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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吴王濞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二
天下之大利,非利于小者能图之也。图天下而利于其小,则终不足以有就。何者?所安者陋,焉能及远?见其食而贪焉,是不过饱其欲则已矣。昔黥布崛起淮南,薛公遂揣其必无上计;高帝一见陈豨,决知其为易与。盖以布骊山之徒,必甘心于长沙而无后虑;豨不能守邯郸而负漳水,其志固已狭矣。奸雄、盗贼之所以不得志于天下,其惟利于小而害之也哉!故项羽捐关中之胜而荣于归故乡之楚,吴王濞不趋洛阳用武之地而豢于食梁以厚其资,君子已知其不能为矣。人皆咎羽却韩生之谋,吴有桓将军不能用,以愚观之,二子之计行,亦仅足纾吴、项之死而已,乌能使之得志乎?以羽之浅中,其易盈也如此,岂复有王者之量?设得全关而居之,亦不保其不踯躅而东也。以濞之冒于一逞而急于徇地之利,虽至洛阳,亦岂能安食敖仓之粟以徐应汉军之懈哉?犹将疾驰而尝试之矣。呜呼!羽日跃而东,濞以其锐疾驰而尝试之,是岂足以当高帝百战百败之忍,挠条侯坚壁之守哉?不失之彼则失之此,利于小而克有就者,未之闻也。昔重耳之亡,至齐而遽安,从者力以为不可;刘季入秦,一无所贪,范增已信其有大志。自古觇人之成败者,其说盖如此。
按:《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六。又见同书续集卷九。
天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五、《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八
古之人君,不恃其或然之数,而忽其必然之理。或然之数者,天也;必然之理者,人也。天意之不集,人事犹可以自尽。幸乎天而人不继之,鲜有不败事者矣。昔汉之高帝、光武,盖尝得乎天矣。睢水之围,几入于项氏之掌握,而以大风脱;滹沱之役,亦几于填饿虎之喙矣,而以合冰济。是岂人力也哉?天也。二君于此,不以几不免者自沮,亦不以其偶而免者自质,方且益听三杰之谋,而延揽二十八将之议,以伺其隙,以俟其可乘之机,卒于垓下之围合而项氏擒,邯郸之战交而王郎虏。是果人耶?天耶?能知高帝五年之业不成于睢水之脱而成于垓下之胜,光武之中兴亦不在乎滹沱之济而在于邯郸之克,则知人君之有为于天下者,其始也虽天启之,而成之者常以人也。嗟乎!天之欲启是君而使之有所就者,不遽尔也,置诸危而福之,投诸难而全之,使之迫于利害,以深其谋,临于死生,以固其志,抑其骄矜,挫其果锐,以大其所受。而人君者不能因乎天之资而善用之,而方且安乎天而弃其所以在人,退处于无事之地,以坐观夫自定之势,则向之所以福之者,乃所以祸之也,全之者,乃所以败之也。呜呼!人君有为天下之志,其无以天之所以福我而全我者而自取祸败也哉!
民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五、《止斋先生文集》附录、《古文集成》卷三五、《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八、《少微通鉴节要》卷三、《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
天下之事,有可畏之势者易图,而无可畏之形者难见也。易图者亦易应,难见者必难支。故明智之君不畏夫方张之敌国,而深畏夫未见其隙之民心。盖民心之摇惨于敌国之变,其变之迟者,其祸大,而患在于内者,必不可以复为也。古者,有畏民之君,是以无可畏之民。后之人君,狃于民之不足畏,而民之大可畏者,始见于天下。嗟夫!民而至于见其可畏,其亦无及也。夫秦之先,盖七国也。自孝公至于庄襄,亟耕力战,荐食诸侯之境,历七世而并于始皇之手。吁!亦艰矣。始皇唯知天下之难合,而其患在六国也;故墟其社稷,裂其土地,而守置之,以绝内争之衅。中国不足虑,而所以为吾忧者,犹有四夷也,于是郡桂林,城碛石,颈系百粤,而却匈奴于千里之外。始皇之心,自以天下举无可虞,足以安意肆志,拱视于崤函之上,而海内晏然者万叶矣,而不知夫天下之大可畏者,伏于大泽之卒,隐于钜鹿之盗,而其睥睨觇觑者,已满于山之西、江之东也。一呼而起,氓隶云合,虽邯郸百万之师建瓴而下,而全关之地已税驾于灞上之刘季矣。呜呼!秦以七世而亡六国,而六国之民以几月而亡秦。以秦之强,不能当民之弱,天下真可畏者,果安在乎?人君不得已而用其民,以从事于敌国,可不惧哉!
辞免除太府少卿兼知临安府表 南宋 · 袁说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东塘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恩荣误及,震悸弗遑。伏念臣起自书生,初乏才望。连年奔走,失故步于邯郸;半岁浩穰,复具员于京邑。仰惟朝廷使令之宠,敢惮辇毂弹压之劳?虽鞭策之备尝,曾涓埃之莫补。精神疲于任剧,齿发至于顿衰。所幸凭藉国威,宣明德意,盗贼屏戢,善良妥安,偶千里之无虞,而百谪之未至。方需旬月之及,力控吁天之私,忽冒月卿,俾重天府。惟课功之亡有,于进步以奚宜。冒昧而居,颠隮可卜。伏望朝廷特赐敷奏,寝无名之误宠,全向暮之孤踪。贷其职业之未修,姑仍旧贯;念其心力之已竭,或畀祠宫。庶穆公言,少安愚分。
谢兼侍讲表 其二 南宋 · 袁说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东塘集》卷一五
涖三铨之政,甫率官常;奉五学之游,遽承人乏。拜恩光之狎至,极荣遇以难胜(中谢。)。伏念臣本一书生,逢三圣主。孝庙置臣于馆学,犹亲铅椠章句之勤;慈皇试臣以节麾,寖历簿书期会之故。际龙飞之景运,尘豹从之华途。职既奉于剧繁,益荒旧习;迹尝联于诵说,奚补多闻。四年出牧于蚕丛,万里召还于象阙。怵志虑于跋履险难之后,疲精神于拊摩凋瘵之馀。顾邯郸之步尽忘,岂金华之业能续。天官率属,加贲重来;帝幕侍言,有光再至。夫岂阅南宫之注籍,如许容东郭之滥竽,曾是空疏,乃敢徼幸。兹盖恭遇皇帝陛下惟皇作极,无逸为图。雨施云行,德已彰于纯粹;月将日就,学尤重于仔肩。会峨冠逢掖之鸿俦,陪广厦细旃之盛选。不遗曳履,亦俾执经。臣敢不侈千一之遭逢,整万分之称塞!陈尧、舜之道,仰承圣性之高明;希褚、马之风,誓竭愚诚之恳恻。
辞免除吏部尚书表 其一 南宋 · 袁说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东塘集》卷一五
骤叨徽渥,震叠危衷。窃惟八座之任,必以贤居;六官之长,要皆民誉。矧剧曹之并建,惟文部之独高,岂因已试之弗庸,犹诿后功之足诡。伏念臣腐儒无用,小器易盈,徒为日月之功,驯至星辰之上。侥踰为甚,休退是宜。二千石之起家,莫奏于蕃之最;尺五天之趋觐,忽颁细札之书。命不获辞,行敢俟驾。修门重入,步疑续于邯郸;束带将朝,席未前于宣室。曾是青毡之旧物,遽加皓首之陈人。得非所宜,荣祗以畏。虽兼收并蓄,弗遗牛溲马勃之微;而既去复还,惧有狗苟蝇营之诮。进退维谷,伛偻循墙。伏望皇帝陛下矜轸忱辞,曲回渊听,示保全于孤迹,亟追寝于误恩。姑假桑榆,俾息筋骸之惫;别求藻鉴,晋仪喉舌之司。
美芹十论 其四 自治第四 南宋 · 辛弃疾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四
臣闻今之论天下者皆曰: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臣之说曰:古今有常理,夷狄之腥秽不可以久安于华夏。夫所谓南北定势者,粤自汉鼎之亡,天下离而为南北,吴不能以取魏,而晋卒以并吴;晋不能以取中原,而陈亦终于毙于隋;与夫艺祖皇帝之取南唐、取吴越,天下之士遂以为东南地薄兵脆,将非命世之雄,其势固至于此。而蔡谟亦谓「度今诸人,必不能办此,吾见韩卢东郭㕙俱毙而已」。臣以谓吴不能以取魏者,盖孙氏之割据,曹氏之猜雄,其德本无以相过;而西蜀之地又分与刘备,虽愿以兵窥魏,势不可得也。晋之不能取中原者,一时诸戎皆有豪杰之风;晋之强臣,方内自专制,拥兵上流,动辄问鼎,自治如此,何暇谋人?宋、齐、梁、陈之间,其君臣又皆以一战之胜,蔑其君而夺之位,其心盖侥倖于人之不我攻,而所以攻人者皆其自固也。至于南唐、吴越之时,适当圣人之兴,理固应尔,无足怪者。由此观之,所遭者然,非定势也。且方今南北之势,较之彼时已大异矣。地方万里,而劫于夷狄之一姓,彼其国大而上下交征,政庞而华夷相怨,平居无事,亦规规然模仿古圣贤太平之事,以诳乱其耳目。是以其国可以言静而不可以言动,其民可与共安而不可与共危,非如晋末诸戎,四分五裂;若周秦之战国,唐季之藩镇,皆家自为国,国自为敌,而贪残吞噬、剽悍劲勇之习,纯用而不杂也。且六朝之君,其祖宗德泽涵养浸渍之难忘,而中原民心眷恋依依而不去者,又非得为今日比。臣故曰:较之彼时,南北之势大异矣。当秦之时,关东强国莫楚若也,而秦楚相遇,动以数十万之众见屠于秦,君为秦虏而地为秦墟。自当时言之,是南北勇怯不敌之明验;而项梁乃能以吴楚子弟驱而之赵,救钜鹿,破章邯,诸侯之军十馀壁皆莫敢动。观楚之战士无不一当十,诸侯之兵皆人人惴恐,卒以坑秦军,入函谷,焚咸阳,杀子婴。是又可以南北勇怯论哉?方怀王入秦时,楚人之言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夫彼岂能逆知其事之必至于此耶?盖天道好还,亦以其理而推之耳。故臣直取古今常理而论之。夫所谓古今常理者,逆顺之相形,盛衰之相寻,如符契之必同,寒暑之必至。今夷狄所以取之者至逆也,然其所居者亦盛矣。以顺居盛,犹有衰焉,以逆居盛,固无衰乎?臣之所谓理者此也。不然,裔夷之长而据有中夏,子孙又有泰山万世之安,古今岂有是事哉!今之议者,皆痛惩往者之事,而劫于积威之后,不推项籍之亡秦,而猥以蔡谟之论晋者以藉口,是犹怀千金之璧,不能斡营低昂,而摇尾于贩夫,惩蝮蛇之毒,不能详覈真伪,而褫魄于雕弓,亦已过矣。故臣愿陛下姑以光复旧物而自期,不以六朝之势而自卑,精心强力,日与二三大臣讲求古今南北之势,知其不侔而不为之惑,则臣固当为陛下言自治之策。今之所以自治者不胜其多也。官吏之盛否,民力之优困,财用之丰耗,士卒之强弱,器械之良苦,边备之废置,此数者皆有司之事,陛下亦次第而行之,臣不能悉举也。顾今有大者二,陛下知之而未果行,大臣难之而不敢发者,一曰绝岁币,二曰都金陵。臣闻今之所以待虏,以缗计者二百馀万,以天下之大而为生灵社稷计,曾何二百馀万之足云?臣不为二百馀万缗惜也。钱塘、金陵俱在大江之南,而其形势相去亦无几矣,岂以为是数百里之远而遽有强弱之辨哉?臣不为数百里计也。然而绝岁币则财用未可以遽富,都金陵则中原未可以遽复,是三尺童子之所知,臣之区区以是为言者,盖古之英雄拨乱之君,必先内有以作三军之气,外有以破敌人之心,故曰「未战养其气」,又曰「先人有夺人之心」。今则不然,待敌则恃驩好于金帛之间,立国则借形势于湖山之险,望实俱丧,莫此为甚。使吾内之三军,习知其上之人畏怯退避之如此,以为夷狄必不可敌,战守必不可恃,虽有刚心勇气,亦销铄委靡而不振,臣不知缓急将谁使之战哉!借使战,其能必胜乎?外之中原民心,以为朝廷置我于度外,谓吾无事则知自备而已,有事则将自救之不暇,向之袒臂疾呼而促逆亮之毙,为吾响应者,它日必无若是之捷也。如是,则敌人将安意肆志而为吾患。今绝岁币,都金陵,其形必至于战。天下有战形矣,然后三军有所怒而思奋,中原有所恃而思乱,陛下间取其二百馀万缗者以资吾养兵赏劳之费,岂不为朝廷之利乎?然此二者,在今日未可遽行。臣观虏人之情,玩吾之重战,而所求未能充其欲,不过一二年,必以战而要我,苟因其要我而遂绝之,则彼亦将自沮,而权固在我矣。议者必曰:朝廷全盛时,西、北二虏亦不免于赂,今我有天下之半,而虏倍西、北之势,虽欲不赂得乎?臣应之曰:是赵之所以待秦也。昔者秦攻邯郸而去,赵将割六县而与之和,虞卿曰:「秦之攻赵也,倦而归乎?抑其力尚能进,且爱我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矣」。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力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不能攻以资之,是助秦自攻也」。臣以为虞卿之所以谋赵者,是今日之势也。且今日之势,议者固以东晋自卑矣,求之于晋,彼亦何尝退金陵、输岁币乎?臣窃观陛下圣文神武,同符祖宗,必将陵跨汉唐,鞭笞异类,然后为称,岂能郁郁久居此者乎?臣愿陛下酌古以御今,毋惑于纷纭之论,则恢复之功,可必其有成。古人云:「谋及卿士,谋及庶人」。又曰:「作屋道边,三年不成」。盖谋贵众,断贵独,惟陛下深察之。
除湖广总领谢宰执启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五、《定斋集》卷一○
襆被即行,方有供军之役;坐席未煖,又叨易地之除。幸少宽汤火之煎熬,何敢惮山川之跋涉。曲全至此,图报若何?伏念某外虽甚愚,中粗有守。罔觊容容之福,每怀挺挺之风。以狗续貂,滥簉英游之末;问牛知马,遂为俗吏之归。首尾六年,间关万里。入蛇蛊无人之境,冒鱼龙不测之渊。心屡折于波涛,身已疲于道路。湿蒸热烁,仅存不肖之躯;雪虐风饕,不堪垂白之老。召从绝塞,入觐脩门。暂为华省之游,恍若钧天之梦。偶承人乏,出总军储。虽躐升惟月之班,然渐觉去天之远。寖失邯郸之步,又回弱水之舟。嗟旧学之就荒,抚初心而若失。乘下泽车,御欸段马,岂不怀归;饮建业水,食武昌鱼,靡遑宁处。况亲年适当于喜惧,而王事愿效于驰驱。欲辞避以无由,几进退之不可。捧檄而动喜色,虽曰至情;诡辞以白大人,盖非始愿。历三千里江湖之险,携四百指老幼而行。率以盛寒,为此远役。凡五载而七徙,甫一岁以重经。亲旧怜其往来之频,吏卒困于将迎之苦。浮家单舸,真同幕燕之巢;寄命惊涛,几葬江鱼之腹。虽不顾室人之谪,奈何贻老母之忧。悔涉险以俱来,屡合辞而相咎。及今入境,乃幸息肩;不意自全,有如痛定。稍收召于魂魄,辄布露于腹心。自惟惊忧之馀,何堪繁剧之寄?深虞旷败,仰玷使令。兹盖恭遇某官茂业格天,精忠许国。谓上策莫如自治,期远迩之举安;惟大贤何所不容,兼短长而并用。俯怜流落,倍费生成。某敢不思称所蒙,勉修厥职。米盐细故,或小补于公家;母子私情,愿复还于故里。
回姚都大启 南宋 · 崔敦礼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宫教集》卷九
比叨严召,获对便朝,进西府之末僚,还北门之旧直。追邯郸之步,已故迹之俱忘;下楚些之招,觉残魂之渐返。恭惟某官至仁嘉善,尚义隆谦,枉庆问以先之,流好辞而宠甚。永言登受之谨,更重袭藏之荣,感佩维深,敷宣罔既。
感皇恩 其一 南宋 · 葛郯
押词韵第八部
风雨半摧残,一园花老。
绿遍池塘夜来草。
看花何处,莫被此花相恼。
世间多少事,邯郸道。
凭远下临,暗尘飞绕。
数点烟中树、水村小。
斜阳且住,为我花间留照。
从教红满地,何须扫。
连日昏雾感怀 南宋 · 赵蕃
押寒韵
穷山逼穷冬,苦雾作苦寒。
举头不见日,况乃见长安。
朝听谯鼓微,午听庭雀欢。
占晴复畏雨,有抱那得宽。
少日谬学诗,中年痴觅官。
择术不自审,终焉堕艰难。
妄营三径资,轻舍陋巷箪。
胡不返故步,无为学邯郸。
汉论三 高帝朝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一、《陈亮集》卷一九
秦始皇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当之。
自古人君以人力胜天理者,莫甚于秦始皇。观其噬六国而一于秦,泰然擅一统之权,而举天下无足与敌者,思所以久天下之术:虑六姓之裔而歼其遗,惧儒生之议则坑其类;惩诸侯之患,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因卢生献胡亡秦之图,遣蒙恬堑山湮谷,起临洮,击辽水,延袤万馀里。长城既筑,而河南之地已县矣。自一至万,谁曰不可?不知人力愈至则天理愈亏,及天子之气见于东南,始皇犹且东游以厌当之,以人胜天之念至老不悟;不知赤帝之龙一翔于沛丰,而建瓴百二之饶遂为汉资矣。嗟夫,歼巫蛊轻重之罪,其如长安黄气中有皇孙病己者在;恃白石丹书之符,其如舂陵佳气中有白水真人者存。天理所在,一毫不差,其可以人力胜哉!
秦二世元年,陈涉起蕲至陈,自立为楚王,郡县多杀长吏以应涉。
圣人之生,天必有以启之也。炎正中微,大盗移国,九县飙回,三精雾塞,白水真人虽生于济阳,而谨厚直柔之资沈几而未发也。王郎称帝于邯郸,公孙述称帝于巴蜀,李宪自王于淮南,秦丰自王于楚黎,各据其险以逞其技,而终不能以有所成,岂其智力不足而形势不固邪?天将以是启绛衣大冠之将军耳。王郎、公孙狗盗而帝,李宪、秦丰鼠窃而王,卯金复兴之谶,嘉禾九瑞之祥,其忍坐视生民涂炭邪?天以诸盗启光武,所以安光武之为也。吁!陈涉之首王于秦乱之始,涉果何能为哉,以荷蓑荷笠之佣工,而胼手胝足则其常分也。钱镈之是讲,其视旐旟为何物?铚艾之是为,其视师旅为何法?今也揭竿为旗,斩木为兵,幸而下陈而王号遽立,谈者鄙其鹪鹩之枝,鼷鼠之腹,不能从耳馀之计以图天下,失投机之会而安于一楚王,谓涉之不大也!嗟夫,垄上辍耕之汉,不过欲富贵耳,夫以一耕夫而辄负君国之荣,已越分矣,而耳馀其不知人也哉。夫以狐鸣假鬼之诈,孰与夫赤帝断蛇之祥?鸿鹄浅中之志,孰与夫龙颜宽仁之度?以涉之自王,而郡县犹多杀长吏以应之,沛之父老迎高祖,其可数逊邪?涉之王,天所以启高祖之心而速高帝之为也。不然,陈涉首王而沛公应涉,则权在涉,俾耳馀之策果行,则涉之王亦止于六月,而皮冠之沛公能基四百年之炎祚,岂非天启之邪!
郦食其求见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郦生长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
秦失其鹿,天下竞逐,凡有是才者皆有是心也。佣耕之夫不数月而王,彼贩缯屠狗之桀,刑馀卒伍之雄,其肯帖帖人下邪?沛公亦若人也。方怀王之遣西定关中也,秦婴尚强,项羽方盛,田劳起齐,韩广起燕,魏咎起魏,鹰搏之兵纷如也。沛公高阳之行,怀王一将军耳,监门戍卒与前日泗上亭长齐也,沛公乃踞洗而见之,沛公何简郦生邪,吁,此沛公驭英雄之术也!凡人之情,慢忽生于故常,狎侮起于畴昔。彼奸雄桀猾之徒,皆昔日之故旧,彼其悠然而归于我者,不有所玩渎则必有所尝试,于此无一术以驾驭笼络之,俾之动荡奔走而不自知,一沛公其如秦项何?先之以踞洗之卑,所以挫其锐;后之以延坐之崇,所以慰其心。沛公驭英雄之术,大率如此。隋何之功,先之以面折;黥布之归,辱之以洗召;赵将之见,耻之以嫚骂;至于褒封之隆,供帐之厚,千户之宠,出于非望,而三子喜过其分,俾之赴死剋敌、终为吾用者,堕于高祖之术中也。梁武帝惩高祖之事,方侯景以穷来归,遽裂地而王之,其后凡有所求,辄痛挫抑,是以景反而梁亡。夫高帝之术固不足法,而梁武帝之事亦可鉴也。
西入咸阳,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灞上,萧何尽取秦丞相府图籍文书。
古史之阙文,孔子不得而预晓;周爵之去籍,孟子不得而详言。夫文书所以纪天下也,不有所考,虽孔、孟之暇日不能以臆计,而况乎扰攘之时也哉。光武披舆地图,而天下之利害险阻洞然乎胸中者,有所考也。唐高祖之克京城也,而宋公弼收图籍之外一无所取,夫图籍之与珍宝孰为用也?而宋公舍其所可用而急其所宜缓者,是岂取天下之先务邪?太宗用是以降李密、俘建德,擒世充,芟武周,剪黑闼,夷萧铣,义兵一举,摧枯拉朽,如履其室中者,文籍之功也。沛公之入咸阳也,萧何尽收丞相府图籍文书,而秦之重宝财物,封之府库而不顾,萧何之谋宏矣哉!吁,子房之决胜千里,韩信之战胜攻取,微萧何之图籍饷馈,臣见其不能以有为矣。
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
苛政之世,天下思兵。夫兵所以残民也,而民思于苛世,夫岂乐于自残哉?盖苛政猛于兵也。桀纣之酷,民之思汤武犹时雨也,东征西怨,奚独后予。夫后予之怨,民思兵矣,来苏之慰,乌得不室家相庆邪!离心离德,乃汝世雠,民无君矣,王师之迎,安得不箪食壶浆邪!汉高帝,秦之汤武也。方秦之民,口缄于耦语,财困于征歛,力疲于戍役,天下悽然而无所依,幸而有宽仁之高帝,除秦之苛,约以三章,天下之民犹疾之遇药,热之濯风,其平日念虑之欲一夕而慰,乌得不大幸而争为牛酒之献邪!来苏之慰,壶浆之迎,是或一道也。
羽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欲攻沛公,沛公从百馀骑见羽鸿门。
天下之事,不有所摧挫则不能以有成,故凡处逆景而不乱者,圣贤进德之地也。沛公鸿门之会,其汉高帝之基欤!方项羽使黥布破函谷关而至戏下也,沛公以十万之疲兵,当项羽百万之锐卒,沛公其危矣哉!项伯婚姻之约,臣与将军之称,以不自意之逊辞,为岂敢反之卑语,沛公至此,势迫甚矣。况范增之数目,项庄之舞剑,俾羽也于是时萌一毫欲杀之心,则沛公乃羽几上肉耳。项伯之翼,樊哙之谯,其能脱沛公于虎口哉?惟羽无是心,故沛公获再生于间道之走,羽之气日骄,而沛公之气日沮矣。吁,沛公之气沮,而沛公之德进矣。彭城之败,睢水为之不流,所与逃者数十骑;荥阳之困,非纪信诳楚,则西门之逃几不免;固陵之败,诸侯不至,走而入壁者一沛公耳。沛公救死扶伤,日不暇给,其如羽之百战百胜之雍容邪?追斩东城,奚益于胜?即位汜水,汉业以成。君子观史,其可以成败论人哉!
汉王为义帝发丧,发使告诸侯,兵皆缟素。
刘项之雌雄,不在战之胜负。以高祖之摧残困踬,救死扶伤之不暇,而百战百胜之项籍卒亡于垓下,何也?战愈胜而天理愈丧,气愈壮而天理愈亏,不亡何待?夫子而事父,臣而事君,天伦之固有,虽小夫贱隶同此有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也哉!屠咸阳,焚宫室,所过残灭,羽亦酷矣,而义帝其忍杀哉!羽为无道,放弑其主,天下之贼也,焉有天下之贼而能有天下邪!高帝为义帝发丧,兵皆缟素,天下之士,孰不以义起也?盖仁义者人心之同然,惟仁义可以激人心。三河之士,五诸侯之兵,南浮江汉以下,乌得不感动于斯?昔齐侯之霸春秋,以昭王南征不复,王祭不共,而进陉之师,诸侯与之;魏祖之雄三国,以献帝洛阳之还,百姓感奋,而奉都许之迎,天下是之。羽之叛弑其主,是以秦伐秦,高祖不暴羽之罪以感天下之心,则又以楚伐楚耳。楚之诸将舍羽而归汉,其亦感夫缟素之举也夫。
羽以精兵击汉军睢水上,大破汉军,围汉王三匝,大风折木扬沙,昼晦,汉王遁去。
兴王之君,人顺而天应,故天意常显于人事不可为之时。光武蓟中之举,食豆粥于芜蒌,其迫甚矣,王郎兵且至,而沱水流澌其可济乎?夫以光武饥窘之师,当王郎新羁之马,进则锐兵突其前,退则沱水阻其后,光武于是时也,人事之已穷,则有死战耳。吁,人事之穷而天理之应也。王霸诡为冰坚之言,而沱河之冰果合,光武渡毕而冰解,岂非天邪!高祖睢水之战,汉军之死填睢水,而保壁之卒无几矣,羽以三万之精兵围之三匝,汉王将焉逃哉!韩信之兵未会,而萧何之馈莫入,张良之算,陈平之智,无所用其巧,势穷于此,计穷于此,而兵又穷于此。吁,势穷计穷而兵穷,则天心未穷也。大风折木扬砂石,昼晦,而楚军大乱,故高祖得与数十骑遁去。以是知天意所属,必于人所不可置力之地而显之也。高祖雒阳南宫之语,归功于三杰,而罪项羽不能用范增,是未知天者也。天心属意于汉高,而假手于三杰,范增其如天何!
斋戒设坛具礼拜信为大将军。
必有天下之大志,而后能立天下之大事。夫以天下之志素存于胸中,贫贱患难不足以动其心,而其志虑未始不为经国之谋也。一旦见之于有用,而施设措虑,雍容暇豫,而不少乱也。致君尧舜之心,藏于莘野耰锄之时,逊志典学之训,蕴于傅岩胥靡之日,故能处三聘一德之隆而不愧,置左右朝夕之密而不怍。大凡立天下之大事者,非有天下之大志者不能也。韩信以寄食之贫,胯下之辱,无资身之策,兼人之勇,忽焉拔之于连敖治粟之职,而为登坛具礼之大将,怡然居之,犹其素所得者,至于定三秦,虏魏豹,斩陈馀,擒赵歇,戮龙且,降燕弱楚,动如其意,若摧枯拉朽而莫有以敌之者,皆其经纶之志素存其中,岂偶然之所能邪!吁,供帐如王则大喜,淝水之捷则折屐,惟胸中素养之未纯,故于或然不虞之顷未有不乱者也。大将之拜,信岂忝哉!
成安君儒者,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
商周之兵,天下以仁义归汤武,而汤武未尝以仁义自名。攸徂之民有来苏之慰,牧野之会有罔敌之师,汤武何术以致之哉?天应而人顺,民心自有所不容已者耳。宋襄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属东夷,子鱼曰:「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之」?夫忍以人而祀社,而襄公之素心亦残矣。今也与楚人战,必俟既陈而后击,遂大败于泓。国人皆咎之,且曰:「不重伤,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以为吾仁义之兵当然。吁,襄公果仁义乎哉?亡其实而假其名,故一败涂地而不可救也。
陈馀说武臣以叛其主,攻张耳以离其交,其仁义安在?乃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泜水之戮,不救于亡,其愚也夫!
信平齐,使人言于汉王曰,云云。张良曰:「不如因而立之」。
人臣之事君,至不可使有一毫之忌隙也。周公以待旦吐握之劳,其夹辅王室,以隆有周之业者,公之尽其心、竭其诚,与天相为无穷可也;而管蔡且流言矣,虽召公之贤犹不悦,成王之圣犹致疑。夫以流言之入人,以周公《鸱鸮》之诗,求成王之自悟,王虽未敢诮而忌之,隙已从是萌矣。茍无雷风之变,不启《金縢》之书,则公之忠诚其泯矣哉。周公圣人也,心与天同,而犹不免乎疑,况其下者乎!夫韩信以多多益办之才,而动如所欲,诸国虽平而楚兵犹盛也,汉王方困于荥阳,信下齐,不还报而自王。信也效市井之徒,乘时以徼利,其不启高祖之疑邪!迨其后也,追楚至固陵,与信期而不至,高祖取信之心固已萌于是时矣。顾项羽在,力未及耳。信虽却武涉之说,杜蒯通之谋,有「背之不祥」之语,奈何汉高之疑已久矣。未几,袭夺其军,徙为楚、邳矣;又未几,缚之云梦,侯之淮阴矣。钟室之戮,其基于假王之时乎!信能为高帝天下谋,不能为一身谋,开高帝之忌隙而自速其祸,其迂矣哉!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兵欲屠之,为其守节礼义之国,乃持羽头示其父兄,鲁乃降。
夫子之道即尧舜之道,尧舜之道即天地之道。天地以健顺育万物,故生生化化而不穷;尧舜以孝悌导万民,故日用饮食而不知;夫子以天地尧舜之道诏天下,故天下以仁义孝悌为常行,虽九夷之陋,南子之邪,阳货之奸,或接夫子之德容,或闻夫子之德音,而犹能迁变,况生乎其邦而浃洽乎圣人之德化邪!孟子以伯夷、柳下惠为百世之师,且又推广其说曰:「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厚,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而况于亲炙之者乎!夫伯夷得圣之清,下惠得圣之和,未至于夫子圣之时之境,而尚能兴起人心;鲁人沾夫子之遗泽,而仁义孝悌鲁人之日用,项羽既封于鲁,而鲁人知有羽耳,汉王虽怒其久不下,而犹以守节礼义之国,不忍加以兵,其忠义足以动人心也如此!
陈平智有馀,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安刘氏必勃也。
君臣之间,以诚相感而后能以心相知,诚意之不加,而矫诡以相试,虽匹夫单人锱铢毫末之托尚或败事,况天下重器,而可付之非心知之人邪!唐太宗最聪明神智者,至属高宗于李绩,而以尝试为之,此岂浅末事哉。方其黜之也,度其或迟回顾望,则欲杀之,且言「吾死之后,汝用之可以为恩」。夫托国于斯人,非诚意之素交,而姑以一黜之喜怒,以试其中心之诚伪,其为术亦疏矣。高宗武昭仪之立,乃自绩成之,唐室之祸岂非基于此乎?高帝托国于平勃,其诚相感而相孚也素矣,方禄、产颛兵秉政之时,刘氏之势不绝如缕,惟平勃竭其忠精之节,以感发夫军中左袒之机,芟狝禄、产,迎立代王,汉业由是以安。平勃终始一节,略无瑕玷,汉亦崇其勋绩,延其禄祀,岂非君臣相知以心,故愈久而愈隆邪。托国之忠,自伊、周后,惟平、勃粗无愧。
庆湖遗老诗集跋 南宋 · 寇翼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三、《庆湖遗老诗集》附录、《皕宋楼藏书志》卷七九、《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三○
公娶济良恪公之女,公之子提干君廪复娶良恪公之孙,实外姑之亲姊,故予获识其子。省干君承祖者尝从访公遗文,曰「先祖昔寓毗陵,中间扰攘,凡所著文编,悉为虏酋携去,独巾箱有别录《庆湖诗前集》在,固假传写,正其字画讹舛,而疑者因之」。又从赵氏得公墓刻,并书于卷末,庶知公之出处本末云。乾道丙戌岁仲夏望日,邯郸寇翼令威父记。
柳梢青 宋 · 吕胜己
押词韵第三部
叶下云行,亭皋风静,凉雨丝丝。
断雁孤鸣,寒蛩相应,寂寂书帏。
蒲团纸帐兰台。
梦不到、邯郸便回。
蚁穴荣华,人间功业,都恼人怀。
虞美人 其一 咏菊 宋 · 吕胜己
疏风摆撼芙蓉沼。垄上梅英小。
谁家姊妹去寻芳。粉面云鬟参杂、汉宫妆。
邯郸奏罢宫中乐。邂逅同杯酌。
老来花酒制颓龄。为爱嫣然娇靥、斗盈盈。
义役 南宋 · 汪师旦
押寒韵
管窥当世务,如见肺与肝。
惟有差役法,立判最为难。
姑以一乡论,利病胡可殚。
地里有宽狭,户籍有耗繁。
富者产日聚,贫者税不㨏。
懦者畏如鼠,强者虎而翰。
选以流水法,物力匪一般。
否则白脚差,又有丁户单。
龉龃常不齐,可充凡若干。
今之凫鹜辈,舞文过于残。
往往凭一纸,火急追至官。
曰汝充保副,诘奸不停鞍。
曰汝任户长,催科不容餐。
稍或稽听命,怒诃裂巾冠。
长官一不察,扬波助其澜。
箠械微完肤,路行为悲酸。
平民如冤苦,回睇生理乾。
事势不获已,交兴争讼端。
甲寻乙之后,乙搜甲之瘢。
碎家犹未平,宁复生聚欢。
仁人一动心,不作秦越看。
奏曰举义役,少舒民力刓。
而我贤令尹,风流谢家兰。
和气春可掬,冰壶照人寒。
一班试政事,暂辍登金鸾。
譬如奏庖刀,所至悉髀髋。
黄童共白叟,环坐相团圞。
不图见良法,喧哗绝愁叹。
顾愚庸且陋,末学事邯郸。
所恨乏良策,持以贽识韩。
一部淳熙书,井井不可刊。
更观义役行,始自陈淳安(明姚鸣鸾嘉靖《淳安县志》卷一七)。
宋故宁乡主簿廖公行状 南宋 · 田奇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三、《省斋集》附录
曾祖世修,故任左朝请大夫,曾祖妣赠恭人文氏。祖师锡,故任右迪功郎,赠右朝散郎,祖妣赠安人罗氏。父知彰,故任右朝散郎、通判荆南府,母曹氏,封太恭人。公讳行之,字天民,上世为剑津人。九世祖当五季扰攘,乃迁来南,家于衡阳,子孙蕃衍。至朝议公以儒术登膴仕,遂为名族。郡丞生二子,长曰牧之,终于郢州防禦推官。公其季也。公自幼与其兄竞爽,读书如成诵,他生所习,一听辄记之。郡丞训诲严甚,公资赋警拔,不待程督,郡丞亦深器之。少长,即有操履,侍官沅陵,师学官括苍田公谓,遂大放厥辞。丁郡丞忧,丧祭循礼唯谨。既除祥,即以外务付族兄,杜门力学,夙夜不怠。公文思雄迈,机轴杰出,不甘寄人篱下。规模简古,深汲蕴奥,或者莫能游其藩,则冀其少贬焉。公曰:「纵不足垂世,将必有不以是罪我者」。故崭崭头角在场屋中,卒遇知音,登淳熙甲辰进士第,拜迪功郎,调岳州巴陵尉。公自知书,固已喜言天下事,考古验今,必极根柢,且晓析民情利病,尝恐不得行其志。及是涖官,慨然以不负所学自任,孜孜奉公,有非便宜于民而利害深系于国者,明辨其故,不以下位蓄缩噤默。公仪观轩豁,气貌温粹,与人若无不可,及抗颜议论,至有所守,虽上官不能夺也。绍兴经界湖北未及行,税籍坏亡,漫不可考,豪右占田,往往以罩数十加一,侵渔单弱,故田讼最多,莫能稽决。其疆理纷错,至两邑互争,而无所适从者。公以为亏量之法固不可骤举,今若因原佃者仿经界法丘计亩度而后给焉,岂惟杜昏诬之患,又因以渐补税籍之阙。至如讼田之家,率推以此,徐俟岁月,可使赋役均而民讼息。乾道间,民有诉田不实而没入其谷者,县俾当都与附近二都之人运贮尉司以备纲马支遣,其后岁承前数,敛三都以取足。又部使者之循行,守令贰长之迎送,与夫劝耕出郊之举,次舍宿顿,凡百供张。州县移文责巡尉以如法排办为言,为巡尉者分勒耆保,裒辑金谷,岁至再三,当道尤被其苦。君力言其弊,皆白罢之。复计纲马经由,岁费谷多不过七十斛,请截马刍钱五十缗、专一委官收籴、在漕计未为朘削,而所利甚溥,使者从之。于是民情忻悦,当路寖知公为可用矣。巴陵尉旧无公宇,公割俸市官舍以创始,邑人欢告,争出力以成其事。先是公登第之年,防推兄不幸,公既有所授而后闻讣。公之兄弟,天性纯孝,奉太恭人曲尽人子之道,欢欣忧戚,一视太恭人喜愠,故其出入必更迭在左右。公闻兄之丧,既痛失手足之助,又虑亲老之悲伤,难以远侍板舆也,悔择官非近地。会巴陵阙尉既久,省符交下,郡牒亦狎至,公单骑之官,阅四月,子妷始奉太恭人来抵湘阴。太恭人感疾,公曰:「亲老多病,是可恋微官时乎」?径乞侍养以归,士大夫闻其风而高之,至有力荐于朝者。公平生无他嗜好,娱䌽之暇,惟肆耕猎,于诗书尤爱玩班史,勉子侄以学问,俾从贤师傅,日课月程,或自命题著述,以纵臾之。郡首临江刘公清之雅意教化,慨叹是邦图志之阙,拉公预纂修,研究历代废置,上下数千百年,综理不乱,专以芟剪诬诞为先,郡月以万钱致朱墨之费。公曰:「诱我肄业博古,又敢图利耶」?却之而不可,公即寘之,洎终编合六万,乃悉以缮治頖宫石鼓。旧有书院,金华潘公畤持宪湖南,始复营创,成都宋公若水继终其事。岁在丙午,书院成,永嘉戴公溪实为山长。遴选生员,公之子谦首以文魁多士。是秋与推官之子丰偕献贤书,而谦遂题名雁塔。四年之间,父子相继登科,乡里荣之,益知公之家法有原而种学之工也。士之游其门者愈无虚日,公竭诚致敬,与之款洽于文字间,无一不当其意。族姻子婿之在其列者,举彬彬如也。庆寿覃恩,转修职郎,以告满愿丐祠禄,以便子职。而在格无初任请祠之法,乃注潭州宁乡县主簿,犹以为地远,闻衡山监当年阙相,若冀得更换,以快迎侍。不幸得疾以终,实淳熙己酉三月二十三日也,享年五十有三,闻者无不伤之。昔郡丞律身以礼,治家以严,自奉不奢侈,处事不茍且,故公审思而审行,绰有父风。至于焕发其美,则日大以肆。人之有善,若己有之;有不善,愀然欲其改之。有忧患急难者,力可维持,不惮也。事寡嫂,拊诸孤,中外无间言。亲姻无戚疏,必尽其情,义所当为,尤乐任其事。公之再从弟生数岁而孤,公与推官兄左右提携之、经理其家、整整有法。及长,教导不惓。舅氏捐馆于临安,子幼道远,不能扶护,公亟办赀请行,奉輤帏以归葬,又尽力以禦其侮,倾囷以振其乏。田里之间,犯而不校,诲子弟以讼为戒。与朋友处,责善无隐。邂逅相过,虽觞酒豆肉,未尝不论文赋诗,抵掌笑谭,剧欢而罢。至其事亲之际,于承颜顺志,盖世未见其比。病既革,戒其子善事尊长,处事宜和缓,犹虑其亲闻之,盖公了然于生死,独以贻亲之忧为憾而已。呜呼,可悲矣夫!娶蒋氏,有贤行,先九年卒。子男二人:长即谦也,迪功郎,全州清湘县主簿;次随,甫三岁。女五人:长适邯郸刘令,次适开封王焕卿,次适庐陵刘瓒,次适开封向公顗,幼在室。孙男二人,麟孙、酉孙。先是蒋孺人葬于耒阳县鳌山乡金谷里明月峰之原,诸孤追念治命,将是年十月十八日奉公之丧祔焉。奇既忝交游,又在亲党,知公为详,谨掇其行实,告诸名世之君子,庶几立言,以图不朽。阳翟田奇状。
宋故宁乡主簿廖公墓记 南宋 · 田奇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三、《省斋集》附录
公讳行之,字天民,上世延平人,自九世祖徙居衡阳,子孙蕃衍,遂为著姓。曾王父皇任左朝请大夫,赠左朝议大夫,讳世修。王父皇任右迪功郎,赠右朝散郎,讳师锡。父皇任右朝散郎,通判荆南军府事,讳知彰,母太恭人曹氏。公以丁巳七月初四日生,淳熙甲辰登进士第,拜迪功郎,为岳州巴陵县尉。到官数月,迎亲于湘阴,会疾作,径情侍养以归。丙午庆寿覃霈,迁修职郎。明年祈祠禄以便子养,铨曹按格不许,乃授潭州宁乡县主簿。以己酉三月二十三日考终于家,享年五十有三。娶蒋氏,先九年卒。二男:长曰谦,迪功郎,全州清湘县主簿,丁未年进士也;次曰随,甫三岁。五女:长适邯郸刘令,次适开封王焕卿,次适庐陵刘瓒,次适开封向公顗,幼在室。息妇刘氏,孙男二人:麟孙、酉孙。先是蒋恭人葬于耒阳县鳌山乡金谷里明月岭之原,诸孤卜以是年十月十八日祔焉,盖用公之治命。于是阳翟田奇书而纳诸圹,谨记。
宋故宁乡主簿廖公修职墓志铭 南宋 · 田奇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三、《省斋集》附录
公讳行之,字天民,其先剑津人,五季之乱徙家衡阳,世有隐德。元丰乙丑,曾大父世修始以儒学擢乙科,仕至左朝请大夫。大夫生师锡,任右迪功郎。迪功生知彰,任右朝散郎,通判荆南府,位不满,罢以殁。荆南生二子,天民其季也。自大夫起家垂百年、而天民复践世科。又三年而天民之子谦继踵联荣,入拜堂下,于是父子挺然以文艺振大厥宗,乡里荣之。衡之言世家者,著姓莫先焉。淳熙己酉三月甲寅,天民得病,一夕卒。既窀穸,谦以书来告曰:「谦罪大,幸得一官,未及养而巨衅临之。不即死者,先君墓隧之铭未刻,死且不瞑。知先君莫如子,敢以请」。呜呼,予顷铭荆南,今又铭天民,尚忍言哉!天民少颖异,锐于学,与兄长民侍父官沅陵,尝从郡文学括苍田谓肄业,尽得其阃奥关键。益酣思经史,涉流溯源,厚培其基,每议论,旁引曲取,若务为浩博,不可穷诘。至其旨归,必极根柢,听者人人意得而去。中淳熙甲辰第,拜迪功郎、岳州巴陵县尉。尤喜论天下事,不肯为书生空言。湖北蹂于敌,创残尤甚。兵休,方诱民复于农,经界法未及讲,税籍漫漶,不可訾省。豪宗大姓,跨有阡陌,岁久弊益积,疆理肴乱,争讼纷起,吏多不能决。公曰:「徒知咎往而无以止来者,百年犹今日也。若定丘计亩度之法,因其来佃者而簿正之,讼田之家准是取则,少须数月,税可补,役可均,讼可省矣」。众多其议。乾道间民有诉田不实而没入其谷者,县俾里民运贮尉司以给纲马、其后岁仍责其入,公曰:「纲马所费,岁不过用谷七十斛,留马刍之征五万可办,何至扰民如此」?力请于主计者从之。故事,部使者行县,守令到罢,与凡劝耕出郊,次舍供张,悉倚办巡尉,裒取耆保,旁缘百出,人尤厌苦。公皆白罢之,人情翕然。尉故无公廨,公割俸市官閒屋为之,众欢趋,争出力相其成,由是当路者浸知公可用。到官才数月,会太夫人来就养,半道感疾,公趋迎叹曰:「亲年已高,可恋微官时乎」?径投檄丐侍养归。以庆寿覃恩,迁修职郎,告满,愿就祠禄便养。铨曹格以法,乃注潭州宁乡主簿,非公意也。自荆南亡恙时,持家法素严,岁时享燕,子侄甥婿拱立侍侧,奉匜洗爵,訚訚无怠容。荆南殁,公兄弟守业,不敢少坠,事太夫人承候颜色,益加孝谨,时其燥湿喜怒而致曲顺适之,有不怿,虽甚遽不敢去左右。兄殁,太夫人悲伤甚,公奉寡嫂,拊诸孤,尤尽其情,惟恐一毫伤太夫人意。联睦姻族,无疏戚大小,皆极其恻怛忠爱。再从弟生数岁而孤,公与伯氏教育成就,终始不惓。母舅调官,卒于逆旅,子幼弱不能举丧,公亟办资请行归葬,又经纪其家事。晚于学问抑浮就实,沉浸醲郁。涖官居家,皆有可纪。虽其天资开敏,琢磨之功至矣。郡守刘公清之少推可,闻公文行称于乡里,与寓客王镇、刘德老俱荐于朝。朝论欲以郡博士处公,会朝堂无识公者,议遂寝,然公声名益著。清之欲补图志之阙,公首为规创凡例,网罗遗佚,上下千载,纠剔妄谬,参覈异同,厥功为多。书甫就而公殁,享年五十有三。公仪观轩豁,抵掌谭笑,一坐尽倾。而区理细务,曲折精密。事上官抗颜论事,不肯少屈;至处亲党间,孝友循循,色夷词顺。病革,戒其子以善事尊长,处事宜和缓,犹惧其亲闻之。其于强学力行,骎骎向于成,而天不予年,呜呼可悲也已。娶蒋氏,有贤行,先九年卒。子男二人:谦,迪功郎、全州清湘县主簿;次随,甫三岁。女五人,邯郸刘令、开封王焕卿、庐陵刘瓒、河内向公顗,其婿也,幼在室。孙男二人:麟孙、酉孙。以是岁十月甲辰葬于耒阳县鳌山金谷乡明月峰之原,盖用公治命云。铭曰:
殖之勤勤,自㭖而楹。既坚既良,而毁其成。弃仕归养,以求其志。胡宁忍予,志亦不遂。或予或抑,繄孰使之。廑身丰后,尔嗣尔贻。耒江之滨,明月之岭,百世同藏,式永厥庆。
答剑门朱宰和益昌夜泊韵 南宋 · 孙应时
七言律诗 押删韵
好辞绝妙过邯郸,开卷清风起坐间。
想见襟怀濯冰雪,如闻吟啸满云山。
离亭剑阁千峰碧,归梦莱衣五彩斑。
尊酒相逢更何许,秋帆回首下牢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