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题六道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七
问:主道莫大于知人,尧授舜以天下,而舜举八元、八凯,以敷五典,以叙百揆,流四凶于四裔之外,而海内臣服,君子以为知务矣。上方纂承先帝之烈,躬揽万几,夙夜孜孜,兴废补敝,而独于知人官人之法,尚未皇暇,士论惑焉。然则方今中外小大之臣,与夫天下之士,忠邪杂揉,未易一日而知,虽尧舜之聪明,乌得察其贤否耶?此固不可轻虑无法,而欲必其真伪也。昔者皋陶谟九德于舜,取人以才性之分,孟子戒时君以三慎用人,推而行之,皆足以为法。而议者以为难行于今之世,必待其人有是数者之德而后官之,是必尽人之性然后可为也。君子者,焉得人人而察之?必使左右一国之人皆以为然,而后我然之,则是其责之也已详,而天下常无士矣。然则二家之说,盖亦不足法欤?又不然。愿闻子之高论,以释厥疑,且以备有司之择焉。
问:孔子作十翼,以赞《易》道。微辞奥旨,杂出于众篇,不可以一体求,不可以一隅见,周流变化,以极夫天人事物之理,其间有言鬼神阴阳之道,而终之以善性之说,何也?至于《序卦》、《杂卦》盖与夫《彖》、《系》相为表里,虽其言有若相戾,而义各有归。经曰:「地中生木,升」。是升不来也。又曰:「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可谓不来乎?「木上有水,井」,是井通也。又曰:「困乎上者,必反于下,故受之以井」。可谓通乎?《贲》,刚柔相文也,而曰:「无色」。《随》,必有事也,而曰:「无故」。《临》、《观》相反也,而有与求之义。《巽》、《兑》皆柔也,而有伏见之文。皆先儒之所未讲明,而学者之所宜究也。愿析精蕴,别白而言之。
问:《洪范》五事,协于庶应、休应。曰「肃时雨若」,「乂时旸若」,「哲时燠若」,「谋时寒若」,「圣时风若」,皆以五事之配而言之。至于咎应,常雨则曰「狂」,常旸则曰「僭」,常燠则曰「豫」,常寒则曰「急」,常风则曰「蒙」。何也?
问:孔子没,圣人之道失其传,百氏之说纷然肆邪说以枭乱天下。孟轲、荀卿氏作,相与提仁义之言以辟之。陵迟至于汉、唐,道益大坏,扬雄、韩愈氏又从而扶持辨正,然后孔子之道熄而复明。国家承平百年,儒学虽盛,而释、老二氏,源流益炽,至于庄、韩、管仲之学,亦相继而起,天下荧惑,学者不知非焉,此今日之患也。昔者,圣人之徒知其道之在己,一夫不由先王之术,则辟而正之,正而不已,又从而笔之于书,以见后世,不使其贼于仁义。是乌足为儒者道哉?曾西有言曰:「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功烈如彼其卑,尔何曾比予于是」?扬子曰:「申、韩之术,不仁之至也。有诵庄、韩之书于孔氏之门,则麾而去之」。韩子谓「释、老之害过于杨、墨」。彼之道不行,由此言之,则彼非其道,不容于圣人之世,从可知矣。然则今之君子有进而取之者,其亦有说乎?不识老庄之所谓道,释氏之所言理性,非之刑名,仲之政令,其有取于孔子之道者乎无也?不可以取而取之,不仁;可以取而去之,不智。如欲取之,又惧夫贼吾之道,而遗患于中国,非孟子所谓「生于其心,害于其政」之虑也,然则如何?如欲去之,必将明吾圣人之术,有以胜于彼者,使彼之奸言邪说不得以欺瞽愚众,而学者之无惑。兹有望于君子言也。
问:夫士志于道,仁义而已矣。舍仁义而言之,非吾所谓道也。子思之言:「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韩愈之言:「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皆合仁义而言之也。《易》之《系辞》则曰:「形而上者之谓道」。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斯又何道也?夫所谓形而上者,无形之名,而阴阳者,有为之用,然则皆名之道,何也?推乎其本,则与夫子所言之道,其有异乎不异也?先儒云:「百王无变之谓道贯」。或云:「弊者道之失」。既曰不变,而且有弊,何也?必有体用,悉为详言。
问:圣人之志见乎经者,其惟《易》、《春秋》之微乎?夫《易》之为书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体天下之动,以尽人事之理,是非无为无体者也。而仲尼曰:「神无方,而《易》无体」。又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言乎远则不禦迩,则静而正,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其神明博大,以至约不可为体要,如是何也?《春秋》之法,常事合礼则不书,违礼则讥之。公、谷氏之言也。或者引以为说,谓《春秋》无褒,可乎?又《谷梁》曰:「《春秋》为尊亲者讳,必微文以示义」。微之之旨,孰见于经?或者谓圣人书法,辞高义隐,理当自尔,非微之也,其说如何?请详于篇,以观学者之所蕴焉(《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一。)。
方今:原无,据库本、影宋本补。
易讲义一 其一 大有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二
䷍大有/(《乾》下《离》上。)此卦正与《同人》相反,所以次《同人》者,《序卦》曰:「与人同者,物必归之,故受之以《大有」》。然则《离》、《乾》二体何以为《大有》?夫六五,一阴得中而居尊位,为上下五阳所归。又阳为大,是所有者大也,有其大者,故曰《大有》。以君臣言之,是大有天下之众贤;以君民言之,是大有天下之万民也。又阳为富实,以富实言之,是大有天下之万物也。夫大有天下之众贤,如《书》所谓「九德咸事,俊乂在官」,「野无遗贤」是也。夫大有天下之万民,如《中庸》所谓「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是也。夫大有天下之万物者,《荀子·王制》曰:天之所覆,地之所载,莫不尽其美,致其用。北海走马吠犬,南海羽翮、齿革、曾青、丹干,东海紫紶、鱼盐,西海皮革、文旄,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陶冶足器械,工贾不耕田足菽粟矣!
《繇辞》曰:《大有》,元亨。
夫大有之主既大有天下之臣民万物,所以曰「元享」。大有至德,以富亨通也。《彖辞》不言「大亨」而言「元亨」者,言大有之君必有元善长人之德而致亨通也,若言大则不能兼元善之仁,言元可以兼大也。
《彖》曰: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应之,曰《大有》。
柔得尊位,六五也。居尊位,是大也。处上体之中,是中也。上下二体,五阳皆归之,是上下应之也。上下五阳皆应之,阳为大,故曰《大有》。居尊以柔中之德,以虚受人,高明照物,物必归之。以柔居中,不尚刚武,而用文德,上下所归。
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
《乾》在下体为内,《离》在上体为外,凡大有之君,内有刚健之德施之于外,则以文明而不以威武,此天下之所以归也。六五之阴,下应《乾》九二之阳,是应乎天也。五居尊位,有文明大中之德,而能应顺天道,奉承天时而行,动不违天之道,此所以「元亨」也。应乎天而行,如《乾·文言》所谓「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是也。
《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天本刚健而高明,火又文明而在其上,此乃明盛之极至,所以为《大有》也。夫天道之至明,惟其福善祸淫而已,君子法此卦体,居大有明盛之时,天下之臣民万物既已富有,宜何所为哉?惟当遏恶扬善,旌别淑慝,遏其恶者,扬其善者,以顺天休美之命也。夫恶者遏止之,则天下之恶莫不去,恶悛矣;善者称扬之,则天下之为善者莫不勉劝,使民日迁善远罪,而归于至治矣。夫大有之德,无尚于此也。
初九:无交害,匪咎。艰则无咎。《象》曰:《大有》初九,无交害也。
《大有》之卦,火在天上,文明之至者也。又体有五阳,阳为富实,居文明富实之时,能谦卑以下物,物必归之。若自亢刚满盈,必致咎害。故《序卦》曰:「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又《书》云「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是也。故大有之主,六五以柔得尊位,而为上下所归,故其《爻辞》曰:「厥孚交如,吉」。初九居《大有》之初,而体是阳爻,处不以柔,不得无咎害也。任夫刚实,以斯而往,害之道也。然居卦下无位之地,不与物交,刚而能谦,物莫之害,可以无咎,故曰:「无交害,匪咎」。交者,交于物之谓。六五曰:「厥孚交」。如《随》初九曰:「出门交有功」。《鸳鸯》诗曰:「古者明王,交万物有道」。皆其义也。「艰则无咎」者,凡人居于大有丰富之时,志易骄满,故于其初,当自艰难惕厉,不敢忽易居之,则可以终保无咎,故曰:「艰则无咎」。《系辞》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圣人系卦于事之初,未常不存戒慎。今初九戒之以「艰则无咎」者,盖居《大有》之初,戒在盈满怠忽,见不可不慎也。先儒多解「匪咎」义连下文,谓欲其「匪咎艰,则无咎」。此恐非也。既云「艰无咎」,义已足矣,其上不须更言「匪咎」可也。然则不云「无咎」而云「匪咎」者,盖上文云「无交害」,其下又云「艰无咎」,若更云「无咎」,则不成文辞,故变「无」为「匪」。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此之谓也。
九二: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
九二阳爻,居阴位而不任刚实者也。居中而上应六五,是能以中道任君之事者也。居大有之时,虽体阳爻,而能处柔顺,不任刚实以自盈满,又以中道任君之事,如大车之任重载物也。「有攸往,无咎」者,夫《乾》体本在上,今居下体,必往而进于上。今二以中道,上应于六五之君,可以升进,无咎也。六五应之,可往,虽刚居顺,无咎。履非其位,合有咎,然居中而应,终必进往,无咎。
《象》曰:大车以载,积中不败也。
九二以阳居阴而应于五,又居下卦之中,是六五之君委任以事,能以中道任重厚载,如大车之载物,积聚于中而不倾败也。
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象》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害也。
三居下体之极,处重刚之上,而独履得其位,故有公位之盛焉。惟公用此位与德,以亨通于天子。夫九二居中,九四尤近公位,虽体阳爻,皆不称公,而九三独称公何也?盖六五柔君,九二、九四又皆处于柔顺,不及九三独体刚而得位,居下体之极,为群阳之长,特见尊任而宠纳之,权重位盛,故曰公也。「小人弗克」者,《系辞》曰:「三与五同功而异位,三多凶,五多功」。夫三非中位,又居《乾》健之终,在下体之极,过亢则凶。今大有之时,上有柔君,而三独权重位盛,君子居之,则能乾乾夕惕危厉,防其亢极,可以通达天子。若小人则不胜其任,恃权刚亢,必致咎害,故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害也」。
九四:匪其彭,无咎。
「彭」字,先儒多解为「边旁」之「旁」。王辅嗣云:「既失其位,上近至尊之威,下比分权之臣,其为惧也可为危矣。惟夫有圣智者乃能免斯咎。三虽至盛,五不可舍,能辨斯数,专心承五,常匪其旁,则无咎矣」。旁谓三也。石守道亦取此说,非也。陆希声云:「如非在五旁,兢兢以自警,不敢恃怙,则无咎」。刘牧亦以旁为三:「当用而己居其上,能自度其势,不胜于三,不为三之事,而避三之盛,则知几也」。此皆非也。先儒不通「彭」字之义,以「彭」为「旁」,皆牵合。「彭」、「旁」二字义本不同也。况九四阳爻,自归六五,与九三情状,绝不相干。为见三有「公亨」之辞,遂引以为「旁」,曲牵其义,皆不可取。周公辟虽解以「彭」为「盛」,亦云:「九四体是离明,能明九三专权,不从九三之盛,专心奉五」。恐皆非爻辞之义。彭字当为彭字(步郎反。),干宝云:「彭亨,骄满貌」。王肃云:「彭,壮也」。夫大有之世,戒于刚亢盈满,故《序卦》曰「有大者,不可以盈」是也。况四位逼近于君,居多惧之地,又是柔位而以刚阳居之,此宜有咎也。若知其失位,而又迫近危惧,不敢以其壮盛盈满之心处之,则可以无咎。「匪其彭,无咎」,犹言不以壮盛居之,则无咎也。
《象》曰:匪其彭,无咎,明辨晰也。
《离》为文明,阳爻。又明知其以刚处柔,履非其位,而又居逼君疑惧之地,而能不自盛壮骄满,以见疑于上,是明智辨别之昭晰也。辨君臣尊卑之分,明见几之作,明辨辨之,宜早。
六五:厥孚交如,威如,吉。
六五以一阴为五阳之主,上下五阳无他阴以分其应,皆宗于五,五又不尚刚武,而以文明虚中之德受之,故其诚信孚于上下,如交结然也,故「厥孚交如」。所谓「威如,吉」者,居大有之时,以文明大中之德交孚于物,而不尚威武,而民自怀来畏服,如有威然也,此所以吉也。若富有天下,不以诚实文明之德使民心悦而诚服,而徒威武刑罚以驱之,人亦不畏也。故《书》曰:「德威惟畏,德明惟明」。《记》曰:「有威可畏,谓之威」。《中庸》曰:「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又《诗》曰:「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声色之于化民,末也。此是「威如」之「吉」也。
《象》曰:厥孚交如,信以发志也。
夫五之所以有信交孚于物者,盖其至诚自然,发于心志之中,与物交结,非有思虑造作而然也。《传》曰:「信不由衷,质无益也」。
威如之吉,易而无备也。
五之为德,天下之所以畏威者,以文明而不以威武,其道甚平易而无所备豫也。又众自威怀其文德,端居和易而无用防备。
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夫大有丰富之世,戒于刚亢盈满。上九居一卦之极,而以刚阳处阴柔无位之地,众皆乘刚而己独履六五之阴柔,是思乎顺者也。五有信德交孚上下,而己履之,是履信者也。阳为君子,有刚明之德,而洁身高尚,不累于位,是自尚其贤行也。居《大有》之终,兼此三德,尽天人之助,故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谓自天以至于人,皆福祐之也。辅嗣之解皆是,惟不见以刚处柔为思顺之道也。孔子《系辞》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盖言君子若所行履乎信,所志思乎顺,又自贤其身行,享富有之盛,居于上极而不以物累,其心有此三德,则天人助之,何往不利?
《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
处《大有》之上,不累于位,志尚乎贤者也。馀爻皆乘刚,己独居阴而乘柔顺也。五为信德而己履焉,履信之谓也。虽不能体柔,而以刚乘柔,思顺之义也。居丰有之世,不以物累其心,高尚其志,尚贤也。
其二 谦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古灵集》卷二二
䷎谦/《(《艮》下《坤》上。)艮》为山,《坤》为地。为地山,《谦》。《谦》次《大有》者,《序卦》意谓:「有大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盖所有既大,守卑谦则吉也。地山二体,所以为《谦》者,夫山本高而在地之上,今反卑而在地之下,所以为《谦》也。又九三,一阳爻为五阴之主,居《艮》体之极,《艮》为止,又阳,得位为正,是内有刚德而止于正也。外体为《坤》,《坤》德柔顺,内有刚德而止于正,外见柔顺以行之,此又见君子之谦德也。若外虽柔顺而内不刚正而止,则流而为柔邪,无所守也,不足以为谦德也。夫人之修身待物,欲无悔吝忧患,不可以不持谦德也。故孔子曰:「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因次序九卦,其二曰:「《谦》,德之柄」。盖言文王以圣人之德,居纣之乱世,故忧危之患,若不持谦以为柄,何以保身而无患?又曰:「谦尊而光」。解在《彖辞》。又曰:「谦以制礼」。夫圣人制礼,将使人检身无过,其要以谦恭为本。人有礼则安,故《系辞》曰:「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是谦者,礼之本也。故曰:「谦以制礼」。谦之于人大矣!
《繇辞》曰:《谦》,亨。君子有终,吉。
夫人能卑谦为德,以身下物,不自盈满,则物无不与,悔吝不至,此所以亨通也。《书》曰:「谦受益」。乃是谦亨之道也。「君子有终,吉」者,言君子以谦恭为德,以身下物,则天下莫不与之,此所以终享其吉,无有忧患悔吝也。
《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
此孔子断「谦,亨。君子有终」之义。夫天至高而居物之上,其气下降而交于地,下降是天之谦也,而三光全,四时行,万物生,其道益光明,此是天道谦而亨也。夫六气上运,三光下垂,亦是下济。地道虽处于卑,而其气上跻而交于天。处卑是地之谦也,然而气乃上行,以助天生物,此是地道谦而亨也。言天地者,盖举其大者,有谦德而光亨,则人道用谦而亨通,固可知也。既陈天地谦亨之德,又历陈天地人神之道,皆贵谦而恶盈,以明谦道之不可不务也。
天道亏盈而益谦。
夫天道,阴阳、寒暑迭为盈虚、消长,长极则消,盈极则虚,此是盈则亏之也。消极则长,虚极则盈,此是谦则益之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亦是亏盈也。月晦则明复生,是益谦也。《书》曰:「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是「天道亏盈而益谦」也。
地道变盈而流谦。
夫地有山川丘陵,至高之处,终必崩陷。如《诗》曰:「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易》曰「城复于隍」,「水盈科而进」,是地之变盈也。海水至卑,四渎百川之盈满者,莫不流而趋下以益之,此是「变盈流谦」也。
鬼神害盈而福谦。
鬼神之道,见人之盈满者,则阴降祸以害之,《扬子》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是也。鬼神视不见,听不闻,依人而行。人有持谦恭者,则阴率福以福之。石祁子兆于龟,东方朔曰:「谦逊静悫,天表之应,应之以福」。
人道恶盈而好谦。
夫人之情,莫不恶人之自盈满者。见人之骄亢踰分者,举皆恶之。《益》上九:「人道恶盈,怨者非一」。故《易》曰:「负且乘,致寇至」。又曰:「莫益之,或系之」。此皆近乎恶盈也。《书》曰:「志自满,九族乃离」。此人道恶盈也。凡人有谦恭下物者,则人情举皆好乐之,且未闻有卑谦自下者而人恶之,故古之圣贤修身行己,无不知以谦德为本。故禹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舜谓禹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卑宫室,恶衣服,菲饮食。《礼》曰:「后稷天下之为烈也,岂一手一足哉?故自谓便人」。
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
夫谦之道,无问尊卑贵贱,但能持而行之,莫不亨而终吉。故尊者用之,则其道益光明;卑者用之,不可得而过越也。踰,过也。凡人惟是骄亢盈满,贱而好自贵,卑而好自尊,则为物所恶,有陵犯而过越之者。若处卑而又谦,物安得而踰焉?故曰「卑而不可踰」也。
君子之终也。
夫谦,居尊用之则道益光,处卑用之则不可以过,以此知谦之道,是君子保身之终吉也。此又解《繇辞》「君子有终」也。尊而居至卑,贵而居至贱,用之无不利也。
《象》曰:地中有山,《谦》。君子以裒多益寡,称物平施。
夫山体本高,今下处于地中,《谦》之体也。又一义:山体本高,今下处于地中,是高者下之也;地体本卑,今反居于山上,卑者举之也。夫高者下之,卑者举之,此见益谦之义。故君子法此卦体,有益卑举下之义。裒取其盈满者,而增益其寡少者,使之平也。多犹盈满也。取富以益贫,损有馀,补不足,皆可推类求之。称量其物,而均平其施与,不使多者益多,而寡者益寡,而不平也。故圣贤君子得位行道,不惟以身行谦而有终吉,又知此《谦》卦之义,当抑退骄高盈满之人,而进益谦恭退让之士,平均其泽禄施与也。孔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亦近此也。《书》:「无虐茕独,而畏高明」。《诗》:「不侮鳏寡,不畏强禦,哿矣富人,哀此茕独」。王辅嗣注云:「多者用谦以为裒,寡者用谦以为益」。非也。
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居卦之下,谦矣。本是阳爻,又以柔也。惟君子为能用谦,故曰「谦谦君子」。夫人但患骄矜自满,无谦德,则物不与也。若能以身下物,谦而又谦,何事之不可济,何险难之不可涉哉?故此居卑处柔、谦谦之君子,可用此以涉大难,获其吉,有助而无害也。
《象》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
牧,养也。初六居《谦》之最下无位之地,未施于物,谦而又谦,姑处卑以自养,其德未足以有为也。
六二:鸣谦,贞吉。
鸣谦者,谓谦之声鸣远闻也。六二以阴得位,居下体中,是谦而鸣者也。居中履正而得谦誉,乃是出于中心之正,非要名取誉而得,故曰「贞吉」。
《象》曰:鸣谦贞吉,中心得也。
虽有谦德,声誉旁达,茍不由中心之正,则是要名取誉,不足以为贞吉。今六二居中得位而鸣,是发于中心之中,得此誉也。
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象》曰:劳谦君子,万民服也。
九三,一阳为五阴之主,合居尊位,而下居于三,是有谦德也。五阴无他阳以分其应,皆宗于己,而己能上承于六四、六五、上六之尊,而下接初六、六二之众,可谓劳矣。夫能劳而承上接下,其志又谦,以万民之所以归服也。众阴,犹万民也。大凡人有善则矜之,有劳则伐之。今九三劳乘于上下,其劳如此,而能谦巽,不以为德,此所以保位有终而吉也。禹治九州之水患,三过门而不入,手足胼胝,其劳如此,而不矜其功,故舜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此正是劳谦也。《系辞》云:「『劳谦,君子有终,吉』。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
六四:无不利,撝谦。《象》曰:无不利撝谦,不违则也。
此爻以阴居阴,体柔得位,上奉六五之君,下附劳谦之贤,奉上下下,尽夫三德,谦之至也,故无不利。夫人若体顺居正,顺以事上,恭以接下,何所不利哉?撝谦者,谓有此三德尽谦之美,举措指撝皆得谦道,动不违于法则也。《坤》六二:「体顺得中履正,曰无不利」。
六五: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
五本阳位,而以阴体居之,是居尊而能尽谦德者也。夫居尊御物,不以刚武,而以谦顺,此天下之所归也。「不富其邻」者,阳为富而阴为虚,今五以谦虚而得民,是不以财富用诸其邻也。「利用侵伐,无不利」者,夫侵伐者,古先帝王最为难行之事,非有至谦至顺之德,不可以称兵于天下。故古者有不庭之国,不轨之民,王者必先躬行巽让,修文德以来之;若其不服,然后可以行师侵伐之也。若谦德未至,则不可以用侵伐,虽用之,天下之心亦不服从也。今此六五,居中体柔,谦顺之至,方可利用侵伐,无所不利。若汤、文王之德,方可当此爻。汤之时,葛伯不祀,汤事之以牺牲、粢盛,而终不从,然后征之。故征自葛始,「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文王以圣人之德,当纣之乱,内文明而外柔顺,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尽乎谦德,始可以征。《绵》之诗曰:「昆夷駾矣,惟其喙矣。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皇矣》诗曰:「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俎共,王赫斯怒」。如汤、文王如此谦恭,然后可用侵伐不服之邦。禹受舜命,征三苗而不服,益曰:「惟德动天,无远不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又言帝舜号泣旻天,至诚感神之事,禹乃班师振旅,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禹之圣如此,益以未尽谦德,不可以格有苗。以此明之,《谦》之六五,体柔居中,尽夫谦道,故利用侵伐不服之国,无不利也。
《象》曰:利用侵伐,征不服也。
孔子解《谦》之六五:何以利用侵伐?盖征不服者也。
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居于上极,以阴得位,体夫正顺,尽谦之美,故曰「鸣谦」。其谦德著闻如此,亦足以利用行师,然最处于外,非尊位,非如六五可以侵伐天下之不服者,但可以征自己属邑之不服者也。
《象》曰:鸣谦,志未得也。
虽谦而鸣,可以师征,然居非尊位,不得如六五侵伐无不利,故曰「志未得也」,但可以行师征己之邑国而已也。
其三 豫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三
䷏豫/(《坤》下《震》上。)为雷地,《豫》。豫者,悦豫之名,所以次《谦》者,《序卦》曰:「有大而能谦,必豫,故受之以《豫」》。言君子居大有之时,志易盈满,若能以谦恭处之,则必身享悦豫,故次《谦》卦。夫悦豫之道,本起于人心之和。何以言之?凡人之生,有恭敬之心,有和乐之心,此礼乐之所由生也。故礼主其敬,乐主其和,圣人知人心之有敬也,故有君臣父子兄弟宾师尊卑贵贱之礼焉。若臣之于君,子之于父,弟之于兄,宾主之相交,尊卑贵贱之相接,必有敬焉,是敬之生于人心也。然而敬而不息则劳,劳则人不能安养以久。生必养之以和,和亦生于人心。夫人闻金石丝竹之音则悦于耳,见干戚羽毛之文则悦于目,听兴道讽诵之辞则悦于心,此和之生于人心也。故圣人作乐之声音、文章、器用、言语,以道人和乐之心,以安养其生。然和乐之心不可使之放肆无节而流,又修礼致敬以节制之,必使礼乐相须以成其德,是悦豫之道起于人心之和也。故人情莫不欲致悦豫,然而得其道,由其义,以致悦豫,是得悦豫之正也。若不以其道,不由其义,而得悦豫,非豫之正,甚者,以至盘游逸乐,或蔽于声色,荒于禽酒,若孟子所谓「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太康失邦,盘游弗反」之类,此是豫之不以其道,至于流荡者也。故君子之于豫,必以身行顺行,居则其身逸豫,动则其民悦乐,若孟子所谓「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书·秦誓》曰:「民讫自若是多盘」。又《无逸》曰:「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此是得悦豫之正也。诸儒解《豫》为顺,动则万民悦豫,非也。《杂卦》曰:「谦轻而豫怠」。夫豫则易怠,故不可不防微而豫戒也。又豫取备豫,《系辞》曰「重门击柝,以待暴客,盖取诸豫」是也。今观《卦》、《繇》、《彖》、《象》及六爻之辞,皆无备豫之义,惟取悦豫之豫者,盖圣人于《易》道,推类不一,故又于《系辞》取击柝备豫之义,如《屯》卦取屯艰,《彖辞》又取屯盈之义也。
《繇辞》曰:《豫》,利建侯行师。
取《彖辞》顺动之义也。古者分国建侯,以一国生民之命系于一君,得其人则一国之民安且治,不得其人则一国之民危且乱,故王者必顺民心而建诸侯也。夫师旅之兴,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必上应乎天,下应乎人,以诛暴乱,拯民于涂炭之中,惟顺而动可也,故曰:「《豫》,利建侯行师」。观其卦体,是以九四言之也。九四,一阳为五阴之主,五阴无他阳以分其应,故皆宗于九四。一阳如古者分建诸侯,以天下之民蒙然无知,既争且乱,不可以无主,故圣人择其贤明者,分国以为诸侯,以治其群众,此建侯之道也。今五阴昧弱,皆以九四阳明之爻为之主,有建侯之义,故曰「利建侯」。夫行师之道,虽士卒之众,皆是匹夫,不能以自正,必得刚正之丈人为之主帅,然后大众正焉。今此卦五阴不能以自正,皆宗九四以为之主,有行师之义,故曰「利行师」。如《屯》卦初九「利建侯」,亦是一阳为众阴之主。《师》卦「丈人吉」,亦是九二一阳为五阴主。其「建侯行师」,指九四而言之,亦可知也。
《彖》曰:《豫》,刚应而志行。
九四刚阳,下应初六。又上下群阴,皆宗于己,其志得行,故曰:「刚应而志行」。
顺以动,《豫》。《豫》顺以动,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师乎。
凡顺于义理而后动,不违于人,不戾于物,不惟其身之悦豫,至于万物亦悦豫,故曰「顺以动」。夫致悦豫之道,能顺以动,其道即如天地之道,日月莫不顺行,四时莫不和平,万物莫不化生,而况「建侯行师」一小事乎,其利可知也。
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
夫天道以「元、亨、利、贞」而资始万物,地道以「元、亨、利、牝马之贞」而资生万物;天以健行,地以顺成;阳以生长,阴以肃杀。此是顺动之道。天地顺动,故日月皆循度而行,无有过愆。凡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日行迟,一岁一周天,月行速,一月一周天,此是日月循此度而不过也。若天失「元、亨、利、贞」而不资始,地失「牝马之贞」而不资生,天不以健行,地不以顺成,如此之类,皆是不以顺动,日月之度亦过差也。「四时不忒」者,夫春,蠢然以生物;夏,假大以长物;秋,收敛以成物;冬,终以藏物;各得其序而不差错,是不忒也。
圣人以顺动,故刑罚清而民服。
夫天地以「元、亨、利、贞」以生成万物,圣人之于天下也,仁以爱之,义以利之,礼以明之,信以成之,乐以和之,政以正之,刑以平之;赏必当功,罚必当罪,宥过无大,刑故无小,不行一不义,不杀一不辜,此圣人以顺动也。圣人顺动如此,则不妄刑罚于人,故刑清而不滥,天下之民莫不心悦而诚服也。
《豫》之时,义大矣哉!
所谓「《豫》之时」者,豫非常行之道,有时而豫,是豫之时也。若圣人身行顺行,履正道,民安俗阜,天下和平,此豫之时也。非此之时而好悦豫,是荡逸之道也,所谓「豫顺以动」是也。孔子知豫之时与顺动之义至大,非圣人道参天地,莫能用之,故曰:「《豫》之时,义大矣哉」!
《象》曰:雷出地奋,《豫》。
《豫》卦,《震》在上体,《震》为雷。《乾》之一阳,下交于《坤》之初,为《震》。《震》为阳卦,雷在地下,为复卦,言阳始复于地下也。雷出于地上,为《豫》卦,言阳气出于地上,奋动而悦豫。先儒皆云雷出地震,奋而万物悦豫,非也。夫雷是阳气之声,雷出地上,是太阳和气之声,奋动而悦豫。和气之声奋动而悦豫,则万物亦自然悦豫也,如此则义通。圣人以顺动,则身亨悦豫,加于民物,则民物亦悦豫也。
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
夫天阳来复,出于地上,则震动万物而成变化。先王有盛德大功,和平天下,故法此卦,作为大乐,以宣导至和之气,以崇大其功德,若尧作《大章》以章明其德,舜作《大韶》以明绍尧之功,禹作《大夏》以大二帝之功,皆是作乐崇德也。「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者,殷,盛大也。《周礼》:宗伯之职,乃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五帝及日月星辰;又乐至六变,而天神皆降,可得而礼,此是盛荐之上帝也。法雷出地,其阳声亦上向于天也。以「配祖考」者,言以乐荐祭上帝,用祖用考以配上帝也。若周夏正月郊祭感生帝灵威仰于南郊,以祖后稷配之,又以九月祭五方帝于明堂,以文王为祖以配五天帝,武王为考以配五人帝,此是「以配祖考」也。
初六:鸣豫,凶。《象》曰:初六鸣豫,志穷凶也。
凡豫之道,不可穷极悦豫,穷极则有流淫之患,所宜见几戒慎于其初也。虽其时位可以悦豫,犹当未以为豫,如《康诰》所谓「乃汝尽逊曰时叙,惟曰未有逊事」,如此可也。况居《豫》之初而遂鸣乎?鸣豫,谓豫之声名有闻也。初六以阴居阳位已不正,又特应于九四,其志得行,是豫之鸣者也。居豫之初志遂如此,况于终乎?故圣人特于初戒之曰「凶」。孔子曰:「鸣豫,志穷凶」。穷凶者,言悦豫之志穷极必凶也。
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
六二以阴居阴,得位之正,又居《坤》体之中,《坤》体方静不动。夫居中履正,方静不动,故刚介如石,不惑于豫。几微之际,则先知之,不俟终日之间,言知之速也。故《系辞》曰:「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介如石焉,宁用终日?断可识矣」。圣人特于此爻言几字者,盖因初爻豫凶,是不知几之故也。凡人皆有逸豫之心,若不见几前定,失位不正而豫,故曰:「鸣豫,凶」。六三亦失位不正而豫,故曰:「盱豫,悔」。独此二爻居中履正,虽与初六、六三同《坤》一体,然其志不同,知其不正而豫,必有尤悔。凡人与上之人交,则易得谄从;与下之人交,则易得亵渎。见几前定,介然自守,上不谄于三,下不渎于初,居豫之时,而知动之几,不俟终日,得正之吉也。王辅嗣注「宁用终日」云:「定之于始则是。初之鸣豫,不能定之于始也」。
六三:盱豫,悔,迟有悔。《象》曰:盱豫有悔,位不当也。
盱豫,张目貌,或云小人喜悦貌。以阴居阳,不正也。处豫而不正,宜其有悔。九四为《豫》之主,己独比近,是谄而求豫者也。夫心动则目睢盱,以睢盱不正而求豫,物所不与,宜其悔也。若知其不正而见几早辨之,则可以无悔。如六二不俟终日,则善矣。今三迟缓而不见几,故曰「迟有悔」。
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九四以一阳为众阴所宗,是《豫》之主也。众阴,犹民也。犹君子为豫之主,众由之而得悦豫,故曰「由豫」。如《颐》卦之上九,为众阴之主,亦云「由颐」,言众民由之而养也。不当至尊之位,而上下由而归之,是大有得也。「勿疑朋盍簪」者,夫众阴蒙昧,不能自致悦豫,又无他阳以分其应,故皆由己以求悦豫。己虽以阳居阴,又不当尊位,然上下众阴,自然归己,勿自疑虑,其朋类并来合聚于己,如发之合集于簪也。四以一阳贯于五阴之中,五阴柔弱,附阳安豫,有类簪之总发。刘牧之说为是。虽其取类至小,然《易》义取譬于物,多如此类。如《噬嗑》曰「颐中有物」,是指九四一爻言之也。《颐》卦上止下动,取颐之义。如《巽》为寡发广颡、《坎》为心病耳痛之类,多矣。
《象》曰: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
上下群阴皆应之,故其志大行也。
六五:贞疾,恒不死。《象》曰:「『六五,贞疾』,乘刚也。『恒不死』,中未亡也」。
以不正居尊,下乘于四,四以刚动,为众阴之主,而己乘之,居不获安,如得贞疾,豫何有乎?然未能害亡于己,可以守其常,不至于死,盖于中故也。
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
处《豫》之极,又阴为暗昧,是冥昧于豫者也。「冥豫成」者,谓其志耽逸豫,至于穷极,荒于禽酒,溺于声色,流荡亡返,冥昧已成者也,若桀纣、太康是也。「有渝无咎」者,盖圣人不绝人于乱亡,与其改过自新,云虽冥豫已成,如有改过变渝之志,则犹庶几可以无咎也。
《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长也?
居上而冥豫,何可长如此而不改?有能渝变,则无咎。圣人于《豫》之初则曰:「鸣豫」,志穷极,必凶。至于极则曰:「冥豫」。盖豫不可长,乐不可极,故于始终垂戒。
易讲义二 其一 随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三
䷐随/《(《震》下《兑》上。)兑》为泽,《震》为雷。泽雷为《随》。《随》次《豫》者,《序卦》云:「《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言人能顺动而悦豫,则必有随时之道。先儒多谓顺动而豫,为彼之所随,其义不通。《随》之为体,阴阳相随,己之所以随物,物之所以随己,当互见其义也。己之随物,如刚来下柔是也;物之随己,如六二「系小子」、六三「求有获」是也。夫随者,谓君子之道随时而行。时有险易、消息、盈虚,不可固执一道。见可则随,则其道大通而无过咎也。然则泽、雷二体,何以为《随》?泽,雨之类也。雷动则雨泽随之,故以泽、雷为《随》。君子小人皆有随,君子之德高明刚直,若不委顺下随于物,则无以得天下之心,尽万物之情以成功,《彖辞》所谓「《随》,刚来而下柔」也。故天之下随于地则万物生,君之下随于臣则功业成,天地交泰是也。夫之下随于妇则男女育,《咸》卦「男下女」是也。孔子叹「随时之义大矣哉」者,此也。又君子内有常德而外随时,是随之正也。若内无常德而外从于物,是回邪诡随之道也。此正如经、权之义,经者道之常,权者经之变也。故执经而无权则胶矣,离经而用权则贼矣。故荀子曰「道者体常而尽变」是也。孔子曰:伯夷、叔齐不降志辱身,「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孟子曰:「孔子圣之时」,「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此皆随时之义也。小人之所随,为其冥昧无知,不能以自治,故暗者必随于明,柔者必随于刚,贱者必随于贵,如六二之从初九,六三之从九四也。
《繇辞》曰:《随》,元、亨、利、贞,无咎。
元,大也。亨,通也。利者,利天下之利也。随之为道,必有此元大、亨通、利物、正固四德,则无咎。若壮志在随时,而无元善长人之德,合亨通之会,无所利于天下。其所自守又不正固,未免有咎,故曰:「《随》,元、亨、利、贞,无咎」。
《彖》曰:《随》,刚来而下柔,动而悦随。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
观此二体,本固天地《否》卦所变,《否》卦上体是《乾》,下体是《坤》。今《乾》之上九刚爻,下交于《坤》之初六柔爻,是刚来而下柔也。又《随》卦下体是《震》,《震》为阳刚之卦。上体是《兑》,《兑》为阴柔之卦。今《震》在《兑》下,亦是刚来下柔也。又初九之刚,在六二、六三两柔爻之下,九四、九五之刚,在上六柔爻之下,亦是刚来下柔也。夫刚合在柔上,今反下从于柔,故曰随也。夫居上而能下随于物,则物亦随之,不独己能随物,而物从而随之,可以相与而成事业。故《序卦》曰:「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事也」。故天之随地而万物生,君之随臣而功勋成,夫之随妇而成变化,皆刚来下柔也。「动而悦随」者,下体是《震》,《震》,动也。上体是《兑》,《兑》,悦。动而必以和悦,是随时之道也。先儒多云动而悦,为物之所随,失随时之义。「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者,夫随时之道,若不元大亨通,则违人逆物,非随之善也。道虽大通,又须利以正,若随时而不以正,则是回邪之道,不能无咎也。夫随而有此四德,则天下之事业无不得随时之宜也。故曰:「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孔子又叹「随时之义大矣哉」,非圣人不能与于是,如三代圣王礼乐沿革之不同,皆随时以顺民心。忠、敬、文三者,循环相尚,以救时弊。又,所谓随时之道,主于从宜制变,不可固执一端。如尧舜之世画衣冠,三代肉辟,至汉除肉刑,后世用笞杖之法。《周官》三典,平国中,新国轻,乱国重。唐虞百官,夏商官倍,周官三百六十。《洪范》乂用三德,彊弗友刚克,燮友柔克,平康正直。此皆是法制随时之宜也。又,圣人所为有随时者,若孔子可仕则仕,可止则止;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在鲁则迟迟而行,去齐则接淅而行。微子去殷,箕子为奴,比干谏死。禹、稷劳心苦体,颜子乐陋巷。夫圣贤之道则同,所遇之时则异。尧、舜、三王、禹、稷、孔、颜、箕、微之徒,易地则皆然也。
《象》曰:泽中有雷,《随》。君子以向晦入晏息。
夫雷,动物也。震动出于地,则振滞起蛰,以生万物。今雷在泽中,则静伏而无为。此雷之出处随其时也。君子法此泽雷随时之宜,昼则出而事有所营则为,向日之晦则入而晏息,是视时作息,如雷之出处也。夫人昼而作,夕而息,是随时之所当然。若居昼而反息,向夕而反作,是非随时之道也。诸儒所解,多以君子无事无为,而天下随之,法此泽中有雷。既取天下悦随、无事无为之义,不当言「向晦入晏息」也。
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
渝,变也。官,有所专主者也。有所专主,则不可变渝。《易》曰「立不易方」,《传》曰「守道不如守官」,《荀子》曰「精于道者治三官」是也。夫《随》之为道,主于随时之宜以变,不可固执一道,不足以为《随》。今初九居《随》之始,为动之首,上无其应,心不私系,虽有官守,不可以执一不变。可随则随,然惟义之比。故曰「官有渝」。又须以正,则吉。若渝其官守,而诡随不正,则非《随》之道也。「出门交有功」者,夫《随》之六爻,阴阳相随,居《随》之初,以刚下柔,其志不系于一,有来则随,而物亦随之,故曰「出门交有功」,与物交而有功也。
《象》曰:官有渝,从正吉也。
凡官不可渝,今若渝而随时,须从正,则吉也。
出门交有功,不失也。
六二「失丈夫」,六三「失小子」,皆有所系故也。居初无系,出门而交,不失其随也。
六二:系小子,失丈夫。
小子,初九也。最居于下,故曰小子。丈夫,九五也。丈犹长也。五居上位,故曰丈夫。今观六爻阴阳相随之义,夫柔者必随于刚,暗者必随于明,弱者必随于强也。六二阴柔之爻,不能以独立,必随于刚阳,然后能济。五虽已应,远不能通,初近于己,从宜而系之,故曰:「系小子,失丈夫」。
《象》曰:系小子,弗兼与也。
夫人之所随,不可不慎。系乎小子,则失丈夫,不可得而兼与也。
六三:系丈夫,失小子。随有求得,利居贞。
系丈夫,谓九四也。四位于上,故曰丈夫。失小子,谓初九也。初位于下,故曰小子。为二所隔,故失之。六三本应上六,今上六亦是阴爻,不为己应,柔不自立,近于九四之阳爻,必随于四。然四本应于初,初亦是阳,不为己应,而六三亦无正应,以此随而求之,其志相合,故曰「随有求得」。虽求四而得四相随,然皆非正应。又六三以阴居阳,九四以阳居阴,位皆不正,又皆违中,虽相近从,宜配合,须以正道相随则可。故曰「利居贞」。
《象》曰:系丈夫,志舍下也。
柔之为道,不利远者,惟阳刚之近己者,即随而系之。六二虽系初九,又失九五;六三虽系九四,又失于初。故曰:「系丈夫,志舍下也」。三与初同是《震》体,今以四近己,从宜相随,故舍于下,下即初也。夫《随》之为道,无所不随,故《彖》曰「天下随时」。若系此失彼,皆未尽《随》之道,故孔子无可无不可也。
九四,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九四以阳居阴,履非其道,又逼近君,居多惧之地,而下据其君之民。六三阴爻,与己合志,而求随己,故曰「随有获」。处非尊位而获其民,在于臣道,正之吉也。然四是阳明,君子虽位违中失正,居疑惧之地,而获其民,然而有庇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志无私邪,有以孚信天下,实在于道,如此之明,又何咎也?
《象》曰:随有获,其义一也。有孚在道,明功也。
居非其位而获其民,若志在私邪,不以其道,则凶也。若有孚信,而在于道,足以明其臣功也。
九五:孚于嘉,吉。《象》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
孚,信也。嘉,美也,善也。履正居中而应于下,为《随》之主,尽夫三德之美,足以孚信于天下,嘉美而吉,故曰:「孚于嘉,吉」。
上六: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亨于西山。
上六居《随》之极,随道已成,己独处外在后,是悖慢而不随者也。当以恩威信令拘系之,又从而维絷之。西山者,上体是《兑》,《兑》为西方,西方属阴,阴主闇昧,山是险阻之所。随道已成,而暗昧险阻之方有所不随,王用此系维之法,以亨通之,故曰:「王用亨于西山」。王者先儒或谓文王,或谓非文王,观周公作《爻辞》,孔子《彖》、《系》,多寓文王之事,但辞不直称文王,故止曰王耳。如文王有圣人之德,天下随之,如《诗》云:「昆夷駾矣」,「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皆是文王所通也。《爻辞》之意虽非文王,推此而言,谓文王亦可也。然文王之国在西,盖当时有通西山之事,故取其事以明此文。
其二 师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三
䷆师/(《坎》下《坤》上。)师,众也。凡人之众多,莫若行师用众,最为多也。《周官》司徒职六乡,有六师,一师计一万二千五百人。故此一卦,专明师旅之事。然下文又云「君子以容民畜众」,又取民众之义,不言师旅,何也?盖圣人推明卦体,不专取一义,或别有义可取,亦兼取之。如《屯》卦取屯难之义,又以屯训为盈。他皆仿此也。然《师》卦所以次《讼》者,盖民之初生,则有饮食之欲,有欲则有争,有争则有讼,讼之不已,则师众起。故《序卦》云「饮食必有讼,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是也。然则地水二体,所以为《师》何也?盖卦五阴而一阳,五阴众多,即为师旅,九二一阳,即为将臣专主之。六五虽居尊位,然体柔顺,亦当专委于二。夫师旅之众,必主于一将,主于一将,则号令节制有所专授,事无间而功可必成矣。若主将二三,则功不专一,士无适从也。如国朝之制,边帅将兵,必使中贵人监之,故虽有神明之将,动有所牵,不得专制,所以多无成功。往岁西师屡衄,由此患也。夫军中之法,虽君命有所不受,其可有所牵制乎?
《繇辞》曰:师贞,丈人吉,无咎。
「师贞」者,凡行师用兵,必须以正。用仁义之师,即为正也。汤伐桀,武王伐纣,义也。拯民于涂炭,以安天下,仁也。若私邪奇谲,则不可也。如汤武之征伐,顺天应人,拯生民于涂炭之中,非以自私,为一身之利,此是师之正也。若心有所利,取其人民,夺其土地,是不以正也。齐人伐燕,取之。孟子曰:「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此是正也。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此是不正也。如齐桓公伐楚,责其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昭王南征不还。责之之义正矣,其心实不然,假其义以伐之,非为王室,此是不正也。「丈人吉,无咎」者,王辅嗣云:「丈人,严庄之称,丈亦长者之称。凡行师用兵,统御大众,必有严庄刚中之德、可以长于众人者为师之主,如此则吉矣。辅嗣云「吉乃无咎」非也。夫兵者凶器,战者危事,兴大众以毒役天下,不能无咎悔,然九二有刚果中正之德,又上应于君,又行危险之事往而能顺,以斯补过,吉而无咎矣。
《彖》曰: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
以,犹用也。能用师以正,则可以王天下,汤武是也。汤征葛伯,孟子曰:「为其杀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故始征自葛,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此汤之所以王也。武王伐纣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又孟子曰:「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此武王所以王也。此是能用师以正,可以王天下者也。又,王,往也。用仁义之兵,吊其民,伐其有罪,天下之民皆襁负其子而归往之矣。
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
若九二,虽有刚中之德,可以将大众,上若不顺应之,不宠锡之,亦莫能大举征伐。「行险而顺」者,下卦属《坎》,险也;上卦属《坤》,顺也。行危险之事,而众皆顺之,方可以用众。以有此二德,乃可以毒使天下,以往征伐,而民顺从,又有何咎也?
《象》曰:地中有水,《师》。君子以容民畜众。
夫地道广大深厚,可以包容畜养。水之为物,流湿就下,比而为百川四渎,最为众多,今在地中,悉皆含容畜养。故君子法此二体,容畜民众,如地中之容水也。夫将帅之御大众,亦当包容畜养,方能役使以成武功也。
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
初,阳位也。以阴居之,非正也。故言失律之凶以戒之。否,训不也。言不以律也。臧,善也。在《师》之始,是方将出师之初时,必须审慎,预先戒誓,简阅其众,三令五申,令有法律齐一,然后举无所失矣。如《周礼·夏官·司马》之法,中春教振旅,辨鼓铎镯铙,夏教茇舍,选车徒,读书契,辨号名;秋教治兵,辨旗物;冬大阅。四时皆教以坐作进退疾徐疏数之节,皆是师之法律大略也。况兵,凶器;战,危事。持千万夫之性命,以临阵敌,得利则生,若不戒敕训练而轻出,不幸而败乱,使千万无辜之人肝脑涂地,岂细事哉?孔子所慎战,重人命也。故圣人特于初爻以戒之,言师出之初,当齐之以法律。「否臧,里」者,谓若不以律,虽幸而善胜,终竟必致凶咎。夫出师不以律,虽以奇胜,在王师之法,亦所不取。如《孟子》所载王良为嬖奚御,王良辞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我不贯与小人乘」。不以法度,虽幸而获禽,王良所不取,况用师乎?王辅嗣云:「否、臧,皆凶」。非也。
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
在下体之中,故云「在《师》中」。在师而有刚明中正之德,师众所归,又上应柔顺之君,此其吉也。以阳居阴,虽失其位,本宜有咎,然御众以中,不失其正,可以补过无咎也。「王三锡命」者,六五之君,体于柔顺,自不能以刚武行师用兵,以征不庭,须下委将之有严庄刚中之德者,再三锡命,以褒宠委任之。承天子再三之宠命,吉莫大焉,故曰「王三锡命」,「承天宠也」。以古人言之,如武王之任太公,成王之属周公,宣王之命召虎也。《大明》诗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江汉》诗曰:「王命召虎,式辟四方」。「釐尔圭瓒,秬鬯一卤。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此犹锡命之类也。
《象》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王三锡命,怀万邦也。
王所以委寄、再三宠锡者,以其能以王师吊民伐罪、怀来万邦也。
六三:师或舆尸,凶。《象》曰:师或舆尸,大无功也。
以阴居阳,乘刚不正,犹柔邪小人,而欲任刚武之事,不可委用也。如用之,或至丧师覆众,有舆尸之凶。或云:师,众也。尸,主也。众主之义,恐非(阙)。
礼记讲议 中庸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古灵先生文集》卷二四、《永乐大典》卷五五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中庸》者,治性之书,孔子之孙子思之所述也。自孔子没,性命之书无传,虽其说间见于六经,然辞约义微,学者难晓。故子思传其学于曾子,其间多引孔子之言,则是书祖述圣人理性之学,最为详备,使学者求之,足以知道德诚明之本焉。中者,性之德也。庸者,性之用也,常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其性莫非善也。至中至正,以为民极也。其不善者,非性也,人之欲也。故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者,天下之大本是也」。中之用有五,仁、义、礼、智、信是也。循是五者而行,则可以为万世常久不易之道,故曰中庸。
天命之谓性。
人生而静,情欲未发,其中湛然,则有恻隐之心存焉。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逊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不欺之心,信也。惟是五者,不待学而后能,故曰天之所命。是性也,与天地同出于道。道者先天地而有,《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是也。道有变化,故有气也,形也,性也,三者并立,而五材各具焉。气升而上以为天,故有五星之明;形降而下以为地,故有五行之质。性命于两间以为人,故有五常之道。乾坤有四德以配五常:元者,在气为春,在形为木,在性为仁。亨者,在气为夏,在形为火,在性为礼。利者,在气为秋,在形为金,在性为义。贞者,在气为冬,在形为水,在性为信。乾坤不言智,而独命之人。故《易》曰:「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也』」。又《说卦》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以气言之也。「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以形言之也。「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以性言之也。「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盖取乎此也。则是人之性与天地同出于道,而神于万物。凡有血气心知之类,统为之主。上自圣人生而知之,其次学而知之,及其至一也,高明博大,悠久不息,与天地并立。可不尊乎?
率性之谓道。
率,循也。凡人之性未接于物,莫非善也。接于物而情生,则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形焉。故情有善有不善,以性行情,情则善矣。《乾》卦曰:「利贞者,性情是也」。以情盗性,情则恶矣,《记》曰「人化物者,灭天理而穷人欲」是也。如此,则莫非不善也。人能循是五常之性而行,不为情欲之所迁夺,则其道常存。故循之谓道,离之非道也。
修道之谓教。
教,效也。圣人知人之性感物而迁,因其性之所自有,修而明之,以教天下,使人知所则效,而复归于道,夫是之谓教也。然则人之性无以异于圣人之性?圣人之性诚而不动,明而不惑,故情伪莫能迁焉。众人之性不胜其情,欲动乎内,物交乎外,不能以自反,其道遂亡。此所以异也。夫杀一不辜,人莫不恻然有所不忍,此天下之心同仁也。有是心而为不仁者,彼有以害之也。行一不义,人莫不恻然有所不为,此天下之心同义也。有是心而为不义者,彼有以贼之也。尊君而卑臣,隆父而杀子,此天下之心同礼也。有是心而为无礼者,彼有以慢之也。是是而非非,好善而恶恶,此天下之心同智也。有是心而为不智者,彼有以蔽之也。内以欺诸己,外以欺诸人,则怍焉,此天下之心同信也,有是心而为不信者,彼有以迁之也。故有之者性也,失之者情也。不正其情,无以反其性。如此者必待学而后明,修而后复,自致曲至于能化之谓修道也。修者人之道,故谓之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道者,得之天命之正,失于人欲之邪。正与邪,君子小人之辨。故君子须臾之间不可离于正道,离正适邪即非是道,故曰:「可离非道也」。孔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又曰:「人皆曰予智,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独称颜子「其心三月不违仁」,「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若颜子,可谓庶几。然则君子终身由于道,而不失于须臾之间,难矣。非仁以任之,智以乐之,勇以决之,则不可能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夫中庸之学,治心养性,必自于隐微。如隐微之不正,而欲成圣人君子之德,难矣。故君子之所养,在明乎性情善恶之端。方其心之所生,性也,情也,不可不辨焉。吾所可欲,正而公者,善也,性也,吾择而守之。吾所不欲,邪而私者,恶也,情也,吾拒而弗行焉。其所不睹,谓未形于行;其所不闻,谓未形于言。心之所生,不待形于言,行于其不睹不闻之际,常当戒慎恐惧,不使须臾之间情害其性,而离于道也。闻见之不及,隐也;言动之未形,微也。众人之患,在于隐微之间,谓其不睹不闻而为不善,不知其发而不掩也。「莫见乎隐者」,谓隐而必见;「莫显乎微者」,谓微而必显。故君子閒居慎独,诚心养正,不敢以自欺,然后成其德性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喜怒哀乐者非情也,中者性也。人生则有性,有性则有情,情之未发,莫非性也,故谓之中。发而本于中,莫非道也,故谓之和。中之所有,仁、义、礼、智、信,非由外铄我者也,初是五者之端,若甚微而不可明,及其择而守之,扩而充之,则诚且明矣。诚至于不息,然后能定,有以尽天下之神;明至于不惑,然后能应,有以尽天下之变。中至于如此,则大人之事备矣。故曰:「天下之大本也」。和之所发,喜怒哀乐,人情之所不免者也,虽圣人不得而绝之,惟其正而不邪,公而不私,是以动而有节也。喜非吾喜也,人喜则喜,故赏一善,人以为仁焉;怒非吾怒也,人怒则怒,故刑一恶,人以为义焉。喜以天下,怒以天下,此喜怒之中节也。哀非吾哀也,人哀则哀,故为之丧纪之数,人以为礼焉;乐非吾乐也,人乐则乐,故为雅颂之音,人以为乐焉。哀以天下,乐以天下,此哀乐之中节也。和至于如此,则天下之志得矣。故曰:「天下之达道也」。凡人之情皆可以致中和,然而不能者,以利欲害之也。惟圣人能致之,故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矣。天地之道,以正为中,以利为和,而万物生焉;圣人之道,以性为中,以情为和,而万物遂焉。故人和则气和,气和则天施而生,地顺而成,皆不失其位矣。天地且位,而况于万物乎?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人性莫不善,故君子小人皆有中庸之性。孟子谓恻隐、羞恶、恭逊、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是也。惟君子为能明性之善,闲邪窒欲,择乎中庸而守之,故曰:「君子中庸」。小人性以情迁,动而违道,徇乎邪欲,是以「反中庸」也。君子之中庸,所以能守之者,以其道为君子知中庸之不可离,离之非道,故庸言庸行,时不失其中焉。小人之中庸,无以异乎君子之中庸,所以反之而不行者,以其道为小人蔽于情欲之自私,而不知戒忌畏难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中庸之性,至虚以为体,至神以为用,操之则存,舍之则亡。能操而常存则诚,诚则明。明则能智矣,诚则能圣矣,能圣能智,则可以尽人物之性,成天下之盛德大业,而与天地为一,其德可谓至极矣。以其德之至极,故中人已下,其性虽有而不能久。然则众人之所不能久者,情伪之相感,穿窬之心害之耳。善端不能诚固,利欲诱于外,则穿窬之心作,是以难久行也。孟子曰「物交物,则引之而已」是也。人知择乎中庸而固执之,终身由之而不失者,圣人之徒与!孔子之门人,自颜回而下,日亲炙于圣人之教,犹且日月至焉而已,况其下者乎?故曰:「民鲜能久矣」。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道者,通也。天下由之,无所不通,故谓之道。中庸者,道之本也,惟圣人能尽之。然天下中人之性为多,圣人不以己之所能,强人之所不能。道已隆,则愚不肖者,有所不能;道已杀,则智与贤者,有所不为。故圣人本乎中庸,谨是二者之端,用其中道于民,以为天下之通法,使智与贤者俯而就之而不敢过,下文云「有馀,不敢尽」是也;使愚不肖者跂而及之而无不及,下文云「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是也。如此,然后道可以行,可以明也。孔子谓道之不行也,我知其然矣:夫智者谓其明足以知圣人,而无所不尽,故过之,过之则难继矣;愚者不足以有明也,故不及,不及则有所不勉矣。此道之所以不行也。道之不明也,我知其然矣:夫贤者谓其行足以至圣人,而无所不尽,故过之,过则难继矣;不肖者不足与有行也,故不及,不及则有所不勉矣。此道之所以不明也。道之不行以愚智云者,言乎性之不能明,是以不行也。道之不明以贤不肖云者,言乎行之不能择,是以不明也。又以人鲜知道,喻饮食之鲜能知味也。夫五常之于心,人莫不同有也,然而天下之心,独以知道期于圣人者,是知道者寡矣。五味之于口,人莫不同嗜也,然而天下之口,独以知味期于易牙者,是知味者鲜矣。孟子曰:「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同嗜者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也。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此以饮食喻道,同斯义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道之不行有三:过与不及,言乎其才,一也。或出或入,非圣人之正,言乎其术,二也。有其德而无其位,有其位而无其教,言乎其时,三也。孔子之才与术,尽乎群圣人之道,当周之衰,历聘列国,上无明天子,下无贤诸侯能尊用之,因而叹曰:「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盖伤圣人之不作,天下无复知宗予者,故曰:「吾道穷矣」!此云道之不行,意在是与!
天台山习养瀑记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古灵先生文集》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台州市仙居县
夫水有君子之道二,其大焉者,《易》曰「习坎有孚」,言其用焉者;孔子曰「水哉水哉」,言其本焉者。圣人有忧患,言能行天下之险者,莫善于水,故文王取之。君子之道,犹源泉之有积,不可以不养也,故孔子取之。予游天台山,始至福圣观观瀑,寻而上观三井,涉潭洞,历桐柏观,登琼台,下龙湫,顾其飞流壮猛,出高入下,不见所困,竟又不得其源焉。其畜之也不匮,其施之也不困,非善习险而固有本者欤?宜名其前曰习养之瀑。县令石牧之、进士余京与吾勉焉!其馀嵓峰之秀,林麓之好,真神人所居,吾不能言。
天台县孔子庙记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古灵先生文集》卷一一、《赤城集》卷七、嘉定《赤城志》卷四、雍正《浙志通志》卷二七、民国《天台县志稿》卷八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台州市仙居县
孔子,圣人之大备者也。使得百里之国,以为政于天下,虽尧舜不可及已。为天子者,不以有己,听命以治其天下;为诸侯者,不以有己,听命以治其国,则必期月而为东周矣。惜乎天民之不遇,命也!自唐以来,天下郡县始立孔子庙,追尊王爵,春秋释奠,天子以下皆执弟子礼,世以为尊用孔子之道,如是岂其然耶?生而有盛德于民,死以祭礼报之,如曰尊用其道,则未也。天下之文弊久矣,自周至于今,宜黜浮伪,尚忠实。百物或有失职者,宜正名;王泽或有壅滞者,宜任大臣;远近官政或有冗滥者,宜能官人,贤者以政,不贤者以禄;教或有未至者,宜兴学校,隆师儒;礼或有未修者,宜教民冠昏丧祭;乐或有未作者,宜考五声十二律,放郑卫;豪杰或有未出者,宜拔贤才,举逸民;鳏寡孤独或有未养者,宜弛力舍禁,授田以制,取财以节;民之蠹或有未去者,宜黜佛老;戎狄之患或有未备者,宜足兵。孔子之道,用必先于此数者。夫能立庙以守其祭祀,尚未为得礼者,而况于用乎?天台县有孔子庙不修,县令石牧之始至,岁十月相县之城南隅,大作新庙。屋总六十有二楹,先树正殿,塑孔子南向,左右十哲。曾子自馀弟子六十有一人,与诸儒传经者二十有一人,皆图诸壁间,皆以其所追爵等降,如周之服冕圭璧,惟孟轲、荀卿、扬雄、韩愈氏服儒服焉。中树讲堂,图古之儒服、礼乐之器于其两壁。后又设学舍,师生讲习,咸有位序。祭器在西房,庖厨在东房,周回门廊,环以墙宇。又考古器,作笾豆、簠簋、樽罍、俎爵之属。十二月庙成,明年春秋释奠,入而行礼,生徒与事。品物如制,像图尊严,笾俎新嘉,神明燕喜,人物观化。先,兹邑民不识儒学,又故庙湫隘,与民杂居,侮慢不尊。至是耳目闻觉,始有学者。嗟乎,石君可谓有志矣!区区小邑,而能为孔子立庙,制度以礼,春秋以时祀之,俾民不忘,是已无愧于心。如其欲用孔子,则天也,非力之所能及也。天其不欲以斯道觉斯民也,则其已矣乎;如欲以斯道觉斯民也,石君之志,其必有遇矣!
谯楼门记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同治《万安县志》卷十八
士君子之安养黎元者,不在于封域山溪之峙,惟在乎敦本勤政二者而已。能敦其本,则敬以存心,德以及物,然后政事无不举,废坠无不兴。民之乐其治,效其死,虽画地为限,与之守而不去。茍或渔利于己,信义弗顾,民之饥寒切肤,毒痡钻髓,亲散而众叛,面从而心违,又何待于重门坚钥、铁扉石户而为固也?昔尹铎为晋阳,赵以为归,沉灶产蛙,民志弗叛。张、许之守睢阳,鼠餐草食,而军士同心。是以古之建国立城,城必设门,非必恃其险固而可禦患,抑立其制度尔。万安旧为镇,得石符为祥谶,迨我皇因漕宪之请,始创为县,位坎面离。许侯之领命来作新是邑,既至,宣皇上经始之意,推仁惠爱养,他郡之民负耒而受廛者不可胜纪。侯乃奠其所聚,宽其税征,隙民之暇而与之同攻。子来之趋,不知其劳。由其中则公署修翼,其左右则廊舍备绕。于土城前辟为门,上为楼居,置角鼓、壶箭之属,所以儆昏晨而察时令。下为门道,设扃楗、报牌之类,所以严而出入慎关防。规模之壮,不二载而告成。九月既望,徵予记。予乃察其民俗之习,而知凋敝皆为膏华,鄙薄皆为宽厚,诗书弦诵,使民皆知忠君亲上之谊,而侯之躬行,率多仁义,是其可记。侯姓许,名浃,字存中,以熙宁八年来令是邑也。
尽心斋记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一
夫人之所以配两仪而神万物者,以智耳,虽三才之不□,其所以扩而充之一也。天地积形气而覆载无疆,圣人积□□□四方,能以心术尽于是,其智与天地叁乎。何谓尽心之□?在智明。曷为智?曰:始吾之生,昭然而有为者,是智也。智则□□,仁义礼智皆其才也。形口鼻耳目,其居宅由尸也。欲动乎内,情也。物铄乎外,伪也。智之不充,情与伪交来而无穷,则四端不能胜,五官不能治,而梏亡之。此众人之公患也。圣人则不然,充乎四端,治乎五官,清明流通,旁烛万物,情也伪也,无所感乎其心,其次则不能无惑于心也。择焉,贤人也。何谓心择?曰:生于其心,凡吾之所欲为之者,是性也,害也,一而公者也,吾从而推之。生于其心,凡吾之不欲为之者,是情与伪也,恶也,曲而私者也,吾从而拒之。推其所欲为而拒其所不欲为之者,则仁义礼智四者之性,养而无害,而中和之气充矣。其积于内也□,其接于外也公,然后可以习教事而尽人物之理。其静也有以见天下之□,其动也有以鼓天下之神。其进退睽合也,有以极天下之变。上以事乎天,下以治乎人,而其心和平,此之谓尽心之术。张子璹之为夔司狱也,治斋室于厅事之西偏,丐文于予曰:「有诗书于是,有刑狱于是,吾得以尽心焉,因欲揭而名之。然《礼》之言尽心,与孟子之尽心有二说焉。若性命则固所学也,刑亦其职也,二者乌乎宜」?予告之曰:「君子务大不遗小,能尽其性,则天下之能事毕,于是狱乎何有」?璹,夔从事之贤者,既爱而为之言,又作记□谂之。
神宗皇帝即位使辽语录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
臣襄等昨奉敕差充皇帝登宝位北朝皇太后、皇帝国信使副,于五月十日到雄州白沟驿。十一日接伴使副泰州观察使萧好古、太常少卿杨规中差人传语,送到主名国讳官位,及请相见。臣等即时过白沟桥北与接伴使副立马相对。接伴副使问南朝皇帝圣体万福,臣等亦依例问其君及其母安否。相揖至于北亭,规中以其君命赐筵,酒十三盏,问臣等年几,各答以实。臣等复问接伴使副年几,好古称年四十三岁,规中称年三十三岁。规中问臣愈兄弟凡几,答以当房十二人。又问臣咸融兄弟凡几,答以十人。臣坦问受礼何处,规中言在神恩泊,此去有三十一程,已差下馆伴副太常少卿杨益诫,大使即未闻。规中问臣坦南朝两府大臣别无除改。臣坦答参政欧阳侍郎以眼疾恳请出镇亳州,枢密副使吴奎侍郎除参知政事。又问文相公、曾相公及枢密副使有无移动,答云并如旧。又问冯馆使甚处相逢,臣愈答曰雄州相见。送三司人茶绢银楪子等(已后赐筵及逐州迎接,依例皆有茶䌽等送祗应人,更不入录。)。行次有易州容城县尉董师义、涿州新城县尉赵琪、归义县尉王本立道傍参候。至新城县驿有入内左承制宋仲容来问劳,臣等依例即时具公裳排备茶酒土物出厅伺候。过来传谕,次接伴使副差人送到坐位图子,欲依南朝遣留番使副史炤等坐位,要移臣襄坐放西北宾位。臣等寻据随行通引官旧曾入国人程文秀供录结罪状称,近于去年十月内曾随主辰番使邵谏议、傅谏议等入国,沿路置酒管待,使臣并是邵谏议主席,与今来接伴使副所送到图子坐位不同。臣等亦令通引官程文秀依生辰番使坐次画到坐位图子,差人传语接伴使副,合依当所供去图子,依生辰番使邵谏议等近例坐次施行:左番大使合坐于东南,与使臣当头坐位相对,以伸主礼;接伴使合坐于西南,与右番大使相对,亦自不失主位,各无相压。往还计会十馀次,接伴使副不肯过位。臣等再差人传语接伴使副,称使臣衔命事大,茶酒事末,且请先来传谕,然后商议坐位,不宜以末事久留使命,深属不便。接伴使副却称南朝生辰番使邵谏议坐位不依得积年久例。臣等答云:「昨来邵谏议等管待使臣,自是接伴使韩閤使、馆伴使刘侍郎安排坐位,非是当所创生仪式,若非久例,因何韩閤使等前番并不理会」?接伴使副却差人传语,为使臣不饮,辞免茶酒。臣等方受问劳,授仲容谢表,送与土物(已后差来使臣,并依例授表,送与土物,更不入录。)。十二日到涿州,知州太师萧知善及通判吏部郎中邓愿郊迎,并饮于南门之亭,酒十一盏(已后逐州送迎并饮于门外之亭,更不入录。)。十三日,知善等出饯酒五盏。规中问臣咸融,富相公今在何处,答以见判河阳三城。又问臣等张升相公,答以昨判忠武军,近已致仕。将次良乡县,本县尉南应、范阳县尉梁克用道傍参候。臣等送接伴使副私觌物(已后七次依例送接伴使土物,并有回答,更不入录。)。十四日,行次遇雨。规中言:「北界春夏已来久愆雨泽,国信使副至新城及涿州,俱得甘雨。今日到燕京,若更沾足,煞是好也」。又问臣咸融:「南朝曾得雨否」?答以「自春及夏,屡得雨泽」。过河滩,臣坦问好古:「此是桑乾河否」?答云:「然」。燕京副留守中书舍人韩近郊迎,置酒九盏。臣襄为治平元年曾于陈桥接伴,赐近等御筵。近先问臣襄:「昨者持礼到陈桥,蒙谏议迎接,多幸复在此相见」。臣襄答云:「奉别已三年矣」。臣襄问:「同番大使萧禧观察今在何处」?近云:「见持礼宿永年馆」。臣等送接伴使副下都总管土物(已后共五次依次送土物,并有回答,更不入录。)。燕京留守耶律仁先送臣等酒食。十五日,臣等送留守私觌物(中京留守依此,更不入录。)。有西头供奉官韩资道赐臣等酒果,东头供奉官郑嗣宗赐筵,三司使礼乐尚书刘云伴宴,酒十三盏。云劳臣等云:「盛暑道远,冲涉不易」。再三劝臣等饮酒,称两朝通好多年,国信使副与接伴使副相见如同一家。臣襄答云:「所谓南北一家,自古两朝欢好,未有如此」。云答言:「既然如是,今日敢请国信使副尽酒」。臣襄答云:「深荷厚意,但恨饮酒不多」。云又问吕侍郎、胡侍郎莫只在朝否,臣襄并答以实。又言云奉使南朝,是吕侍郎馆伴。又称本家有十二人曾奉使南朝,今者又差伴筵,缘契如此,各请饮尽甚好。臣等并随量饮,以答其意。臣等送云及私觌物(已后逐州并依例送赐筵副留守等私觌物,更不入录。)。十六日,近出饯酒五盏。宿望京馆。臣襄、臣咸融等依例回厨,请接伴使副过位,及犒三节从人。酒十三盏。规中云:「今日甚热,接伴观察住龙化州,不识此热也」。十七日到顺州,有怀柔县尉刘九思道傍参候,知州太傅杨规正郊迎,置酒七盏。规正即宰相哲之长子,规中之兄。问臣等道涂跂履不易,臣襄答以多幸得少卿接伴,又此披见太傅。十八日,规正出盏酒五盏。过白絮河,到檀州,有密云县尉李易简道傍参候,知州常侍吕士林郊迎,置酒七盏。宿密云馆,有入内供奉官秦正赐臣等汤药各一银合子,臣等排备伺候。过来传谕,次接伴使副准前要欲依南朝遣留番使副坐位,臣等执定依生辰番使邵谏议等近例坐次,不敢移易。前后计会十馀次,却有公文称,是臣等久滞使命。寻具公文回答,称:「自新城至此,两次差到使臣,尽被贵所滞留,直至夜深,不令过位,非是当所住滞」。黎明,接伴使副方引正来赐臣等汤药,不赴茶酒。臣等将授表,次正辄引避,被臣等再三传语,欲就接伴使副致表,方肯收接。十九日,士林出饯酒五盏,宿金沟驿。臣坦、臣愈等依例回厨,请接伴使副过位,及犒三节人如望京馆。规中问臣坦:「荔支生何处」?答:「生南方极热之地」。又问臣愈:「父曾任甚官」?答以终于马军副都指挥使。又问:「曾伴射否」?答以累次伴射。二十日至古北口馆,二十一日至新馆,过望云岭,接伴使副与臣等互置酒三盏。二十二日至卧如馆,接伴使副送臣等麂一只、酒四瓶,臣等依例回答(已后茍有送物,并量事回答,更不入录。)。二十三日过摘星岭,臣襄问:「此松结实否」?规中言:「惟东楼接女真高丽者有之」。宿柳河馆。二十四日,登摸斗岭,接伴使副与臣等互置酒如前。宿打造馆。二十五日,过会仙石,接伴使副请会食。酒七盏,规中问臣愈:「刘怤太保今在何处」?答以见在阙下。宿牛山馆。二十六日登松子岭,接伴使副与臣等互置汤茶。宿鹿夹馆。二十七日至铁浆馆。二十八日至富谷馆,中京留守相公韩迥遣人送臣等酒果,接伴使副送臣等麝脐各一及松花等。二十九日至长兴馆。六月一日至中京,副留守大卿牛玹郊迎,置酒九盏。玹问:「涂中可煞炎暑」?臣襄答以自过北沟入古北口,一路得雨稍凉。玹言:「本京久旱,夜来得雨,盖因国信使副所感也」。规中亦言可谓随轩。宿大同馆。二日,有左承制韩君祐赐臣等酒果,东头供奉官郑全翼赐筵,度支使、户部侍郎赵微伴宴,酒十一盏。微问臣襄:「蔡内翰今在何处」?答以丁母忧。又云微奉使南朝,是蔡内翰馆伴。兼言往年欧阳修侍郎来贺登位,是微接伴。三日,玹出饯酒五盏。宿临都馆。四日至锅窑馆,接伴使副为初伏日,请聚食酒七盏。规中问臣等:「自入山路至北,煞远不易」?臣坦答以若直路下来时莫近。臣襄言:「比之向南州军,此来为远。若据帐前至汴京,莫只祇汴京到杭州远」。又问:「杭州属甚处」?臣襄答以属两浙路。又问臣襄住处,答云:「福州属福建路,去汴京四千馀里」。又问:「福建以外更有甚路」?臣襄答以更有广南东西二路,去京师万里。接伴使副送臣等水晶棋子各一副,苁蓉、郁李仁等。五日至松山馆。六日至崇信毡馆。七日至广宁馆,道过小城之西,居民仅二百家。好古云:「此丰州也」。又经沙陁六十里,宿会星馆。九日至咸熙毡馆(已后并是毡馆,并不入录。)。十日过潢河,好古云:「潢河上源出于龙化州界」。将至黑崖馆,臣坦问:「此去上京几何」?指东北曰:「三百里。又自潢河之南去只数十里」。十一日,自黑崖馆至三山馆,接伴使副请聚食,酒七盏。规中问臣咸融:向传「范防禦(音同高宗庙讳。)当甚处」?答以见判三班院。十二日至赤崖馆。行次,遇遣留礼信使副史炤、周孟阳、李评、李琦,暨送伴使副耶律世达、梁援于中路馆。臣等与遣留使副回复,各置酒三盏。接伴、送伴使副却请臣炤、臣襄等四番使副一处会饮,酒巡亦如前柏石馆。十四日至中路馆,接伴使副展辞状与臣等相别,却有馆伴使副太傅耶律弼、太常少卿杨益诫来迎,与臣等相见。有左班殿直、阁门祗候李思问赐臣等酒果,左承制刘达赐筵,酒十一盏。益诫问臣坦、臣咸融、臣愈乡贯,并答以京师人。至顿城馆,有左承制阁门祗候祈纯古来问劳,臣等排备伺候。过来传谕,次馆伴使副依前送到坐位图子,欲依南朝遣留番使例坐次,臣等却送与生辰番使邵谏议等坐位图子,请依此近例坐次。往还计会亦十馀次。馆伴使副差人传语云:若不依南朝遣留番使例坐位,使臣要回阙下。臣等答以茶酒事末,不宜为此以反使命,请馆伴使副裁度。当所伺候多时,早请过位。馆伴使副却回传语云:「使已回去也」。十五日黎明,馆伴使副与臣等自顿城馆二十里诣帐前,引至客省,与大将军客省使耶律仪赵平相见,置酒三盏。益诫言:「昨日以坐位未定,已白两府,云未欲奏知,且令益诫再来商量。若不依此坐位,恐闻南朝」。臣襄答以「生辰番使近例,不敢更改。如闻南朝有邵、傅二谏议在相次」。閤门舍人更不阅仪,便引臣等两番使副入见。臣襄致国书于其母,面传圣辞,置酒三盏。又诣其君帐前,臣坦致国书于其君,传圣辞如前,并问南朝皇帝圣躬万福。臣等恭答之。置酒五盏,仍赐臣等衣带及三节人有差。十六日,有东头供奉官李崇赐臣等生饩,亦以坐位不便,不肯过位。十七日赴曲宴,酒九盏。馆伴使副差人赍诏,赐臣等生饩及三节人有差。臣等依例恭受致表。十八日,有右班殿直阁门祗候韩贻训赐臣等酒果,右班殿直阁门祗候马初赐筵,太尉夷离毕萧素伴宴,酒十三盏。素问张掞,臣坦答以见克群牧使。益诫问刘永年,臣咸融答以见任岱州。十九日,有西头供奉官韩宗来赐臣等签食并酒,亦不过位。馆伴使副差人赍诏,赐臣等生饩及三节人有差。臣等恭受致表。馆伴使副请聚食,酒八盏。二十日,有供奉官阁门祗候耿可观赐臣等酒果,韩宗赐射弓筵,枢密副使太师耶律格伴宴,酒十三盏。格问臣等韩相公、富相公莫只在朝否,并答以实。赐臣等弓马衣币及三节人有差。二十一日,入至客省帐前,置酒三盏。臣襄与益诫言:「大行皇帝发引在近,望与建白,若回程剩蹉数驿,尚可辞得灵驾,此臣子之心也」。益诫然之。遂辞其母及其君,逐帐置酒如初,授臣等信书,赐衣各三对及弓马衣币,各三节人有差。是夕馆伴使副置酒三盏,与臣等解换。益诫言:「两朝欢好,信使每至此会,最为惜别,各请饮尽」。臣等并多谢之。又言:其君七月上旬渐往秋山打围,九月下旬至燕京住,各受礼。南朝生辰正旦使来,绝近便也。二十二日,发顿城馆至腰馆,有右承制鲁滽赐臣等酒果,左承制韩君卿赐筵,翰林学士给事中王观伴宴,酒九盏。馆伴使副弼、益诫、送伴使副好古、规中与焉。观言:其君好儒释二典,亦尝见仁宗皇帝《三宝赞》,钦叹久之。臣襄言:「仁宗皇帝深于理性,尝有御颂赐僧大觉禅师怀琏,殊臻妙理。琏亦赓和,未能过之」。宿柏石馆。二十三日至赤崖馆,送伴使副送臣等颗盐各一盘。二十四日至三山馆,送伴使副请聚食,酒五盏。二十五日至黑崖馆,二十六日至咸熙馆,二十七日蹉会星馆,至广宁馆。规中问臣咸融五台去京师远近,答以三十馀程。规中言:「与本界云州相对,不及二百里」。云州即西京也。二十八日至崇信馆,送伴使副送臣等鹿脯各十五条。二十九日至松山馆,三十日蹉锅窑馆,至临都馆。七月一日至中京大定府,少尹大监李庸郊迎,置酒九盏。宿大同馆。二日,送伴使副请臣等同游镇国寺,次至大天庆寺,烧香素食,依例送僧茶䌽。有东头供奉官阁门祗候王崇彝就馆赐臣等筵,左承制阁门祗候王緌赐酒果,度支使左丞李翰伴宴,酒十一盏。翰问臣等首厅相公是谁,臣襄答云韩侍中。又历问两府大臣及翰林学士是何人,臣襄并答以实。三日,庸出饯酒五盏。蹉长兴馆,至富谷馆,送伴使副送臣等麋角、松实。四日至铁浆馆。五日行次,规中言:「近祭奠大使回来传语,说南朝河北路秋稼煞好」。宿鹿峡馆。六日至牛山馆。七日过聚仙石,送伴使副请会食,酒七盏。宿打馆造。八日至柳河馆,送伴使副送臣等鱼一盘。九日蹉卧如馆,过遍厢岭,送伴使副与臣等互致酒,各三对。宿新馆。臣襄、臣坦等依例排备,请送伴使副过位,及犒三节人,酒七盏。规中言:其君已离神恩泊三日矣。往岁燕京受礼,南朝大使是沈(音同高宗庙讳。)少卿,今已八年矣。十二日到檀州,知州给事中李仲燕郊迎,置酒五盏。十三日,仲燕出饯酒五盏。将到顺州,知州太傅杨规正郊迎,置酒五盏。十四日,规正出饯酒五盏。蹉望京馆,至燕京,析津府少尹、少府少监程冀郊迎,置酒五盏。宿永平馆。十五日有东头供奉官、阁门祗候马世章赐臣等筵,西头供奉官刘侁赐酒果,步军太傅伴宴,酒十一盏。留府送臣等生饩、折绢、绫罗等,及三节人有差。十六日,冀出饯酒七盏。宿良乡县。十七日到涿州,知州太师耶律德芳及通判吏部郎中邓愿郊迎,置酒五盏。宿涿州馆。有东头供奉官阁门祗候郝振来问劳,不赴茶酒,馀并如仪。是夕,送伴使副置酒十三盏,与臣等解换。十八日,德芳等出饯酒九盏。至新城县。十九日至北沟,有东头供奉官、阁门祗候马世延来赐臣等筵,酒九盏,使臣不赴茶酒,馀并如仪。行次,送伴使副酌送于白沟桥之北,臣等酌送于白沟桥之南,酒各三盏。又至于桥中,皆立马相对,酌酒换鞭传辞并如前例。是夕宿雄州(辽海丛书本《使辽语录》。)。
夫人吴氏墓志铭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夫人姓吴氏,世为钱塘人。大父事吴越王,至将相,归朝为刺史。考讳充,右侍禁、湖州兵马监押。妣钱氏,工部侍郎、赠刑部尚书讳昱之女。夫人于伦次最季,年十岁而妣钱氏亡,诸兄以故时器服奁具厚自殖,夫人独不顾之,养侍禁谨甚,而事其兄以顺,卒相视欢然。及侍禁弃舍馆,贫敝零丁,无所归,他人视之,若不胜其忧者,夫人能自刻削,习为俭薄,不以困约有所不足。礼宾副使、知凤州钱公讳绛之室南宫县君吴氏,盖夫人之族也,念其子大理寺丞讳访之贤,难所以配者,习知夫人所为,隆爱之,遂以为大理君之配。夫人之归,大理君方恓恓簿领,顾其家枵然。南宫与所生宣氏皆无恙,夫人事之能尽,莫有间言者。二人交称于其族人曰:「吾老矣,非此妇不能以安我」。夫人始三十七岁,而大理君早世,家益困,诸孤累然,二子长文、长卿尚稚,未有所识。夫人攻苦食淡,躬自诲之,损资币使就学,暮归,必考其业,而验其记诵之精否。平居督戒,不得妄与人游,常所往来,必一时闻人。每客至,夫人从户窥之,信贤欤,为亲具酒食,数延见不厌也。一有非是,立诫以绝,故二子稍长,皆好学而文。吴中多以夫人教子为法。其后长卿以主簿侍夫人之官,所俸给至薄,常以甘毳不备为愧。夫人谕之曰:「节俭以立名,而职也。顾吾何累焉」?在吴门,闻安定先生之贤,四方之士从之游者多为望人,其主教太学也,长卿适求调于京师,夫人实命从之。及其官久不遂,同时进士往往见进用且显矣,族属悉以为夫人憾。夫人笑且言曰:「士之穷达有命,恃吾有以待之,速进何慕耶」?平生自奉寡约,华簪侈珥,不以动其意。族人之来者,必厚遇之,虽历年不倦也。视其空无能振之,亦不为后日毫发计。故其子阅官且二十年矣,其惫滋甚,夫人尚敝衣恶食,自如也。其治家事,委曲皆有法。处用度,不肯辄过。而于岁时祭祀,必尽其恭严,治果蔬鱼肉,常身先之,不自其手不以祭,故其子妇不懈益恪。天资慈祥,不忤物,其下有所忤己,即置之,未尝辄怀忮恨于其心也。熙宁三年十月三十日以疾终,享年六十八。子七人。三男:长曰长文,屡荐于有司;次曰长卿,秘书省著作佐郎、御史台主簿、枢密院编修经武要略兼删定诸房例册;次曰长倩,早亡。四女:长适舒州望江县令姚琪;次适西安詹玠;次适剑南西川节度推官、知桂州永宁县事贾逢,早亡;次适丹阳邵褒。孙男五人,曰:轙、辙、轵、轸,一尚幼。孙女六人,长适太常寺奉礼郎魏漳,馀尚幼。以五年二月庚申,合大理君之丧,葬润州丹徒县崇德乡鸿鹄山之原。前事,长卿以屯田员外郎长乐孙奕之状,再拜泣血问铭于予曰:「吾母劬劳焘后,其行事可考,不诬如此。愿先生赐之铭,于以图其传于不朽,可不可耶」?予以为,昔者先王之泽存,所以致治于天下者,必起于闺门之隐。至其教明俗成,则《兔罝》之武夫犹好德,而《汝坟》之妇人知勉君子以正,盖其法度之盛,有以致然也。及先王之泽亡,而室家之治,槩无法以成之,故妇人女子之泯然,无足怪也。自非资适高明、操行之特立,其能终止于礼义乎?以是论之,则夫人之德贤于人远矣,此法之所宜铭也。遂受而铭之。铭曰:
噫嗟夫人,行则仁兮。两承而欢,极志养兮。示子义荣,德高明兮。不悯阨穷,能顺命兮。周无振乏,广睦族兮。败衣恶食,其乐全兮。采蘋为羞,后所循兮。忤己不校,恩逮下兮。谓当难老,将福禄兮。理有芒昧,止此极兮。我知其贤,宜始风兮。作为铭诗,永厥声兮。
左侍禁陆君墓志铭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君讳廙,字彦恭,故司封员外郎、集贤校理广之同母弟也。其先吴郡人,四世徙居福州侯官县。曾祖讳景迁,为吴越骁卫上将军。祖讳崇扆,以威武军观察推官从钱氏举国归朝,官至殿中丞。考讳中和,赠官至职方员外郎。生二子,君其季也。君累进士,常与廷试,庆历二年春特奏名,试中方略,为三班奉职,四转至左侍禁,历官河中府及建州、剑州、汀州、邵武军五巡检。以母太君居京师,就监顺成仓,遂为泉州兵马监押。母丧,乞解官。服除,用三司判官。今翰林侍读滕公甫奏举监饶州之铸钱监,未行,以疾卒于京师,享年六十有二,即治平二年四月朔旦也。为人孝友,少事母兄,人无间言。初,职方之亡,母太君以二子幼,不克起家为忧。校理与君闻之,相与泣涕,发愤就学,置书数千卷,闭门诵之不休,而校理登甲科,君虽连蹇场屋,益自刻苦,以至得官。其后陆氏相继登第者凡数人,闾里称为显族,校理与君之力也。君姿性沉厚,而色严毅若不可犯,久与之处,温温然若不能言。居官小心而谨畏,与人恭而有礼。娶吴氏贤淑,故太常博士讳千仞之女,生二子,曰宪元,登进士科,卒于开封府祥符县主簿。次曰长宾,蔡州司理参军。咸有善行。一女适起居舍人知谏院陈襄。孙男六人,恂、悚、忱、恺、恽、恪,尚幼,皆俊敏而好学。长宾奉丧归福唐,以治平四年三月己酉葬于州城之东闽县孝义里,以从考妣之墓,成君志也。考以校理故赠官,享年五十有六,卒于天禧三年十月六日,葬于五年十一月。妣林氏,叙封寿安县太君,享年八十有四,卒于嘉祐六年二月二十七日,葬于七年八月初七日,去君之茔盖百步,所谓瑞圣里也。墓皆无志,襄谨铭君之竁,而附卒葬云。铭曰:
行己恭,居官勤,不愧于身。生能养,死归葬,不离于亲。善有泽,躬不亨,在后人。
开封府祥符县主簿陆君墓志铭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河南陆君,讳宪元,字道祖。生而奇俊,其母吴氏贤而常亲教之,曾未数岁,通习群书。十七岁来京师,从聱隅先生黄晞治《易》、《春秋》。晞畏其才,不敢以弟子处之。其为文章,落笔数千言,辞理典奥难读,有自名一家之意。累举进士不第,既而叹曰:「人莫吾知也。丈夫不获已而干禄养,乌用犛牛以捕鼠哉」!自是稍稍习为声律,其辞务于精丽明白,而归之閒暇,学者多宗之。嘉祐二年赐进士出身,为陈州司户参军,再调开封府祥符县主簿,待次都下。治平元年二月六日遇疾以卒,享年四十。缙绅闻人素与之游者,相与哭而敛之。君少负奇才,志气豪放,常谓功名可以坐致,而富贵不足用吾力焉。既应举沮衄,复为小吏奔走,忧愁悔咎,无所不至。由此揉练人事,养心治性,泊然有宽厚老成之风,虽临之以得丧荣辱,气无所挠。居家恺弟,与朋友信,通财而好施,知以节义自重。论议时事,雅有器识。大臣有欲置之文字职者,遽以不受命也。君之先世事吴越,五代祖避唐季之乱,自吴迁闽,遂为侯官人。曾大父福州观察推官,讳崇扆,从钱氏纳土始为皇朝官,终于殿中丞。至君之伯父司封员外郎集贤校理讳广,而子孙始显。大父以校理故赠职方员外郎,讳中和。父故左侍禁,讳廙。妻刘氏,生三男,悚、恽、恪,皆幼。弟长宾,奉君之丧以归,卜治平四年三月己酉,葬于福州东门之外闽县孝义里祖考茔之侧。襄实娶君之女弟,而知其行,谨志其墓,为之铭曰:
呜呼君乎!才非不足兮,辞固有馀。习险虑患兮,志气和舒。既培且覆兮,命也何如!
殿中御史陈君墓志铭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嘉祐六年九月十五日,殿中侍御史里行陈君卒,京师士大夫与之游者吊而哭之哀。御史中丞等上言乞优加赙赠,与一子官。天子闻而悼之,赐赙钱一十万。其弟太子中舍泾与诸孤泣而请铭于君友人陈襄,以志其葬云。君讳洙,字师道,建州建阳人,赠刑部侍郎商之长子也。少以父荫推与诸弟,力学自奋,以文行称于时。举进士高第,为寿、亳、杭三州节度推官。未赴杭,为河北转运使鱼周询奏署掌真定府书记。明镐帅府就辟筦机宜事,俄用参知政事丁度荐,召充国子监直讲,改著作佐郎。大飨明堂,覃恩加秘书丞。以侍郎告老还乡,解职太学,治福州之长溪。转运使奏监建州茶,未至,丁侍郎忧。服除,知湖州之乌程,转太常博士。发运使荐监泗州之转般仓。会朝廷建局,编定馆阁所藏书,召入,隶昭文馆编校书籍,迁屯田员外郎,未几擢为御史里行。其在寿阳也,与侍中张耆辩事固争,耆虽怒厉声,不为之屈,必直而后止。居亳佐夏英公,有大胥倚势为威福,僚佐无敢指议者,君独发其奸赃,以法黥窜,州人安之。明镐辟机宜,军府之政无巨细,一以咨君。乃白简练乡兵以备警急,时号精锐。镐还朝及预大政。凡两对上前,荐君器业非臣所及,宜居馆阁,其器重如此。长溪濒海,无耕桑之饶,民鬻盐以为生,禁虽严而盗贩日益众。君至,一切不问,使民衣食,然后修其政刑,道之以礼义。居二年,狱讼衰息,至有暴悍化为愿民者。其治乌程,大概亦如之。君尝病近年台谏之臣言事苛细,不务大体,既居言路,上疏首陈取士、任官、考课之失,乃言馀事,皆有益于国家者。一日谓其亲友曰:「吾为御史,得论天下得失,前日之所陈,终非吾心。方今皇嗣未育,宗庙社稷之计莫大于是,而近臣无敢议者,吾复畏避而无所开陈,则是茍禄自私以欺君父,焉用御史为哉?吾将言之,万一若不察,继之死而后已」。君之将亡也,其日夙兴斋戒言事,疏入未报,而以疾暴卒,人莫知其所言何事也。君为人刚正洁直,义形于色。执亲之丧以孝闻,自敛及葬不为佛事,而一践先王之礼。居家岂弟,而厚于宗族,与朋友信,闻人之善如己出,虽古人之风节无以尚也。为政严明,吏不敢欺,至于民事,则多所简恕。博涉经史,尤深于《春秋》,为文辞诣理,不事雕饰。善品藻人物臧否,有进贤退不肖、澄清中外之志,惜其中道而殒命也。尝著《春秋索隐论》五卷,辨诸儒异同之说,盛行于世。有文数百篇。享年四十九。曾大父仁鲁为大理评事,大父应期赠官至刑部尚书郎。君娶王氏贤淑,生三男。长曰师韩,郊社斋郎。次曰师雄、师(阙,)皆幼而好学。一女适扬州司法上官垲。卜嘉祐七年月日,葬于建阳考亭乡聚星里之原。铭曰:
义充诸中言无邪,忧嗣欲陈乂王家。志不克施岂命耶,以铭志之示幽遐。
驾部陈公墓志铭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五
君讳安定,字子由,吏部尚书贯之犹子也。世家安阳,祖芳赠光禄少卿,始葬于孟,遂为河阳人。父贽。君生三日而父殁,所生母寿宁县太君张氏抱而委诸吏部,鞠以为子。君少知孤苦,能奋激自立,刻志读书。年十六举进士,与乡贡,试于礼部,不中第,以吏部恩补试校书郎,调河南登封县尉。丁吏部忧,为子去官。服除,再调怀州司户参军,用荐就迁河内县令。初至,吏皆易君之少,以积牍疑事致前请决,又嗾民投牒兴讼,交来盈庭,欲以观君能否。君度知其计,禁吏不得出,即时勾稽牒诉,区别枉直,立断不疑,摘奸胥以寘于法,吏乃畏不敢慢。踰月,境内翕然称治。会甘陵戍卒闭城叛,方事攻讨,又商胡塞决河,傍郡调发,以军法促办。时州当输粟十万斛,伐官竹数十万个,舟车之役暴率于民,上下骚然,委君总督之,莫不及期悉至,由是颇以才能称。郡水灾之馀,田庐荡溺,流离饿殍之民相望道路,集于河内者十馀万口。诏所在发仓廪振救,使君主其事,为之夙夜营视居处,时其给食,全活者甚众,朝廷嘉之,赐以缣帛。岁满改大理丞,知凤翔扶风县,迁太子中舍。扶风多豪侠大姓,与横吏相表里,凌上慢法,惮君严明,不得逞其志,遂造飞语,幸中君得罢去。府守不明,受谮愬,因掎拾县事过失,至取案牍覆视,终无一可累君者。移监成都军资库,迁殿中丞。蜀之西南边曰黎州,旧守用武臣多不职,朝廷自始改用朝臣,且令转运使得以所部才官荐任,即以君应诏,从之。君以州处边徼,接邛部川堡塞诸蛮居,常有寇患,茍不先惠养吾民,其孰与守?于是明教令,去烦苛,绝诛敛,兴起学舍,以儒术训民子弟,访尝执经者厚礼之,人始知教,帖然以安。而又外示恩威,以结诸蛮。邛部之酋牟墨者最强,自称百蛮都王。朝廷羁縻惠抚之,许其岁以马入市,偿之金帛,其来有燕,其去有赆,留日有数。明年,牟墨来,皆衷甲。及城,君使人止之以制,禁甲不得入。牟墨乃令置甲于外而入。事既,止传舍,逾日不去,忽纵十馀蛮入市,欧攘人物。君不复用夷法,即擒于市杖之。牟墨大惧,负装驰出,济大渡河,君以赆物追付之。既去,衔君辱其徒,且声言将举兵以为报。州人咸恐,本路帅亦移书诘责,戒自为备。君度其势不足虑,后终无能为患。其沉识处事多如此类。迁国子博士、虞部员外郎,代还,以劳得旨,除知军,乃通判荆南府事,迁比、驾二员外。岁馀以病丐就医,得请,行次襄州卒,年四十有七,即治平元年三月十日也。归殡于乡之佛舍。君为人忠信明敏,重节义,喜称人之善,内和而外庄,士大夫多与之游。尤长于民政,所更州县,既去而人益思之。前娶楚氏,今庆州经略使、天章阁待制建中之妹。再娶张氏河南县君,赠光禄少卿汝士之女。河南、寿宁,皆以君恩封。长子宽之,商水县主簿。次宾之,应进士。皆好学克家。四女:一适安化主簿高士彦,一适试校书郎王审言,二未嫁,皆令淑。由河南贤而能教、有相于内也。其子将以熙宁七年正月八日举君之丧与楚氏祔葬于祖祢兆次。河南之兄、今福建路转运副使、职方员外郎张吉甫状君之行,属襄为铭。其词曰:
噫君早孤,身世艰勤。发愤强学,迄于有闻。长而补吏,明敏刚决。施于事为,往有风烈。才而不遇,盖委之命。瘗文美原,孙子有庆。
吴君唐卿墓志铭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君讳辅尧,字唐卿,建之浦城人也。庆历中,予为县主簿,有吴生道者来学于予,年方十数岁,而好古有志,即君之子也。予官浦城三年,衣冠大姓有以事渎于官者,常无虚日,而君在乡閒居谨畏,其足迹未尝一蹑公门,君之为人可知矣。皇祐四年,予复过浦城,君趣令诸子走见,而道之文行益有可观,惜无师友以成之,将挈而西,与君相见,具道其事,君闻之,䜣然无难色。道既与予偕至京师,馆于河阳,后又肄业于太学,求试于礼部,舍亲之养凡八年,而君无一言以饬其归。视其子之于学,虽在数千里之外,其心安焉如在其左右。故君之亡四十馀日,而道始归而哭焉。君之始家闽中,曾祖承蕴,仕五代,至显官。祖仁凯,国初为广州新会县令。父朴,不仕,以刚直负气,为权贵者诬搆而卒于狱。君年甫及冠,无昆弟之亲,悼父非辜,激昂自立。治家事产业,奉母以孝,母且老,斯须不去其侧。稼穑辛勤,给于家。君为人资性谨重,奉身俭约,而与人周,不渔细民,不徇污俗,闻人有善则喜之,见人患难则戚戚若有疾。先有女兄适掌书记章铎,铎之殁,诸孤幼弱,君为之营置田庐以处之。娶李氏,始终顺睦,及迎李氏之寡母徐氏,养之终身,葬送以礼,岁时不绝其祀焉。君少以家难废学,颇自为恨,因力帅诸子,出就师友。岁计之入,惟供给嫁娶伏腊,自馀悉以与诸子为学之资。尝诲其子曰:「汝曹茍有一介之善,使吾耳闻目见,虽死无恨矣」。故其子五人:长曰识者,早亡;其次曰诚,曰诩,曰道,曰详,皆举进士。而道尤有志节,能修身治性,将不为事物之惑,使之不已,必能有见于世,斯亦足以成君志也。女三人,长适李氏,其次皆适黄氏。孙十有一人。女四人。享年七十有四,卜嘉祐四年冬十有二月十一日,葬于安仁乡龙兴里溪北社莲寺之西冈,从君之志也。其子道论次君之行实,遣奴赍状如京师,见属为铭。曰:
莫生惟勤,令于其身。莫死为已,克昌厥子。莲华之冈,式安以藏。
崇国太夫人符氏墓志铭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夫人姓符氏,故尚书屯田郎中、赠给事中张公讳宗雅之妻,今宁州团练使、驸马都尉敦礼之母。元丰元年六月二十二日以疾终于京师昭化坊之第,讣闻,三宫继遣中使奠,遗恩典周渥,追封崇国太夫人。卫国长公主制齐衰服,朝夕哭临如礼。以其年九月二日,以一品礼祔葬于开封府祥符县开封乡马店村给事之茔。按,符氏盖出于夏后氏之世,其初以蒲为氏。晋征北大将军、广川郡公曰洪,与其孙坚,因改姓符氏。其后子孙居陈。夫人高祖讳彦卿,宛丘人也,仕五代之唐,太师、中书令、封魏王讳昭原嗣,为后周兴州刺史,开宝中入朝,从征太原,攻幽州,官至防禦使,赠太师。子讳承祐,赠左武卫将军。武卫生讳惟忠,閤门副使、赠左屯卫上将军,即夫人之考也。屯卫娶故燕国英惠大长公主女、长乐郡太君吴氏,实生夫人。夫人幼而柔慧,长而端伟,事父母孝,称于族人。尝侍屯卫读汉唐史,听而悦之。屯卫曰:「此女喜事,非如贵戚家子,异日当配儒士,以光吾族」。时给事方应科举,以文学游公卿,名称藉甚。屯卫乃以夫人妻之。未几,给事由乡贡以说书赐进士出身,人始谓符公知人矣。给事幼为小官,家甚贫。夫人居穷约中,甘心藜糗,怡然无不足色,而忘其世家贵侈之习。每归宁膝下,独以儒素自尚。屯卫益嘉其志,而知其器识之远也。夫人归,尝以不逮事舅姑为恨,春秋享祀,必躬治蘋藻,致其追奉之意。凡亲戚之孤遗匮乏者,则嫁娶而周给之。如给事之欲,虽力不足,竭衣珥所有以资之,无所爱也。给事居常与士大夫议论,夫人多窃听之,退而品第其人物贤否,无不曲当。尤喜闻政事与狱讼之疑难者,悉能区别情伪,裁之义理。故给事所治有异政,号为良吏,抑夫人之助也。给事捐馆之日,家无馀赀,夫人节俭廑身,以赡亲族,外终襄事,入训诸孤。一日,召其子而谓之曰:「汝父以儒术起家,厥有馀构。汝惟激昂自立,毋忝前人。菽水之须,吾自有处,非而曹忧也」。诸子涕泣承教,相与愤悱,出从师学,遂得卒业。既而第三子敦礼以文行预贡王府,士论翕然推重,天子知其名,选尚卫国夫人。入见禁中,训辞优厚,进封延安郡君,仍锡命服,当世荣之。上方敦叙睦姻,深惟《春秋》正本之义,必自贵近者始,尝饬诸长公主,下嫁当行家人之礼,以见舅姑。卫国既归,祗循典则,庭闱温凊,闺阃肃雍。佥以夫人义训之效、积德之致然也。夫人慈俭庄淑,得之天性,其事人有礼,居家有法,待物有恩。内以辅佐君子,始终顺睦,无须臾之失;外以亲厚姻族,承上遇下,皆得其驩心。奉给事之丧,哀毁踰制。服除,屏去簪珥,终身不事华靡。日课内典,求真如寂灭之趣,尤以杀生为深戒。常曰:「彼之怖死爱生,其情一也。如之何刲而食之?忍人也」!遂不复鲜食,閒居清净,不见喜愠。奉养之具,不择丰约。居富贵,不忘贫窭。外物至,心无所撄。殁之日,曲肱而逝,神色自若,可谓笃善令终。夫人笄而归给事四十二年,享年五十七,以给事恩封仁寿县君,以燕国甥赐冠帔。由延安郡君进封夫人,皆特恩也。永嘉郡太君,吴郡太夫人,明堂南郊礼也。至崇国,凡六封。子三人:敦仁,守将作监主簿,早卒。敦义,山南东道节度推官。敦信,大理评事。皆有学行。女五人:长适宗室右监门卫大将军、唐州团练使仲铣,封永安县君。次适试将作监主簿燕琪。次适大理评事钱景历。次适光禄寺丞李士衮,先卒。其次继室。皆以妇道宜其家。孙六人:秉渊,北京副使,卫国子也。璹,郊社斋郎。球,试将作监主簿。璠、琮、玠,皆幼未仕。女孙十一人,长适右班殿直赵思行,馀未嫁。都尉尝举进士,某时为考官,爱其文而荐之。久与游,闻其亲之贤,旧矣。都尉又以伯父工部宗益状夫人之行请铭,宜为铭曰:
晋有符氏,曰洪与坚。其后魏王,乃家于陈。皇祖二世,为我虎臣。惟考屯卫,实生夫人。夫人贤慧,燕国之甥。志在图史,职司组紃。既归于家,降志安贫。惠施姻族,孝荐蘩蘋。执夫之丧,居室辛勤。诸孤卒业,令问日振。昂昂都尉,简帝之闻。王姬下降,天属联姻。夫人入觐,帝有温言。启封锡服,福祉便蕃。谓宜遐寿,胡不畀纯?三宫遣奠,崇国疏恩。礼备一品,真归九原。德音不泯,昭此铭文。
秦国太夫人窦氏墓志铭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五
秦国太夫人窦氏,太师、中书令、楚国公讳某之夫人,今丞相、集贤殿大学士讳某之母也。其先邺之安阳县人。曾祖讳某,不仕。祖讳某,官至太子中舍。考讳某,为比部员外郎、史馆检讨,累赠刑部侍郎,而家始显。太夫人生,颖悟庄淑,奉亲克孝。侍郎颇钟爱,为之选婿,而归楚国令公。初,令公释褐为州县官,家无儋石之储。太夫人虽少贵,处之泰然,无不足色。及令公之亡也,才为泰州军事推官,举家萧然,无所依芘。太夫人乃以丞相与其季女归鞠于外氏。常顾丞相而忧曰:「陈氏之后,惟此孤尔。吾虽保鞠之勤,而不能教之使显门阀,非爱之也」。于是蚤夜敦勉,令出从学,又躬为之督责,非正言善行不以诲,故人以孟母比之。丞相虽在幼童,亦由此奋发勤苦,卓然有立。景祐中举进士,果中甲科。后为御史、谏官,扬历清要,至登二府,天下称为名宰相。抑太夫人素教然也。丞相自秘书丞、龙图阁直学士、枢密副使,累封扶风县安康郡太君,及安康、仁寿二郡太夫人。熙宁初,丞相以太夫人年高,请守会稽。未期召还,道中再表请便郡以奉温凊,诏不从,遣中使谕旨,且以抚问太夫人。入朝除知枢密院事,特恩用宰臣枢密使锡封例,进封卫国太夫人。明年拜集贤,又加秦国太夫人。丞相居中书之一年,以机务废养,辞解政柄。方天子慨然有意三代之治,深倚一二辅弼臣,谋立法度。事初改更,中外詾詾,莫不属望丞相,有以扶持安静之,咸以不当去为言。独太夫人谓丞相曰:「吾老矣,不宜久处高位,以重天下之责。上或见察,恳辞可也」。未几寝疾,于熙宁三年冬十月十有九日以薨,享年八十有八。初,天子闻其有疾,数遣中使临问,尚医诊视。既薨,上为之恻然,即遣使致奠于第,敕内侍贵人营护襄事,及官给诸费。呜呼,亦荣矣!太夫人资性仁厚,而笃于慈爱,有均一之德,遇事容纳,不形于喜愠。子为丞相,身享国封,而自视淡然,不异平素。尝谓其家人曰:「夫高爵宠禄,不可恃而无惧也。长骄侈以召危溢,未始不由于此。吾所欲者,惟以清白贻子孙尔」。故其居处恭俭,而履尚介洁,不为华靡之费,有馀则以分遗诸旧,而继之散施。常以不逮舅姑之养为不幸,无所申其诚志,每视其属,无疏戚,必以恩礼周之。故薨之日,内外姻族闻者,莫不哭而为之恸也。嗜佛书理性之说,尤晓音律。女一人,适屯田郎中冯浩,封长安县君。二孙:曰闶,曰闳,皆大理评事。丞相以神柩归,卜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润州之丹徒县某乡某里某原。使门人书太夫人之行命铭于襄也。铭曰:
居家孝,承夫顺,贫不愠。保孤艰,致位隆,教之功。贵能俭,危思戒,家不殆。笃睦姻,惠施均,归于仁。生也淑,殁斯荣,视斯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