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通直郎充德清军使兼知澶州清丰县事魏君墓志铭(元丰六年八月)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三、《鸡肋集》卷六五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余顷为澶州司户参军,以事至德清,过军使魏君。相与语甚欢,饮辄醉不能起。方午,吏抱牍趋庑,闭户去,庭中虚无人。风至,叶翻然堕,有鸟集其庭。旁睨其几案,文字秩秩,私太息以为能。后予教授北京国子监,去德清不远,书数至余,知其于余厚也。居无何,君感疾卒。其孤深状君之行事来告曰:「将葬,无以铭」。为之出涕,叙其语归之。君讳通,字择之,族魏氏,世家平原。曾祖象,祖超,考可法,皆不仕。君生五岁能诵书,日数千言。十四岁以《尚书》中第,为寿州寿春、沧州清池、石州离石尉,广安军、恩州判官,擢大理丞、知武强县,迁太子中舍,充德清军使兼知清丰县,改通直郎。盖初以阶易官也。其佐寿春,能察盗,盗不敢肆。得盗当赏,不自列,人以为廉。其在广安,门卒杀犯关者,或当之死,独争宜不死。比闻于朝,果不死,人以为平。于清池、离石如寿春,于恩州如广安,而滋有声。尝忤使者意,使者督过之,君不屈,乃更知君,人以为直。其在武强、德清,号难治,独从容不迫。其治长于发奸而爱平民,故民乐之。当路者以为才,数言于上,且显矣,而君卒。元丰五年十二月二日也,享年五十有二。其为人短小鸢肩,面黧黑,目视有光,眉间骨隐起,异于人。喜宾客,稍有,则以买田赒族人。娶刘氏,平原县君。七男子:泳、洙、深,四蚤卒。深以君卒之明年八月壬申,葬于安德县击壤乡之原。铭曰:
十五入官,五十而死,能乎如彼施如此,墓门有石尉其子。
进士杜君墓志铭(元丰四年十月)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六、《鸡肋集》卷六八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宽伯姓杜氏,讳钦卨,濮州鄄城人也。杜氏固多贤,而宽伯之高祖某官讳某,曾祖某官讳某,祖某官讳某,皆以文学政事显于时,杜氏始大。而今为宣德郎、详定官制所检讨官曰纯,乡人尤以为贤而师之者,实生宽伯。宽伯为人颀然而长,质直且愿,人以为称其家儿也。补之十馀岁时,先君为补之言:「宣德君,君子也,若人乃可事之」。及补之长,为补之求配,以为莫良杜氏。而补之所与奉先君祭祀者,实于宽伯为第二姊。宽伯与补之游七年,饮食起居不见其有过也。读书能知其意,为言语皆质直,事亲竭力,不薄于其所厚。与兄弟族人处,窃窃然爱不能舍也。元丰四年五月八日不幸感疾以夭,年十九。娶阎氏,无子。卜以十月某日葬于开封府祥符县某村之原。初,宽伯疾亟,补之入视,挽补之衣泣曰:「恨不与吾姊别」!补之悲之,宽伯孝弟人也!铭曰:
生而不寿无男子,生莫毒斯,而宽伯罹之。求其所以至此极者,不知其为谁。呜呼已而!
北京为神宗灵驾发引告祭文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七、《鸡肋集》卷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一、《四续古文奇赏》卷二、《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四五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薤露朝晞,叹九龄之梦阒;宫车晏出,惊七月之期臻。崩天增杞国之思,丧考切尧人之慕。因山克就,同轨具来。羹墙痛剧于中宸,弓剑哀缠于群辟。安知帝所逍遥广乐之观,空有人间惆怅汾河之咏。戒涂雒巩,接轸大伾。窃守提封,是虔告享。风云改色,羽卫无晖。背通汴之神皋,指清伊之吉壤。惟宗祧传圣,讴歌讼狱以咸归;而功德在人,礼乐政刑之未悖。不显亦世,无疆惟休。臣等祗奉官箴,阻瞻墙翣,攀号莫逮,洒血摧心。
河北转运司告祭文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七、《鸡肋集》卷六○、《四续古文奇赏》卷五三、《八代文钞》第三一册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昊穹不吊,仙驭难追。爰诹七月之期,是届万方之轨。邈鼎湖之龙去,天上景长;空汾水之雁飞,人间事改。缵服懋重熙之化,见墙昭大孝之思。矧兹臣邻,以逮黎庶,仰瞻何所,擗踊宁堪!法仗载严,悲笳互咽。乘白云而安往?删黄鸟以无从。惟夫神功莫大而难知,固与景命俱传而不息。臣等各縻官守,阻望灵輴,徒有忠诚,攀号洒血。
河北提举司告祭文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七、《鸡肋集》卷六○、《四续古文奇赏》卷五三、《八代文钞》第三一册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因山之制,七月遄臻。同轨之期,万方咸在。弓剑留鼎湖之慕,衣冠馀渭水之思。憭慄徂秋,已变风云之惨;凄凉入夜,更增笳鼓之悲。虞墙徒剧于见尧,夏服仍勤于缵禹。蓍龟告吉,陵寝即安。删黄鸟以无从,诉苍穹而何所?惟神功不宰,固妙物以难知;且圣祚有归,宜与天而俱永。臣等孤忠徒切,行奠莫追,西望灵輴,攀号雨血。
北京祭留守王太尉文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七、《鸡肋集》卷六○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维元丰八年八月某日,某官某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留守彰武节度王公之灵曰:《书》载箕子为武王陈《洪范》,向用五福。窃尝有言,天不能畀人福也,曰有向用者焉,惟君子好德,故能受福于天。昔贾谊以能诵诗书属文,起家洛阳,生十八年;岂如公孙区区《春秋》杂说,白纷始也,如推上乎菑川!惟仁祖以仁覆天下,天下含餔鼓腹,不知上德之。然其文章尔雅,同风汉氏。繄公所以润色,公不有而谁先?其入翰林、丞御史、尹开封、使三司而士相与贺者,公且执天下之权;其领十五州、守三都以使南院、班二府者,公虽不大用,而位亦益迁。粤主上稽古思道,未有命戒先耆艾者,将以乞言。乃方叔元老,维曰壮猷,岂其驒驒,久董夫戎旃。谓公当促舍人之装,而公方且导引辟谷,欲弃人间之陋,从赤松以翛然。奄乎不知何往,意者以形为蜩甲,其不与物尽者,固已飘乎委去而登仙。跻公堂以缩酒,犹髣髴乎平日。而僾然帷几,莫我觌而悲填。若夫勤劳启沃,心存天下垂五十载者,则岂惟其僚属之所私咏,而灿然不泯,有旂常兮兹传。
北京国子监奉诏封孟荀扬韩告先圣文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七、《鸡肋集》卷六○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维元丰七年月日,河南府左军巡判官、充北京国子监教授晁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于至圣文宣王曰:昔周失厥道,纪纲用微。惟时夫子,杲杲出日,披其重祲,为万世明。夫子既没,扬墨是肆。爰有孟氏,词而辟之。荼蓼既薅,嘉苗孔殖,于今其功,人以配禹。俾遇夫子,盖颜渊徒。自时百家,蜂午并作。承孟氏后,荀况、扬雄。降秦终汉,教用不陨,俾夫子道,炳然复彰。魏晋而还,文事滋落,学不为己,其舌肆好。猗欤韩愈,始以文显,厦屋将覆,勇于敢扶。唐三百年,斯人惟伟。天启我宋,咸秩无文,追求四贤,崇以爵号。从夫子后,不瑕有光,更千万年,学者咸仰。今有司承诏,封孟轲为邹国公,与兖国公同配食;荀况为兰陵伯,扬雄为成都伯,韩愈为昌黎伯,并从祀。谨撰吉日以告。尚飨。
告六叔父寺丞文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七、《鸡肋集》卷六○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维元丰七年十月日,侄濠州团练推官、知寿州寿春县事、充北京国子监教授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告于六叔父寺丞之灵曰:昔我叔父,事亲竭力,夙以孝闻。薰然慈仁,见谓乡党。宜贵宜富,宜寿考多子。位禄弗究,以不永年。承其后者,藐然一女。补之念此,常痛于心。恶衣菲食,用克归柩于鱼山之宅,十月乙酉是堋。前我先祖,后我先人,筮曰「宅此惟安」。乃岁时荐享,则有先人之不肖子补之在。乃先人之祀未坠于地,则我叔父饮食如生。惟我先祖先人实闻斯言。尚飨。
北京祭措置李宣德文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七、《鸡肋集》卷六○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维元丰七年月日,具官晁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措置司勾当公事李君汉举宣德之灵曰:呜呼汉举!志如鸿鹤,可使戾空,而弊羽毛乎污泽;才如泉阿,可用剸玉,而顿铓刃乎腥膻。仕弗充乎其位,寿弗究乎其年。理有是而更非,喟谁者其使然!抑造化之范人,亡予夺之或偏。谓人心其不平,分薄厚乎愚贤。呜呼汉举!别几何时,黄叶在户。而车而马,翣者称遽。酤酸肴昲,君往不御。惟有涕洟,东门之路。何以遣哀,归安其故。尚飨。
除夕祭北京教授廨土地神文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七、《鸡肋集》卷六○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维元丰七年十二月晦,具官晁补之,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土地之神曰:闻之福莫长于无祸,故古之君子祭不欲祈。补之不才,承乏三年于兹,将代而去矣。赖神壅培,弗罹于咎。祈则何敢,报可忘乎?恭荐菲词,惟神鉴此。尚飨。
勉谢自明 宋 · 杨时
七言绝句 押阳韵
少年力学志须彊,得失由来一梦长。
试问邯郸攲枕客,人间几度熟黄粱。
李修撰墓志铭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七、《杨龟山先生集》卷三二、《锡山文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宣和三年闰五月二十有七日,中大夫、右文殿修撰、陇西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李公以疾终于家。岁八月二十有八日,葬于常州无锡县开元乡湛岘之原,与其夫人吴氏同穴。越明年,其孤以晋陵邹柄状来请铭。余与公俱闽人,又尝同为诸生,肄业于上庠,挟策考疑,时相从也。俯仰四十馀年,一时朋游凋丧略尽,与公有平生之旧,而知公之详,盖无遗矣,宜其有请于余也。余虽不能铭,其何可辞?公讳夔,字斯和,其先江南人。唐末避乱,徙家邵武,故今为邵武人。曾祖讳待,仕闽以武力显,闽亡,退处田野。祖讳僧护,考讳赓,皆隐德不仕。考以公贵,累赠正议大夫。妣黄氏,资政殿大学士履之姊,累赠高平郡太君。继妣饶氏,累赠广平郡太君。皆改赠太硕人。公幼孤,鞠于外家,成童犹未知书,而颖悟绝人。舅氏大资政黄公擢第归,一见器之,使赋诗,有惊人语,因授以书。凡耳濡目染,过即成诵,至日数千言。自是于六经诸子百氏之书,下至毛郑笺传,期年之间,无所不窥。学日进,文日益有名,从黄公游者,咸推先焉。是时朝廷方以经术造士,公声闻籍甚,所至学者景从,赢粮重趼,越百舍而至者,常相蹑也。逮居上庠,所交皆一时知名士。初补监生,洎选内舍,皆第一。龚公原得其文读之,叹曰:「此必山林幽栖笃学之士所为,今之学者莫能为也」。其后预天府荐,及试南省,皆第二,遂中元丰三年进士第,释褐调秀州华亭尉。邑令所为多不法,公每规正之。部使者欲有所按治,声言行邑,公迓之境上,则以温言慰荐,且询令所为。公力庇之,不以言,部使者不悦,正色复询之丞簿。丞簿与令素不协,则互讦所短。而令初不知公庇之也,亦言公尝以私故不过厅,于是部使者以公为长者。已而考覈之,三人者皆以罪去,而公独无累,人以是知公之器度为未易量也。丁继母饶氏太硕人忧,服除,调建州松溪县尉兼主簿。秩满,移池州军事推官。太守罗公彦辅性彊愎,行事或失中,公必面折之,初虽不悦,而后卒相知也。民有乙与甲争塘水,而殴甲至死者,狱具,刑官欲寘之极典。公当书断,建议以为事有所因,法不至死,争之,得减等。公犹不已,太守怒甚,至以语诋公,公不为屈,争之愈力,于是命他官书断。其后大理详谳,以甲准盗论,乙乃止当杖,审刑书断官以失入抵罪,众始愧服。然公犹坐尝签书及用荐者改官,降次等,授宣义郎。人多劝公直其事,公卒不自明也。差知无为军庐江县,改福州怀安县。未赴,从故龙图阁直学士陈公轩辟知杭州钱塘县事。有兄弟争财而讼者,累政不能决。公至,取案牍焚之,谕以同气至情,财不足言。兄弟感泣,拜于庭而去。异日公复过钱塘,二人犹求见公以谢。故观文殿大学士吕公惠卿帅鄜延,辟充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初,公之尉松溪,吕公谪居建州,得公之文奇之,一见如故,以是首辟公置幕下。至延安未逾月,适夏人倾国入寇,号百万,人心危慄。公徐为吕公陈方略,一路赖以完。及米脂之役,工未毕,谍言贼兵十馀万且至,诸将弃城而遁。公曰:「彼众我寡,去将安之?是速死尔。不若按兵勿动,城虽未完,冒以楼橹,彼将以我为有备,必不敢进。兵法所以使敌人疑者,正谓此也」。诸将然之,卒如所料。凡筑殄羌、威羌等十馀城,未尝不在其间。其后奉进筑图至阙下,因上五议,欲使诸路乘虚互出,以伐其并兵之谋;进取横山,断其右臂;参用汉唐实边转输之术;申命州郡,广招置之法,为足食足兵之计;惩二寇辅车相依之势,以备不虞。识者以为切中边事之要。累赏转奉议郎,除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司勾当公事。未赴,改授签书平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尝摄郡事,适当累政因循之后,狱系甚众,公命数吏分条其所犯,不日皆决遣之,遂以无事。今上即位,覃恩转承议郎,勋武骑尉,赐五品服。以太学博士召,道除太常博士,转朝奉郎,迁知大宗正丞事。因职事奏疏上四事,大略以谓缌麻亲宜有荫孙之法,非袒免以下小宗,有未食禄者,宜广流泽,特官之。宗室虽得以科举进,尚宜许之入学,以养成其材。且罢刺史以上公使,以恤非袒免无官之孤。皆当时所宜行者,有旨送讲议司。除屯田员外郎,以论鄜延进筑功,特迁两官,转朝请郎,勋云骑尉。久之迁礼部员外郎,天子视学,公以为盛德事,献《视学颂》,有旨第其文高等,迁朝奉大夫,勋飞骑尉。时朝廷议礼考文,礼官视他部为重,非通知古今之学不足以当其任。公傅经稽史,无留事。两以考课被赏,改司封员外郎,长贰相与举留之,复还礼部,转朝散大夫,勋骁骑尉。然公雅意欲就閒旷,力请外补,除知蔡州,朝廷惜其去,留为宗正少卿。训辞有曰「非清德老儒,曷任兹选」,士论荣之。转朝请大夫。天子受八宝,覃恩特迁左朝议大夫,兼学制局参详官。移太常少卿,时故相刘公正夫在政府,刘公,大资政黄公婿也,以公联姻娅,亟请避嫌。上曰:「此真太常也」。因批其奏曰:「公议所在,何嫌之有」?公遂就职。官制行,换中奉大夫。未几,复慨然语所亲曰:「吾平生为礼学,方布衣时已预修衣冠制度。今备位卿寺,得司天子礼文,于吾足矣。士当知止,岂可冒进不已」?遂坚求退。或者勉公曰:「奉常清切,于禁从才一间,盍少留乎」?公笑谢之。朝廷度其不可复挽,则除公集贤殿修撰、知邓州、兼西南路安抚使。陛辞,天子劳问优渥。公建言:「先帝尝命官修《中书备对录》,以知官吏流品、户口钱谷之数,以知礼法文为、军兵名额之数,以知刑罚赦宥、工事夫役之数。盖体《周官》岁终受会之意,而所以周知天下之务也。方今内外事物之要,盈虚繁简之实,欲有所稽考,盍命左右司略仿前制,为一书上之,以资观览」?天子深然之,有旨如公所请。公之意,盖非苟然而已也。南阳大藩,为帅者多务大体,不亲事,吏得舞文为奸。公下车尽革前弊,纲纪大整。与部使者议事,有所不合,公独请于朝,事卒见听。当路滋不悦,公弗顾也。然自是若有不释然者,遂以疾请宫祠。朝廷意公惮安抚一路之劳,除知颍州。章再上,祈恳愈力,除提举杭州洞霄宫,勋骑都尉,赐爵陇西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公东归,居于梁溪锡山之傍,日以文字为娱,澹如也。子纲为镇江教官,就养子舍。与宾客过从,尽登临之适,优游自得,不复以世事介意。尝有贵公素知公者,被召与公相遇于途,询以所欲,公从容诵少陵「江汉垂纶」之句以答之,贵公咨美。还朝,每称于诸公间,以为不可及也。及纲为尚书郎,丐迎养京师,除公提举醴泉。转中大夫,改右文殿修撰。顷之,以足疾不任朝谒,请复洞霄,凡为宫祠者逾十年。纲自左史论事得罪方远谪,公诲之曰:「进退出处,士夫之常,汝勉自爱,毋以吾老为念也」。父子之懿,闻者仰之。及归,公喜见颜间,曰:「汝罪大谪轻,谪未久而归,上恩厚矣,何以论报」?时公方避寇海陵,盛夏遽促归。既还,以微疾上章告老。命未及下,而公疾已革,顾诸子曰:「汝等皆在吾左右,吾何忧」?因不复语,怡然而逝,享年七十有五。公天资纯孝,继母饶氏性严肃,公事之尽子道,得其欢心。于兄弟间友爱尤笃,既除饶氏丧,尽以资产推与之,独与季弟曼出居浙右,廪入之馀,一以付之,置不问。其后禋祀,许及期亲,即以与其子纬。其教子以孝弟忠信为本,闻人一善,于父子兄弟间誉之不容口,退而未尝不以训诸子也。自为小官,喜周人之急,禄虽微,不为有无计。亲族之贫不能家者,均养之。妹侄甥女无资以遣者,必择配归之。故乡里语风义,以公为称首。其交朋友尽信义,与人接洞然无城府。尤喜提奖后进,孜孜不倦,门人之跻膴仕者相望也。其在朝廷,每有贡举,公未尝不为考官,其所取多一时名士,人服其鉴裁。平生唯嗜书,无他好。幼学尝苦无书,既仕,节衣贬食,而积书之富,至与巨室名家埒。初,黄公以名儒有重望,自熙宁以来,累践大官,被遇泰陵,进位承辖,士之出其门者,众矣。公为儿童时,甥舅自为知己,而退然官州县垂二十年。逮今上纂极,黄公已均逸于外,乃始以学官召擢。盖黄公所以期公者远,而公亦安于义命,不汲汲于进也。晚位通显,而恬于进取。又率常数考一迁,至一日有归意,则慨然决去不可留,其难进勇退如此。公貌怡而气和,襮顺而中劲。少有大志,而深自韬养,不以所长自见。至其謇然持议,无所回隐,不为世变所移,则有人所不能者。建中靖国初,丞相范忠宣公薨,太常议行易名,公为博士,定其议曰:「公任台谏,当朝廷清明,民物阜安之时,而公正色立朝,力陈安危治乱之几。至于法度之废兴,典章之施设,大臣之去留,人材之用舍,一有不当其心,则抗章论列,无所顾避,至有不得其言而去。其列侍从,居宥密,位台辅,益行所知,从容进见,有责难之恭。朝廷有大利害,与同列辨论上前,各以理胜,如罢大河东注之议,寝鬼章款塞之质,下宽大之诏以安群心,释朋党之疑以全善类,皆自公发之。然公处心积虑,务在体国,持论平允,不以好憎易情,不以同异介意,惟其是之从也。故邓绾移扬,公置绾前日论己之憾,而言今日指摘绾事之非。元祐纷更,公置熙宁论议不同之念,而言今日法度尽变之失。非公诚心慷慨,不为利回,不为义疚,孰能然哉!若夫救蔡确新州之贬,而忘高位厚禄之为可怀;论吕大防等宜从宽宥之叙,而不知疏远嫌疑之为可避。此人之所尤难,而公优为之。盖公以谓大臣之于国,有股肱心膂之托,而乃心王室,曾无内外之间,安往而不任其责耶」!方是时,范公名在罪籍,虽门生故吏往往讳言之,而公之议挺挺不挠如此。呜呼,斯可以观公之心矣。故余备载其辞,以是铭之,庶其流风犹足以立懦敦薄云。公娶吴氏,奉议郎桓之女。初封仁和县君,先公二十一年卒,累赠濮阳郡君,改赠令人。子男四人:曰纲,起居郎兼国史编修官,以论事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得旨复本等差遣。曰维,承事郎,前监在京诸司粮料院。曰经,通仕郎,试补太学上舍生,未赴殿试。曰纶,通仕郎。女三人:长蚤卒,次适奉议郎、杭州司仪曹事张端礼,次适迪功郎、衢州司工曹事周琳。孙男六人:仪之、宗之、集之、琳之、文之、麟之;女三人。有文集二十卷、《礼记义》十卷,藏于家。铭曰:
目无全牛,奏刀砉然。不逢其族,孰知其难。亡故屡更,鲜不畔援。秉义弗渝,其节乃见。公于建中,士方纷如。不倚不流,介然中居。哲人之萎,谗波稽天。鲠议直辞,如防在川。群言不孚,咸底于罪。皇明烛幽,公独无悔。易名之美,自公发之。世济之荣,公与有之。我作铭诗,以示万世。庶其流风,闻者兴起。
侠少行 北宋 · 冯山
山东自古多才雄,辍耕陇上羞为农。
乡兵名在万选中,一日声价闻天聪。
十石弩力三石弓,殿前野战如飘风。
白锦战袍腰勒红,诏容走马出阊阖,都人仰看如飞鸿。
归来意气人谁及,道逢刺史犹长揖。
邯郸白日袖剑行,振武青楼乘醉入。
传闻留后收兰州,姓名御笔亲点抽。
府金百镒轻一掷,且向塞外随遨游。
自此锄犁变任侠,夜事椎埋昼驰猎。
有田无人耕,有子不养家,田间父老长咨嗟。
次韵王通叟 宋 · 孔平仲
七言律诗 押寒韵
春生湘浦即当还,穷览云山得据鞍。
洒落文章终不俗,从容谈笑尚能欢。
千金骏马将辞主,一曲胡琴遂掩棺。
世事相因古如此,谁知鲁国(豫章本作酒)累邯郸。
将材论 北宋 · 李廌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二、《济南集》卷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四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八
臣闻牛羊欲其茁壮也,必其善牧;车马欲其习服也,必其善御。矧军旅之事,将帅之职,畀之以师律,付之以疆埸,内欲重吾国,外欲克吾敌,顾不慎哉!不可以三军之元帅,姑且备其员;两国之民命,聊且试其技。不考其可,必为国祸;不求其良,必为民殃。故当筑坛告庙之始,必观是人果足以称此礼乎?至推毂授钺之际,又观是人果足以胜吾任乎?昔在战国之纷纷,不惟君可以择臣,而臣亦可以择君。当是时,英雄挟其长游,视诸侯能用我者,然后仕之,故欲求将,不可遽得。今天下为家,四海为畿,罔匪臣仆,英雄尽入于彀中,多士咸在,众技自献,惟君王所择。所谓能称筑坛告庙之礼,能胜推毂授钺之任者,固亦有之,在所选而已。昔之论将者,其材有五,曰勇、曰智、曰仁、曰信、曰忠。将何以贵乎勇?盖直以养气,威以克爱,刚以致其敢,义以致其心。蔑视敌国,而砥砺三军。吾之所指,曷敢不从死;吾之所麾,曷敢不从移。非勇不能也,勇则不可犯矣。将何以贵乎智?盖使贪使愚,各求其所须;使勇使智,各效其长技。彼敌常为客而不足,我常为主而有馀。我常致人,而人必应;人不可致我,而我自如。为胜败之政,如神默运;制奇正之术,如环无端。非智不能也,智则不可乱矣。将何以贵乎仁?盖以慈养其惠,以惠养其威。宽以御众,众罔不尽其心;悦以使民,民罔不尽其力。忘劳而供武服,犯难而图战多。欲与之可赴深溪,必自我视之如婴儿;欲与之可俱效死,必自我视之如爱子。则非仁何以怀之,仁则能爱人故也。人不可无信,而将之信为重。盖方其涖师也,国不自外理,国容于是乎不入军;军不从中御,军容于是乎不入国:将军之权于是乎专矣。如之何交厥孚于上下,告至诚于远迩,故贵乎信,信则不欺人故也。事君皆以忠,而将之忠为大。盖方其用师也,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将军之志自用矣。如之何惟君是图而忘其身,惟国是忧而忘其家,故贵乎忠,忠则无二心故也。夫有爵有僇,士心所属;可安可危,君虑所随。士心所属,以赏刑之柄系焉;赏刑之所系,成败如转掌。君虑所随,爱憎之变会焉;爱憎之所会,祸福如发机。惟信惟忠,乃为建立勋名之权舆,杜塞危疑之关键也。以是五材,泛观于朝,如持度以揆长短,如操量以较多寡,其分别差等,殆无遗形。大材如罍,小材如杯,以杯受罍,过则溢;以罍受杯,绰乎兼容。故古之人论将,有妻子之将,有十人之将,有百人之将,有千人之将,有万人之将,有百万之将:其材相去远甚,然不离乎五者之间也。虽然,材必适其用,用必适其宜,执方而无权,守一而不变,虽用良材,覆为累德。故太公之论将,有十过;孙武之论将,有五危。观其过之所生,究其危之所自,其初皆五材之良,其失皆五材之蔽,有材而不能用,至于军败国辱,家残身僇,吁可哀也。故为将之道,既有五材以御三军;欲揽英雄之心,则又当行之以三礼,断之以三至;欲重庙堂之胜算,则又持之以五慎,审之以五权。达事宜则有九变,能通九变,则寘敌于全囚;泥法制则有九拘,毋执九拘,则立我于全胜。古之人论良将,有曰:刚则法天,可望而不可干;柔则象渊,可观而不可玩。去如收电,可见而不可追;留如丘山,可瞻而不可动。有将如此,则筑坛告庙之礼,推毂受钺之任,为不愧矣。故初作三军,欲谋元帅,惟郤縠说礼乐而敦诗书,于是用于晋。晋伐阿、鄄,而燕侵河上,惟穰苴文附众而武胜敌,于是用于齐。孙武十三篇之说,阖闾试之以妇人,卒以彊吴。吴起七十六战之功,魏武始于论兵器,卒以强魏。先轸以下军之佐,而超将中军,不以卑踰尊为疑。郤氏、狐氏,以族人从军,不以亲同职为间。韩信奋于亡虏,魏尚拔于囚徒。充国自举,任之而不违;伏波求用,试之而不拒。谢安荐侄,而不沮其挟亲;窦宪请行,而曲听其补过。所用者材也,材可用焉,不当牵左右近习之好恶,不当徇士卒国人之议论,挺然不疑,断以己意。夫贤将之徒,类皆英雄豪杰之士,观人君用己如此其重,当如之何图报哉。谷永曰:「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侧席而坐;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国有贤将,所恃如此,惟陛下注意焉。陆贾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必至天下危然后注意将,则不亦晚乎?惟天下安乃注意将之时,是为治不忘乱,安不忘危。
欲自邯郸趋府复从中山行觉风异常马上作 宋 · 晁说之
押阳韵
山行岂不恶,清音兴自长。
风从巀嵲来,不比人间凉。
浮凉誇湛露,屈子自悲伤。
披襟青蘋末,玉也媚君王。
驩见西王母,笑酌白玉浆。
当今第几人,此乐可共当(四库本作尝)。
车马邯郸道,侧身一相望。
为谢南亭女,世方(四库本校:一作万里)贱铅黄。
无己初除正字以诗寄之 宋 · 晁说之
押词韵第十二部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
平生阮步兵,口不道臧否。
每笑谢著作,自是雌黄口。
闭门秋草多,金风摇白昼。
忽传黄纸书,校艺群公后。
执雁有楚越,佩剑无左右。
难(原缺,据四库本补)画浑沌眉,遽识齐宿瘤。
彭城陈夫子,笑我颜何厚。
为语陈夫子,人生无不有。
出狩议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议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者,北辰也。乃一日不居其所,随众星以流焉,天将无四时也。商《诗》不云乎:「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肇彼四海」。非邦畿以止民也,实止民以为邦畿也;其能止千里而近者,斯能域彼四海之远也。若夫千里不为我畿,则四海将为他人域矣。周《诗》亦曰:「价人维蕃,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伤厉王失是道也。民不怀德而城坏矣,乌睹文武成康之绩哉?是故国君死社稷者礼也,后世有以身保一州,勇捍一城者,为希世伟烈,无他焉,不学礼之过也。闻之国君死社稷矣,而太王去邠,诗人不刺焉,何也?曰:太王去邠以兴周也,时则商之衰世也。纪侯大去其国,《春秋》又不贬焉,何也?曰:纪侯去其国以存其祀也,时则周之衰世也。若使当商周之治君盛世,则纪侯者玉帛朝贡之不暇,宁论其国去不去邪?《春秋》于纪侯信不贬矣,而于周王则有讥焉。《书》曰:「天王狩于河阳」。盖天王无出,则自绝于天下也。天子之孝在天下,诸侯之孝在一国,所任不同,所责异也。汉文帝时,老上单于自将十四万骑入萧关,烧回中宫,侯骑至雍,烽火通甘泉宫,可谓危矣。帝乃躬擐甲胄,思亲征焉。其后匈奴复大入,帝亲劳军至霸上及棘门,而在细柳则黄舆屈而不得驱矣,未闻其轻出狩也。既而景帝立,一日中七国同反,帝命周亚夫、窦婴将三十六军以伐之,有张羽之力战,韩安国之持重,韩颓当之功冠诸侯,而赵涉、剧孟、邓都尉辈为之谋画,七国王侯之首可指而旌之也。惟帝之断,足以诛御史大夫晁错,其势足以使太常袁盎使吴,其明足以容周亚夫之不奉诏,以梁委吴,亦未闻其轻出狩也。唐明皇有始无卒,昏淫不道,固非文景之比,而国家之盛,不减文景时也。一旦安禄山以范阳、平卢、河东之师,率同罗奚、契丹、室韦十五万众反范阳,取河北,陷东京,克桃林,而潼关失守,则不告宗庙,不顾九族,不谕百官,身与宫宦数十人,揭衣而奔,才行四十里而无食饮,与征徒并饥寒。越明日,军士不肯行,则斩宰相缢妃子仅行。中道散亡者众,赖剑南骡纲至,以甘言强之而前,不敢言骑骡之疲也。受辱于馈食之田父,诉诚于献酒之微臣,悲歌酸鼻,若悔而不悔,唐室自是倾矣。其后肃宗幸岐,代宗幸陕,德宗幸奉天,皆脩明皇故事也,未有僖、昭之出,则《春秋》之不贬也。昔禄山之初叛也,四方郡县不从贼者,皆倚东平太守嗣吴王祗以起兵,其终赖太子即位于灵武,以固天下之基业,则民心于帝,岂不愿其留而出哉?梁武帝区区好无益之名,窥无术之利,专以登叛人为谋,末纳侯景十有四州之地,自谓坐获非常之大功也。不知其相朱异纳景之赂,其子王德通景之谋,长江不足以为险,而朱雀航、石头城与浮苴等也。景逼帝坐,白刃交前,而景徒能焚宫室,辱妃主,杀百官,曾不自保其首领也。梁室不碎于侯景之手者,武帝坐朝如故,而未尝议及奔亡。苻坚之秦,军声国势,据中原以威百戎,非江左可拟也。锐气以攻衰微之晋,戎卒六十万,介马二十七万,下蜀汉之舟师,拥幽冀之陆骑,军实万里,齐声并进。晋谢石之师不足以当其十二之一,而石、琰、幼度、伊辈风流清谈之师,不足以当苻融、张蚝、慕容炜、垂、姚苌辈熊虎百战之将。而融阵逼肥水,从幼度之诱,一动而奔,溃不可制止,融擒而坚仅以身遁,姑得道洛阳而入长安。曾不安静,而复出五将山,姚苌执之,幽于新平别室而缢死。靳传国宝以陈义,问尹纬以怜才。于是垂与子宝中道叛,而燕复以兴。乞伏父子继以陇右叛,而秦以立。句町王以河南叛,姚苌以万年叛,慕容冲起兵于帐下,慕容炜变发于会中,诚可惧矣。向使坚收散卒不去长安,任权翼、苻越之忠谋,督张蚝、石越、毛当、苻飞龙之力战,则遽有五将之辱,新平之祸,使秦遂亡乎?执事者鉴汉文景不出而隆盛,唐明皇出而衰亡,梁武不出而存,苻、宣、昭出而亡,则一反覆手间,天下之利害,断可知矣。又有往古实迹可按,而为执事言者。燕太祖文明帝以新造之邦,出师小胜,而激石虎之赵大阵以临之,一日亡其二十馀城于赵。赵兵将逼所都之棘城,皝惧欲出亡,其帐下将慕舆根谏曰:「王一举足,则成彼赵之王业,中赵之计矣。今国家固守坚城,其势百倍,事之不济,不失于走,奈何望风委去,为必亡之理乎」?玄菟太守刘佩曰:「事之安危系于一人,大王当自强以厚将士,不宜自弱也」。其谋臣封奕曰:「虎凶恶已甚,鬼神共嫉,祸败之至,何日之有?今空国远来,攻守异势,戎马虽强,无能为也。顿兵积日,衅隙自生,但坚守以俟之耳」。燕乃以刘佩之力战大败赵师,终为大国。视石虎不义以死也,是尤宜今日之当知者也。所谓黏罕、斡离不者,非石虎之俦也,其凶淫不道则过之,我不可一举足以自弱而成贼计,惟坚守以成百倍之势,而视其明神诛殛可也。况我祖宗基业之固,宗庙社稷之灵,今天子之勤俭图治,固非新造之燕可同日语也。亦窃有可惧者,今之谋臣视封奕如何,其战将视刘佩又如何,执事者未宜忽于斯也。又如燕幽帝慕容炜屡败于晋大司马温之师矣,温乘胜至枋头,炜惧焉,与太傅评谋奔龙城,赖吴王垂请出战,曰:「若其不捷,走未晚也」。果大败温于襄邑,而得晋之寿春焉。此则危甚矣,无足为执事者陈之也。今之谋臣必不为慕容评,而战将视慕容垂又如何,执事者复宜念之也。是二者盖有前比矣。光武初在河北,得邯郸、信都二郡之助,而兵众未合,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独邳彤曰:「若明公无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明公既西,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光武不复西,而卒因二郡,以一天下也。方光武创业之初,犹不肯散亡二郡之众而固守河北,执事者谓今累圣重光之基业,可不恤京师之众散亡而固守天下乎?嗟夫,皝去棘城,谋奔龙城,则燕虽兴而复亡也。光武轻去河北,则不能中兴,而汉不得复有天下也。执事者幸少念之也。或曰:「晋元帝之亡也,保江东而兴王业,胡为而不可?曰:元帝以琅邪王渡江而即帝位,非驱黄屋以东巡也。其所以即帝位者,又岂藉江山之固哉?中原名德之士,王导、周顗之属,不忘中原之故国,相与慷慨垂涕,而立宗庙于荆棘之中耳。是时东晋之地,南抵寿春,北极彭城,东至洛阳,如使元帝居洛阳之旧都,收中原之遗英,则彼刘渊,石勒辈,果何有哉?请以二事明之。东晋之初兴也,弱矣,刘琨遥奉朝廷之威命,无日不战于刘、石间,几兴而败。且使琨不死,则灭刘以兴晋阳,杀石勒以固河北,而洛阳、长安皆晋之归也。祖逖志在中原,琨之所畏也。其在豫州,百姓襁负而至,将士乐为致死力,胡寇不敢窥兵。石勒遣吏护其母墓,黄河以南复为晋有,略地千里,复户万计,惜逖不能自成其渡江之志而卒也。晋之末尤衰矣,大司马温之师,犹足以至霸上,刘裕之师又足以入长安,况在元帝初兴乎?其初则未有定分争先,破竹之势也,其后则强箭之末,饮羽之势也。琨、逖二人者,元帝可用而不能用之以一天下者也。温、裕二人者,不生于元帝之时,使之效忠佐王者也。执事者当念琅邪王渡江失计如此,况以天子之尊,为江东之举乎?岂不惜哉!昔人所谓日前可验天下共知之事,区区所陈,往事是也。其在本朝,则章圣皇帝因契丹再入河北,不西狩蜀,不南狩金陵,上有毕士安之深谋,下有高琼之竭忠,而成之于寇准之决策,不复徘徊而径幸澶渊,其流福天下,至今赖之也。是则不待说之之言,而执事者宿知之矣。谨议(《嵩山文集》卷三。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一,《曹南文献录》卷六二。)。
「亡」字原空,据右引补。
题古周易后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嵩山文集》卷一八、《古周易》附录、《经义考》卷二○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
《周易》卦爻一,《彖》二,《象》三,《文言》四,《系辞》五,《说卦》六,《序卦》七,《杂卦》八,缮写谨第如上。按晋太康初,发汲县旧冢,得古简编蝌蚪文字,散乱不可训知,独《周易》最为明了,上下篇与今正同。有阴阳说而无《彖》、《象》、《文言》、《系辞》,杜预疑于时仲尼造之于鲁,尚未播之远国,而《汉艺文志》《易经》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颜师古曰:「上下经及十翼,故十二篇」。是则《彖》、《象》、《文言》、《系辞》始附卦爻而传于汉欤。先儒谓费直专以《彖》、《象》、《文言》参解《易》爻,以《彖》、《象》、《文言》杂入卦中者,自费氏始。其初费氏不列学官,唯行民间,至汉末陈元方、郑康成之徒皆学费氏,古十二篇之《易》遂亡。孔颖达又谓辅嗣之意,《象》本释经,宜相附近,分爻之《象》辞各附当爻,则费氏初变乱古制时,犹若今《乾卦》,《彖》、《象》系卦之末欤!古经始变于费氏,而卒大乱于王弼,惜哉!奈何后之儒生尤而效之,杜预分《左氏传》于经,宋衷、范望辈散《太玄》、《赞》与《测》于八十一首,是其明比也。揆观厥初,乃如古文《尚书》,司马迁、班固《序传》,扬雄《法言·序篇》云尔。今民间《法言》列《序篇》于其篇首,与学官书不同,概可见也。唐李鼎祚又取《序卦》冠之卦首,则又效小王之过也。今悉还其初,庶几学者不执《彖》以徇卦,不执《象》以徇爻云。昔韩宣子适鲁见《易》象,是古人以卦爻统名之曰象也。故曰《易》之象也,其意深矣。岂若后之人卦必以象明,象必以辞显,纷纷多岐哉!呜呼,学者曾未之知也。刘牧云:「小《象》独《乾》不系于爻辞,尊君也」。石守道亦曰:「孔子作《彖》、《象》于六爻之前,小《象》系逐爻之下,惟《乾》悉属之于后者,让也」。呜呼,他人尚何责哉!若夫文字之传,始有齐楚之异音,卒有科斗籀篆隶书之四变,因而讹谬者多矣。刘向尝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至蜀李撰又尝著《古文易》,则今之所传者皆非古文也,安得睹夫刘、李之书乎?其幸而诸儒之传,今有所稽考者,具列其异同舛讹于字下,亦庶几乎同复于古也。或曰:子能古文,何不古文写之?曰:有改于华而无变于实者,予不为也。如古者竹简重大,以经为二篇,今又何必以二篇成帙哉?谨录而藏诸,以俟博古君子。建中靖国元年辛巳五月二十四日,嵩山晁说之题。
朔问上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嵩山文集》卷二
或问:唐杜牧言山东王者不得不王,霸者不得不霸,其说果是非?曰:牧之意勤矣,其论失之迂而不密。盖山东不足以兼河北,河北为能制山东,牧安得以天下之势专之于山东也哉?至于牧言河北视天下犹珠玑,天下视河北犹四肢则是也。牧曷不曰河北者天下之脊也,有大伾为地喉,有大陆为地腹,其势足以吞天下而容纳之也。况有天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河北则失天下;凡有国者得河北则立,失河北则亡。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正,而失河北则弱。其国虽无道,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不至无道,而失河北则弱。是何也?自周不王而天下分裂六七,其敌国三,曰秦曰齐曰楚;其与国三,曰韩曰魏曰赵;其附国一,曰燕。燕赵魏三者皆在河北,而赵为约长,与秦则秦重,与齐则齐重,与楚则楚重。彼狼虎之秦,欲搏噬诸侯,一擅天下者,累数世而未得志也。逮夫始皇二十五年灭燕灭赵,乃明年灭齐降魏,遂兼天下,改诸侯为郡县,铭金人以示得意矣。二世之立,盗贼相随而起,陈胜虽首兵于楚,而张耳、陈馀立歇于赵,天下之心始争王矣。当是时,所谓河北军者,为最可畏也。项羽渡河,与秦军遇,九战绝甬道,大破之,于是乎楚兵寇诸侯,秦之失天下,自此其决矣。是河北为秦如此也。汉高祖之兴,非胜、广之势,且无馀、耳之交,未尝一日申于楚。虽先入关而不得王,其危甚。及乎命韩信、曹参、张耳帅师伐代,获夏说,遂伐赵获歇杀陈馀,以张耳王赵,由是信得以袭齐,杀楚龙且。越明年,五诸侯围羽垓下而灭之,汉于是一祖三宗烨其盛矣。不幸中间盗于新室,更始庸孱,不足以奉君天下。光武崎岖北渡河,其穷自称邯郸使者,而属为北道主人者,不知凡几人也。不意渔阳、上谷之突骑精兵良为己来,乃取邯郸,杀王郎,败铜马于邬(在康城。),败青犊于犬射(在武德。),败谢躬于邺,由是邓禹克河东,寇恂克河内,遂即位于镐(在高邑。)。光武既以幽冀兵中兴汉室,乃立营黎阳,以畜河北精锐,谓之黎阳营,其视河北未尝不少在意也。其后子孙不知祖宗王业之本,河北为袁绍之室矣。曹操虽自视英雄,而切齿不与俱生者,唯绍也。绍死,谭军黎阳,与尚争冀州,是二孺子者,实自屠剪以为操之奉。操得黎阳,取邯郸,取邺,牧冀州,卒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十郡封魏而亡汉矣。是河北为汉又如此也。晋因魏以一天下,才二十年,赵王伦内鬨,成都王颖外溃,颖军次于朝歌,惠帝以十万之师次于安阳,颖以石超来战,王师败绩于荡阴,惠帝裹疮流血,仅以居于邺,而王浚、刘元海、石勒、汲桑辈,皆为颖而飞扬于河北。颖初利群胡,以为一身之爪牙,而不知其后卒移天下之荼毒,豕涂鬼车,人人自王,视中原如无人境,晋才阻江而有之,是河北为晋又如此也。隋文帝以后家之势,窃有移周宗之谋,而忌尉迟迥在相州,据赵魏之土,未敢发也。及以韦孝宽取迥杀之,资相州之胜,其取周如拉朽,遂灭陈,一天下。炀帝忘灭陈之师,游溺不返,杨玄感、李密肇乱于黎阳,王须拔、历山飞辈溃于燕赵,以蹙扬州之祸,曾不得一抔土以自覆,宁论隋室之存亡乎?是河北为隋又如此也。唐兴,杨玄感辈驱除河北,其定中原甚易。既杀刘黑闼,平河北,遂一天下。明皇以声色丧其神志,相牛仙客而将安禄山,招河北之祸。虎牢失其固,潼关失其险,两京七庙,一日丘墟,帝仅以身还自蜀,而河北卒不复归于朝廷。盖往时安史之祸犹太阳病者,势虽危,而汤液亦易为功也。唯是仆固怀恩养寇自资,留贼遗君父,以禄山之党李怀仙、李宝臣、田承嗣、薛嵩辈分帅河北,天下谓之四寇者,其病犹殗殜,人虽亡而厉气不已也。其后朱滔主盟以冀王,田悦以魏王,王武俊以赵王,又以建兴王李希烈,天下谓之四叛。虽有马燧为将,将百万之师,而竟无尺寸之功,益坚悖乱之志。又其后朱克融囚张弘靖,王庭凑杀田弘正,天下谓之二寇。虽有李光颜为将,将百万之师,而竟无尺寸之功,徒使姑息之风益炽。又其后城坚社老,风雨自神,不复知有朝廷,朝廷益弱。而马燧无子,李光颜无孙,彼狼子纳孙夥且健也。百馀年间,朝廷固无一夫渡河,而河北三镇按重兵,视本朝烟尘之警、播迁之虞,亦未尝有一人勤王者,卒以佐朱温亡唐焉。当时诸镇跋扈者,倚河北为城社,要之即节旄者窃援河北以自张大,不与河北缔构者,不足以取重于朝廷。朝廷或增一城,浚一池,而河北怨怒上闻,即日为之罢役。或兴师问罪他镇,而河北必来挠王师,朝廷于是声河北之异礼,而示讳执政,谓为当然,而恬不怪,议者惜焉。马燧势可以破田悦而逸之,盖燧自知其有所不可者。宪宗能诛元济,而不能不救王承宗。武宗欲伐泽潞,而先姑息魏镇,则河北为唐又如此其甚也。故曰:凡有天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河北则失天下,庸不然乎?又如桓温、刘牢之、刘裕,经营中原,倾国之力,有将有兵,驱海岛而来,势若坏山,人皆乐声教而厌腥臊,为日已久也。奈何温败于石门,牢之败邺,裕不守关中,竟不能成天下之功,皆以不得河北而失天下也。所谓凡有国者得河北则立,失河北则亡者,苻坚之秦取燕慕容炜而立,拒于燕慕容垂而亡;托跋之魏取慕容宝而立,分于高欢而亡;朱氏之梁婚魏先梁而立,失魏失相而亡;李氏之后唐得魏灭梁而立,契丹入自河北而亡;石氏之晋以河北奉契丹而立,李殷纳契丹于定州,张彦泽以契丹犯京师而亡;刘氏之汉委河北,父事契丹而立,郭威起于邺而亡也。所谓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正,而失河北则弱者,曹氏之魏强于刘氏之汉是也。所谓其国虽无道,而失河北则弱者,高氏之齐强于宇文氏之周是也。呜呼,河北为天下之势,重轻如此,君天下者慎之哉!共惟我艺祖,亦自北征,不战而受天丕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