。
如此,则循吏之效当不愧于两汉矣。
故臣曰,责其实必略其文者,此也。
臣伏读圣策,叹士风之未厚,悼民俗之未淳,臣独至此而有激焉,曰:此陛下事也。
士风之所以未厚者,是陛下轻之故也;
民俗之所以未淳者,是陛下忽之故也。
夫以士风之未厚为陛下轻之者,臣闻鲁甘齐饵,而孔子行,秦任惠文,而四皓隐,汉杀三良,而二疏去,何则?
此三君者意不在士也。
孔子行而鲁弱,四皓隐而秦亡,二疏去而汉亦衰矣。
盖士重则国重,士轻则国轻。
自古人君轻士,则士散而之田亩,遁而伏山林,非其时也,深藏而不仕。
至于浮薄轻伪之徒贪冒嗜利而无耻者,然后陷爵禄而不知出,触刑辟而不知悔,此士风之所以丧。
上之所以待士者益薄,士之所以自待者益不重而轻,臣不意乃于今而见此也。
近时士人知有爵禄,不知有礼义,岂惟陛下贱之,虽臣亦贱之也,然陛下过矣。
臣闻之,陛下尝谓取人不必由此,至以科举为可废,学官为可罢。
臣不觉中夜叹息,自愤近世士风之不立,至令人主有厌薄吾徒之意,则吾徒之罪也。
然驽马之不进,而因欲废车,秕之不良,而因欲废食,虽陛下亦知无是理矣。
胎卵之不杀,则麟凤来集;
鱼鳖之各遂,则龟龙来游。
陛下勿谓书生为无用赘疣之物,汲汲然求所以长育成就、洗濯磨淬之,严学官之选,重科举之意,则士无贤不肖皆知感激奋迅,求所以报上,而真材实能出矣。
夫以民俗之未淳为陛下忽之者,臣闻汤武兴而民好善,幽厉兴而民好暴,故太公好仁,邠国贵恕,上之所示,下之所趋也。
《书》曰:「敝化奢丽,万世同流」。
商民之化如此,而周之君臣必欲使之有士君子之行如周民焉,然则风俗教化,古帝王之先务也。
今也,士大夫不知有节义廉耻,小民不知有孝慈悌顺,见利则趋,见便则夺矣,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伏农亩不如持兵杖。
习之久,则居之也安,风俗如此,可不大哀而救之耶?
陛下朝夕与大臣图议者,皆目前之事之为急。
所谓民俗者,古之君子于此察焉,以观兴亡,以考得失,而今也恬不加省。
如今之俗,荡而不反,则臣将见鄙暴胜而贼民兴,天下一日有急,不知所恃矣。
陛下宜先励士大夫之节,举清远之人,黜贪鄙之士,然后小民可得而济矣。
臣伏读圣策,至有所谓「广储蓄而食未丰,蠲租赋而人未裕」。
臣以为,储蓄虽广而非诚广,租赋虽蠲而非诚蠲。
何也?
臣闻古者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矣。
方是时,公私共之。
《周官》大司徒之职,掌乡里之委积以待凶荒,掌县鄙之委积以恤艰阨。
后世王制既衰,杂以权术,故魏用平籴之法,汉置常平之仓,社仓起于隋,义仓起于唐,其实皆一也,所以制低昂而权歛散,以利民也。
而今也,虽有常平、义仓之名,而无其实。
储蓄之数,虚挂簿书,移用者十三,侵盗者十五。
故旱荒岁饥,则饿殍之民填委沟壑
故臣谓,储蓄虽广而非诚广。
此在陛下申戒有司,专以惠民为急,勿徒曰应法而已,则善矣。
古者取民有制,故民力常宽。
汉之时盖兵戈之馀,故时有所赉予,赐民田租半,赐三老孝悌力田帛人若干匹,岁时有餔,鳏寡有养,此犹有近古之风也。
而当是时,实惠及民,民拜汉之德不忘。
近者陛下加意黎元,去远方虚额之数,放四道夏租之半。
陛下于急迫之时而行宽大之政,此人主之用心也。
然而陛下虽有蠲利之名,而讲利之臣未去;
虽有惠民之意,而扰民之吏犹在。
臣恐实利未必及民,如汉文景之时也。
故臣谓,租赋虽蠲而非诚蠲。
此在陛下逐去聚歛之臣,示天下以爱民之意,则常赋之外不至他歛,民将有息肩之所矣。
臣伏读圣策曰:「有劝民之官,而田不加辟;
任观风之使,而民或告冤」。
此又陛下重民本、求民瘼之言也。
臣观方今虚名之事非一,而守令之劝农为甚;
旷职之吏非一,而监司廉察为最。
自古劝课农桑,积以岁月,使斯民菽粟如水火者,三代而下未有若汉文帝之时也。
当是时,力田有官,一岁而诏数下,诚意如此,不为虚文也。
今日守令以劝农为职,而大抵皆困于钱谷狱讼之间,田莱荒而吏不知,游手末作之人多而官不禁。
方春农时,太守率吏民饮近郊,应故事,事已则退,非真能下问父老,劝勉子弟,察视原野,忧勤水旱,夙夜究心于其间,切于其身也。
臣谓今宜严守令劝农之课,视其殿最而黜陟之,亦在陛下加之意而已矣。
自古遣使郡国以助耳目,然适足以病民而无益者,汉武帝末年是也。
当是时,绣衣直指之出,以督捕盗贼为名,恣为威暴,郡邑苦之。
今朝廷遣观风之使,其意将以求民疾苦而除去之也,吏有害于民,得以按奏。
而今之监司,大抵率无数人称职,私意胜则察举有所不公,宽猛失当则民情有所不适。
今天下凡几道监司不过十数人,此宜使宰相精择其能,不以轻授,陛辞之日,陛下又丁宁而训敕之。
陛下视天下如一身,手足疾痛,则腹心不期而自救。
如此为治,虽幽遐之民,皆获所欲,如在辇毂之下矣。
臣伏读圣策曰:「侧席幽人,而贤才尚遗;
伏轼勇士,而猛将犹阙」。
臣于此窃有疑焉,而不敢不为陛下陈之也。
臣观自三代之衰,世之君子安其富贵,而不复思天下有遗佚不举之民。
汉唐以来,则皆徇其名,而实未尝行其道。
间者陛下诏郡国举山林之遗才,时亦有应诏而出者,陛下辄官之。
臣不知陛下举其人将行其道耶?
抑不知陛下姑采其虚誉,而姑与之虚名而已耶?
臣之来,闻之道路,谓陛下外优儒生,而心实轻之。
如此,则陛下之所谓侧席幽人者,臣未敢以为诚然也。
孔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
今陛下春秋鼎盛,方锐意求治之时,群臣之间正乏所谓野人者。
正言直道,立乎其中,不忌不疑,是非毁誉不能摇,利害轻重不能夺,如此,则凡为陛下立大事、断大议者,必此人也。
今陛下左右讲读之臣,率皆以阿世取媚者为之,养成陛下,至使陛下例以为儒生之说好守古以非今,好言人主之过以自是,其学空虚无用,迂阔难从。
夫是以意常轻之,此何幽人之可致乎?
陛下必先信其道,尊礼其人,然后如臣所谓能为陛下立大事、断大议者出焉,非若世之所谓白首穷经、槁死无用之人而足也。
臣又观,今之将帅不若昔之将帅,今之士卒行伍不若昔之士卒行伍,此陛下之所忧也。
然而陛下伏轼临观之际,将自察之,臣窃以为未也。
本朝得狄青于行伍之间,岂独取其武力而已哉?
陛下愤大辱之未雪,慨然有清中原之心,而目中诸将不足为用,平时寇盗窃发且不能禦,而况此大功欤?
陛下何不忍之岁月,待其可为然后动?
而臣窃闻之,陛下亲擐甲胄,躬试毬马,虽有谏者,每拒而不纳。
臣知陛下之意非溺乎此也,盖将以有为也,然就使一旦有警,陛下岂将亲统六师以督战乎?
夫人主自将,危道也,陛下盍不念太上皇帝险阻艰难之备尝也哉?
臣恐介胄毬马之事不足以示武于敌人,适足以贻笑于黠虏。
陛下无谓伏轼既久,猛将未出,而轻为此举也。
陛下有知人之佐,将为陛下举得其人,未有不能为用者也。
若夫屯田积谷,或谓兵不如农,择帅安边,或谓文不如武,此议者过也。
使屯田积谷能如赵充国之于西边,诸葛孔明之于渭上,曹操之于许,羊祜杜预之于荆襄两淮之间,则何有乎兵不如农?
使择帅安边能如韩琦之于河北范仲淹之于陕西,威德并行,夷虏震惧,则何有乎文不如武?
臣之所虑者,独在屯田无一定之策,而轻试迎合之言;
择帅非可用之人,而徒取轻言之士。
如此,恐误陛下事也。
陛下之所问十四条者,臣悉以陈于前矣,而终策之曰:「救弊之术、时措之宜,子大夫之所讲闻也,其悉心以对,毋枉执事,朕将亲览焉」。
夫救弊之术、时措之宜,前所陈盖具之矣,而臣之拳拳思所以悉心而对者,不过愿陛下本而治,清心而应,勿急近功,以害大事,如斯而已矣。
盖以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才兼众人,有独驭天下之意,先事而察,未审而断,欲为之志嚣然而不宁。
于是有求详之过,有役智之病,有自用之失,故勤劳总核之效不见于十四事者之中。
况使陛下居晦以用明,处静以制动,分职而任之人,择人而付之职,有功则加赏,有罪则加罚,其道岂不甚约而易行也哉?
以陛下英明之主,而七八年之间未有所立者,是陛下即位之初,小人以邪学导诱陛下,劝陛下揽威权以自用,此其所以为失也。
夫古之立威权者诚亦有说。
方时之弊,或在于女后与政,或在于强臣专国,或在于宦寺窃权,或在于藩镇方命,使太阿之柄倒授,堂陛之势逆置。
盖名分僭差,国威潜削之后,于是乎人君乃总权以立天下之大分,汉、唐中兴之君是也。
方时之病,上下姑息,风俗茍且,解纵绳墨,人自为意。
狃恩而不知义,稍疏其恩则生怨;
纵欲而不知法,稍节其欲则思叛。
盖纪纲陵坏,风采消委之馀,于是乎人君乃立威以变易天下之耳目,我艺祖皇帝之创业是也。
然威权用于一时,而德泽垂于万世,盖古之帝王唯恐一失人心,则虽有威权,无所用之。
今陛下独惩近世委靡颓堕之弊,思有以振作之,而小人遂劝陛下以独断自用,此岂为治之祥也哉?
臣愿陛下择忠朴正直之人而委任之,察左右近习之奸而逐去之。
虚心以接物,和颜以听谏,布德泽以结民心,优儒礼以长人才。
谨边备,勿轻用兵;
省国费,勿多取财。
毋以小谋败大作,毋以嬖人疾庄士。
如此,岂惟可以小康,乃大有为之基也。
臣之所谓本者此也。
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
今牖户虚矣,幸陛下留意。
臣愚不识忌讳,言涉狂惷,惟陛下幸赦。
臣谨对。
公荐举奏议 宋 · 赵善括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九六、《应斋杂著》卷一
臣窃谓时俗诞谩,士心迎合,其来久矣。
汉宣帝责实之政,宜其天下无复怀虚诈之心者,而王成伪增户口至八万馀,乃首蒙劳来之赏。
唐太宗英武之资,宜其天下无敢献谀悦之言者,而封伦乃谓圣武戡难,太宗不怒,不能正诡随之罪。
由是观之,人君端居九重,坐制万方,真伪胶扰,贤否混淆,将使革诞谩为实政,变迎合为忠言,盖亦难矣。
陛下励精图治,宵旰忘劳,寤寐贤才,勤恤民隐,真之用心,汉、唐之君盖不足道。
迩者申明严令,浚发德音,俾荐举人材,必先实迹,陈献利害,务在可行,诚当今之急务也。
愚臣不佞,窃谓陛下责实以求士,而荐举者未必皆实效;
虚己以兼听,而奏对者未必皆嘉言。
辜负陛下求治之意,臣不胜愤懑。
今夫州县之官,抗尘走俗,服役下僚,不求闻达;
而当路大臣,其有特达见知、奏名于上者,几何人哉!
莫不引吭声哀,摇尾乞怜,短轴长笺,恃亲挟贵,铺张其履历,夸大其艺能,撰造事端,妄陈政绩。
廉耻已丧,荐举方行,所谓实迹,果安在哉!
献言之臣,忧国爱君,不顾得失,力辨是非,酌古治之本原,拂人主之胜心,其有一言悟合、事功立成者,几何人哉!
莫不观时之为,窥上所好,视其文如布锦摛绣,责其效如捕风系影,以至毛举细故,道听陈言,所觊投契上心,侥倖身计。
人材碌碌,议论平平,宜乎陛下当馈而兴叹也!
臣愚欲望圣慈特降睿旨,应今后荐举之士,必先博询素行,精察治功,委有材力,方合荐扬。
不得私受启书,自陈实迹。
稍有虚妄,并坐谬举之罪;
委获实材,乞加举贤之赏。
奏对之臣,必先分别是非,指摘可否。
民间之疾苦,朝政之阙遗,咸得尽言,有犯无隐,不得窥徇时俗,迎合上心。
其文切中时病,乞施褒嘉之赏。
如此,则责实之令行,求言之路广,诈伪少息,忠谠备闻,共济事功,以图恢复。
臣不胜至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