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钱司谏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十一月三日阆中蒲宗孟谨拜书彭城司谏阁下:宗孟不肖昏冥,道本空疏,不耀于士人,不名于当世。
偶从口耳之学,得举进士号为儒生,日与名卿贤士接,实自愧耻。
顷以不敏之学请于门下,明公不予弃也,辱以一言之称,又辱以一言之教,谓曰:「子之为是也,世人少有留心焉。
能深长其思虑,加笃其行业,善乎善者也」。
宗孟时亦不甚为自得,谓当途之人诱进学者,皆当然矣。
及来京师,亦进足于王公之门,往往为阍人侍史所隔限,有至而不能一进,退而不能一伺其面者;
偶见焉,则尊严其体貌,贵重其声颜。
自与士人相为,贵贱之间,其能称举而教诲之,如明公之于宗孟,异矣;
宗孟之报明公,亦宜有以厚也。
昨闻朝廷以谏官召阁下,区区小子实亦喜幸,擘口吐气,争为朝廷得人贺,而自度有以尽心于阁下焉。
大凡儒者好辨万世是非,当其贫贱时,尝思一发是非万世之心,以可否当世之事,得谏官自谓荣遇。
谏官不为卑,其责亦不为不重。
天下大利害,生民大疾苦,人君大过失,百官大奸佞,皆得一以言正之。
今疏远之人辄议朝政,动有出位妄言之罚,若谏官不得人而处之,则遂无人敢言矣,天下之事将倚于谁乎?
今天子神圣聪明,优奖谏臣,好听直言,不事游宴,少有过失,于古无匹。
又得阁下出入谏署,日备顾问,天下之势无虑敝坏矣。
伏见近日诏册贵妃,中外皆以为不可,议论纷然,而言事之臣未闻有以一辨者。
人心疑惑,侧身引领,皆曰:「吾有待于彭城司谏君矣」。
司谏始以大科进,今又得显官,身处谏职。
自入谏署以来,所系政体而可言者,特此一事耳,在司谏固不肯后之也。
命下以来,迨今一月,而阁下无一言之诤,随众嘿处,不如士人始者之望。
岂阁下有让于他人而待其言乎?
将他人已言,而阁下不与其言乎?
夫何迟迟而不一发也?
此天子有忧人之意,而谏官不之成;
人人望谏官之言,而谏官不之发,诚为天下叹矣。
又闻后族四十馀人,例皆迁官,质于事体,尤可怪骇。
夫后族于属为亲,名器于国为重,因命嫔妃而霈恩后族,是薄于所亲者而昵于嬖幸者也。
后族无功而冒爵位,是国家名器可轻,而无功之人可赏也。
名器之重,尤可爱惜。
汉唐以来,延及祖宗之朝,茍非大功德者,爵位不得有加,甚者厚赐予奖谕而已,岂有因命妃嫔而后族四五十人例迁者乎?
明公为天下一言之,以存朝廷事体之大,收士人失望之心,则天子之圣无有玷缺,而盛德不为累矣。
毋曰已行之事不可追复,言之无益焉,思其无益而求所以有益,天下不胜大幸。
昔阳城王仲舒辈伏阁论裴延龄事,当城等谏时,有金吾张万福者趋至延英门大言称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
遂遍拜城等。
万福武人也,尚能如此感激自喜,使阁下一能此仁事,充天下之望,则不唯一武人为阁下大言遍拜矣。
况今之士大夫处朝廷者,岂特张万福比哉!
前日亦以书投于何御史,不知其果听否,恐犹未也,故直抵明公门。
孔子曰:「不以人废言,不以言废人」。
明公其亮之。
干冒尊严,实无涯之责。
不宣。
宗孟再拜。
贾运判书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宗孟启:伏蒙奏举宗孟堪充京官、亲民任使者
窃以古之知人不类于今。
古之知人也易,今之知人也难。
古之知人也以诚,今之知人也以法。
以诚故易,以法故难。
易则取人也详,难则取人也略。
故举官之令行,而知己之道衰。
古之知人不若是牵拘检迫之峻也,有取其才,有取其行,有取其应对之长,有取其勤劳之功,有取其朴谨,有取其超逸,有取于盗贼,有取于管库,有取于屠狗,有取于负贩,有取于阀阅,有取于声势,但有益国家,则升进拔擢,无私之可畏,无罪之相连。
今则不然,一失其举,遂遭从坐。
多力者易以自进,何则?
虽甚不法,人人自相保全。
援寡者难乎见知,何则?
虽是其才,往往不肯盖庇。
其间塞进,又有多端。
上官不暇于知人,密法惟知于避过。
庸谬而稍廉者卒皆应诏,才秀而自负者反或见遗。
猥曰:是虽常人,粗有廉节,不知误物,可无大忧。
才秀自高则众人所窥,疏隽少缺则百捃并至,易以触祸,难于自持,所得不多,其弊已甚。
上之知人既如此之艰,下之取知于上者又不以礼义。
谄容谀声,翕翕訾訾,足恭巧言,茍希悦己,千态万状,无所不至。
憸言若纯,伪行若絜,饰诈若朴,舞智若才。
一日如意,名节俱换,不恤知己,与曩迥殊,鼓而成风,薄恶可唾。
大抵举知之多则为累众,报知之少则被责稀。
杰然絜修,其间有机巧,欲无累,其可得乎!
今者执事之所以取于宗孟,而宗孟之所以辱知于执事者,非有谄容谀声、足恭巧色以干乎左右之誉,非有憸言伪行、舞智饰诈以动乎观听之间。
执事不待其求,遽然见举,岂法之牵拘检迫不能移执事之诚耶?
执事不惧众人之所窥,不忧百捃之易破,特加采录,猥赐荐论,自谓相知,古人不及。
执事之知宗孟也既以诚,则宗孟之报执事也,其可循世人为拳拳于簿书役使,守小谨以不累知己为自足耶?
不佞辄敢奋发希慕圣贤事业,托名当世,期于树立,不至磨灭,以污辱门下,而后止焉耳。
狂愚之人,仰恃提拔,偶因叙谢,略布所怀,不胜僭越惶悚之至。
子中待制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石渠宝笈续编、《大观录》卷四、《六艺之一录》卷三九四、《三希堂法帖》第九册、《宋人法书》第二册、《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宗孟顿首:夏中蒲兵还,辱荣翰,遥怀德谊,无时暂忘。
秋高气清,想惟迩日视履均胜。
南北辽邈,江河阻修,引领话言,实劳鉴寐。
初寒,惟冀倍万珍卫。
手削草率,不宣。
宗孟顿首,知府钤辖子中待制十二日
贺右丞相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伏审中颁紫诏,载陟黄扉,登用旧人,交修庶政。
维帝攸赉,实民所瞻,固有欢声,遍及率土。
恭惟某官望隆柱石,明照蓍龟。
以博通应变之才,跻侍从神考作新之日;
以夷险不回之操,参弼谐于泰陵绍述之时。
出入三朝,栽成百度。
欲践继志之实,思闻补衮之言。
乃自江湖,归参帷幄。
尚谓密资于启沃,不若显置于庙堂。
果敷纶言,克协众听。
君陈申命,故多告后之猷;
千秋既封,必有富民之效。
某受知最久,被德已深。
复以迟暮之年,再托陶钧之地。
适居符竹,阻造门阑,不胜燕雀贺厦之心,窃有犬马恋轩之志。
喜深载跃,望极增驰。
送雷雅州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七
今之善论天下事者,必曰祸在夷狄,不知夷狄不足忧,兵利器犀,谨守而扼之,可以坐定。
往年西兵喧嚣,诸将死难,失在无禦,然人心不为寇移。
近日河北盗起,劫杀守吏,屠戮人宗族;
朔方诸贼接隙摇动,盗未灭,宫帏之变,恐骇天下,人人无自固心。
当是时,虽欲用利兵犀器,为谨守之谋,安可得也?
天下之事,不在夷狄,在平内患之术,为朝廷虑者未尝思之。
孽芽已萌,不肯逆制,俟其颠倾,然后图速已之策,徬徨不知所从,岂不可笑。
日夜徒为夷狄忧,夫复何益!
去年备蜀之议,大率出于不思,益甲完城,止以遗盗,卒起引蛮为朋,阖门自守,中外骚驿,敌在左右,纵有善禦之将,使之何以抑其势?
不思挠蜀不在蛮,在于郡县。
蜀之郡县敝困久矣,天灾焚煎,吏孽过于虎狼,万事懈堕,老幼拱手待死。
人人喜祸,假蛮为唱,声言贼凶在蜀,以恐朝廷。
朝廷遂以为必然,移官补将,控其来冲,反不宽饶爱惜吾民,养活其性命,而又益卒以啖食,暴计以耗夺,辇戈甲以骇其耳目,大张声势以速其奸心。
蛮未息,蜀之桡已召矣。
雅在蜀为蛮冲,雅之守曰吾雷侯。
雷侯之行,大臣荐而天子用其才。
雷侯向为天下起,今临一州为有馀。
州有警急,雷侯处之必不失其术,虽蛮无害,朝廷不必忧。
然恐后日之患忽不在于蛮,则卒然之变,雅州必不能独支矣。
蜀之事,蛮不足为休戚;
雷侯之有,不止于一州;
一州之势,无以制蜀患。
善虑者思是而改处之,使吾雷侯得尽其术以施于蜀,少安吾民,则蜀为无忧,而蛮之炽亦自歛也。
贱远之人,无阶而进其言,聊序于雷侯之行,庶几或有听者,则蜀安矣。
栾宗颜字序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七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圣人之道,有以一言而可尽者,中而已矣。
六经之书,皆中之说也,求合于圣人,必归于中。
中之道,如人之立焉,立于东,西方为远,其近者东也;
立于南,北方为远,其近者南也。
求其均,而四方无少差者,合于中为至焉。
中之道不远于人,然而人常远之;
中之用不难其举,然而人常难之。
非中之难也,人不胜其力也,情与欲汩之也。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人莫不知中庸之可蹈也,鲜能行于世也。
甚哉,此道之重也!
昔者孔子之门人为多,其能举而用者独闻有颜氏而已。
颜氏之于中庸,非自得而自诚也,好学而后至,博求而后明,得一善而拳拳服膺。
使其不失死,且以至六七十,则圣人安有「不幸」之叹哉!
颜子之好学,不惟口诵臆记而得之,盖亦充之于心,复之于性,好之而不厌,乐之而不倦,知之而不忘,行之而不息,如是焉而已矣。
及其久也,怒而不迁于人,过而不贰于心,望圣人若不甚辽远。
孔子在《易》之《系》,独推其德,以当复之说,以为颜氏之子其殆庶几。
则不及颜子者,何止游、夏之徒也。
游、夏之徒,日月至焉而已矣,求其淳深浑恢,肆而不失,固而得其源,安而由其途,喜怒死生,一平于心,而无所动焉者,皆若不可彷佛颜氏一二。
将仕郎栾君名宗颜,旧字公哲,属予以更之。
余字之曰「几复」,又摅其馀以告之,而为之言曰:颜氏之学,皆复而得之者也。
子能宗乎颜氏子矣,又能予颜氏子几而复之,则吾道不待颜而皆可进焉。
道进于内而不自改,性充于情而不自迁,诚之于心而不自惑,移之于事而不自乱,子为君子儒矣。
不改则不惑,不迁则不乱,不乱不惑者,性与道两立而充之也。
果能此道矣,虽柔必强,虽愚必明,况栾君之特然者乎!
唐杜工部夔州诗序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
杜甫蜀中诗,在夔州为最多。
留夔三年,初居于瀼西,后移东屯,今瀼西北屯尝栖息游观处往往尽在。
诗考之,风俗人物,山川城邑,景气节候,文章语言,祠祀祷卜,春时歌曲声调,负汲畬种之法,盐麻鱼稻、酒菽饮食之类,与昔无以异者,独郡治迁改不同耳。
自居夔,逮出峡,过巫山,传于今者,其诗有三百六十一首。
呜呼!
天不爱惜此老,乃令流落来此,兵乱之际,浮游飘泊,转徙不一,故其诗多忧伤悲愤之词,然未尝不主于忠义也。
淳深缓切,哀抑遒壮,《骚》《雅》以后,无此诗矣,其三百篇之苗裔欤。
夔州太守取其夔州诗,于刺史厅之北园为堂三楹,立八石以次刻之,属某序于其端。
顾某安能知,独书之以證此方风物同异,及甫去来始末云。
论神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天下之功用,未有不能以类形者也,然而于莫之能形,无以加矣。
彼功用之及乎物者,孰非道哉?
道之不可见,而其可见者著于物则为德。
举天下之德,虽至于已崇、已大、已精、已微、已深、已远、已简、已易、已显、已成,而犹有可以形之者也。
是故崇矣,卑有以形之;
已大矣,小有以形之;
已精矣,粗有以形之;
已微矣,著有以形之;
已深矣,浅有以形之;
已远矣,近有以形之;
已简矣,繁有以形之;
已易矣,险有以形之;
已显矣,晦有以形之;
已成矣,亏有以形之,惟功用之可以形,则犹未离乎形器也。
若夫陶铸天下之功用,而莫之能形,秕糠天下之事业,而出乎方物之上者,其惟神之所为乎。
是故神也者,藏之而非无也,显之而非有也。
未尝为巧,而万物自彫刻也;
未尝为暴,而万物自整戾也。
独往独来乎天地之内外,而未尝有所行也;
独生独杀乎万物之终始,而未尝有所作也。
于天则见乎万物之所以成,于人则见乎万物之所以治。
无所不为,而莫知所以为之。
其为道之妙,而莫之能名也,则曰神而已矣。
盖道之于万物也,体之以阴阳,而妙之以神者也。
独阴不生,独阳不成,由一物之细以至于天地之大,未有不由阴阳以生成。
虽然,其生也,其成也,莫非出于道也。
道未尝有为,阴则孰与之生,而孰与之成哉!
知有以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则岂非道之妙者耶!
由其体言之,故曰一阴阳之谓道;
由其妙言之,故曰阴阳不测之谓神。
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圣人疑天地而参诸身。
则神者,圣人之所以参天地,而《易》者,圣人之所以穷神者也。
夫天地之道,一辟一阖,一明一晦,一寒一暑,一生一杀,而至于宇宙之内,垓埏之外,虽幽崖之草木,深潜之昆虫,莫不随之,而况其著者乎?
《易》曰:「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
其于万物亦然,帝则言乎时,物则言乎方。
有其时矣,则时不可以相易;
有其方矣,则方不可以相乱。
若夫雷之动,风之桡,火之燥,泽之说,水之润,艮之终,则变化推移于四时四方之中。
至于万物既成,而不知所以成之端者,必曰妙万物而为言者也。
天生之,地成之,圣人治之。
无圣人之治,则天地之道或几乎息。
是故昔之圣人教之以畋渔,作之以耒耜,居之以宫室,济之以舟楫,利之以杵臼,威之以弧矢,察之以书契。
此皆物穷则变,变则通,立成器以为天下利。
而天下之民出入咸用,而不知其自来,此民之所以乐推而不厌也。
若夫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
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
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者,此圣人之所以治万物而参诸天地者也。
观乎天地,则见圣人,则圣人果不足以参天地耶?
然则能参天地者,其惟圣人之神乎。
论诚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人之所以受于天者,皆有善之端,而其智卒不能充而益之者,其患始于不学不思而无所得。
虽有善端,不知其所谓善者而择之,则其在我者明已有所不足,而安可以望于诚哉!
虽然,人之所知者,有得之于性,有得之于学。
若夫所得之者,则一而已,而其得于心而中于理者,不能无难易迟速之辨,此诚者与诚之者之所以异也。
是故有天道,有人道。
无所为而能极之者,天道也;
有所为而能极之者,人道也。
天有生知之性,则天道固以是能尽矣。
茍无其性而有其学,果不足以至于天道耶?
即曰众人积善可以至于贤,贤人积善可以至于圣。
勉其有所为,而卒至于无所为,何为而不可乎!
惟其学之而不博,思之而不审,辨之而不明,行之而不笃,终身由之而不足以信其己,此其所以能至之者寡也。
夫诚也者,德诚乎己而信乎物之谓也。
凡人之情,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
不知诚之为道虽甚大,而成于小善之所积。
茍曰善虽小,皆吾性之所自有,而又人情之所可欲者,则于吾何所不为?
盖其自知者甚明,自信者甚笃,自修者甚固,则若性命肌肤之不可易也,夫然后可以至于
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所信于人之所不可见者如此,则昭昭然存乎人之耳目者,夫安得不信哉!
则不期乎人之信,而人已信之矣。
天之高,地之厚,凡生之类茍有之者莫不信之,则天下谓之至德,岂有以异于此?
虽然,吾之德既已成,而物既已信之矣,而未有以加于物;
茍为己而不及于物,则物之生也奚赖于圣人哉?
夫举天下之万物可谓至众,而为圣人者岂弊弊然以物物为事哉?
如必待有为而后能成,则吾之功用有不胜劳,而事业有不胜繁者矣。
故曰,不见而彰,不动而变,无为而成者,此其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
或曰:至诚之所以能参天地者何如?
曰:其神矣乎。
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此其充实而有光辉之谓也。
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此其大而化之之谓也。
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此其圣而不可知之谓也。
也者以德言也,德也者以道言也。
茍不至德至道不疑焉,此至诚之所以能配天地而成乎道也哉。
论仁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为仁非难,而能尽其力为难;
尽力非难,而能尽其性为难。
夫惟不能尽其力而尽其性也,是以为难知而难能也。
不知其智之有所不足,才之有所不尽,则其蔽在于守。
古人一偏之说,卒不能达其意而有以及是也。
且《记》有之:「仁之为器重,其为道也远,举者莫能胜,行者莫能至也」。
则曰,甚矣,仁之难能也!
孔子曰:「仁者爱人」。
又曰:「克己复礼为仁」。
则仁不止于爱人。
扬子曰:「自爱,仁之至」。
孔子曰:「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则仁不止于自爱。
孔子曰:「汎爱众,而亲仁」。
孟子曰:「兼爱是无父也」。
则仁不止于自爱。
孟子曰:「亲亲,仁也」。
孔子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
则仁不止于亲亲。
以为仁之难乎,则「我欲仁,斯仁至矣」,仁果难哉?
以为仁之易乎,则「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仁果易哉?
由此言之,则曰,甚矣,仁之难知也!
夫为仁固多术矣,胡不循诸理而求之?
求之有道,不离其质而美之,不强其难而使之者,皆圣人之所谓仁也。
夫出门而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不过乎恭而已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过乎恕而已也。
事其大夫之贤,友其士之仁,不过乎友贤而已。
夫恭也,恕也,友贤也,岂人之难行而有所强于性也哉?
然而皆得以谓之仁者,以为出于吾性之所固有,而所谓善者也。
其善虽止于一端,能推而行之,皆可以为成己之道,此其所以谓之仁也。
刚毅木讷,是人之所易也,而孔子以为「近仁」;
克伐怨欲不行,是人之所难,而孔子以谓「仁则吾不知」。
推此以求,孔子谓仁之意,皆若是而已矣。
故曰:不离其质而美之,不强其难而使之者,皆圣人之所谓仁也。
虽然,仁有小大,凡此者盖君子之所以治人者也,可以名仁,而非仁之诚名也。
若是近以施诸身,远以措诸物,行之于父子,达之于君臣,裁之以义而成就之,立之以礼而节之,至于出处语默、进退去就、夭寿生死,无所处而不为仁,而于天下之万物,盖已无足以累吾之心矣。
凡此者,盖君子之所以立道者也。
虽然,犹未大也,以吾之仁推而达之天下,斯可矣。
以所爱及所不爱,以所不忍达之于所忍,不独仁其身所有,以仁天下之民而无所择也,是故居则安土敦乎仁,而动则博施于民而能济众
仁也至此,而其用极矣,虽圣人亦何以加于此乎。
呜呼!
仁之为道一,而所以为之者固多术矣。
茍知仁之有小大,以教于人,则举天下之中,人皆能有以及之。
如其舍圣人之意而务为高远难知之论,私植其说以取胜于世,而其卒莫之能行。
故老、庄、墨翟所以得罪于圣人之徒也,以此哉!
论义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
理生混群兼爱之谓仁,列敌度宜之谓义。
仁义同出乎德,而仁者德之爱,义者仁之制,两者必相为用,而后能成德。
夫圣人观天下万物,其心不啻若父之于子,皆欲有以覆露生育之,混然如天地之德而无所不养也。
然圣人之意,以为苟推吾所爱以同乎天下之物,则是爱亲之心与爱民之心一也,爱民之道与爱物之道均也,则万物之伦不几乎乱矣?
于是乎主德以爱,而理之以义,使不至乎无差等也。
故制为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又为君臣、师宾、朋友隆杀之节,所以裁制品类,辨异上下,使天下万物至于各得其宜而后已。
此圣人所以立人道也。
夫天地之大,虽其变化不可测,而其心本以生物为主。
有阳之生育,而无阴之肃杀以济之,则生物之功有时而匮。
是故小则有昼夜晦朔之变,而大则有生杀寒暑之序。
此万物之所以能生成,而天地之所以能长久也。
观天地之道如此,而况操富贵之势,以顺天地、理万物,而制天下之变者乎?
事物以敌至于己者不一,则兼列前而衡之以心,心至于已明而衡之以道,所以辨是非、立可否,此则义之常也;
不足,然后济之以权。
权之为用,初若不合乎人之情,而卒有以治天下、理万物者,此又义之变也。
推此以治天下之事,可既用哉!
《易》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此圣人举义之序而言之也。
盖理财所以富之;
已富矣,则正辞以教之;
已教矣,然后禁民之为非者。
故曰,圣人举义之序而言之也。
其言《乾》之德,则曰「利者义之和」,盖义之为道,裁多寡之数,严上下之分。
有所分辨而和不行于其间,是故济之以美利。
利万物而无所不利也,而万物不亦和矣?
则利之为德之美,义不足以尽之也。
圣人配天地而行者也,则曰利物足以和义
盖理财正辞禁民为非,而义者之用为已至矣,盖犹以为治人道而已;
至于利物而能和,则天德也。
极天下万物而使之无间,则莫知其为义之用也,此又义之大也。
如此,则知义之本末也。
论周制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八
言治者必先知天下之形势,知天下之形势而论周制,则如指诸掌。
夫圣人之所以为治者道也,而形道者意,寓意者法,制法者数,而所以正天下,以有政也。
政不可以无本,而地者政之本也,先王之所以正政者以地也。
地有制则政正,政正则官理,官理则事治。
故曰:地者政之本,而法、数之所繇起;
数定法立,而圣人之道行乎其间。
盖周之所以底盛者,因先王之地而推意于法,制法于数,由内以及外,自迩以逮远,而尺地一民莫不有制,故天下之形势皆在于此。
昔者武王承商之后,其国地与诸侯未尝大变,虽有所黜陟,而皆益以地。
至于周公,已与武王之时异矣。
当是时,天下之地盖已有七千里矣。
夫七千里也者,周天下之形势,而周公之所以定数而制法者也。
是故内开王畿,外列侯服。
而畿制之内外,由王城以至乡遂,由乡遂以至都鄙,由都鄙以至邦国,而天下数千里之远,其指顾措置犹一堂之近。
虽然,其数也,其法也,自百里而积也。
故百里之内皆曰郊,而郊有远近之差;
百里之外皆曰野,而野有内外之别。
盖郊虽远近不同,而其实皆隶于乡;
野虽内外不同,而其实皆主于遂。
虽然,曰乡也,曰遂也,自五家而积也。
六乡六遂之名,有以出赋税,有以治沟洫,至于师田征役之事无不在于此。
则虽地至于万井,民至于万众,自一夫而积也。
自遂以出,有稍、有县、有都,则公卿大夫均有所受之地矣,已赐则为采地,未赐则为公邑。
而自遂以出有公邑,自稍以出有采地,此乡遂所分之地也。
六乡授九等之田,而又有不易、一易、再易之制。
六遂惟公邑而已。
而民田至下地皆有采,以三夫而卒之,则六遂授田之数有馀于乡,此乡遂所授之田也。
其追胥,其起役,其军法,其田制,则乡遂之所同也;
其命官,其政役,其庐居,其比伍,则乡遂之所同也。
推此以较都鄙,而又有所不同者焉,何则?
乡遂之所供,凡以奉天子;
而都鄙之所出,凡以给诸侯,则其制不得不异。
是故乡遂之田制则沟洫,其税法则贡;
都鄙之田制则井地,其税法则助。
乡遂非无井田,而都鄙非无沟洫也,其为制不同而已。
遂、沟、洫、浍以注水于川,径、畛、涂、道、路以通车徒于国中,此郊野之无以异也。
然沟洫之法,则遂人监焉;
而井田之法,则经于司徒,而营于匠人。
遂人之治野,自夫间有遂,而至于万夫有川,然则万夫之地百里也,百里之间,浍之数凡八十一。
而匠人之所营者,一耦之发至于百里为同,而同间有浍,则百里之内浍止于一而已。
其制度疏密之不同如此,则税法安能无异乎哉?
孟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
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
夫贡者自治其所受田,而助者借民之力而已。
用沟洫之法,则屋三为井,三三相任以出地贡,所谓就夫税之十一而贡者也。
而井田之制,九夫为井,八家各私百亩,同养公田,而不税。
民之所自治尽在乡遂,则沟洫之制密。
而井地狭,而又有吏主之,则安得不使民相保任而为之贡也哉?
在都鄙则沟洫之制疏,而井地远,而又公卿大夫专有之,则安得不借民耕歛而为之助也哉?
推此至畿外之国,虽鳞次辐凑,皆若都家之制而已。
夫惟乡遂都鄙邦国之制定,而沟洫井田之法立;
沟洫井田之法立,则凡在乎地者,长短小大之实尽正矣。
是故可以制官禄,可以经邦用,可以均田役,可以起军旅,可以立学校,可以兴贤能,可以纠奸慝,可以督游惰,可以恤匮乏,可以振艰阨,可以一教化,可以同风俗。
上自于朝廷,而下逮于闾里,近始于中国,而远及乎夷狄,大至于天地,而细达于动植,无一不在于法制,而其所以立法制之始非有因利而后作,睹弊而后革者也。
其源始于经界正,井地均,而后法制随之者也。
故曰,地者政之本,而法、数之所繇起,数定法立,而圣人之道行乎其间者此也。
乌乎!
周之襄,而先王之制大坏,后世虽有为愿治之主,与夫博学深谋之臣,徒咨嗟慕望,以为此真圣人所以治世之法,而其卒莫之能为者,世不可也。
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推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岂虚言哉!
然则治法果不足复用乎?
曰:行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
之政,而周之法虽不必尽复,而于其立法也,求先王之意可也。
两朝国史论乐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太平治迹统类》卷七、《九朝编年备要》卷一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世号太常为雅乐,而未尝施于燕享,岂以正声为不美听哉?
夫乐者,乐也,其道虽微妙难知,至于奏之而使人悦豫和平,此不待知音而后能也。
尝窃观于太常,其乐县钟磬埙篪搏拊之器,与夫舞缀羽籥干戚之制,盖皆仿诸古矣。
逮振作之,则听者不知为乐,而观者厌焉。
岂所谓古乐,其声直若此哉?
孔子恶郑,恐其乱雅乐之声者似是而非也。
孟子亦曰:「今乐犹古乐」。
然今太常独与教坊乐音殊绝,何哉?
昔者李照胡瑗阮逸改铸钟磬,处士徐复笑之曰:「圣人寓器以声,不先求其声,而更其器,其可用乎」?
制作久之,卒无成。
房庶亦深订其非是,因著书论古乐与今乐本末不远。
其大略以谓:上古世质,器与声朴,后世稍变焉。
金、石,钟、磬也,后世易之为方响;
丝、竹,箫、琴也,后世变之为筝、笛;
匏,笙也,攒之以斗;
埙,土也,变而为瓯;
革,麻料也,击而为鼓;
木,柷、敔也,贯之为板。
此八音者于世甚便,而不达者指庙乐镈钟、镈磬、宫轩为正声,而概谓胡部、卤部为淫声,殊不知大辂起于椎轮,龙艘生于落叶,其变则然也。
古者以俎豆食,后世易之以杯盂;
古者簟席以为安,后世更之以榻案。
虽使圣人复生,不能舍杯盂榻案,而复俎豆簟席之也,然则八音之器岂异于此哉!
孔子曰:「放郑声」。
郑声淫者,岂以其器不若古哉?
亦疾其声之变尔。
试使知乐者由今之器,寄古之声,去其惉懘靡曼,而归之中和雅正,则感人心,导和气,不曰治世之音乎?
然则世所谓雅乐者,未必如古,而教坊所奏,岂尽为淫声哉?
数子纷纷改制钟律,而复、之论,指意独如此,故缀其语存之,以俟知音者焉。
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七五原注引。
阆州新井县厅题名记嘉祐三年四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二七
县令宰相,位不同,其所系同。
宰相威爱于民,不若县令之速。
宰相中书堂,为天子谋虑天下事,有不至焉,其害即不及于人。
天子可否于上,百官诤议于庭,要其是然后行之。
令长坐县衙,施设措置,朝行而暮遍,语出而民闻,有一不至,百姓不旋踵被其冤。
乡耆里胥莫敢抗也,县吏小史莫敢争也,将诉于州,辨于转运使,事已老,病已成,力已不胜矣。
宰相非其人,以公议可罢;
县令不称职,类无大过,不满二年不去。
噫,是亦难哉!
新井县自建隆开国,例以令治。
承平既久,户蕃事多,纲纪偷堕,废而不举。
天圣中,始以京朝官易之。
邑渐整饰,簿书狱讼不似向时无条理;
然而记录之不存,名号之不彰
天圣迄嘉祐三十年间,传十人,而太子中允黄君至,始议刻书其姓名,又语其邑人蒲某:「自始有令来,世远人老,多不尽记。
天圣而言,已失其传;
天圣而求,京朝氏族官品具在,皆可刊列。
子为吾序之可乎」?
某曰:士大夫尝欲访求所谓十人者爵氏、雅迹、论著,以究其施设措置,而且不得其详。
今黄君之来,以简革繁,去苛用宽,不施一箠而赋自集。
至闾之民安食稳寝,不识公人文帖之挠,无愁煎叹嗟之声。
因其安闲,又能修举逸事,以载国朝更置之端,与诸公名绩之美。
使君无语,某尚当有请于前,况有是见属,遂为之记云。
嘉祐三年四月五日记。
迂堂记嘉祐六年八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五
迂非适时之称,背众忤俗,阔不与世合,天下所共笑者,吾独取之以名斯堂,岂诚乐夫迂耶?
道在身弃,虽有万戮,不舍死以邀一时之安;
枉己谀人,虽有万幸,不茍生以求一日之福。
以冻饿而死,迂而守夫义者也,忍耻之人所尝共笑矣,然而不以天下之嚣嚣而变其迂。
孟轲以仁义穷而死,迂而守夫道者也,从谀之人所尝共笑矣,然而不以六国之呶呶而变其迂。
屈原以谗溺而死,迂而守夫忠者也,茍容之人所尝共笑矣,然而屈子不以众人之混混而变其迂。
则夫以不迂笑乎迂,以至迂求乎不迂,甚矣其难也!
吾宁迂以蕲人之笑,不欲舍至迂以求乎不迂。
叔孙通礼乐谀汉,迂道以媚时也,惜乎不知迂时以行道。
扬雄以溢辞媚莽,迂己以悦人也,惜乎不知迂人以求悦己。
夫二子者,是亦浅之为丈夫哉!
迂之道,吾冒非笑,甘贫贱,乐而行之久矣,而不知其艰也。
今又为堂以自居,以「迂叟」自名,真有意乎迂邪!
堂之屋七楹,涂塈朴野,宅华栋者笑吾迂其居矣。
案有书万卷,早夜驰骋,商财利者笑吾迂其习矣。
风来蕉翻,声状万种,酣丝竹者笑吾迂其听矣。
竹榻木几,莞簟野屦,事雕美者笑吾迂其用矣。
饮水饭蔬,含嗅哺粝,食鲜美者笑吾迂其腹矣。
古图名像环列壁间,拥姬侍者笑吾迂其好矣。
与人语未尝不及善,悻悻为恶者笑吾迂其言矣。
问讼听政,求合乎经,尚法者笑吾迂其守矣。
噫!
人之笑迂叟,而不知迂叟之人笑也。
一日之迂,终身之荣;
一时之迂,万世之光。
叟之遇耶,行迂以济乎用;
叟终穷耶,守迂以任乎道。
登斯堂者,有知叟之心乎?
有不以叟为笑者乎?
有乐与叟同夫迂者乎?
叟不得而知也。
嘉祐六年八月十五日,南隆蒲宗孟记。
晦斋记嘉祐七年二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一
嘉祐六年,某既为迂堂,明年,于署之西偏辇粪壤,除恶木,薙荆棘,辟园以植树,疏池以养莲,傍池之漘,又为斋以自居,明窗净扉,澄澈虚爽,波光日辉,影射檐角,嘉花美果,下荫地碧,左右景物,皆有可爱。
予终日来此,盘桓徜徉,洒然自得,不知身之穷蹙困挫,而其心油油,以乐夫贫贱而自晦也。
夫自昔处穷养晦,非特一人。
方其沉湮下流,蟠缩未振之际,藏照匿光,畜德隐耀,不竞挠,不屑志,不凌猎于声名,无它也,自处者有所恃也。
伊尹晦于耕,不知者以为莘野之鄙夫也;
傅说晦于筑,不知者以为商岩之穷人也;
太公晦于钓,不知者以为蟠溪之贱叟也。
伊尹者不以鄙夫动其心,然后起而为汤之阿衡
傅说者不以穷人耻其身,然后起而为高宗相
为太公者不以贱叟悼其迹,然后起而为文王师。
是岂屑屑于其心哉!
屠狗负贩,坐肆卖卜,是皆人之所薄者,昔人有蒙垢被辱,安而为之无憾焉,何谓也?
人不之知,我无自鬻也,是所谓自处者有所恃也。
故愚以晦其智,狂以晦其圣。
予于斯人之徒,学夫晦,以求安处。
夫晦以求明,所以自养,而有待其发矣。
噫!
志在天民,予非晦其心;
遥怀本朝,予非晦其用。
身晦而心愈明,迹晦而用愈光,此予之所以终日无闷也。
以名斯斋,孰曰不可邪?
嘉祐七年二月七日,南隆蒲某记。
重修至圣文宣王庙记治平四年六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二一、嘉庆《四川通志》卷七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夫茫昧窈眇,浮于空虚,运于两间,充牣于万类而不息者,天地之气。
气有逆顺,然而其施于物也无厚薄。
光明盛大,横于古今,亘于日月,笼络于万世而不绝者,孔子之教。
教有兴废,然而其被于人也无远近。
气无厚薄,而百谷之生有不齐焉者,过在播殖之人,非气之异也。
教无远近,而四方之学有不同焉者,失在倡劝之人,非教之弊也。
枯原瘠野可使为礼壤,裔夷穷貊可使为中国,䎩锄之不勤,辟凿之不工,地虽美,求其茨之收,嬉戏孺子皆知其不可。
礼义之不修,忠信之不行,人虽材,求其圣贤之归,委巷小人皆知其不能。
告于人曰地不足殖,而不耕,是弃其地也;
告于人曰人不足治,而不教,是弃其人也。
弃地者将引而入于饥寒,弃人者将引而使为禽狄。
饥寒至,禽狄之性发,何所不有?
今四方学可谓至盛,而持其术者可谓不弃其人矣,然犹教化之所浃,风俗之所尚,与其讲磨养育之具独完于京师,浸渍于齐、鲁、闽、益,而盛大于吴越
惟夔为西南之陋,当天下学者翕然向劝之时,此邦之人尚不识书生。
庆历诏郡县立学,今龙图阁直学士庐江何公郯为郡别乘,始能用文章理道感悟其俗,于是人渐知读书。
逮十馀年方有进士,后又有以进士得科名者。
庐江公既去,历二十载,传至于今,秀民稍稍辈出,而为之倡者待其人,尚如枯埆硗塉而䎩锄辟凿之不复加,故穷岁月,更寒暑,终莫能丰乎所获。
治平三年兵部郎中吴兴陈公由三司判官出领本路转运使
入境之日,悒然伤孔子之教不大被于一方,乃下令风动诸郡,使其守长招辑学子,以德义错磨其人。
守长承命,虔不敢懈,各饬僚吏,以尸教诲。
夔州刺史长沙贾侯率先诸郡,整治序宇,完坏补缺,设为规程。
郡之人喜闻而乐从,日谋于其家,告于其父兄,奔走入学,惟恐后时,而不得群于其间。
既至,服勤诗书,出入以时。
又谋于其友,告于其子弟,率德励行,耻其身之不尊,名之不高,而孝父忠君之说不闻于耳。
日夜讲解,疲不知倦,四远之人执业而就学者交足在境。
学既盛,诸生孔子庳隘毁坠,阶不容立,堂不容处,奠献之际,设席无地,宿燎无所,又谋于其乡,告于其常所往来,而闻于郡曰:「污宫败室,安足为孔子之所居,而称吾陈公所以尊事圣人之意耶?
愿输财以新之」。
是年冬孔子之四十六世孙以尚书员外郎来为转运判官,乐陈公之不鄙摈其人,能均齐圣人之教,剔刮愚聩,不以远近为间,使皆识忠信、守仁义以自治也,欢然叶力,以终厥事。
又以其家之庙像及冕服之制,合颜渊而下衣冠之饰授于刺史贾侯。
明年二月,贾侯相址择吉,率其属日从事于庙廷,亲畀匠指,俾营俾构,官工私庸,杂作众治。
六月,庙乃成。
丰宇广厦,明敞廓大。
中严孔子之座,冕旒服章悉用本庙之制,而颜渊以下从燕居之仪,翼侍左右,并图周汉以来及唐之大儒二十馀人于壁间。
笾豆罍樽尽易去旧器,使就洁严。
诸生将考于新宫,又谋于其徒,告于其长,有请于学官曰:「始者入于学,惧无以承陈公之赐,故群趋而朋来。
既就讲肄,又恐无以谢陈公之教,故勤行而力修。
术业既专,所趣既明,又嗟无以充陈公尊德事圣之意,故率财以为庙。
今庙成而无传,诸生不任其责,责在学官学官当有以施其职也」。
宗孟曰:「然,是诚学官之所宜为」。
昔者鲁作泮宫,邦人是歌;
邺侯修庙,韩公有诗。
宗孟典领学事,实司文词,其初其卒,又皆与诸生游泳于其间,敢拜稽首,刻诗庙碑。
诗曰:
夔于西南,有国自昔。
人罕诗书,士罕逢掖。
谁为丰腴,独此硗塉。
简简陈公,初顾嗟戚。
曰人则然,其聩可剔。
教无远近,人自损益。
岂不在我,示以标的。
使之得途,安往不适。
下令诸郡,风动邦伯。
庶邦守长,虔命踧踖。
夔实右府,庠序先辟。
方疏渊源,灌溉枯脉。
旋不踰时,芃芃其稷,既获既耘,乃渐有获。
公日来观,骢马白额。
旂旐茷茷,紫绶纁舄。
温润其音,以勉其画。
杠梁其湍,以拯其溺。
与之酬揖,升降同席。
与之坐起,左右接膝。
匪弃伊教,咸乐亲炙。
四远承风,笈负坟籍。
争来于夔,奔走交迹。
人侈公惠,衎衎晨夕。
相视庙貌,毁坠颓窄。
曰吾圣人,是岂来宅。
辇财输金,愿就更革。
吉日辛卯,爰始斯役。
众工勤事,不待绳迫。
众版勤椓,其均历历。
檐阿斯翚,棱廉斯戟。
像貌有严,堂涂有赫。
是奠是享,神降无射。
公来在庙,礼容庄惕。
公来在泮,笑语悦怿。
克明克嘉,有警陋僻。
凡公之仁,浸渍洒涤。
孰为父兄,不舞公泽
邦人孔怀,惧或沦失。
学官宗孟,实任斯责。
作诗记始,以镂金石。
按:《全蜀艺文志》卷三六,嘉靖刻本。
九龙岩题记熙宁八年六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一、《八琼室金石补正》卷一○○、光绪《湖南通志》卷二七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南隆蒲宗孟零陵邵阳,约京兆朱初平高邮乔执中九龙岩,二君皆以事不来。
而属官陈瑄相远一舍,畏暑疾暍,迟迟于后,且未至。
回视石间,见王璩、邹庸、黄辙黄寔题名,又怅四人者已先去。
余终日徘徊,独行危坐,无朋俦相与同一时之乐。
盛夏大热,虽嵓中潇洒可爱,然意有不足者,遇此胜处,殆亦不能放怀自适矣。
熙宁八年六月二十七日题。
濂溪先生墓碣铭熙宁六年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一
始,予有女弟,明爽端淑,欲求配而未之得。
嘉祐己亥,泛蜀江,道合阳,与周君语三日三夜。
退而叹曰:世有斯人欤,真吾妹之敌也。
明年,以吾妹归之。
周君世为营道人,始名敦实,避英宗藩邸名,改敦颐
曾祖从远,祖智强,皆不仕。
父辅成,贺州桂岭县,累赠谏议大夫
母郑氏,仙居县太君
君少孤,养于舅家郑。
舅为龙图阁学士,以恩补君试将作监主簿
自其穷时,慨然欲有所施,以见于世,故仕而必行其志,为政必有能名。
初从吏部洪州分宁主簿,未几,南安狱上,屡覆,转运使荐君为南安军司理参军
郴州郴县,又为桂阳
分宁有狱不决,君至一讯立辨,邑人惊诧曰:「老吏不如也」!
南安囚,法不当死,转运使欲深治之,君争不胜,投其司理参军告身以去,曰:「如此,尚可仕乎?
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
转运使感悟,囚卒得不死。
桂阳用荐者言,改大理寺丞,知洪之南昌
南昌人见君来,咸曰:「是能辨分宁狱者,吾属得所诉矣」。
君益思以奇自名,屠奸剪弊,如快刀健斧,落手无留。
富家大姓、黠胥恶少惴惴怀恐,不独以得罪于君为忧,而又以污善政为耻也。
江之南九十馀邑,如君比者无一二。
太子中舍佥书合州判官事,转殿中丞,赐五品服,一郡之事,不经君手,吏不敢决,茍下之,民不肯从,蜀之贤人君子莫不喜称之。
资政殿学士赵公使者,小人阴中君,赵公惑,比去,尚疑君有过。
嘉祐中,转国子博士通判虔州
赵公来守虔,熟视君所为,执君手曰:「几失君矣,今日乃知周茂叔也」!
英宗登极,迁尚书虞部员外郎
虔大火,焚其州,改通判永州,转比部员外郎
今上即位,迁驾部员外郎
熙宁元年,擢授广南东路转运判官
三年,转虞部郎中提点本路刑狱。
君以朝廷躐等见用,奋发感厉,不惮出入之勤、瘴毒之侵,虽荒崖绝岛人迹所不至处,皆缓视徐按,务以洗冤泽物为己任。
施设置措未及尽其所为,而君已病矣。
病且剧,念其母未葬,求南康以归。
葬已,君曰:「强疾而来者,为葬耳,今犹欲以病污麾绂耶」?
南康印,分司南京
赵公再尹成都,闻君之去,拜章乞起君。
朝命及门,疾已革。
熙宁六年六月七日卒,卒年五十七。
嗟乎茂叔,命止斯乎!
先时,以书抵宗孟曰:「上方兴起数百年无有难能之事,将图太平天下,微才小智茍有所长者,莫不皆获自尽。
吾独不能补助万分,又不得窃须臾之生,以见礼乐之盛,今死矣,命也」!
其语如此,呜呼,可哀也已!
初娶陆氏,缙云县
再娶吾妹,德清县
二子:寿、焘,皆太庙斋郎
君自少信古喜义,以名节自高。
李初平守郴,与君相好,不以部中吏待君。
初平卒,子幼,不克葬,君曰:「吾事也」。
往来其家,终始经纪之。
虽至贫,不计赀恤其宗族朋友。
分司而归,妻子饘粥不给,君旷然不以为意也。
生平襟怀飘洒,有高趣,常以仙翁隐者自许。
尤乐佳山水,遇适意处,终日徜徉其间。
酷爱庐阜,买田其旁,筑室以居,号曰濂溪书堂
乘兴结客,与高僧道人跨松萝、蹑云岭,放肆于山巅水涯,弹琴吟诗,经月不返。
及其以病还家,犹蓝舆而往,登览忘倦,语其友曰:「今日出处无累,正可与公等为逍遥社,但愧以病来耳」。
君之卒四月十六日,二甥求吾铭,将以其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葬君于江州德化县德化乡清泉社。
吾尝谓茂叔为贫而仕,仕而有所为,亦大慨略见于人,人亦颇知之。
然至其孤风远操,寓怀于尘埃之外,常有高栖遐遁之意,则世人未必尽知之也。
于其死。
吾深悲焉,故想像君之平生,而写其所好,以寄之铭云。
铭曰:
庐山之月兮暮而明,湓浦之风兮朝而清。
翁飘飖兮何所,琴悄寂兮无声
杳乎欲诉而奚问,浩乎欲忘而难平。
山巅水涯兮,生既不得以自足,死而葬乎其间兮,又安知其不为清风白月,往来于深林幽谷,皎皎而泠泠也?
形骸兮归此,适所愿兮攸安攸宁。
按:《周子抄释》附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老泉先生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一、《老苏事实》(宋刻本)、《嘉祐集》附录上、《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呜呼!
天有灵气,不知自秘,无物得之,独先生兮歛为才智。
地有灵光,不知自藏,无物得之,独先生兮发为文章。
先生之才,非众人之才也,凌厉勃郁,驾空凿密,超后无前兮自为纪律。
先生之文,非众人之文也,健𦂳遒壮,排山走浪,谈笑睥睨兮若无巧匠。
峭华绝顶,长松孤劲,拔俗掀崖兮,未足方先生之行
泰山飞云,溶泄缤纷,盘空绕日兮,未足为先生之文。
呜呼!
在古有人,犹得而践,独吾先生,不可为而可羡。
出入驰骤兮千态万变,纵横上下兮穷幽浃显。
先生初时,未学弦歌。
年二十七,始就琢磨。
闭户读书,不知其它。
后才数年,连举二科。
世不见收,归息岷峨
曲陵深涧,考槃其薖。
益自刻苦,逐蹑丘轲。
百家纷披,诸子森罗。
习为一途,涨为一波。
《洪范》史论,诋黜讥诃。
《太玄》踦羸,自古喑阿。
先生一言,纠谬黜讹。
世无人知,先生已老。
宗工欧阳,一见叹懊。
自恨相逢,日月不早。
携其文章,出力荐导。
俾纂礼书,补缀探讨。
以新大典,法则祖考。
是时天下,朝廷久趋。
争传其文,规矩规模。
父子赫然,耸动贤愚。
一家三人,齐名并驱。
是以欧阳公志其墓曰:学者多尊其贤,以其父子俱知名,故号先生为老苏
善评文者亦曰:先生,欧阳之徒。
呜呼,先生亦盛乎!
今无及矣,后可继乎!
举世之贤,单穷窘促。
观其寻常,有一而足。
独吾先生,兼包广畜。
溢囷满橐,所求唯欲。
如发宝藏,精金莹玉。
无所不备兮,惊心骇目。
举世之人,孱筋弱力。
观其寻常,徐行已踣。
独吾先生,快勇健特。
攘袂奋气,万里顷刻。
左趋右旋,不肆其逼。
遂窥其奥兮,蹈阃入域。
宋有天下,今五世矣。
景星屡呈,丹凤屡至。
流俗惯见,不以为瑞。
先生兮,离伦绝类。
世无有兮,人知为异。
太平之祥兮,先生是矣。
景星凤云,安足数矣。
天胡不仁兮,遽此夺矣!
呜呼嗟乎兮,斯文已矣!
自今已去兮,不复见矣!
天下之人兮,徒诵其言、思其人、仰其馀行而已矣。
《衡论》《机策》,前人不到。
石穴金匮,已收遗草。
礼书》《谥法》,世不得传。
广内中秘,独有遗编。
自当世以及后世,始百年以及千年,使来者读是书以济大道,由先生以观圣贤。
然后知蜀之褒、雄、相如者为不足贵,而千古之下,自剑以南,独有先生焉。
呜呼!
宗孟先生为久,不得执绋扫兮从门人之后;
先生为深,不得质疑兮破未明之心。
丧舟沿洄,丹旐昼开。
江水清泠兮峡风吹埃,白石磷磷兮苍山崔嵬。
天寒岁暮兮增我馀哀,再拜柩前兮惨颜伤怀。
肴盈豆豋兮酒盈樽罍,音容有无兮恍疑其来,杳不可接兮长恸而回。
嗟嗟先生,亦已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