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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经国大要书(绍兴二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一、《中兴两朝圣政》卷一二、《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八、《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十二月初一日,布衣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臣尝读太史公叙布衣王蠋状于《田单赞》曰:「昔燕之初入齐,闻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而使人谓蠋曰:『齐人多高子之义,吾欲以子为将,封子万家』。蠋固谢,燕人曰:『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王蠋闻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予岂助桀为暴哉』?遂经其颈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臣读至此,未尝不废卷涕泣,扼腕而太息也。何哉?齐一小国也,且有慷慨忠义之士。今天下之大,四海之广,得无其人乎?况天下之士自崇、观以来,蒙被国家教养,虽山林皋壤,岩谷海隅,靡不承育而受恩德者矣,何以大国之人不如小国之布衣乎?臣固有志于是。今臣至贫且贱,初非以富贵为心,爵禄为念,又非欲以片言幸陛下之用,从而求赏。揣臣之心,实无纤毫觊觎,况臣曾立功于近世者屡矣,亦未尝论功而求仕进,则今日之言,无意于爵赏也明矣。无意于爵赏,而有言者非他,臣恐万世之下,罪我圣宋无忠臣义士,故以臣所闻所见,尽臣之忠,竭臣之愚,为陛下陈之。伏望天慈毕赐睿览,不惟臣一身之幸,将为社稷之福,天下生灵之幸也。臣窃观陛下有孝弟之大德,而二帝之问不通;陛下有汤武之圣明,而敌国之陵不已;陛下有太王之至仁,而土地之封日削;陛下躬尧舜之节俭,而国用之富不饶;陛下震雷霆之天威,而盗贼之锋未戢。凡此五者,非特臣得以疑之,使三尺之童有知有识,亦将有所惑焉。何哉?二帝之问不通者,臣窃谓非陛下忘父兄之迁也,非大臣忘君父之恩也,盖亦人力有所不及,思虑有所未至焉。臣窃观赵王入燕也,使者十辈,既不能达国之音,又不能全身于外。当时在朝,若张耳、陈馀之徒,非不贤也,非无谋也,独不如一厮养,能以片言说燕,卒与其君俱载而归。今两国之难未解,而鼎峙之形已分,使者虽数十辈,金帛虽数十万,能免伪齐之盗乎?此遣使不如用厮养明矣。敌国之陵不已者,臣窃谓陛下忍小耻之太过也,示小敌之太怯也。盖戎狄之性,譬之狞犬,若或避之,从而吠齧。臣窃观苻坚之陵晋也,兴师百万,力足以移山岳,鞭足以填江海,谢玄以计沮之,败衄淝水。设使当时忍耻示怯,奔而避之,由江迤南,当为秦之属郡矣。故古人有言曰:「可以计胜,难以力屈」。即此观之,虽得斗将十万,不如一谋士明矣。土地之封日削者,臣窃谓陛下视疆埸之太轻,任藩屏之太易也。臣窃观越王勾践之脱于吴也,尝胆以苦其心,任贤以广其谋,虽一饮一食,未尝不以灭吴为念。故当时其耻虽大,其国虽削,数年之閒,复其疆而雪其耻。当今陛下国政之属,如大夫种者谁欤?军旅之托,如范蠡者谁欤?然陛下移跸而去之者屡矣,百姓从之者如归市,虽太王之仁,不过此也。昔太王之去邠而之岐山,今陛下有灭夷狄之心,复父兄之仇,此臣所以晓夜太息,为之不平。国用之富不饶者,臣窃谓陛下千里寄托之非人,四方土地之旷也。臣窃观司马宣王之辅魏也,先广田蓄,然后为灭贼之计。当时邓艾著济河之论,又陈屯田之利,其言以二万人屯淮北,以二万人屯淮南,合四万人之众,且田且守,岁入米五百万斛,十万之众,可给一年之食。臣窃见今日自常、润抵界至于大江,极目百里,尽成荒墟,所谓良田,不知其几千顷。自淮迤南,荒芜之田,又不知其几千顷。疲卒既多,冗官不减。若于此时且耕且战,则军食何患不足矣!盗贼之烽不息者,臣窃谓陛下姑息之德太厚,而杀戮之威不张也。臣窃观宓子贱之治单父,齐寇至,鲁人不及自刈,父老请民出刈,宓子不许,且曰:「今年无麦,明年可种。若使不耕者得麦,则其民乐有寇也」。其言虽小,可以喻大。今之盗贼未戢,亦乐有寇之类也。臣窃意盗贼不可不灭。昔光武中兴,未尝不以讨贼为先,故杀之则彼畏而自息,招之则彼安而复叛。臣以谓用盗贼攻盗贼,则草寇无患乎不平矣。此五者,虽若国之急务,然犹未足为陛下轻重。臣复见国势如累卵之危,生灵有涂炭之厄,臣晓夕为之寒心。臣窃闻太祖皇帝之有天下也,奄有九州,席卷八荒,东渐于海,西被流沙,北极单于,南底交趾,四方之大,罔不臣服。当其四夷未宾之初,止有中原钱俶望风纳土,由是置五王宅,以待其自至。其后李煜欲以臣属,乞为藩屏,遣使请命,太祖皇帝曰:「天无二日,殿庭之上,岂可容客鼾睡者」!是欲天下一家,中国一人也明矣。创此基业,垂之十帝,可谓盛哉!太平日久,偶因边臣失守,致使虏人长驱而入。赖祖宗之灵,社稷之福,使兆民有托于陛下。当时龙兴南都,天下之人皆知陛下孝慈,不忍父兄之远播,而居其已破之城。今此驻跸,久在东南之一隅,臣窃为陛下疑之。不识陛下欲复祖宗之故业乎,止欲为东晋之南据乎?臣窃谓复祖宗之故业,则陛下有万世垂统之基;若止如东晋之南据,则不过有百年之世祚。然百年之计,尚恐土地日削,社稷日危,亦未必安于百年也。臣闻自淮迤北,见属伪齐,自古夷狄不能有中原,此金人以中原攻中原者也。近臣说者必曰:朝廷赖伪齐以为藩篱,以捍金贼。臣窃谓不然。夷狄之患,患在手足;中国之患,患在心腹。不识说者将谓伪齐今不为盗,能保其子不为盗乎,复能保其孙不为盗乎?不识伪齐俟虏人既定之后,去僭伪之大号,还土地之故疆乎?为复割据中原,久假而不归乎?若曰臣无伐君,则武王何为而并天下?若曰国可并立,则隋高何为而擒叔宝?良由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昔秦齐之强,犹不敢久僭帝号。今金贼窃我名器,不归他人,独授刘豫,则知豫必以奸计为金人谋也。既为谋主,则无臣心明矣。况人臣之位,与人君之尊不可同年而语,彼肯舍尊而就卑乎?则知刘豫无复纳款又明矣。臣尝譬之巨室之家,假人以堂室之奥,而自处门廊之隅,则居堂室者,岂无吞门廊之心乎?今刘豫所以卑辞自逊者,良由人心未归而羽毛未成尔。纵使刘豫止欲割据一方,岂不为奸雄开基?又况自古南北雌雄之势,但见以北并南,未闻以南并北者也。臣窃观国之所重者三。昔我神祖留意太学,盖欲笼络天下之英贤而网罗天下之奸雄也。陛下驻跸维扬之时,犹有随驾学生,今悉罢去。而刘豫乃为学校以延多士,是诱陛下之英贤可知矣。今诸军士卒皆河北、山东之人,其初止因虏人所苦,故偷生南方,望陛下升斗之养也。前此两年,兵食皆足。迩来窃见如刘光世军中,士卒一月之粮,或阙其半,里巷私语皆曰:「健儿不如乞儿」。各怀去心,悉有窜志。而刘豫大彰声势,广示富饶,省刑薄敛,恤众安民。彼思乡之人有所闻,岂不动心?是诱陛下之士卒可知矣。南北往来,商贾如织,厚增其利,售我物货,关市无征,阜通无禁,既开商贾之路,遂杂五閒之徒。古人夷关析符,使命犹且不通,况于往来弗禁者乎?臣窃见朝廷内外,事无巨细,往往皆前期而知。此无他,从商贾之便者然也。从商贾之便,则是诱陛下之行旅可知矣。诱陛下之英贤,则谋谟可得而策矣;诱陛下之士卒,则战斗可得而用矣;诱陛下之行旅,则国之虚实可得而知矣。臣窃见中国之士子,不由科举进者,往往多不得齿于仕版。至如贫贱之士,虽有嘉谟,非有左右先为之容,无因至陛下之前,则好名贪禄之士,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臣窃见中国之士卒,饱则稍安,饥则心离,怀乡乐土,人情所同,又况邱陇之所系,嗜欲之所趋。今移北就南,岁久无归,彼怀土之人,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臣窃见中国之商贾,近缘军兴,征求百倍。为监官者,以奉上为心,以刻剥为志。行旅恨怨,痛入骨髓,由是百物不通,而征商又倍。至如伪齐,取民有制,彼贪利亡耻之徒,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凡此三者,悉有离心,则陛下国势日以孤危。臣又见刘麟猖狂尤甚,狼戾自多,父子异同,悖逆若一,僭伪三年,鼎势已立。今刘豫不自量力,往往自比文王,而以其兵柄付之于麟。陛下若稍缓其岁月,彼将先收民心,足食足兵,形势渐固,则中原无复为陛下有矣。中原既丧,则伪齐反得太祖皇帝奄有中原,坐收四方之策矣。臣又闻金人重兵悉趋陕西,志在吞蜀。万一不幸,蜀有变动,彼将顺流而下,水陆并进,则陛下岂可复有乘桴之行乎?臣闻兵法有曰:「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彼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臣窃谓先平伪齐,则是乖其所之也。又况伪齐有声无实,若即伐之,如摧枯拉朽尔。古人有言曰:「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今之伪齐,若不亟平之,不特为子孙患,臣以为陛下忧也。臣伏睹九月有星彗于东南,陛下肆赦,其文自责,可谓上畏天戒之深也。臣虽不晓天文,疑其非灾,何以明之?昔楚将公子心欲与齐战,时有彗星出,柄在齐,占者曰:「柄所在者胜」。齐恃得柄,而不为备,所以败绩。今柄在东南,所谓得胜之道也。若不因天时而制胜,臣恐复如昔之齐也。故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臣观东南之地,本非帝王之都,历考古今,未有卜世之久者,何哉?西北之地,土厚而水深;东南之地,山秀而水清。故土厚者其山高,水深者其流长,山秀者其土薄,水清者其□□。从古至今,卜都于西北者,或通乎十世;而僭号于东南者,未踰于百年。是亦土地之厚薄,流水之浅深者然也。又况吴越之地,形势尤薄,实非帝王驻跸之地。万一未复神京,而建康古都,亦可以暂驻銮舆。臣愿陛下整我六师,用张天威,特回圣驾,临幸秣陵,庶渐向于中原,无久居于海隅也。昔孟子曰:「王者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故汉高祖用刘敬之策,而唐神尧从太宗之谋,所以享国日久也。臣窃观自古帝王之兴,兵权未尝重假于人,如汉光武,皆亲御六师。独有唐末藩镇之权太重,故有朱全忠之祸。今陛下亲御之众,不如藩镇之多也,臣窃忧之。臣愿陛下简练卒伍,缮治器甲,亲征不庭,恭行天罚,则擒纵在我,而权势不夺。臣窃见陛下之兵尚有百万,而精锐之士又有数万,若倾国出师,又不知其几万。设或并力北伐,则父兄之仇可复,而中兴之业可图。臣伏愿陛下大谋早决,如晋之平吴,唐之伐蔡,断自宸衷,不容众议。又况利于人君者,必不利于人臣;利于人臣者,必不利于人君。且人臣趋战于敌,与坐享于家,安危不同,岂肯弃安而就危乎?今遁逃不发,逗遛岁月,皆人臣自便为安逸之谋。然而臣则安矣,君将危焉。此正所谓利于人臣,必不利于人君之谓也。古人有言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今伐齐之策,万一少迟年岁,事必不济,何以言之?金人之所利者,玉帛子女。且如蜀中富庶,遐迩共知,狄人留意,必悉众共攻。东北之地,屯兵必少。加之既立伪齐,必以为恃。况彼素欺吾怯,断不为备。此中原归于陛下,灼然明矣。兵法有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全胜之道也」。国之安危,在此一举。陛下若犹豫不断,金人得蜀,必复立僭伪,割据成国,陛下土地止有东南,虽有智者,臣知不能善其后也。臣闻之,为王者可升而为帝,帝者不可复降而为王。万一止有东南,不过王国之君,其去帝业远矣。臣愿陛下勿谓力有所未及,时有所未至,因循苟安,以东南自满,恐成大祸,当以归命侯、长城公自安之言为戒也。臣窃观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犹无敢僭帝位者。今此刘豫,首乱为阶,自古首乱者,虽不能成事,臣恐如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观其姓名,复符南宋,此亦可虑。陛下虽欲忍而容之,独如宗庙社稷何,如天下苍生何?况刘光世、韩世忠皆拥重兵,久在江左,坐食糜费,于国有损。若即北伐,正所谓因粮于敌者。伏望陛下洞察臣言,上以祖宗创业艰难为念,下以生灵涂炭为忧,焚舟决战,如勾践欲杀妻子、焚宝器之时,誓与三军蠲战,共存共亡,则危国可以复安,亡地可以复得。臣闻之,一人有庆,兆民咸赖。国既倾危,百姓虽有谷粟,安得而食诸。万一出师,粮食稍阙,亦可权借于民。断在一举,明喻利害,设使尽百姓之储以赡军,独不忧金人杀而夺之乎?臣闻之,古人有言曰:「有叛卒,无叛民」。盖民有业,而卒无生故也。况卒之所仰者,官给钱粮。今既财赋不足,则兵食不继;兵食不继,则叛心日生;叛心日生,正如吴起所谓「舟中之人,尽为敌国矣」。今臣伏望陛下重以军粮为念。昔张邦昌僭号之时,所幸士卒之心未离,而去太平之日未远,人思祖宗之德,故未为国患。今此离乱积岁,士卒暴露日久,咸欲息肩,正犹水性无分东西,随所决而流也。今若乏食,其心必离,臣恐大事去矣。臣又见近日沿边州军,多用武人为守,或不识字,或不晓法,州郡被害,莫此为甚。而又或起于卒伍,或招于贼徒,毒心不改,逆谋犹存,或以州叛而顺番,或恃兵势而虐民。重念祖宗广土四百馀郡,比为虏人割据,将去大半。今淮迤南,若守臣不得其人,则州郡逐时陷没,不知陛下沿边州郡复有几矣!臣以谓武人深不可用为郡守。至如统兵,亦须择其善者,若贺若弼有谋将、斗将之辨,正此之谓也。臣尝观柳宗元有言曰:「削尾大之势者,莫如建诸侯」。今之江北,可谓土崩矣。臣窃见近置安抚大使,正如唐之节镇,各有属郡,亦置部曲,有分权之势,无补国之威。文臣为之,则不知兵者有焉;武臣为之,则贪污寡谋者有焉。设有寇至,皆是提重兵以自卫,统部伍以奔逃,或坐视而不救,或伺隙以自便。昔唐之割据,皆此道也。又况自古以来,国破者必易其君,国亡者未必易其臣,在亡国之为将相者,未必不为兴国之将相,于人君则有利害,在人臣初无损益,正如冯道历事四姓是也。去此就彼,鉴之前代,则有冯道,验之今世,则有杜充。陛下于此,不可不自为之计也。臣窃观周以同姓之亲而昌,唐任异姓之权而亡,不可不戒。臣为陛下计之,当今之难,莫若以沿边之郡,十州之地,建一诸侯,以宗室之亲者主之。彼有人民,复有社稷,且耕且战,足为屏翰。上合天数,下安边庭。金枝玉叶,布在四方,可以伐敌国之谋,可以绝乱臣之望。臣前言愿陛下伐齐者,策之上也;不得已而建诸侯者,策之次也。舍此二者,复有秘策,当俟对天颜而后面陈,非纸笔得以尽也。臣窃见近日遣使,未出我疆,已为贼劫,此乃以武臣守边之祸。然所丧虽多,似乎天以其策付之陛下矣。臣昔见郦食其与唐俭为死间事,与今日颇相契合。古人用间为上,万一陛下以臣前言可采,臣愿为食其、唐俭,出使伪齐,潜谋将定,陛下兴师从而伐之。臣虽遭伪齐鼎镬之烹,而忠义可以激砺乱臣贼子,臣死之日,如生之年也。臣窃自料,臣死有三:陛下怒臣狂愚之言而杀之通衢,臣亦死也;陛下用臣狂愚之言而遣之死间,臣亦死也;陛下不听臣言,他日或如王蠋自经于木枝,臣亦死也。有此三者必死之道,臣岂好死恶生,臣实为忠义所激,不顾微躯,此心愿为圣宋之鬼,不忍为夷狄窃国之民也。臣又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窃见大宋未见有肯辱肯死者,臣复恐为万世笑,故以狂愚一得之虑,为陛下陈其梗概。昔比干剖心,子胥鸱夷,二子皆获美名,而以恶声归于其主,此又非臣之所欲也。今臣不贪爵禄,不钓名誉,不畏诛戮,其所欲者,欲陛下静而思之,欲陛下听而行之,庶几上可以回天意,下可以收人心。况太平之数在年岁间,陛下不修太平之业,将以太平之业属于谁乎?臣之愚忠已贯日月,臣自谓无求于陛下,而陛下必有求于臣之言矣。臣窃观世俗之所好者,莫好于富贵。今臣视之如浮云,故终始以不贪为言。况赵孟之贵,赵孟能贱之。臣万一得为太平之民,岂不优于乱世之将相乎?臣又见鲁仲连谈笑而却秦军,平原君欲封之,鲁连笑而谢曰:「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臣虽不材,持此心久矣。臣曩于乡曲里闬,犹且患难相救,危厄相助,况于君父艰难之时乎!臣窃见近为陛下陈其利害者,其志将以求爵禄也,其大将以沽名誉也。书或再三,至于数十,往往陛下见之既繁,视以为常。虽间有奇谋异策,相见待遇一概。今臣之书,已尽愚衷,历陈于前,无复再上。孔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正愚臣之谓也。言甚拙直,不事雕琢,止取其利害之大意,或可或否,愿陛下详加择焉。干冒天威,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臣伸昧死百拜。
咏史二十二首 其十六 隋文帝 宋 · 赵戣
五言绝句 押尤韵
猛上临光殿,生擒归命侯。
师心无学术,与子失贻谋。
丰城剑赋(过丰城县作)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二三、《放翁逸稿》卷上、《历代赋汇》卷八六、同治《丰城县志》卷二一
在晋太康,观星者曰:夕有异气,见于牛斗之躔。时方伐吴,或曰,吴未可平,彼方得天。独张华之博识,排是说之不然。迨孙皓之衔璧,气益著而不骞。于是雷焕附华之说曰:是宝剑之精,维太阿与龙泉。卒之斸获于丰城之狱,变化于延平之川。世皆以为是矣。千载之后,有陆子者,喟其永叹。夫占天知人,本以考验治忽,卜运祚之促延。彼区区之二剑,曾何与于上玄?若吴亡而气犹见,其应晋之南迁。有识已悲宗庙之丘墟,与河洛之腥膻矣。华不此之是惧,方饰智而怙权。呜呼!负重名,位大吏,俯仰群枉之间,祸败不可以旋踵,而顾自谓优游以穷年。夫九鼎不能保东周之存,则二剑岂能救西晋之颠乎!使华开大公,进众贤,徙南风于长门,投贾谧于羽渊。则身名可以俱泰,家国可以两全。彼三尺者,尚何足捐乎!焕辈非所责,予将酹卮酒,赋此以吊吾茂先也。
泛舟游山录(一 起乾道丁亥三月,止是年六月。)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七、《杂著述》卷五
乾道丁亥三月丙申朔,招陈允中为成媪诊脉。
丁酉初报谒。
戊戌(佚)。
己亥(佚)。
庚子(佚)。
辛丑(佚)。
壬寅(佚)。
癸卯(佚)。
甲辰(佚)。
乙巳,晴,北风微作。申时过隆兴府,遣人致问帅、漕,有馈皆却之。晚泊鳜鱼潭夹中。
丙午,无风。以从者有潜入隆兴城中者,候至巳时方行。晚泊吴城山庙下,登望湖亭,春水未生,涯渚历历。松门巡检詹亿之、保义巡捕某至此来谒。亿之严州人,顷在赣识诸父。
丁未,舟人赛庙毕解去。自此入湖,掠珠溪、神冈、左里庙,皆不泊(癸酉岁避风左里庙数日。)。湖中多沙山,望之如云,庐阜青苍,真欲招隐耶。未后次南康军,签判赵无悔相访,别适周岁矣。借虞兵陈宣前导出西门,诸峰横陈,瀑布中泻,寒食节游人布路。约十馀里至开先寺。长老不在,同西堂元湛上漱玉亭,观石柱间东坡辛巳四月题名。开先旧屋惟有此亭,其上即石桥,又其上瀑水落焉,潴为龙潭,旱岁祈祷颇应。回观僧堂,即南唐元宗少年书堂也。古碑一空,鲁直院记偶存耳。寺之东山别有小瀑,号马尾泉。其馀境物之胜,僧徒皆不能言,要当按陈令举之记,以浃旬搜访,或可得其四五耳。饭罢,日已落,急命车南访归宗寺。由简寂观路口,以迂僻不果入。行官道约十里,将至寺,先渡鸾溪桥,酌一滴泉,蹑支径,过水硙,循溪源,有大池纵广十丈,甃护皆以石。又其上则石镜溪,闻刻鲁直三大字,曛黑不能视,独题岁月于王龟龄待制诗碑后。溪上直紫霄峰,铁塔在焉,村民以二三月一往采茶,约十里云。自此即架石渠导水,长至二百丈,最为奇特。此外旧物稀矣。秉烛入寺,寺在金轮峰上,霄峰之下。上霄者,秦始皇、汉武帝所登也。长老名枞,闽人。同谒王右军塑像,观墨池。又有鹅池,恐伪。南山至此已十八九里,尚有康王观、谷帘泉,在一二十里间,遂转山北入江州界矣。隔路别峰号黄龙,是为汤泉,有寺几废云。枞作果供,二鼓就寝。今日之游虽匆匆,而篮舆中遍观山面,所得为多,恨不能诗以识之。
戊申,闻五更钟即蓐食,以火炬夹车而行。初甚雨,无从假盖,已而稍止。至万杉院天始明,顷经焚荡尤贫乏。同长老上散珠亭,即旧滴翠亭也。观仁宗飞白「清净和尚」等字及敕劄数通,钱易、王随、王钦若、王曙、章得象诸朝士送僧太超诗。太超乃天圣中开山者,内侍罗崇勋主之。太守史奉直俣致问。雨复作,亟过栖贤,路稍崎岖,然不妨观山也。约十馀里至三峡桥,苏黄门所记殆非夸词,恨不遇积雨怒涨时耳。下视桥柱,余靖、元绛皆刻姓名。自此行石衢至玉渊亭,涧水披石陡落,汇为龙湫,雪溅雷吼,不减三峡。又数十步乃至寺,山林阴翳,栋宇零落,如蹈无人之境。升其堂,长老妙徽方出,嘉州人也。同至五老亭,古碑多烬于火,而祖无择《爱堂铭》独存。堂在今菜圃后,仅存阶梯。按记文,唐宝历初李渤舍宅为寺云。闻数里有楞伽、折桂诸小院,乃旧屋。楞伽即李常公择山房,有其妹墨竹,迫归不能往。出栖贤行十里得官道,入罗汉院。虽免火厄,而主者非其人,坐观摧败,略不支补。惟藏殿尚如旧,内外皆石柱,刻龙绕之。承平时民财既富,济以国力,固应如此。又十里,入北门,谒太守而归。星子令邓从政思问相候,并致谷帘泉酒,无悔送《庐山前后集》、《江行图》。欲登落星寺,而众客在岸,应酬移时,日已过未,遂解去。癸酉冬尝游此寺,今以其咫尺反忽之,不无遗恨。晚泊女儿港。是日清明,以卮酒劳从者。
己酉,早昏雾,辰后方解,而北风作。过大孤,泊黄泥洑。登岸,沿港入饭箩山民居。风不止,退泊樟汊港口。林江州栗遣人致问。顷之风稍息,行数里浪势未平,家人辈惊怖,复挂帆回樟汊。昨日若遇此天气,则少留落星,再游庐山矣。
庚戌,风浪不可行,坐岩石间观刘贤与舟人弈。
辛亥,雨作,风稍缓。行至湖口县,江湖合流,浪势甚大。县在上下钟石之间,不暇为苏仙之游也。过里许,拦头一叶舟趠白浪,袭税方与从者鬨,而江州使者再至乃去。进至交石夹上口(有人烟。),登岸望桑落洲,步上夹石。监庙卲迪功端、程部信纲相访。故户部侍郎与可大受之子,戊戌年家也,以南康谷帘泉酒遗之。未后风止,舟人云西江浪未平,不果行。有欲烹河鲀者,买而纵之。夜,月极佳。
壬子,鸡鸣解缆,风复作。巳时过彭泽县。县在南岸,乱山连延不断,而北岸惟小孤山突起。虽有水,非江中央也。马当远望如马,亦在南岸。上元水府庙楼阁华焕,不能谒款。未后入望江夹。望江,舒州县也。舟人云前无住口岸,遂止。
癸丑,未时次雁汊镇(隶池州。)。风色既逆,检税者又不至,遂宿焉。携儿游东山禅院,长老惠日。
甲寅,风益高,入长风夹,遇浅回旋久之。未后过罗刹石,浪转高,挂帆回泊李王河口。李王谓元宗也。登洲上闲步,有民居及巡检司。
乙卯,早昏雾,辰后方行。未时次池口,去州数里,舟师以干乞留。风忽转南,得未曾有,张帆行仅二十里,雨作,复转北风。乙夜叠棹入梅根港,百家之聚也。大风。
丙辰,大风雨。登岸谒昭明太子行宫。步至市尾,有梁逵,字通卿,教村童,携酒与之饮,颇能道九华胜概。渔舟数百,出没大浪中,皆捕河鲀者。
丁巳,雾散而晴。掠铜陵县,入丁家夹,以风逆,命挽而进。晚未出夹数里止。官军数十辈驻泊岸上(金陵军。)。有老黥谢镐,字子京,亦聚教村童,携酒饮之。
戊午,早掠繁昌县,以风静不入夹,中流而下。未过芜湖县,望矶在江心,雇小舟登宁渊观,寂无一人,屋皆朽败(图经作硗矶,政和中观额。癸酉冬,予欲游不果。)。前对三山,左即邑屋,青墩夹出焉。观张安国舍人题字而回。过西采石,数舟簸旗鸣鼓而至,皆和州截税者(郡守胡昉聚财甚急。),久之方去。晚过西梁山,泊大信口,二百馀户。夜扣万寿廨院。
己未,早行夹中,欲入太平州,以水涩复出江。巳初过采石镇,己卯秋尝登牛渚矶,今不暇。晚泊鹅项。
庚申,早,以夹中水涩转江而入,未后泊新河口。此行日日北风,今日溯流趋新河便值南风,所向背驰类此。折简韩无咎运使。雇舟载行李入镇江闸。
辛酉,南风益熟。方帅滋务德、叶总领衡梦锡、韩无咎及庄德全、榷货苏常山玭训直并相访,辞以径过,不果报谒,有馈皆却之。常山,仁仲之子,务德甥也。行李易舟,挈家绕城过天禧寺,治陆行计。漕司急足持先牌与召客赵倅善仁纷争甚久,赵故人也,以醉之故。新太平州推官赵儒林不没、长老智勤并相访。都统刘侯源致馈,亦却之。
壬戌,早发天禧,行十里,田间有南唐追封庆王李宏茂字子松神道碑,韩熙载奉敕撰。饭随车乡之上店。午饭后至秣陵镇谒岳庙,有道士主之。晚宿方墟,访陈特立秀才。
癸亥,早饭毕至溧水县。知县王彦平及主簿张修职思新、主簿王迪功尚之、尉张迪功南仲相候于门。入泊中山驿,绍兴戊午李朝政修,鲁察为之记。赵倅分路赴阙,殊愧前失,而仆未尝过之也。晚赴王彦平饮,后圃有池,周美成作邑时长短句云「新绿小池塘」谓此。园无花而多古木,有连理者。
甲子,女兄小祥,就驿设祭而行。饭官塘。晡时至黄连步,登秦氏小舫。是日天气颇蒸郁。晚雨作,中夜大雷。遇客舟横港,冲破篮舆,纷竞不已,遂泊。
乙丑,大雨,午后止。昨日道中苦旱,得雨良幸。过溧阳县,宰陈朋元通直苍舒、尉时迪功作乂相访。乘便风度湖渰达宜兴,妇家来迎,方知外舅以二月十九日不禄。鲁子师之子相访。
丙寅,晴。遣赖昌如临安问两兄动静。
丁卯,新浙东安抚司机宜汪端中恪、新镇江分差粮料院强中憺、新监左藏西库刚中懔、将仕郎张仲益并相访。三汪皆彦章子。将仕君,寺丞元览观复子,侍郎漴之孙。
四月戊辰朔,雨,闻日当蚀。至吴墟谒周敦义参政,已拜泉州。
庚午,宜兴丞叶宣义节、新监通州盐场俞秉义仁仲相访。宣义,少蕴之孙,永州太守桯之子。秉义君,庄氏甥也。
辛未,谒同年庄伯威知录及其父德成玘监庙。新主管临安城北右厢邵宣教轺华甫相访。
癸酉,赖昌持两兄书归,再遣行。程君晔及地理僧真鉴大师净如来。
甲戌,显亲长老全显招饭,辞之。再至吴墟。
乙亥,邑中迎社颇盛,云周孝侯生日也。闻孙仲益尚书舣舟北郭,谒之。年八十七矣,精明如六七十人,诗文不减少作,谈旧事纚纚不勌,可谓异禀。
丙子,外舅终七。
丁丑,客云:汪彦章与王甫太学同舍。甫貌美中空,彦章戏之为花木瓜。及彦章罢符宝郎,甫正当国,以宣倅处之,宣州产花木瓜故也。
戊寅,复至吴墟别泉州。
己卯,新国子监主簿沈德文相访。
庚辰,早诣台庄祭奠外祖坟。守者已改用毛百一,稍禁樵苏。通判舅氏坟在其西二三十步间,植两石楠以为识。礼毕,与仲贤、净如会于庄子平资福庵,遂拜其墓。相去半里有苏子修秀才坟庵,又一里有孙观复庵,极洁雅。回视庄德迈及蒋氏所出阴地,道过庄德固坟庵(德固癸未岁死。),自此问归路。去县数里有余公度、邵知县、胡省干三庵相望,又落路观慕容彦逢尚书家诸坟,稍已废圮,有尼庵主之,敲其门不应。从者颇闻虎啸,回趋孙端朝汝翼安抚坟庵少休,其规模如小寺。归憩宋氏店。黄昏到家,雨作。
辛巳,庄支使玙相访。饭罢,因谒郭宅心寺丞,遂游通真观,比癸未岁益不振,向馀一柏又复不存。庭下有虞察院诗刻,云:「此树已三百年,而数岁间俱失之,庸道士之罪也」。闻是日乃吕洞宾生日。
癸未,早,仲宁、仲贤过,善权设水陆斋,约同登舟,风水俱逆,其行甚缓。晡时掠桐渚。晚望杨氏坟庵颇壮丽,由小港登焉。方坟阙角,僭侈非度。自此至寺才数里,乃肩舆以行。过离墨,山最高,或谓与善权通号离墨云。稍前即董山,囤碑在焉,欲上而日已落。径入善权,敕额曰「广教」。初,龙图阁待制傅楫,兴化人,尝为徽宗端邸宫僚。既死,援王陶例,未至执政,特赐功德院,而不改广教之额。楫墓在寺侧,其群从亦有依寺而居者。按旧碑,寺本齐武帝赎祝英台庄所置。山东北有石坛,号九斗坛,世传梁武帝祷雨于此。会昌废寺,田产归钟离氏。咸通八年,凤翔节度使李蠙奏云:「臣太和中尝肄业此寺,岩洞有白龙之异,愿以己俸赎田复旧」。诏可之。其碑并蠙诗尚存,仍画像以祀。南唐时尝为道观,后主复为寺。宣政间傅氏子徇时又请为崇道观,建炎间复旧。单氏《图经》云:殿屋乃庐州刺史张崇造,寺多唐人题名,今独乾符以来塑匠役人姓名班班可见。殿柱上有雷部鬼书,曰「骆审火」者一,「谢钧火」者二,字皆倒书。予往视之,不见所谓唐匠姓名及「骆审火」字,其「谢钧火」入木寸馀,又有「诗米」等字皆遒劲可爱。客馆岩石奇秀,潴水为池,颇立亭宇于其上。壁间有元丰甲子秋九月彭城刘彝执中《夜宿寺中追怀陈襄述古诗》云:「精识世所稀,友道古难有。伊人虽云亡,遗德不可朽。尝厌石渠游,是邦爰出守。浚河纳湖波,股派活畎亩。学宫起城隅,涂人或薪槱。既富而教之,薄俗适忠厚。矧予平生时,昏弱赖磨揉。共赜姬孔微,肯出皋稷后。醇源浩罔涯,实行靡容茍。犹期老岩阿,寂寞待同扣。天乎夺大成,旅葬宜兴阜。我来薙荆榛,雨泪滴杯酒。恸哭起秋风,落叶纷林薮。永怀三益恩,语报乏琼玖。愿子生人间,世世为亲友」。古人于交游情谊盖如此。述古墓去寺十馀里,州博士岁遣生员祭奠。
甲申,晴。宜兴人谓尧时夏雨甲申而致九年之水,故甚畏之。早同仲宁及地理僧净如过丁墅卜地,去寺约二十里。饭于吴寺丞庵,回至怀相坞,入吴秀才庵少休。天气骤热。将至善权,由傅公神道绕寺后访二洞,约行里馀,度小岭乃至焉。乾洞在上,有大石当户,其四周彷佛类叠墙,宝盖下垂,鹅管悬缀,有盐堆米堆惟肖,视张公洞差小,然亦可容千人。水洞在乾洞之下,水自山出,未至洞口,披石斗泻汇而为湫,细流入洞。洞中石田皆成疆畔,每丘才盈尺,高高下下,水满其中,石文蹙成,花草如雕镌者。陈述古诗云:「阴阳融结此山川,便有盐堆与石田。风俗每来占水旱,却疑乾洞有神仙」。注谓乾洞中有盐米堆、石田数丘,乡人岁时祈祷,以占水旱。若田中有水,即为丰年之兆。又诗云:「水洞深无百尺泉,白龙腾蛰已多年。谁知此物能云雨,常济山南万顷田」。注谓《图经》云:水洞中有泉,大旱不竭,常有云气升腾。太和中白龙出于洞中。予观石田在水洞,而述古乃言于乾洞,不知何故。白龙即李蠙所见者。水既入洞,即伏流达寺中,昨日所谓岩石亭宇正临其上。时有四足鲇鱼出游,村夫或击而食之,今日童仆辈亦有见之者。水由寺而出,灌溉之利远矣。游洞毕,回视傅公家乃归。是日茶毗长老正祥,其死方数日,病后端坐书偈而逝云。寺在宜兴西南,陆行四十里,舟行六七十里。张舜民《南迁录》:过黄州,闻东坡云,近获一鱼,似鲇而有四足,能履地而行,或曰鲵鱼也。
乙酉,早,肩舆二三里至董山。按《三国志》、《金陵实录》,孙皓因国山有石自立,遣司空董朝、太常周处封禅刻石,埋银龙铜马于其下。其石如囤,故俗呼囤碑。山高数十丈,与徐宗策杖同登。碑字三面可辨,惟东向剥裂模糊,盖无屋以庇之也。俗呼董山,谓董朝也。碑词载所遣官姓名而无周处,史氏误矣。长老法济参斋罢,登舟归邑。初行十里,四望尘沙涨天。既入湖渰,西北风大作,浪涌舟驶,逼暮到家。赖昌等报七兄铨试中第二。
丙戌,开启天申节。
丁亥,宜兴尉赵修职希仁、新镇江签判胡通直誩审言相访。再遣赖昌、傅胜如临安。连日雨寒。
戊子,赴庄德迈饭。
己丑,报谒数客皆不值,独游会真庵而归。
庚寅,大风而晴。早同仲宁、仲贤、如师再出南门卜地。一里许曰画店,二三里曰山门,盖自此入山地。南来诸山聚于阳羡,界太湖而止。对县治号铜棺山(一曰君山。),尤雄拔,故此邑多富贵之家。是日饭庄氏资福庵,晚饭庄子权雨华庵。其间历阳埰邵氏之净观庵、庄子和霜露庵、蒋子礼祖母沈夫人静照庵、言村王朝奉庵,惟霜露庵草草,馀皆雅洁闳敞。新丹阳丞沈从政宗契、王仁杰秀才相访。
辛卯,王德华藻自昆山过溧水,经由相见。
壬辰,早约庄德迈饭讫,泛舟数里至言村,访胡茂老松年枢密旧居。堂榜曰「万幅平远」,邑人第呼横山堂。堂去湖渰才百馀步,湖外峰峦横陈,又其外远山如屏。方茂老卜筑时,陆艺花木,水植荷莲,死才二十一年,皆堙废不治,而第宅浸坏。予甲戌岁尝与外舅具舟欲来,大风而止,今日亦遇风雨。
癸巳,新乌程丞祝宣教溥相访。饭罢入县学,学逼南门,对湖山。按碑记,真庙朝县宰李若谷立庙,仁宗朝郑民彝修学,绍兴十六年又修。今浸敝,无一青衿,其傍即社坛。韩无咎寄庞元英《文昌杂录》。
甲午,早同仲宁、仲贤、净如出南门,过横涧,入袁氏庵观地,投宿洞灵观。知观邵惟道字集虚,极有干才,支倾补敝,观遂复兴。登张公洞,中路回望太湖,宜筑小亭焉。山非甚大,而洞极广,盖一山皆空耳。其间肖像不一,而数柱若擎之者。
乙未,早过湖洑镇,跨溪有桥,号侍郎桥,或曰谓陆希声,而图志颇疑其称呼不相应也。饭于金沙寺,登颐山,访讲易台,酌潜虬泉,皆希声遗迹也。寺有岳飞己酉岁留题刻石,词甚壮。游李福坟庵,即李显忠斩之者。入镇中观潜虬泉。仲宁兄弟同净如过山中观地,予乃与道士王见志字全隐者游惠氏南园,久之过北园。仲宁兄弟至,遂买舟泛湖洑而归。两岸多朱藤,故号罨画溪。历唐贡山,净如云唐贡茶之舍也。又过冢山、蠡湖。甲夜抵邑中。
五月戊戌朔,姚媪忌日,过显亲设供。仲宁招胡审言素饭。寄孙暂从慕容邦瑞学。
己亥,赴汪强中会于庄氏万顷楼。
庚子,新静江倅鲍梦符、新宜春丞王从政涣、新广德司法赵修职公鉴、新会稽主簿赵修职公植并相访。赵氏兄弟,充之之子。是日借汪氏舟如平江省从母,而东南风大作,不可过溪桥,宿于岸,步出小莲。
辛丑,早行,风不止,微雨。过沙子,为前舟阻滞踰两时,横拖而进。晚宿塘杨坊。
壬寅,端午节,早雨。午后次常州,泊州桥,过章茂之知录厅,留连至夜。同坐乃其宗人兴祖,字庆善。明脉州碑,徐铉书,甚奇。
癸卯,早移舟过东门,登岳庙,入荐福禅院,陈莹中作记,偶免兵火。观音堂极高爽,或云东坡赋红梅阁即此也。邂逅白沙萧岳英,在此权摄,同观钱俶开宝九年五月金书《法华经》。当时共舍二十通,今仅存五卷,光明如新。乡贡进士萧鸿、武进丞李德明绍来谒。萧生,奔牛人,与岳英同寓寺中。又同岳英过天庆观,修廊颇严整,殿背有李某画双龙,岁月浸久,势欲腾拿,盖名笔也。道正房植虞美人,花状类双鱼,色如金凤,其叶与牡丹无异。又过太平寺之弥陀院,观徐陟水壁,波涛隐起,毗陵所工之艺也。老僧守稠云:东坡元祐六年三月二十八日过寺,赋诗云:「醉中眼缬自斓斑,天雨曼陀照玉槃。一朵官黄微拂掠,鞓红魏紫不须看(右净土院牡丹。)。六花薝匐林间佛,九节菖蒲石上仙。何似东坡铁柱杖,一时惊散野狐禅(右华藏院薝匐。)。」其碑近为何提干者取去。晚赴茂之饭,遂宿其厅,复移舟泊州桥。
甲辰,早撑舟至大喜桥,肩舆入胜业寺。三门有唐碑,叙寺本陈果仁宅。西廊已坏,东廊仅存。又东入观音讲院,僧云陈祠甚迩,遂同往。门列三碑:其一唐天宝中记文,元和间立;其一刻大业十一年果仁告身并其妻舍宅疏;其一近世太常博士夏之文,为太守周杞修新庙作记。庙廊数十间,周杞毁贡院而为之。按果仁字世威,本州人。隋朝屡平剧盗,唐武德三年为降将所毒,妻轸氏以宅为寺。而庙食自唐已盛,屡加封爵,南唐保大间册为武烈帝,俗传五月十八日生。新庙之后有真武殿,又其后乃神之旧殿,像为方面,不甚大,或曰真身也。殿前桧树殆数百年之物。归舟少休,复度桥访胡武平功德院。乃武平创造,治平元年七月请额曰「感慈报恩」,遗令不许子孙祔享,止祀其三代,故群从不得扰之。堂有二板壁,东坡草书倅杭和陈述古二诗:其一自有美堂乘月夜归,所谓「娟娟云月稍侵轩」者;其一过周长官夜饮,所谓「二更铙鼓动诸邻」者。经崇、观磨洗,今粗可辨。初在门庑,近徙置堂上,蒋灿题其后。对壁又刻元丰八年五月二十七日东平孟震游寺留题,复刻颂云:「碧玉碗盛红玛脑(今印本作玛瑙。),井花水养石菖蒲。批风抹月晨斋罢,试问禅师得饱无」?其上别刻二颂:一与上同,而改后一联云「也知法供无穷尽,只问禅师得饱无(今印本又改「只问」作「试问」。)」?一同集本,只改「请师」为「凭师」。观前辈于小诗犹润色不一,愈改愈胜,故私记于此。长老名无碍,而集中不书。堂上及僧堂皆画水,活势不减弥陀院者。顷之,出广化门里许,观武平墓庵,中有欧阳公所撰神道碑,宣和间诸孙集褚书而成之,其额则集颜书。完夫右丞父茔相去不远。初,武平闻其弟死,自京师贻书族长云:「某处地葬后出两府,吾弟有子,可当之」。谓完夫也,其后果验。此帖今藏胡氏。武平于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而其父子及完夫父子冢兆相望,皆葬平地。凡俗所谓来山去水皆不可考,而武平复先视其子贵贱而后与地。谚有山头堂上之说,信不诬也。今胡氏子孙禄仕数十人,中间世将、交修又亚政涂,与蒋颖叔家并为此邦甲族,何其盛哉!午间赴葛家之会,其居邹志完诸子之居,近买之。晡后出门,中夜抵无锡县。
乙巳,午后至许市登法华庵,望阳山在数里间,其下有澄照寺,今为朱谔右丞功德院。其旁龙母庙颇灵异,顷岁尝至焉。晚抵平江,入阊门,泊北寺,寻徙承天能仁寺。观铜佛,《图经》云:梁陆僧瓒舍宅为寺,中有圣姑庙,盖陆氏女,今号惠感夫人,郡人祈子颇验。顷之,章济之运干来,同过从母宅,戊寅之别今十年矣。章氏甥杨昉叔明同宿。
丙午,唐致远判院来,友婿也。
丁未,赴范至能吏部会。李全自庐陵来,永和诸位、武义、临安诸兄皆有书。
己酉,早同济之、叔明、致远游虎丘。《图经》云:山在长洲县西北九里,一名海涌山。上有云岩寺、真娘墓、剑池。饭罢,谒陈省华、王禹偁、叶参、蒋堂画像,历东西庵。归过半塘寺,朱长文《续图经》云:虎丘寺即晋东亭,献穆公王珣及其弟珉之宅。寺前有高僧竺道生讲堂,生公立片石以作听徒,折松枝而为谈柄。其虎跑泉、陆羽井见存。
庚戌,王仲谟、仲告、仲显自昆山来,至普门禅院谒之。景德中,日本僧寂照尝居此,旧刻朝宰诸公送行诗,今亡。长老师璨约唐致远及仲谟昆仲过万寿禅院素饭,并招范至能。长老蕴衷,癸未岁住径山识之,诸君欲与刘赓谈命,私使来,盖孟浪人也。万寿本丁晋公祖守节造,今号报恩光孝寺,平江望刹也。
辛亥,林修之药局拯相访。
壬子,仲谟兄弟归昆山。谒张汉卿推官、颜休文省干,独游北禅院。主者惠深,住数十年,一力新之,十六观甚严洁(《图经》:本戴颙宅。)。
甲寅,赴张汉卿会,约为天池之游。
乙卯,早别从母,登舟同济之至崇真宫,相别于阊门,范至能、颜休文相别于门外。致远联舟绕城,望姑苏馆而过,八里至横塘,入般若寺。又数里至黄山,入法云寺。陈国长公主及石驸马葬堂上。寺之轩窗皆可眺望。登塔一级,以窄峻而止。诸峰高下相连如笔格,俗号笔格山。又数里过木渎镇(旧至蒋氏园极佳,今稍废。),至灵岩廨院。村民磔虾蟆可闵,以钱二千市千二百纵之。呼笋舆上山,山半有憩亭。由支径访西施洞,今为石龛,塑佛像,回视已见太湖。按吴越僧智贤乾德三年所作《智积记》云:「图志言阖闾城西砚石山高三百六十丈,在吴县西三十里。阖闾宫院、琴台、响屧廊、馆娃宫,复有砚池、玩花池、明月池,山前十里采香径。梁天监二年置寺,十五年有僧自画梵相于佛殿壁间,后有西天僧见之云:此智积菩萨也」。馀文不录。旧号灵岩秀峰院,今韩世忠请为功德院。长老善卿来迓,同自响屧廊过草堂,上琴台,下视川原华丽,太湖数百里在眼中。致远置酒胜集堂,旁有圆照禅师塔(小说所谓浙本尝乘递马赴阙者。)。塔临石池,即砚池也,故此山号砚石山。近地别有𥖪村,其石可作砚及器用。堂上望湖边两山相对,东曰胥山,西曰香山,其中曰胥口,故老言香山产香。堂下平田之中有径直达山头,西施自此采香,故一名采香径(今《图经》采香与此地里不同。),亦云箭径,言其直也。或曰由此投伍员尸,故有胥山、胥口之名。香山西北连穹窿山。湖中山之大者有东西二山,皆号洞庭山,馀多岛屿云。夜待月望湖光,然后就枕。顷年尝同章茂之兄弟剧饮于草堂,濯足偃松间,中夜方寝。今日之乐又过昔游,所惜偃松一枝已瘁。至能走介送熏香、松黄、新茶,其简云:「来日登天平,须攀援至远公亭及诸石屏处。白云泉名在《水品》,其色凝白,盖郛泉也。张又新以虎丘石井在第三,松江在第六,而此泉未知如何,试一别之。向寿老作亭泉上,及别筑远公亭,而范氏媪居寺中扰之,遂止。寺右上山路旁有石龟,极形似,向亦有名,近无知者。忠烈庙具有文正公以下画像,宜挂壁谒之」。
丙辰,早以香茶供智积殿,周行寺宇,惟倦于登塔。塔乃吴越平江节度使承祐为光国妃所造,成于太平兴国二年丁丑岁,犹未纳土,今一百九十一年矣。卿老具饭,人力辈能鼓笛,用径山例呼而奏之。登诸天阁,烹至能雪液。步至后门观大井,其径丈馀。正东望昆山县百里皆平田,惟一山突起,盖县郭之马鞍山,山寺在焉。东北连山甚长,常熟县之虞山也。自此升小车,过天平下岭,甚峻。约数里至白云寺,《图经》云唐宝历二年置,在县西南二十五里。本远公道场,今为范文正公功德院,义仓在其中。文正父祖葬山下,故范氏多寓旁近,或居寺廊,不振。寺有白乐天、苏子美、王君玉、蒋希鲁诗刻。久阙主僧,庶事不治。欲同致远登山,而脚力顿疲,颇难之。然思至能简中语,恐遗恨他年,遂奋衣右转而上酌白云泉,甚白而甘。蹑石磴至卓笔峰,峰高数丈,截然立双石之上,附著甚𨻄阢,疑其将坠。馀如屏如矗,或插或倚,备极奇怪。行十之七,石愈众而力愈惫,乃循左径访石屋。三面壁立,覆以二大石,少休其中。下至小石屋,一石覆之。又下至飞来峰,高二丈,上锐下侈,微附磐石,前临崖谷,兹其异也。又东下远公庵,一名望湖台,正值寺后,今废。又下至五丈石,亦名阁石。上至次头陀岩,有盖斜蔽之。次至龟石,脊势隐起,名不虚得。此山大抵皆石也,瑰形诡状,可喜可愕。今日适疲倦,又当暑,不能穷其巅。然郡人能至,予之所至者寡矣,况游客乎?归寺欲拜文正公及四子像,坐待鱼钥,移时乃至。明日盖文正忌辰云。寺右有明因塔院,诘曲随山,殊迫窄。初,僧智华与蔡京善,政和间为乞此额,且立碑焉。茶罢即行,过晨台山,大石特立。进至羊肠岭,道旁有曾𪰋彦和父墓碑,未百年已荒败。又度贺家岭,大石如横案,上立两石,俗云岭北有新妇石,此其箱箧也。午饭王份知县坟庵。份,吴江臞庵主人也。未时至张汉卿天池庵,汉卿相待久矣。按《图经》:吴县西六十里曰华山,由绝顶而上有大池,晋太康中尝产十叶莲花。今池在山半,未知是否。汉卿于此营墓就隐,负崖为屋,凿径穿洞,疏水四达,其间种梅艺菊,以待游人,费盖不赀。然山石粗矿,殊乏秀润。晚置酒更好亭,亭在池上。酒阑,肩舆过燕窠山观魏氏山地,入魏奉议志庵。右过北峰禅院,其实魏侍郎宪之庵,规模仿寺,而为移废额于此。入门久之,一僧方出。侍郎公死才三十年,其后浸衰矣。归宿天池。
丁巳,早饭罢,同汉卿、致远行三里至张唐卿排岸庵。庵后大石间有挽云亭,皆人力也。自此度庙岭并华山,凡数里至朱右丞谔永慕庵。茔域颇侈,盖蔡京当国与谔善,敕葬故也。又数里至阳山,下望田间二辟邪甚古,不知何人坟。耕夫云近之辄有蜂螫人。阳山,吴郡之主山也。有元居实者,绍兴间掌市骨董于榷场,坐致高赀,今为平江总管。阳山既横骛,乃大兴工筑支垄为生坟,其旁起冢舍,虽溷轩亦极甃砌之功,门外栽花木数千株,屈折以势,不知靡金钱几万缗矣。又二三里度老鼠岭,入张齐贤承节庵,与汉卿小饮而别。同致远扣魏迪功庵,过黄岘岭,遂至白马涧。舟人已来,与致远酌一杯,各解维去,以陆务观所送车渠环遗汉卿。吴郡惟城西多山,起黄山尽阳山,两日几遍历。夜宿望亭。
戊午,天申节。食时回次无锡县,登崇安寺。古碑云东晋安帝时立,近岁经兵火,方造三门、佛殿、罗汉殿。有僧义深善医多赀,造五轮藏甚华,太守发之矣。又过南禅寺,泗州大圣尝留锡杖,有碑记其事。比创五百罗汉阁,谓之泛海罗汉,盖闽人为之,航海而来也。张婺州元亮相访。
己未,早访刘医,即义深也。元亮约饭,目疾大作,不能赴,遂同过慧山具蒲馔。慧山乃寺之主山,而锡山在寺前,不甚高。摹陆鸿渐碑,汲泉烹茶。佛殿下古松可爱,太上辛巳冬过此,敕匠写真,寻即枯瘁。晚去县四十馀里宿。
庚申,早遇常州萧岳英,立谈而别。目痛益甚,正坐从母宅剧饮过量,且冒暑游山故也。晚宿沙子口。
辛酉,食后抵宜兴,目痛不能出,客至亦不能见。
丙寅,平江守姚令则直阁宪遣使致洞庭春泠泉酒,书籍十馀种。是月六日,国史院进呈《哲宗宝训》一百门,六十卷,并目录二卷,有旨经修而在外者减二年磨勘,而予预焉。
六月丁卯朔,外舅卒哭祭。
己卯,庄德迈送溪鳞,此日目赤稍退,而脾胃性弱,百物皆忌,偃卧榻上,无聊可知。兴国梅山福盛长老大悦至自无锡,仲宁招之卜地也。舶趠风大作。
戊子,邵至卿运使相访,自闽改湖南而归也。目赤虽去而翳晕生。
己丑,新吴江宰邵宣教輗及其弟新秀州司理輶相访,皆至卿之子。
庚寅,初伏便觉酷暑,闻吴璘以四月十七日上遗表,有旨汪应辰升宝文阁学士,权节制兵马。兴州制置司分兴元、利州作两路,以吴胜、任天锡总其军,晁公武除待制、知兴元府。应辰疾速前去,以漕臣权成都。已而除虞允文大资政充宣抚使,未几允文依旧知枢密院再押治事,仍为宣抚使。二十日出门。
宋故少保左丞相观文殿大学士赠少师郇国余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圣上御极之元祀,始初清明,德新又新。首选于众,得一名相。匪梦匪卜,决以人望;弗岩弗渭,得之在廷。有杨绾之清,有司马君实之诚。其知国如知医,守法如守城,好贤知好色,用能柱天扶日,耆定周鼎,徐声怡色,措国泰山,懋勋芳烈,至今怙焉。左丞相、郇国余公其人也。或曰:「公贤固也,如不久何?上眷方隆,民瞻方辑,善类方凑,一揖而去,挽之不留,招之不出,贤者固若斯乎?使天下有遗恨也」。曰:此公之所以为贤也。自古圣贤君子之用世,能无遗恨也乎?斯恨也,不在天下必在己。恨在己者,天下疾之也;恨在天下者,天下惜之也。故天下有遗恨,而吾始无遗恨矣。唐之名相不少矣,天下有遗恨者一人而止耳,曰韩休。本朝之名相亦不少矣,天下有遗恨者一人而止耳,曰杜祁公。天下何恨于二公也?休在位十月而去,祁公在位期年而去,盖不究其用,不竟其业也。岂二公有可恨?天下不能不恨也。恨之者,惜之也。仲尼曰:「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仲尼且云然,况公与韩、杜乎?此公之所以为贤也。公讳端礼,字处恭,世占名数于衢之龙游。稚而读书,一过成诵。年十三,文已惊人。绍兴二十六年里选,赋《至公广招贤之路》云:「圣如文考,太公归而伯夷归;明若昭王,乐毅往而剧辛往」。有司异之,贡以前列,遂第进士。初尉宣之宁国,历江西安抚司准备差使,知湖州乌程县。孝宗召监行在都进奏院,主管台州崇道观,除监察御史,大理、太常二少卿,兼太子侍读,兼权礼部侍郎,除权兵部侍郎,兼权吏部侍郎,兼太子詹事,为贺金国正旦使。试吏部侍郎,知太平州,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凤翔府上清太平宫。光宗嗣位,召为吏部侍郎,除权刑部尚书,兼侍讲,以焕章阁直学士知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兼行宫留守。召为吏部尚书、除同知枢密院事,改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除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拜右丞相,迁左丞相,以观文殿大学士判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判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复奉祠,除判庆元府,改判潭州。积阶自左迪功郎至特进,爵自龙游县男至本郡公,邑自三百户至八千户,食实封二千九百户,致仕授少保、郇国公。以嘉泰元年六月二十八日薨于潭之州治,享年六十有七。公之尉宁国也,以获盗应改秩,公不上功状,曰:「以人命易己官,尚忍为之」?公之在江西幕府也,帅陈之茂称其文壮而丽,谈于诸公间,章交公车,遂改秩。公之宰乌程也,邑之政旧听于巨室,宰一摇手辄逐去。公曰:「去等耳。以得罪细民去,宁得罪巨室去」。缿筒日数百纸,决事风生,事棼如猬,庭寂如水,鼠辈落胆,鹜行股弁。有富估抵罪,吏不敢逮,公命面缚以来。其人扬扬,公曰:「是必有挟」。言未竟,吏持一文书至,乃本部祥刑使者张宗元书。公不启视,竟置之法。湖之六邑病于口算之征,谓之丁绢钱,率三氓出一缣。自大观始,岁为疋者六万五千二百有奇,不输绢而输其估。其初一绢之估为钱者千,其后为千钱者五。公以民病告于太守单夔,请以上闻,令七氓出一缣,郭内二邑以钱为缣,郭外四邑以缣为缣。夔即以闻,且令公诣中书面陈便宜。丞相虞公允文嘉叹,即言于孝宗,岁蠲缗钱六万。公归邑,父老万数郊迎,感嘉上恩,罔不呼舞。部使者及太守列其治最。淳熙元年召见,孝宗天颜有喜。是时帝意锐欲复中原,在廷知其未可而莫敢遏者,公言于帝曰:「谋国决胜之道,有声有实。敌弱者,先声后实以詟其气;敌强者,先实后声以伺其机。汉武乘匈奴之困,亲巡边陲,威震朔方,而漠南无王庭者,詟其气而服之也,此先声后实之策也。越之谋吴则不然,外讲盟好,内修武备,阳行成以种、蠡,阴结援于齐、晋,教习之士益精,而献遗之礼益恭,用能一战而霸者,伺其机而图之也。此先实后声之策也。今日之事与汉大异,而与越相若。故汉之策不可施于今,而越之策不可不讲也。愿阴设其备而密为之谋,运庙谟于静谧之中,示敌人以辑睦之意,使形声俱泯,观其变而察其时,则机可得而图矣。古之投机者有四:有投隙之机,有捣虚之机,有取乱之机,有承弊之机。敌有内衅,若匈奴困于三国之攻,而宣帝出师,此投隙之机也;敌有外事,若夫差牵于潢池之役,而越兵入吴,此捣虚之机也;敌国不道,因其离而举之,若晋之降孙皓,此取乱之机也;敌人势穷,蹑其后而蹙之,若高祖之追项羽,此承弊之机也。机之未至,不可以先;机之既至,不可以后。以此备边,安若泰山,以此应敌,动若破竹,惟所欲为者」。帝喜曰:「卿通达国体」。既退,帝谕宰臣当不次用公,宰臣以公不诣己,止除奏邸。谒告迎母,遂有归志。请为祠官,故除崇道。寻丁忧,既除丧,不入脩门。谏大夫萧公燧荐公可御史,萧初不公识也。淳熙五年七月召见,言守令以掊克病民,将帅以侵牟病军,用人宜先行实,后才能,择吏宜举廉平,优劝奖。初,孝宗惜其去,至是喜曰:「卿自此当以身为朕用矣」。遂除台察。是时三察无缺员者,特增一员处公云。其所击排不避权倖,或不恪官守而隳职业,或内怀奸罔而败风化,或超资而援恩宠,或依势而夺民产,皆斥去之。又言:「士大夫之俗以媮安为贤,以苟得为能,在朝者计日以求迁,在外者便文以自营。监司以喜怒为刺举,将帅以缔结为勋绩。宜进特立之士,以开众正之路。宜屏附丽之徒,以杜群枉之门」。事皆施行。公之贰廷尉也,宣教郎王定国者,以守禦之功得官,宰掾修怨,诬之以为伪官,白之中书。时宰主之,独参政周公必大不以为然。时宰怒,以付廷尉,令人谕意啖公以法从。公审其非伪,以白时宰,时宰诘问,声色俱厉,公不为屈,竟全之。公之贰奉常也,时奉常久虚位,孝宗面谕执政曰:「余某可为之」。庀职之翼日,有诏欲来岁祈谷上帝,仲春躬耕籍田,令礼官讨论明道故事,三日以闻。公言:「国朝祈谷之制,合祭天地于圆丘,前期朝飨于太庙,其仪视冬至郊祀之礼,此太宗祈谷之故事也。若乃明道之制,则异此矣。以宫中火灾之后,考室落成之初,故于天安殿廷恭谢天地,因之明年仲春耕籍。此明道一时谢灾之故事也,非祈谷定制之故事也。今欲祈谷而耕籍,必合祭天地于圆丘,必前期朝飨于景灵宫太庙,乃可也。欲如明道之制,行之于殿廷,不可也」。诏仪曹奉常集议。中书有谓礼可义起,公曰:「礼固有可以义起者,至于礼之大体则不可易。古者郊而后耕,以其于郊,故谓之郊,犹祀于明堂,故谓之明堂也。如明道谢灾之制,则与祈谷异矣。今以郊而施之殿廷,亦将以明堂而施之坛壝乎?礼之失自某始,某死不敢奉诏」。帝曰:「礼官不可则止」。公之贰铨曹也,铨法所用有法有比。法者,上世成宪之经也;比者,近世湛恩之权也。经有一定,而权有屡迁。吏所欲与,必举比之所可以废法之所否;吏所欲夺,必举比之所否以废法之所可。故士大夫与夺之柄不在长贰而在吏,不在法而在货。公初莅事,取法与比昼夜翻之,一览即强记。及吏白事,公前知其与夺之情,而逆折其举废之词。彼以其比,我以吾法;彼以其权,我以吾经。老吏情得词伏,夺气拱手,宿蠹根穴扫溉顿清。郡邑众职有缺员者,吏每匿而不觌,以要厚赇。公令郡长吏走一骑,持文书当官专达,即揭于省户,俾应格者得之。士夫诣曹小有幽枉,许其夙夜面列。至于武夫起行阵、懵铨法者,吏尤得以扼其吭而要其货,壅阏既彻,文武下僚呼舞相庆。淳熙十四年,自夏至秋不雨,公上封事言:「成汤陈祷旱之辞,必以六事自责。京房推致旱之由,亦以六事所召。若成汤之六辞,今无其三而有其三,曰政不节也,使人疾也,贿赂行也。若京房之六事,今无其三而有其三,曰欲德不用也,上下皆蔽也,庶位踰节也」。帝耸纳焉。公之为詹尹于东宫也,凡阅五年,议论之间,陈古證今,每寓箴谏。若治乱之源,邪正之辨,必深言之,罔不痛切。尝以司马光言人主修心之要有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国之要有三:曰用人,曰信赏,曰必罚。愿书置坐隅,朝夕观省。光宗时为皇太子,敬遇傅寮,尤尊礼公,亲洒「汲古」二大字,以名公之堂云。公之守当涂也,郡多圩田,田在大泽之陂,大抵水高于地,故田之命视堤之坚瑕。每桃华水生,或秋水时至,夜半堤决,诘朝渺然田泽为一,环数十百里汇为钜浸。乾则莽为槁野,民之生业不大穫必大侵。公至,躬行阡陌,周视堤岸,劝民筑堤,增卑培薄,益以揵菑。堤成,昔之狭者广,瑕者坚。于是田无水灾,频年大穰,民歌舞之,至今赖焉。郡有寓公以财自雄,缔交权倖,动摇郡邑。太守每至,啖以货宝,一嗅其饵,伈伈惟命,噤不敢息,政用放纷。公至,却其馈,绝不与通,每以事来,必摧辱之,万人吐气。光宗即祚,有诏求言,公上封事言:「切于圣德者,莫若正心;切于国体者,莫若裕民」。未几首召见,又言:「天子之孝不与常人同,今陛下之孝于寿皇,岂特以天下养为养之至哉?第当如舜之于尧,行其道可也。当如武之于文,继其志、述其事可也。凡寿皇之睿谟圣训,仁政善教,天下所尝蒙福者,愿与二三大臣朝夕讲求而力行之,斯足以极陛下事亲之孝矣」。公之长宪部也,廷尉上一死囚具狱,盖大侠杀人而使他人承之,公谳而正之。或曰是侠能得死士,急之且北走胡,公不为动,卒奏当论如律云。公之帅建邺也,减民租之挈,代下户之输,节浮费,检吏奸,邻馈不入私府,宾燕未尝卜夜。初至,守藏者以县官缗钱百三十万告;既去,以百七十馀万告。雩禜雨旸,罔不响答。外邑尝有蝗遗种,公募民阙地,以粟易之,率一升全一亩,遂不为灾,连岁丰茂。公之贰枢廷也,兴州大将吴挺卒,久未除代,公谓知院赵公汝愚曰:「吴氏世握蜀兵,有识寒心,今徒虑其骤易生变,然天下无衅决不敢动,若更承袭,将为后患」。赵公大喜,遂合辞以奏。光宗犹豫不从,公言:「赵某所请,非为吴氏计,乃为蜀计,非为蜀计,乃为东南计。若无大将,是无蜀也。无蜀,是无东南也。军中请帅,而迟迟不报,人将生心。六朝、后唐,皆以有蜀而存,无蜀而亡,此大验也」。又不从,公遂求去。初,拟张诏除兴元都统制,至是始有俞音。边琐以虏中事宜上闻,光宗曰:「未必实」。公言:「虽未必实,有备无患」。公每忧边思职,常若敌至,讲攻守,荐材用,革债帅,缮戎器,峙糗粮,又掇古今议论边防之文缀为一书以献焉。绍熙五年,光宗被疾,寖不能东朝重华宫,外议诪张。公密疏深切,皆人所难言。时同列将勇去,以塞天下责望,公谓二三执政与国同休戚,今兹何时,乃欲苟免?六月戊戌,夜漏未尽,报寿皇大渐,俄报升遐。光宗遂不能至宫发丧,人情恟惧,朝廷莫知所出。公谓丞相留公正曰:「不有唐肃宗朝群臣发哀大极殿故事乎?今日之事宜奏太皇太后,请代行祭奠之礼,以靖国人」。于是宰相执政上奏太皇太后,从之。仍有旨云:「皇帝以疾,听于大内成服,百官于重华殿成服」。丁未,公与丞相留公正及枢密知院赵公汝愚、参知政事陈公骙建言,皇子仁孝夙成,宜蚤正储位。累日申前请,甲寅,御笔示传子之意。越四日丁巳,始因贵戚得白太皇太后。越七日癸亥得旨,仍宣谕汝愚、骙及公。先是,丞相以朝临仆地去国,甲子禫祭,百官毕集于重华宫,太皇太后垂帘,有旨云:「皇帝有诏,自欲退闲,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于是太皇太后命左右扶上入帘,面谕光宗圣意。上泣涕俯伏恳辞,不能起。太皇太后命左右起上,仍命持黄袍扶上至殿之左个素幄,仍传命执政同劝进再三,上逊避亦再三。左右频以黄袍被上,上泣,频却之。公泣奏曰:「今太上违豫,大丧乏主,国势岌岌,人情皇皇。太上之诏不可以莫之受也,太皇太后之命不可以莫之承也。且太皇太后非为陛下计也,为太上皇帝,太上皇后计也,为宗庙社稷计也。今陛下乃执人子之一谦,忽国家之大计,是蹈匹夫之小谅,忘天子之大孝也。呼吸之顷,有安有危,其若太上皇帝、太上皇后何?其若宗庙社稷何」?上𢥠然抆涕,愀然勉从,不得已侧坐御座之半。公与同列再拜,上亦答拜。公与同列又奏曰:「太阳下同万物,可乎?正君臣之分,请自今始」。公与同列又再拜,上犹立而受。内侍扶导上诣梓宫前行谢礼毕,上衰服出,至大次犹立久之。公与同列再三固请,上始正御座,朝百官,退遂行禫祭之礼。晷刻之间人情大定,中外相贺,驩声雷起。乙亥,除参知政事兼同知,覃恩进两官。公曰:「国恤尚新,天命有属,讵可因以为利」?即上章力辞曰:「陛下承太上之倦勤,奉祖后之慈训,勉为宗庙社稷计,非以得位为乐。圣心所形,臣实亲见。君臣之间,自当交修此义,岂应遽冒非常之渥」?辞不获命,止拜一官。十二月庚午,除知枢密院。公为山陵使,时叶公适以太府卿总饷淮东,将行,丞相赵公曰:「明日余知院入国门,其少需,往谒之。某且去,士论未一,非余公不能任」。庆元元年四月己未,拜右丞相,公辞免之章云:「好恶偏而党论未息,非包荒镇浮之量,何以调一于异同」?盖指是也。朝士诵之,中外传之。于是人人相庆得贤相,望太平云。二年正月,拜左丞相。公清介诚实,好恶无偏,恪守法度,务行故事,力主公议,爱惜名器。每与朝士接,必从容访问人才,记其姓名,以备选抡。一日谓侍郎杨公辅曰:「公蜀之望,幸疏其贤士」。得三十馀人,多所拔任。先是年饥,淮浙江东请钱请粟于朝,以为振贷,其数万万,公言于上,悉从之。都城居民以户计者十一万二千有奇,元年米㪷千钱,公请发太仓之粟下其估以粜,至今年秋成乃已,所活何数。公忧民之忧,损膳羞,自春徂秋至不肉食,雨旸或愆,禜以私钱。朝廷雩祷,公每赞上以实应天,不专礼文,有祷辄应。至是大熟,因请广籴积仓,以备水旱。四方或小有变异,必闻于上,请恐惧修省,谨终如始。异时钱与券相为母子,以济邦用,至是券日轻,公私交病,议者盈廷,莫救其敝。公请出度牒以收券之入,发都内以散钱之出,严大农受入之令,守钱券十半之约,于是母子相平,民蒙其利。临安之民有口算之钱曰身丁者,台、严、湖三州之民有算之钱曰丁绢者,请与复三年。衢之五邑自两税之外非经数者,其名又十有四,公请与损其十,每岁所蠲为缗钱者四万有奇。免符既下,五州父老欣戴上恩,喜极而泣。时方事丛,朝廷文书、赏诛予夺、政令罢行,公一一观省勾校,不舍昼夜,小有吏谩,靡罅不烛,靡惩不深,三省黠胥不寒而栗,朝士相语昔未睹闻。史馆书成,品汇孔庶,皆公典领,屡趣奏篇,将议行赏,公当首蒙泽者,公以国恤事之方殷,至于弥文非所宜急,皆抑不行。时有贵戚方见亲信,丞相赵公欲疏斥之,议泄,竟以论去。道学之士遂为深雠,依附者日众,内外相扇,浸不可制,指赵公为党魁。其薨于湖湘也,恤典未行,议论纷起。公曰:「此不可以众多之口夺也。设若有罪,某自当之」。即以复官归葬奏请,众皆不乐。浙西常平使者黄公灏以擅放民租远窜,知婺州黄公度以隐芘属吏褫职罢郡,是皆有深怨者。公为执奏,止从薄罚。迨吕公祖俭南迁,救解弗获,朝士有知公者,直以公义相勉责,公曰:「某自分决当去,恐他日将有大于此者耳」。未几,有上书者造设虚词,诬陷浸淫,殆不忍闻,公即缄其书。而眦睚已深,媒檗已熟,有成画矣。诏公与蜀帅赵公彦逾具即位本末来上。盖谓赵公与丞相尝有隙,疑公相代为相,不相能,冀有所中伤,因兴大狱,一时名士一网可尽。公食不能咽,寝不能寐,亟专介走成都,期以守正,要以同辞。未达,而赵公所撰受禅本末之书已至。公取副本观之曰:「大体得矣」。若公所撰《甲寅龙飞事实》,则皆主丞相赵公以明其功,曾不自述其协赞之力。微其辞,彰其义,议论平实,虽时论多所不快,而奸谋竟息。外间所传出于意料,往往乱真,唯晦庵朱公熹见之嘉叹,每曰:「余丞相此书却不失实」。门人共闻,其书遂传。会贵戚除节钺,制词盛推定策之功,公不自顾计,径贴其麻。然犹使并缘《事实》者,其虑固深。公自是忧见颜色,义激肝肠,谓知院郑公侨、同知何公澹曰:「某欲有所启,奈无助何」?二公曰:「公安得独为君子」?公又以语杨公辅,相期协济。他日公独见上,开陈甚密,且曰:「除从官而中书不知,朝网已紊,祸本已滋」。闻者迁怒,公知事不可复为,变不可再激,即抗章引疾。其党尚严惮公,不敢侵,后益追怨。公戒子弟毋入京求仕。公既去,善类始思公之有力。其迹之彰彰者如此,至若弥缝密勿,省几烛微,潜消阴制,深计远虑,宜不得尽知。公尝语所亲吏曰:「某备位宰相,无他长,唯以全护善类为急,其他皆所可略。要不可与此等争虚名,而使士大夫受实祸」。此公之盛心也。盖当公之秉国,适有道学相攻之隙,事方鼎沸,未易和调,非少有纵舍,而徒为矫亢,其势莫遏,其欲未厌,名虽公归,祸将世遍,故利欲饱而党锢解,此其验也。杨公辅贻公书,亦谓公危言劲论,世所不能,而明哲出处,曲全善类,辞显义白,其大端不可掩没如此。可谓深沈弘远,真大臣事业,非浅之为丈夫者矣。一时士大夫罹祸不深,坐废不久,终当藉以扶持宗社,公之为功,必有能明之者。公坚卧遂称病笃,求去恳切,同列合辞于上前,请勿听公去。上一再却还奏牍,宽期赐告,令侍医视药,太官赐膳。公固请去位,上不得已,四月甲子,除观文殿大学士判隆兴府。辞行,召见内殿,有诏免拜赐坐,抚问周洽,遣中贵人至江亭赐黄金二十五镒,及币帛茗香。公又辞郡,故有洞霄之命。上又遣中贵人传诏抚问,赐银奁香茗。公之帅长沙也,三辞不获命,至则除诸邑频年之积逋以宽民力,劾武冈扰蛮之兵官以安溪徭。穷日力以决民讼,夙夜劳勚,体为之瘠。有劝以勿勤小物,公笑曰:「吾平生在官,窃一日之禄,必殚一日之劳,可以老而改乎」?后再帅长沙,暑行属疾,遂薨于位。时有大星霣于其里居之侧云。曾祖庆,祖铎,父绘,俱赠太师,追封岐、益、蜀国公。妣虞氏,赠燕国夫人。娶叶氏,封福国夫人。七子:岘,承议郎、主管佑神观,未除公丧而卒;峄,承议郎、新权通判信州军州事,两预秋荐;嵘,第进士,宣教郎,有旨除二令;峻,承务郎;𡺽、岠未命,皆蚤卒;冈,承奉郎,拟监两浙路临安府浙江渡。三女:长适从事郎、新监庆元府鄞县大嵩盐场支盐官毛淮,次尚幼。孙男五人:瑑,承务郎、新监州永平监;珙、璹,承奉郎;圭、璞,承务郎。孙女三人:长适迪功郎、新建宁府崇安县主簿徐铸,次适迪功郎、新鄂州江夏县主簿刘常道,次尚幼。曾孙一人。初,蜀公一兄已与分产,未几而贫,悉以畀之。性喜济物,饥者发粟,贷者折券,乡里称为仁人长者。公奉母夫人禄养,所至扁其堂曰「戏䌽」。既没永慕,言之必泣。弟端诚,先官之而后及己子。在官得俸,亦以分兄弟之子及其远族云。公孝友诚悫、公忠廉介出于天资,自少至老,无一语欺,蹈规履矩,日自儆戒。体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及其在人主之前,骨鲠切直,撄鳞苦口,自敌以下,有不堪者。谋大事,决大疑,人所恍骇,公处之凝然,决之沛然也。不念旧恶,不阿权势。其在当涂,有江东漕尝使酒嫚骂公者,公与彼交章相避,遂两罢为祠官。后公长天官,其人为贰,踧踖求去。公与之倾心尽欢,仍荐其婿,其人愧服,人服其厚。其在从列,时宰尝属公荐某人,公不承命。人服其刚。在相位财期年耳,天下方望治,而谢病坚卧三月,至补外得请乃出,故天下至今惜之。峄与诸孤将以嘉泰三年正月十三日葬公于龙游县灵山乡石壁之原,以书来请铭,铭曰:
绍熙季祚,光考违豫。仰旷居庐,俯旷机务。兆人皇皇,靡所归赴。宅忧继离,非上而谁?圣考有命,其代予悲。皇上益谦,十命百辞。雨泣其洏,推去天衣。公自宥府,夹日以飞。时乎孔艰,公乎焉依?国有大疑,公作宝龟。国有危事,公作金堤。有昊斯岌,公作天柱。后土斯隉,公作嵩阜。皇曰汝嘉,其遂相予。自右而左,四国是孚。公感主知,其疚其劬。先昒以兴,后昳以餔。以汔于痡,弗有其躯。推毂帝车,匪尧弗涂。鸣球天耳,匪皋弗谟。孰彦而翳,孰嬛而瘁,孰宪而戾,孰罅弗塈?揠而汇之,膏而遂之。绳而墨之,堑而栅之。五月而济,期年而乂。方驾而枙,方楫而弭。留弗可留,致其可致。杨清马诚,韩速杜止。前五百岁,一有其四。后五百岁,一无其二。肃如清风,闻者兴起。勋劳智名,帛素竹青。朱熹所称,杨辅所譝。有麟有烟,对越圆清。侯谁济登,汲古书生(《诚斋集》卷一二四。又见民国《龙游县志》卷三三。)。
成:原脱,据四库本补。
病:原脱,据四库本补。
刍荛书略 其十四 实内二篇 宋 · 张行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四三、《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八、《宋代蜀文辑存》卷四九
孙皓之守吴,惟恃江险,不终内备,故杜预以破竹策之。刘禅之守蜀也,亦恃山险,自姜维汉中之外,惟有罗宪屯白帝以备吴,霍弋屯夜郎以备蛮,其馀郡县,罕有精兵强卒。及钟会以重兵扼姜维,邓艾由江油道入,诸葛瞻一败,后主遂降。今吴、蜀之地兵素弱。若用以备敌,则吴沿江一带,蜀随山数处,宜有宿将总兵镇扼之。至于内郡,莫若乡兵。汉之材官骑士,可用为法。若因保甲之旧,精择而教之,置材武上中下三等之科事艺,进者递迁,退者黜责。阶至五百人长得副尉,千人得比校尉。人知此途可以进身,将乐然为之矣。
建康攻守策 宋 · 张敦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二○、《新安文献志》卷三三
晋蔡谟曰:「时有否泰,道有屈伸。暴逆之寇虽终灭亡,方其强盛,皆诎而避之,要终归于大济而已。为今之计,莫若养威以俟时」。王羲之亦曰:「以区区江左,营综如此,天下寒心久矣。中兴之业,政以道胜,宽和为本。力争武功,非所当作」。二人者能言之而不得行之,行之而足以安江南者,孙权一人尔。陆瑁尝劝权曰:「九域盘互之时,率须深根固本,爱力惜费」。陆逊亦尝劝权施德缓刑,宽赋息调。权报之曰:「发调者盖谓天下未定,事以济众。若徒守江东,修崇宽政,兵自足用,何以多为?顾坐自守可陋尔」。以此知权之志未尝不在于天下。然以传考之,亦未尝肯求逞于中原。曹公来侵,则破之拒之而已。治舰立坞,筑堤遏湖,作涂塘,明烽燧,始终所以备魏者至矣。及移笺于曹公,曰:「足下不死,孤不得安」。则权固未尝得志也。嘉禾中,因蜀伐魏,一攻淮南,闻明帝东行,遽即敛避。诸将之攻樊城,司马懿救之,亦引军亟退。自后观之,谓之怯可也,而权不以为耻,岂非天下之势既未有可投之隙,与其力而取败,不若退守而待时也邪?史称权继父兄之业,有臣以为腹心股肱牙爪,兵不妄动,故战少败,而江南安,此权之所以为治也。及嗣主立,诸葛恪为政,首侵边以怒敌。东兴之战幸捷,顾不能持胜,复违众大举,一败涂地。恪既丧躯,而孙氏之业因以衰焉。则权之兵不动,利害果何如也?其后孙皓用诸将计,数侵晋鄙。陆抗曰:「苟无其时,虽复大圣,亦宜养威自保,不可轻动。今不务力农富国,审官任能,明黜陟,慎刑罚,训诸司以德,拊百姓以仁,而听诸将循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凋敝,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夫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抗之言兼有陆瑁、陆逊、蔡谟、王羲之论,而皓不知用,此其所以亡也。东晋自庾亮经营征伐,皆不能有成。谢安父子乘苻坚倾败之馀,图之如恐不及,至于渡河入邺,讫无尺寸之得。宋文自恃富强,加兵元魏,檀道济再行无功,诸将以此继败而北,遂至瓜步。梁武遭魏世之乱,陈庆之以数千兵入洛,而嵩高之袭,几至歼尽。及贪河南之地,纳叛将,弃睦邻,而身国颠覆。陈宣帝辟土宇于北齐,旋失淮泗于后周。虽以桓温、刘裕之才,度越历代诸将,而温伐苻健、慕容炜,皆几成而败,裕平南燕、灭姚秦,亦既得而失。则六朝用兵攻伐之策,可概见矣。
上谋敌决胜之道奏 南宋 · 余端礼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八、《宋史》卷三九八《余端礼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四、《宋元通鉴》卷八四、《续资治通鉴》卷一四二
谋敌决胜之道,有声有实。敌弱者先声后实,以詟其气;敌彊者先实后声,以俟其机。汉武乘匈奴之困,亲行边陲,威震朔方,而漠南无王庭者,詟其气而服之,所谓先声而后实也。越谋吴则不然,外讲盟好,内修武备,阳行成以种、蠡,阴结援于齐、晋,教习之士益精,而献遗之礼益密,用能一战而霸者,伺其机而图之,所谓先实而后声也。今日之事异于汉而与越相若。愿阴设其备,而密为之谋,观变察时,则机可投矣。古之投机者有四:有投隙之机,有捣虚之机,有乘乱之机,有承弊之机。因其内衅而击之,若匈奴困于三国之攻而宣帝出师,此投隙之机也。因其外患而伐之,若夫差牵于黄池之役而越兵入吴,此捣虚之机也。敌国不道,因其离而举之,若晋之降孙皓,此乘乱之机也。敌人势穷,蹑其后而蹙之,若高祖之追项羽,此乘弊之机也。机之未至,不可以先;机之已至,不可以后。以此备边,安若太山,以此应敌,动如破竹,惟所欲为,无不如志。
守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一二
天下之言守者,则形势而已矣。形势者,以险为本。嗟夫,险未足以尽守之说也。秦之函谷,吴之长江,蜀之剑阁,天下之言险者无先也,而子婴降汉,刘禅、孙皓剪为魏、晋之俘。且夫雍、梁之西,荆、扬之东,非有变也,金城栈道之固、惊波之阻犹无恙也,沛公瓦合之卒不繁于曩时六国之众也,邓艾、王浚之徒又非白公、曹公、司马懿之敌也,而二君束手就擒,一地之茅土尽为丧国之社,何也?非其人也。善乎,贾生、太史公之言曰:使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西之地尚可全有。噫!非特秦然也,葛亮、陆抗而不死,吴、蜀亦未可以侮矣。故曰:守以险不若守以人。昔者刘、项之争衡也,楚以拔山之力,卒为汉脔,议者多咎项氏捐天险之胜形,怀区区之故国,荣于匹夫昼锦之归,斯以取亡。以愚观之,项氏所以亡者,亦或不在是也。方羽之霸,瓜分关中之壤授三叛将,其意盖在于障汉军之东也。羽之心自以三秦足以限汉,虽高枕于彭城之地,而巴蜀之师亦未敢越境而下也。而不知夫偾军降虏,非汉之敌,楚之旋旆未卷,而刘季已劫而夺之矣。羽不能止,徒王郑昌于韩以为西蔽,终亦以伺汉而已矣。则夫关中之不守者,羽之失人也。及羽之击彭越也,亦虑夫汉之过成皋也,而令枞公守之,未几而枞公破,则属之大司马曹咎,坚壁以捍汉。甚矣夫,羽之愚也!且汉之不驾于楚者,皆羽之身与之角者也。羽引而东,虽百海春侯曾何足以碍汉哉?不数日而咎毙于氾水之上,则夫成皋之不守,羽之再失人也。至于汉高,以一韩信守齐,羽已有腹背之忧,武涉之说,足以见羽之无聊矣。呜呼!汉之获信,岂信之素宦于汉耶?羽不能用而弃之汉,则信之归汉,实羽之助汉而自孤也。使羽而用,高帝虽欲不郁郁于西,可乎?然则项羽之失天下,非失险也,失人也。高帝尝曰:「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擒」。噫,岂惟一范增哉!
吴论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六、《至正金陵新志》卷一五、《南宋文录录》卷一八
孙权起于江东,拓境荆楚,北图襄阳,西图巴蜀,而不得北敌曹操,西敌刘备。二人皆天下英雄,所用将帅亦一时之杰。权左右胜之而后能定其国,及权国既定,曹公已死,丕、睿继世,中原有可图之衅,权之名将死丧且尽,权亦老矣。世人谓权之所以为固者东南之地,所以为强者东南之兵,此大不然。夫东南之地,天下至弱,而孙氏之地,又为六朝最弱,独权守之而固;东南之兵,天下至弱,而孙氏之兵又为六朝最弱,独权用之而强。长江而上,达于江陵,转江陵之南,阨于巫峡,上下千里,可航而渡者凡几?可扼而守者凡几?道路坦然,非有潼关、剑门之阻也。自广陵而渡京口,自历阳而渡采石,自邾城而渡武昌,易若反手。江陵破则上流无结草之固,濡须破则江上不知所以为计,地之形势可谓弱矣。权之兵众皆江南舟子绵力薄材之人,区区捃拾盗贼,驱猎山越,以寔行伍,兵亦可谓弱矣。然权用之如此之固且强,何也?盖权之所以自立者,有谋而已。不独用其臣之谋,而又自出其谋,内以谋用众,外以谋应敌,所以地狭兵少,处天下之至弱,而抗衡中原,成三分之势者欤?始权之初立,曹操下荆州,移书吴会,举国震骇。权闻鲁肃之言,翻然而悟,闻周瑜之议,奋然而起,一举而走曹操、存刘备,基王伯之业。此用周瑜、鲁肃之谋也。及刘备借荆州而不反,关羽颉颃于上流,权谓养关羽,使北吞许洛,全有江汉,回舟东下,谁能禦之?欲图之,惧曹操之乘其弊也,乘羽北逼许洛,曹公以朝命见招,权乃笺击羽以自效,使吕蒙、陆逊一袭而得之,全有荆楚,西闭刘备于三峡,北释曹公之患以安江东。此用吕蒙、陆逊之谋也。方曹丕已禅汉,天下愤怒切齿之时,权知刘备必报关羽,恐曹氏之掎其后也,乃于是时释其愤切之心而称臣于魏,受其爵封,击备而走之。此权之谋也。及魏责任子而权不遣,西患未解而北患复起,权之计宜乎穷也,权知刘备以复汉为名,而曹操篡位之罪甚于杀关羽,备亦欲结己为与国而专意北图,于是遣使讲和以中备之欲,遂得息肩于西而专意于北,拒魏而退之。此权之谋也。方曹操之反自乌林,愤权而东征,谓权恃水以自固,故以舟师下合肥。权若拒之于江南,则曹公水军入江,权军不战自溃矣。故逆拒之于濡须,使操虽有水军无所施,步骑虽多,濒阻江洳,春水方生,义无所用,操叹息而退。此又权之谋也。操之既还,自他人观之,大则追军逐北,小则自足称雄。今权不然,反请降于操,盖权料操之内忧尚多,北有未定之河北,西有未复之关中,操欲伐之而虑东南之变,非大定不往也,故称降以少厌其意而安之,使操不复虞东南而尽力西北。已得于其间,益缮战守之备以待其再来。此权之谋也。方曹丕之责任子不得而南征也,权见丕之用兵不如其父,而老臣宿将亦不尽力如操之时,始却之于濡须。而再来,权之意以谓丕不知兵,非使之深入,疲竭上下之力则不止,非使之临江而反则丕必不休,故开而致之,濒江而不与之战,挑之而又不应,使之力尽而自还,又小发以警之,魏自是不复敢南出。此又权之谋也。权又以为兵久不用则士气钝,疆埸久安则人心逸,且使敌人晏然,积以岁月,坐以成资,非计之得也。故两谲淮南之将,致而击之,所虏获足以自资而敌人之资又为之破坏。此亦权之谋也。权又以谓所用多南兵,便于舟楫,短于陆战,故用兵未尝一日舍舟楫,而乘胜逐北,亦不肯远水以逐利。虽有大举长驱之计,亦不敢行以侥一时之幸。故曹休败而不敢追,殷札献言而不敢用。此亦权之谋也。权之受封吴王也,尽恭以受其爵命,使其国中知己为百姓屈也,与邢真为盟,阴以怒其群下,方且为进取之计而自卑屈如此。此亦权之谋也。故权之为国,自奋亦用谋,自屈亦用谋,胜亦用谋,危亦用谋,动无非谋也,故能以一江为阻而与曹、刘为敌。然权起非仗义,徒知以割据为雄,不能兴汉室以倾天下之心。使当汉末大乱,权能招徕中原之士,广募西北之兵,缉马步之锐,挟舟楫而用之,鼓行北出,水陆并进,孰能当之哉?当曹丕之立也,权又能求汉室子孙而辅之,出师问罪,刘备必亦连衡而掎角,中原之士挟思汉之民,必有起而应我者矣。权不知出此,徒自尊于崎岖蛮夷山海之间,故虽力为计谋诡诈,然基业仅足以终其身而无足以遗子孙,仅足以保其国而不足以争衡天下,惜哉!然使权不为计谋以自立,则虽其身不能终也,况子孙乎?其国不能保也,况天下乎?何以言之?权没未几,诸葛恪一用之而仅胜,再用之而大败,孙綝用之又败,江淮之间,惴惴而已。上流藉陆抗之贤,挟以重兵,仅能支襄阳一面,抗死则亦惴惴然矣。藉使孙皓不为暴虐,亦岂能久存也哉?后世不察权以计谋自立,而区区欲效权之画江为守,是不察夫形势、甲兵之最弱也。古人惟陆抗知此,抗言于孙皓曰:「长江峻川,限带封域,乃守国之常事,非智者之所先」。审抗此言,则当时之形势为不足言,而所谓智者所先则有道也,抗可谓善论孙氏形势者矣。
按:《景定建康志》卷三四,嘉庆六年刻本。
历代诗 其十 三国之二 南宋 · 杨简
蜀从刘备传后主,四十馀年为魏虏。
吴传孙亮至孙休,晋封孙皓归命侯。
魏有文明俱称帝,齐王高贵还相继。
陈留王立共五君,大业卒传司马懿。
酌古论二 其三 羊祜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一、《陈亮集》卷六、《文章辨体汇选》卷四○○、《忠武志》卷八
攻必克而守必固者,天下之奇才也。世之言兵者,孰不曰「我能攻,我能守」;而以当坚敌,则不能尽如所言者,此其才必有所格也。夫敌守而我攻之,此非善攻也。敌攻而我守之,此非善守也。善攻者,攻敌之所不守,动于九天之上,人莫得而禦也。善守者,守敌之所不攻,藏于九地之下,人莫得而窥也。故以攻则克,以守则固,天下后世又从而服之,曰奇才。反是,则人容有议之者矣。昔者羊祜,盖一时之良将也。脩德行义以倾孙皓之政,推诚示信以怀吴人之心。财之不伤,兵之不耗,而民为之安,此所谓国之辅、民之司命也。然而攻守之间容有未善者,岂其才之有所格欤!且祜之守襄阳也,晋委之以谋吴,责之以安边,而祜亦以此自任也。使攻而不皆克,守而不皆固,则犹有戾于其所自任矣。兵法曰:「敌人开阖,必亟入之」。西陵者,吴之要害,晋欲之而不可得者也。步阐以之而降,所谓时之一至而不可失之机也。祜当亲率襄阳之兵而急趋其前,命徐嗣率巴东水军而急趋其左,晨夜往赴,与之合势,扼险以待吴师。至则乘高而击之,破之必矣。如使抗军先至,而吾急攻之于外,阐乘之于内,表里受敌,焉得而不败哉!抗败则西陵可得,得西陵则诱动群蛮,而江陵可图矣。如此而后可以谓之善攻也。不知出此,乃顿兵不进,而抗兵已围西陵矣。止命杨肇往救之,而身攻江陵者,彼岂以为攻其所必救耶!而江陵坚固,非抗之所必救也。已而肇败阐擒,而祜卒无功,抑何戾于攻敌所不守之义哉!兵法曰:「形人而我无形」。襄阳者,祜所镇守,而吴人所不敢窥者也。而江夏、益阳,乃敌意吾不守,吾意敌不攻之地也。祜当遣一能将,率精兵数千往戍之。偃旗仆鼓,常若无人。敌以为无备而来肆侵掠,则设覆以待之,诱进而击之;去则因险以要之,乘怠而破之。此出其不意,虽少犹可以覆众也。覆其一,则后虽无兵,而敌亦不敢窥矣。如此而后可以谓之善守也。不知出此,乃屯聚不分,而吴之兵得掠江夏矣。虽曰地远而不及救,而始不设备者,彼岂以为地有所不守耶!而江夏切边,非祜之所当不守也!已而朝廷诘之,而徒能肆辩以对,抑何戾于守敌所不攻之义哉!此则攻守之间容有未善,而人得以议之也。虽伐吴之策如见敌人之心腹而处置之,使杜预、王浚资以成功,亦吴之无人而后能为是也。使陆抗尚无恙,祜岂能有所成耶!吾故曰:祜特一时之良将,而非所谓天下之奇才也。嗟夫!权谲之事固君子之所羞为,而亦兵家之所不废也。如使不欲以权谲而攻西陵,则不若明告吴君曰:「据城而叛,非忠臣也。纳叛得城,吾将焉用!君其亟守之」。此则足以彰大信于天下矣。又使不欲以权谲而守江夏,则不若明告吴将曰:「各守尔土,无相窥也。备不可袭,多杀奚为!公其图之」。此则足以推赤心于邻国矣。诚如是,攻守不事权谲,而庶几于王者之举。苟为不然,而犹恶乎权谲,使功丧而名亏,则亦智者之所不为也。
三国纪年 会稽王 景皇帝 其二十五 归命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九
大皇之立国,岂有中国之志哉,君臣上下画江之虑精矣。其流风遗泽,固足以后亡也。虽微归命侯之虐,宁能更长乎!是以君子从其自立以著其兴废焉。
评羊祜杜预 南宋 · 曹彦约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五、《昌谷集》卷二一
晋武帝急意平吴,乃用轻裘缓带,以道素自居之羊祜。终祜之世,竟不能以得吴。顺人情,达天理,识事机,深哉,武帝之为计也!是时接鼎峙之后,鲁肃、周瑜、曹仁、诸葛诞之徒,馀习未远。又亲有事于蜀,钟会、邓艾之徒,以兵力取办。石城以南,义不事晋;襄阳以北,义不事吴。如是而欲以兵力取之,与人情衡决矣。虐斯人以取天下,自有生民以来,天理不与,当事之几,未有甚于此时者。祜之闻命,非他人之所与知也。是以据险要而建五城,帝不以为专;略吴儿而还其家,帝不以为异;步阐之败,止于左官而已;寇略户口,止于诏诰而已。犹之可也,身为晋将,出军行边,何至擅过吴境?刈谷为粮,已乃计其所值,偿之以帛,思有以结吴人之心,而直为是不可及之事。祜号当世颜子,人固贤矣,于其中而加详焉,不可谓非计也。人徒见杜预代祜,不二岁而包举江表。考预行事,亦非大谬于义。使祜以此得之,亦何不可?孙皓有亡国之徵,岂应迟久?意者祜在襄阳,犹有缓而不切之叹。不知武帝有志之初,南土士女犹未有箪食壶浆之意,国力尚强,群贤犹在。祜以仁厚胜之,犹足以感其善意,勉用陆抗。德齐地丑,其后情欲不忍,真心发露,营缮迁徙,自困其力。陆抗、华覈之徒相继陨命,韦昭、车浚以无罪见杀。孙皓虽帝,其国已虚矣。预乃反祜计而用之,吴人不悟,表还张政之俘,非昔者馈药之意矣。伪入孙歆之帐,非昔者降邓香之意矣。祜之朝夕思虑,岂一日而忘吴?罢吴人之戍,减警逻之卒,垦田至八百馀顷,积粮至十馀年之备。虽有荀勖、冯紞之辩口,不足以屈其辞;王衍、王戎之宿憾,不足以害其德。天下之谋人未有善于祜者也。预定律令,则取其直;评考课,则取其简。为度支尚书,立籍田,复常平,较盐运,制课调,安边重谷,处军国之要,内以利国,外以胜敌,其人品不碌碌,自是平吴之手。晋无羊祜,预为独步矣。祜病而能举之,武帝信而能用之,预受命而卒能之。终始十馀年,立大功业,不必出于其手,在此一举,关系甚大,非削平祸乱之常规也。按三国鼎峙,而晋受魏禅,未几而平蜀,又未几而平吴。其平蜀也有后悔,其取吴也有远图。识事量力,知武帝非常主矣。惜其见于外而不睹其内,用祜于外而不暇乎其内也。祜之言曰:「取吴不须臣自行,但取吴之后,当劳圣虑」。知此则知用祜之不尽矣。
玉玺本末 南宋 · 曹彦约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六、《昌谷集》卷二二
言传国玺者多矣,讫无定说。原其所由,则人主身自服之,非臣下之所常见,道听涂说,未免差误,传记杂录,易以湮没(原注:《旧唐·经籍志》有纪僧真《玉玺谱》一卷,姚察《传国玺》十卷,徐令言《玉玺正录》一卷,而僧真、姚察之书久不传矣,《馆阁书目》中亦无徐令言《正录》,而其说或亦谓之《玉玺谱》,间见诸书。唐章怀太子注《后汉·光武纪》,已用其说。今仅有蜀本《朝士谈》一书,乃前都官员外郎李石所撰,其叙玉玺事颇详,最无依据。)。士大夫所传已无依据,又以徐令言、李石之说参于其间,尤更牴牾(原注:令言信《北齐书》之说,谓永和所得之玺,即秦玺也,与《晋纪》不同。又谓侯景既败,侯子鉴盗其玺,走江东,惧追兵至,投诸佛寺,为栖霞寺僧永所得。陈永定三年,僧永死,弟子普智奉献。陈亡,玺传于隋。不独晋非此玺,而陈隋亦无此玺矣。李石信《晋阳秋》之说,谓晋孝武太元十九年,雍州刺史郤恢得玺于慕容永,乃送建业。不独晋不得此玺,而永之崛起,亦无得玺之理。语在《永和玺》注。)。正史所载亦多不同,若不因本朝绍圣间此玺再出,士大夫以纸出之,当职官手自摹之,则其著见于天下者寡矣(原注:郑望之《秦玺跋》云:绍圣四年初献秦玺,诏百官杂识视。时先君为尚书郎,乃请以纸出之,遂得其真。《金石录》云,咸阳所获传国玺,初至京师,执政以示将作监李诫,诫手自摹印之,遂传于世。)。然其玺尚有玉色未辨,不得而尽考也(原注:汉宣帝立玉宝璧祠于未央宫中,刘原父以为受命宝和氏璧,当是据崔浩而言。崔浩《汉书音义》曰:传国玺是和氏璧作之。舒元舆云:秦丞相八字刻在荆玉,而飞上天矣,则其玺当为白玉。徐令言云:其玉出蓝田山。蔡京等云:其色绿如蓝,则其玺当为绿玉。《石虎别传》曰:武乡长城县韩强,在长城西山岩石间得玄玉一方四寸,与玺同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虎以为瑞。则又有玄玉者矣。)。今且序秦汉魏晋所得之宝,与白色、绿色、玄色并出之异,然后辨史氏之差误,众说之不根,使后之君子有考焉。秦以前民皆以金玉银铜犀象为方寸玺,各服所好。秦独天子称玺(原注:出《汉旧仪》),始皇作传国玺,使丞相李斯书之,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原注:《吴志·孙破虏传》注引旧《吴书》之文如此。应劭《汉官仪》曰:天子有传国玺,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且康。」《吴志》注云:「且康」、「永昌」二字,未知何者为得。《朝士谈》云:秦玺面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玺上隐起为盘龙文,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是皆未见真玺者也。考正史及众说,未尝有「且康」二字,其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者,已两至本朝。其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者,自晋传隋,亦不闻有背文、面文之说也。且既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则其背文不应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意同而词不律,非古人之意也。)」。汉高帝入关至灞上,秦王子婴系颈以组,降轵道旁,封上始皇帝玺(原注:出《高帝纪》。)。后诛项籍,即天子位,服御其玺,世世传授,号曰汉传国玺(原注:出《元后传》。《汉官仪》以为子婴上始皇玺,高帝因服御之,恐未必如是之遽也。)。周勃诛诸吕,废少帝,尝手贯皇帝玺(原注:出《史记·世家》应劭注。)。后文帝时有言勃欲反,下廷尉,薄太后谓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耶」?文帝乃出之(原注:出勃本传。)。昭帝时,殿中有怪,一夜群臣皆惊。霍光召尚符玺郎,郎不肯授光,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断,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后光废昌邑王,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乃立皇帝(原注:并光本传。)。哀帝崩,无子,太皇太后即日驾之未央宫,收取玺绶(原注:出《王莽传》。《太平御览》载,哀帝将崩,以玺绶付董贤,曰:「无妄以与人。」中常侍王闳者,莽叔父也,白元后,请夺之。即带剑至宣德闼,谓贤曰:「宫车晏驾,国嗣不立。君受恩深重,当俯伏号泣,何事久持玺绶,以待祸至耶?」贤不敢拒,跪授玺绶。按《汉书·董贤》、《王莽传》,哀帝置酒麒麟殿,上在酒所,从容谓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闳进曰;「天下乃高皇帝之天下,非陛下之有也。天子无戏言。」上默然不悦。哀帝既崩,莽白:「董贤年少,不合众心。」收贤印绶。则知元后之未央者,收皇帝玺绶;而王莽所白者,董贤印绶也。《御览》本援引《汉书》,而班固、荀悦之书皆不载,不知何书耶?)。平帝既崩,孺子婴未即尊位,玺藏长乐宫。王莽篡汉,使安阳侯王舜请玺于元后,后怒曰:「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名思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馀。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亦当自更作玺,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太后涕泣而言,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耶」?太后闻舜语切,恐莽欲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于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知而兄弟今族灭也(原注:出《元后传》。《玉玺谱》曰,元后投之于地,玺上螭一角缺。而正史不载,至《吴书》乃始见之也。)」。及汉兵诛莽,莽带玺绶避火渐台,商人杜吴杀莽取绶,不知取玺及莽头。公宾就见绶,问绶主所在,乃斩莽首并玺与王宪。宪得玺,无所送。妻莽后宫,乘其车服。越四日,而李松、邓晔入长安,斩宪,送更始大司马谢禄,而玺归更始矣。赤眉杀更始于高陵,立刘盆子为帝。建武三年,光武征赤眉于宜阳,赤眉君臣面缚奉高皇帝玺绶,乃诏先帝玺绶,归之王府,斯乃祖宗之灵,士人之力。其择吉日,祠高庙,赐天下长子为父后者爵,乃受传国玺(原注:出《光武纪》。)。灵帝既葬,少帝在位,献帝未立,宦者张让、段圭作乱,劫二帝幸北宫,又走小平津。掌玺者奔散,并失其玺。让、圭等既诛,二帝既还,得六玺于阁上,而传国玺独未得也。董卓废少帝,献帝自陈留王即尊位。初平改元,山东州郡起兵讨卓,卓迫帝都长安。二年遂发掘洛阳诸陵,破虏将军孙坚,以袁术之命入洛阳,扫除汉宗庙,平塞诸陵。坚军城南,甄官井上,旦有五色气,举军惊怪。坚令人入井,探得传国玺,方圆四寸,纽盘五龙,上一角缺(原注:此《吴志·孙破虏传》注引《吴书》之言也。此玺元后投之于地,旧不言一角缺,而言一角缺者昉乎此。)。明年,坚死,袁术将僭号,拘坚夫人而夺之(原注:出《山阳公载记》。)。术僭号二年而死,荆州刺史徐璆得玺,还许上之汉(原注:出《朝士谈》,与《山阳公载记》相表里。但《载记》节文见于《吴志》注与杂书,未见全文,恐亦出《载记》也。而《玉玺谱》乃云,袁绍有僭盗意,拘坚妻,逼求之。绍得玺,举兵以向魏武,魏武恶之。绍败,得玺还汉。恐不然也。按坚为破虏将军,乃袁术之意。坚死后,术复表其兄子贲为豫州刺史,策载母徙曲阿,继从袁术,其不为袁绍所拘,事理明甚。)。魏文帝将受汉禅,遣使求玺绶于献穆曹后(原注:后,魏武女也。)。后怒,以玺绶抵轩下,因涕泣横流曰:「天不祚玺(原注:出《穆后传》。《续汉书》云:「天不祚此玺。」其义亦通。按《魏志·贾逵传》;魏太祖崩,隐陵侯彰行越骑将军,从军从长安来,问逵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太子在邺,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所宜问也。」是时魏未受禅,所问者魏王玺绶耳,非传国玺绶也。)」。司马师将废齐王芳,使郭芝入白太后,取玺绶置坐侧。及迎高贵乡公,又请玺绶,后曰:「我见高贵乡公,小时识之,我欲自以玺绶手付之(原注:出《魏略》。)」。自魏传晋,使太保郑冲奉玺禅位。其后平吴,不过得金玺而已(原注:出《晋书》。《御览》引《拾遗录》曰:晋太康平吴,孙皓送六金玺,云无玉工,故以金为印玺。)。惠帝时,赵王伦篡位,使义阳王威与黄门郎骆休逼惠帝,夺玺绶。伦败,帝反正,曰:「阿皮捩吾指,夺吾玺绶,不可不杀」。阿皮,威小字也,于是诛威(原注:出威本传。)。怀帝永嘉五年,岁在辛未,王弥入洛阳,执帝诣刘曜,而传国玺不可考矣(原注:《晋书》载永嘉末,洛京不守,玺为刘聪所得。及石勒灭刘氏,玺入伪赵。冉闵诛石氏,玺又入闵。及是四十二年,而玺复归于晋。然其文乃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与「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文不同。《北齐·辛术传》云:辛术镇广陵,获传国玺,送邺,文宣以玺告于太庙。此玺即秦所制,方四寸,上纽交盘龙,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且言二汉相传,至魏晋没于刘聪,至穆帝永和中得之,历宋齐梁而没于侯景。景败,得于郭元建,而术以进焉。按永和所得玺,其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至隋犹在,载于《礼仪志》者甚详。而所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者,寂无闻见,则知《晋史》所载者为是,而《北史》所载者为非也。唐贞观撰《晋史》,其志书最为详备,不应有此玺而不录。《玉玺谱》云:玺属石勒,勒刻一边云:「天命石氏」。此题今不复存。《朝士谈》云:石季龙磨其隐起之文,刻其旁为文曰「天命石氏。」其说既不相同,又云此题今不复存,不知所见者为何玺,不敢以为秦玺也。惟永和所得,乃有「受天之命,皇帝寿昌」八字,粗有传授,亦谓之传国玺,今别条以永和玺名之。马端临《通考》:梁末侯景之败也,以传国玺自随,使其侍中兼平原太守赵思贤佩之,曰:「若我死,宜沈于江。勿令吴儿复得之。」思贤自京口济江遇盗,从者弃之草间,至广陵以告郭元建,元建取之以与辛术,术送之至邺。按郭元建,侯景之党,景败,以广陵降王僧辩,既而复降于北齐,齐遣行台辛术据广陵。传国玺自五胡之乱没于刘石。石氏败,玺复南归于晋。历宋齐梁,至侯景之败,而玺遂北归于高齐云。)。后赵石虎得玄玉玺于武乡之长城,方四寸,厚二寸,文同秦玺,然其色玄也,不知为何代之玺(原注:出《石虎别传》。按石虎即伪位,在晋文咸康乙未,距永嘉辛未凡二十五年。而得玺之年,不可考也。武乡乃上党属邑,本朝初属潞州,后析为威胜军。)。秦苻坚为姚苌所执,当晋孝武太元十年,岁在乙酉,距洛阳之陷七十有四年矣。苌求传国玺于坚,坚曰:「小羌乃敢干逼天子,岂以传国玺授汝羌也?玺已送晋,不可得矣」。史不书其玺文,又无送晋之事,不知此为何玺(原注:出《载记》坚传。)。又六十一年,岁在丙戌。当后魏世祖太平真君七年,即宋文帝元嘉二十三年也,魏毁邺城五层佛图,于泥像中得玉玺二,其文皆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一刻其旁曰「魏所受汉传国玺」。史不言其玉色、工制与其方广、厚薄,既曰魏受汉玺,或者真传国玺也。不知魏晋之间,未有言其旁刻字本末者,何耶?既有二玺,则传国玺已有其副。自太平真君以后,历东西魏周齐隋唐,而此玺未尝见于史。后魏承平甚久,不知何从失之。本朝绍圣四年,岁在丁丑,距太平真君七年又六百五十一年矣,咸阳县民段义斸地得古玉二,五年正月永兴军以闻,诏尚书礼部、御史台、学士院、秘书省、太常寺官讲求定验以闻。翰林学士承旨蔡京等奏:按所献玉玺,其色绿如蓝,温润而泽,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背螭纽五盘,纽间有小窍,用以贯组。又得玉螭首,其玉白如膏,亦温润。其背亦螭纽五盘,纽间亦有贯组小窍。其面无文,与玺相合。大小方圆无毫发差殊。今考玺文,为秦玺可知。其玉乃蓝田之色,其篆乃李斯小篆,其文则刻而非隐起,其字则饰以龙凤鸟鱼,乃虫鱼鸟迹之法,其制作尚象古而不华,于今所传古书莫可比拟,而工作篆书之文巧者亦莫能仿佛,非以后所能作明矣。臣等被奉诏旨,得与讨论,黜诸家伪说,而断以正史,所有玉玺,委是汉以前传国之宝(原注:蔡京等黜诸家伪说,而断以正史,其说是矣。但其奏有云,曰「皇帝寿昌」者,晋玺也。曰「受命于天」者,后魏玺也。则「既寿永昌」者,秦玺可知。迁就欺罔,无所不至。按「受天之命,皇帝寿昌」,晋得此玺,如今得秦玺也,岂可谓之晋玺?至于「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斯乃秦玺而后魏得之耳。今乃析而二之,以「受命于天」为后魏之玺,以「既寿永昌」为秦玺,其为面谩也甚矣。邵武《后录》:绍圣元年,咸阳县民段吉夏日雨后村中立门足陷,得玉玺一,方四寸,篆文如凤鸟之状,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按《玺记》云:秦始得卞氏玉,刻以为玺,元后取玺投之地,故一角缺。验之皆合,唯记云色黄,此青苍色耳。又云背亦刻「受天之命,皇帝寿昌」,则无之。有司奏上,廷议以为瑞,改元元符,命段吉以官。至靖康,金人取去。)。诏令礼部太常寺考案故事以闻。四月丙戌礼部太常寺言:按《国朝会要》,元日、五月朔、冬至,并行大朝会仪,乞以礼祇受,群臣称贺。从之。命宰臣章惇书写玉检,诏词臣撰乐章,付太常寺,应奉朝会之用。丁酉,诏传国宝检以「天授传国受命之宝」为文。五月戊申朔,行朝会礼。己酉,大赦天下。癸丑甲寅,恭谢景灵宫。戊午,宴于紫宸殿。丙寅,诏以绍圣五年六月朔为元符元年(原注:出《泰陵宝录》。)。徽宗即位,以白玉作受命宝,为八宝之一,其方四寸有奇,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为文。大观元年十一月,诏八宝初成,可于正月二十三日后用之。尚书省言:受命宝非常用之器,唯封禅则用之。则大观以后,本朝有绿白二玺矣(原注:出《会要》。谨按《御制八宝记》云:受命宝,其玉蓝田,其制秦也。不可以传示将来,贻训后世。方参稽宪度,自我作古,有以宝玉献者,色如截肪,气如吐虹,温润而泽,其声清越。有以古篆进者,龙蟠凤翥,鱼跃鸟飞,奇耦相生,纵横得所。有以善工进者,雕琢众形,如切如磋。分毫析缕,不见其迹。四者毕备,于是揭而玺之,乃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文作受命宝,其方四寸有奇。蔡绦云:得秦玺而无检,螭又不缺,疑其一角缺者乃检也。自有玺后,考验甚详,上犹独取其文而黜其玺不用。旧说螭一角缺,未有言其检者,此又绦之凿也。但古今所见少有同者,不得不致疑耳。)。自元符戊寅至靖康丁未,盖三十年。自建炎戊申至嘉定辛巳,又九十四年矣。永和玺者,不知其何时作也,其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与秦玺不同(原注:《北齐·辛术传》以其文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者,误也,已于秦玺辨之。)。后世以为传国玺易与秦玺相乱,今故以永和名之,谓其以永和至晋,而名始着也。其制度精密,非当时僭伪所能办(原注:《晋阳秋》云:鸟篆隐起,巧丽惊绝,与传国玺不同。《隋志》云:螭兽纽上交五盘螭,鸟篆隐起。)。自洛京失守,南北纷争,假托天命者,皆欲得此玺。变诈百出,无所不至(原注:《晋·载记》,冉闵弑石祗,僭大号,遣其使人常祎聘慕容隽,隽使记室封裕告之曰:「石祗去岁使张举请援,云玺在襄国,其言信否?」祎曰:「平寇之日,在邺者略无所遗,玺何从而向襄国?」《载记》又曰:冉闵既败,慕容隽欲神其事,诈言历运在己,闵妻得玺以献,号曰奉玺君。以永和八年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元玺。又《玉玺谱》云:元帝渡江后,数世无玉玺。北人皆曰司马家儿是白版天子。或谓元帝大兴三年,慕容廆尝送玉玺三纽,不知彼乃宇文氏所得之玺,非中国之玺也。)。晋永和虽得之,而所以得之者非正道也(原注:《载记》又言:冉闵被执,其子智尚幼,蒋干遣詹事刘猗奉表归顺。濮阳太守戴施应之,次于棘津,猗至施止,不听进,责其传国玺。猗归以告干,犹豫不决。施因遣参军何融率壮士百人入邺,登三台助戍,谲之曰:「今且出玺付我,凶寇在外,道路梗涩,亦未敢送。当遣单使驰告天子。天子闻玺已在吾道,当遣重兵相援。」干信之,乃出玺付融,融使赍玺驰还。或谓何融以赏得之,或谓戴施取之以计,乃使何融驰还。或谓冉智以玺付之,非蒋干也。大要是何融、戴施共谋取之,冉智年幼,听命于蒋干,不足深辨。《晋阳秋》云:雍州玺者,晋孝武太元十九年雍州刺史郤恢表慕容永称藩奉玺,方六寸,厚一寸七分,蟠螭为鼻,合高四寸六分,四面龟文,下有八字,其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云是慕容所制,未详厥始,此则误也。八字载于永和八年《晋纪》,不可泯没。慕容永崛起小丑,草创简陋,寻为慕容垂所杀,安得更自制玺?先是慕容隽乃慕容廆之子,父子雄据一方,犹以不得玺为耻,诈封奉玺君,而况于永乎?其言未详厥始,则不根甚矣。)。姑因史氏诸家之说,推本而铺叙之。永嘉五年,王弥陷洛阳,得六玺送刘曜,曜送刘聪,而此玺在其中(原注:洛阳陷时,与秦玺当皆送刘聪,而秦玺不复传授,疑乱兵失之。)。聪死,子粲嗣位,其大司空靳准作乱,自称大将军,执粲杀之。及准为乔泰等所杀,推靳明为盟主,遣卜泰奉玺于曜。曜大悦,谓泰曰:「使朕获此神玺而成帝王者子也」。石勒闻之怒,增兵攻明。及曜败于石勒,其子熙奔上邽。石虎克上邽,遣主簿赵封送玺于勒。向所谓六玺者,止有其一,此外特太子金玺耳(原注:已上并杂出《晋书·载记》。按天子有六玺,曰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所用不同。应劭《汉官仪》及诸史皆详言之,与传国玺并行于世。自永嘉以后,每言传国六玺,则是六玺不皆在,与传国玺合为六耳。《前凉录》载,张寔元年兰池赵婴上言,于青涧中得一玉玺,钳纽,光照水外,文曰「皇帝玺」。《后周书》曰:宇文氏因狩得玉玺三,纽有文曰「皇帝玺」,必永嘉以后之所失者也。至唐贞元二年,神策将温嘉顺犹得白玉印文曰「天子之宝」,亦可见矣。赵封送玺于勒,止有一玺,于此可见。)。石勒既死,石虎篡立。虎死,其子世嗣位。石遵、石监、冉闵相继篡立,闵为慕容恪所执,其子智守邺尚幼,因其臣蒋干以玺献于晋(原注:《燕书》曰:元玺六年,蒋干遣太子詹事刘猗赍传国玺诣晋求救,猗负玺行数里,天黄雾四塞,不得进,易取行玺始得去。此事虚诞,全不可信。),永和八年,玺至建业,百寮毕贺(原注:出晋《穆帝纪》。)。自晋传宋,宋元凶劭作乱而败,不见传国玺。问劭,乃云:「在严道育处」。就取得之。孝武即位,拜蔡兴宗为侍中,每言得失,无所顾惮。帝新拜陵,尝使负玺陪乘。宋末,谢朏为侍中,领秘书监。齐高帝将受禅,朏当日在直,百寮陪位,侍中当解玺。朏佯不知曰:「何公事」?传诏云:「解玺授齐王」。朏曰:「齐自应有侍中」。乃引枕卧,传诏惧,乃使称疾,朏曰:「我无疾,何所道」?遂朝服步出东掖门,乃登车,仍还宅。是日遂以王俭为侍中解玺,既而武帝请诛朏。高帝曰:「杀之则成其名,正应容之度外(原注:并出《宋书》。)」。自齐传梁,至简文帝,为侯景所篡。景败,其玺不知所向。北齐东南道行台辛术于广陵得其八玺,献于文宣,文宣以告太庙,而此玺居其一也(原注:《辛术传》云: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推原所自,以为永和中载僧施所得者,使督护何融送建业,历宋、齐、梁至侯景败,侍中赵思齐以玺授景,南兖州刺史郭元建以送于术,而术以进焉。其玺文与《晋纪》不同,疑术传误也。若以为晋永和自是一玺,而辛术自是一玺,特术传引用之误,亦是一说。但永和玺后来却有传授,而辛术玺所谓「受命于天,即寿永昌」者,齐陈之际,略无所传,知其误也。又文宣纪载所献八玺,而术传只载传国玺,又不知其七者果何玺也。先是齐受东魏禅,固尝遣太尉彭城王元韶等奉皇帝玺绶,而魏宗室元晖业骂之,曰:「尔不及一老妪,背负玺与人,何不打碎之?」事见《魏景穆十二王传》。则知当时之玺不一而足,八玺之中,亦必有所谓六玺者,特宋齐所传,非西晋之旧也。)。北齐河清中着令定制,自六玺之外,止有传国一玺,白玉为之,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者,乃是物也(原注:《隋志》载北齐玺,自传国玺、六玺之外,止有木印,则辛术、元韶所进之玺,已不能全矣。)。北齐、西魏皆并于后周,始与神玺并行于世(原注:西魏大统三年,槐里获神玺,大赦,不言其文也。独《隋志》言,神玺、传国玺皆宝而不用,神玺明受之天,传国玺明受之运,则神玺之文,亦有关乎天命者矣。)。开皇三年,诏以传国玺为受命玺(原注:出《隋文帝纪》。《朝士谈》云:开皇九年平江南,得真传国玺,乃改前所得者名神玺。此又不考本末者也。秦玺失于晋永嘉,而稍见于后魏太平真君之时,永和玺复归于晋,而隋已得之于后周矣,陈安得有真传国玺哉?谓陈有梁敬帝近代受禅之玺,犹之可也。况西魏、北齐已先有神玺之名,非开皇所改明矣。)。隋之亡也,玺没于宇文化及。化及败,为窦建德所得。唐武德四年,克平东夏,建德右仆射裴矩奉八玺以献,而受命玺实在其中(原注:化及之事,虽出于《朝士谈》,而正史不全载,然新旧史于《建德传》皆云裴矩奉传国八玺来降,则炀帝失之于化及,化及失之于建德,其事明矣。)。唐有受命玺,以封禅礼神,即其旧也(原注:《新唐志》载,神玺、受命玺之外,止有天子、皇帝六玺而已,是谓八玺。乃言有传国玺及八玺,岂通传国而为九耶?志言八玺甚备,而传国玺独无所言,是误以受命、传国为二玺矣。当云合传国为八可也。)。太宗贞观十六年,复刻受命玺,其文曰「皇天景命,有德者昌」。而受命之名,复自别于传国玺矣。武后长寿二年,尝改玺为宝。中宗神龙元年,又改宝为玺(原注:此三事,皆出《通典》,而本纪不载。特于长寿二年九月乙未,书作七宝而已。)。玄宗天宝十载,改传国宝为承天大宝,而传国之名犹不废也(原注:肃宗乾元元年,上皇天帝御宣正殿,授皇帝传国、受命宝,则知虽改为承天大宝,而旧名不废也。)。五代乱离后,其玺不复存矣(原注:蔡绦《国史后补》云:国初创业艰难,诸宝多阶石为之。元丰中,始诏依古作六玺,有玉而未成也。《会要》云:唐末六玺亡失,国朝铸以金鍮。太宗雍熙三年,诏以天下合同之印为天下合同之宝,御前之印为御前之宝,书诏之印为书诏之宝,铸以金,是玉玺不传于本朝也。)。受命宝者,其初当出于传国二玺,其一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二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皆有受命之文,而未以受命名之也。隋文帝受周禅,遂有东、西二魏之宝,其名不一,而所谓传国玺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者,乃永和玺也,其传最远。开皇三年,始表异而出之,名曰受命玺,而受命之名立矣。隋传之唐,而太宗不以为受命玺也。贞观十六年,乃自作受命玺,以白玉为螭首,其文曰「皇天景命,有德者昌」。是隋、唐之际,各有是玺,而其文则异。本朝继五代之后,二玺皆不复存。至道三年十一月二十日,真宗即位之初,中书门下言:皇帝受命宝,请以「皇帝恭膺天命之宝」为文,诏可,而不言其制度也(原注:《会要》误以膺字为应字,而《长编》不载,旁见于《宏词类编》者,乃作膺字。虽不足据,然累圣皆作「恭膺天命之宝」矣。)。大中祥符元年五月,有司详定封禅仪,请以玉牒、玉册并刻字填金,联以金涂银绳,缄以玉匮,置石䃭中。封匮以金泥和粉乳香为之,印以受命宝,宝方一寸二分,文曰「恭膺天命之宝」,则是真宗朝尝两作之矣(原注:《会要》云:请依旧制,别造玉宝,文同受命宝,则是八字皆同,而《长编》止载「恭膺天命之宝」六字,盖节文也。是时又作「天下同文之宝」,铸以金,以封石䃭。《会要》虽云封匮封䃭之宝,而不言别作,则又略也。)。乾兴元年,仁宗即位,三月十六日礼仪院言:皇帝登位,所有受命之宝,并缘宝法物,请下文思院少府监。从之。天圣元年九月二十二日,诏以宫城火,重制皇帝受命宝,则是仁宗初年亦两作之也。嘉祐八年,英宗即位,六月十三日,翰林学士范镇言:「伏闻大行皇帝受命宝,欲举而葬之,恐非所以称先帝恭俭之意。其受命宝,乞陛下自宝用之,且示有所传付」。诏检讨检寻典故,及命两制礼官详议。翰林学士王圭等奏议曰:「受命宝者,犹昔传国玺也。宜为天子传器,不当改作。谓今宜从省约,以称先帝恭俭之实」。其后别造受命宝,而所议弗用。元丰八年,哲宗即位,门下侍郎章惇言:「奉诏篆皇帝受命宝,请以『皇帝恭膺天命之宝』为文」。从之(原注:以上并出《会要》。)。即是以观,本朝皇帝即位,皆作受命宝,而以「皇帝恭膺天命之宝」为文矣。但前乎真宗,则有太祖、太宗之世,后乎真宗,则神宗居英、哲之间,而受命宝亦不作,岂作辍亦随时耶?将史失之耶?哲宗得秦玺,绍圣五年四月诏作传国玺检,以「天授传国受命之宝」为文,是哲宗有两受命宝,而秦玺其一也。徽宗初年,亦作受命宝,因秦玺之旧,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为文,则徽宗之受命宝,不复用「恭膺天命」之旧矣。既作受命宝,又作镇国宝,及天子、皇帝行信六宝。大观元年,八宝皆成,十一月十一日,诏以来年正月二十三日后用之(原注:镇国、受命本是二宝,而《会要》乃载大观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诏受命宝字之上添镇国二字,则当与镇国宝相乱矣。至三年八月二十五日,又诏八宝之名,一曰镇国神宝,二曰受命之宝,则是受命之宝未尝加镇国字也。《会要》何为并载耶?)。今皆不存矣(原注:朱丞相《秀水閒居录》云:靖康京城失守,八宝悉为金人劫取矣。但八宝既失,而镇国宝独存,其文所谓「范围天地,幽赞神明,保合太和,万寿无疆」者,则又朱丞相误也。镇国宝文九字,曰「承天福,延万亿,永无极」,而「范围天地」以下十六字者,谓之定命宝,乃朱丞相维扬所见者也。合定命宝言之,谓之九宝。靖康八宝皆失,而定命宝独在。蔡绦《国史后补》载九宝甚详,与《御制八宝记》及《会要》诸书皆相表里,当以绦说为正。)。予讨论玉玺本末,有所谓《云麓漫抄》者,乃赵(原注:彦卫。)景安之所作,予未之见,疑犹有遗论也。讨论粗定,乃于亲戚间见之,顾其说微有差误,不足取信。且如秦玺之为玉,或云和氏,或云蓝田,要当指一物为证。今云秦得和氏所献玉,命李斯篆书,诏工人孙寿用蓝田玉作,何也?献帝初虽失玺,后复孙坚得之,再入袁术,而徐璆以上于许。今云献帝出奔则失之,何也?曹操虽不受汉禅,而子丕实受之,刻玉玺之侧,曰「魏所受汉传国玺」,虽真伪未可知,未尝指言操所刻也。今云不应操为丞相时,先取其玺,何也?晋元帝渡江,数世无玉玺,北人始有白版天子之讥,其后永和得玺,君臣相庆。今云三国鼎立时,有假版天子之语,何也?秦以前为方寸玺,至始皇侈而大之,乃作受命玺。今云方围四寸,其为伪无疑,何也?如此等类,不可胜举,姑举其概以自志焉。
易议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八八、《洺水集》卷六
《易》有君子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凡十三卦之制器,如神农之耒耜,黄帝尧舜氏之衣裳,无非以象而制之者也。若夫生著立龟,兴神物以前民用者,皆占也。然则器也,占也,万世之用备矣,毋俟乎有言也。惟言与动,则君子之言行,有国之政令,枢机之所关,理乱之所由,天道日新,世变无穷,悉寓于三百八十四爻之中。所以先哲之言《易》者,独于言、动加详焉。盖为人君而不知《易》,则太平何自而可致;为人臣而不知《易》,则德业何由而可成?呜呼,作《易》之圣人,岂徒以知《易》望天下哉,正以用《易》期来世耳。曰「乾元用九」,曰「王用三驱」,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曰「利用建侯行师」,曰「利用涉大川」,谆谆然无非以用诏天下万世。虽然,是特发凡耳,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读者又当知触类之学也夫!
《易》之为书,一名而三义具焉:曰简易,以言其德也;曰变易,以言其气也;曰不易,以言其位也。曰德,曰气,曰位,名虽不同,要皆所以为道也。若昔圣人,阐先天之学而成后天之书,凡所以斡旋元化,昭融天理,纪纲人事,罔不备具。使为人君者得之,则可以宰制宇宙,酬酢神明,天地以之时叙,民物以之顺成。为人臣者得之,则可以辅相弥缝,弼成万化,进则尽忠正之节,退则全廉靖之风。修身者得之,则尽心养性,不流于虚无。遁世者得之,则乐天知命,不沮于忧患。是故载之于简编,则无非实理,施之于日用,则皆有成效。而后世学者乃率以空虚恍惚言之,流弊之极,至于沦为异端。嘻,可惧也!故不思龙出于河而八卦宣其象,麟伤于泽而十翼覃其用,繇三皇历五帝,至于夏商周,而后其书始克大备。商瞿子木实受吾夫子之传,其后浸大,以至于西都之王、服、京、田(王同、服生、京房、田王孙。),东都之荀、刘、马、郑(荀爽、刘表、马融、郑玄。),更相祖述,源流不绝。至于魏之王弼,集诸家之善,得圣人之意,故其注至于今不废。是以江右诸儒,并传其学,河北学者,莫能及之。惜乎江南义疏十有馀家,舛其本真,流为释氏,所以重发贞观间孔颖达之叹也。虽然,《易》之为道,吾既闻之矣,《易》作于伏羲也,而乃以周言之,何哉?尝观《易》赞,以为夏曰《连山》,商曰《归藏》,周曰《周易》。《连山》以《艮》为首,象山之出云,连而不绝也。《归藏》以《坤》为首,象地之包藏万物也。《周易》以乾为首,言其道之周普,无所不备也。兹一说也。而《世谱》等书,则又曰神农之号一曰连山氏,亦曰列山氏;黄帝之号一曰归藏氏。然则《连山》、《归藏》,并以代名,则《周易》以周称,岂非《易》成于文王,故题周以别商耶?此《易纬》所以亦言因代以题周也欤?虽然,《易》之名,吾得而闻之矣,然则《易》果孰作,又果孰成之耶?尝观《礼纬含文嘉》曰:「伏羲德合上下,故天应以鸟兽草木,地应以河图洛书,伏羲则而象之,乃作八卦」。孔安国、马融、姚信、王肃皆以为然,无复异说。至于重《易》之人,则诸儒之说不胜其异,王辅嗣之徒以为伏羲,郑玄之徒以为神农,孙盛以为夏禹,史迁以为文王。其言夏禹、文王重卦者,孔颖达以为考诸《系辞》,神农之时已有,盖取诸《益》,取诸《噬嗑》之事,由是言之,其说不攻而自破。至于言神农重卦者,亦未为得,何者?《易》之下《系》又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盖取诸《益」》。孔安国《尚书序》曰「伏羲造书契」,则是伏羲固已象《夬》而作书契矣,又安得神农重卦而后有《夬》哉?故重卦之人,王弼以为伏羲,而孔颖达亦以王弼之说为是。然则伏羲制卦,文王系辞,夫子翼《易》,所谓人更三圣,其为灼灼无疑矣。至于由三画而八卦,自八卦而六位,阴阳刚柔之理,上下承乘之象,所以广大精微,与天地并,而三圣人之所以尽心垂世者,俟入经随卦言之,此不悉具。姑陈大端若是,以与诸君共讲明焉。
《易》何为而作乎?曰有忧也。何忧乎?忧是道之不明也。《易》何为而重且翼乎?曰有忧也。何忧乎?忧是道之不行也。然则于何而见之?曰:虑是道之不明者,其辞简而严;忧是道之不行者,其辞详而尽。学者平其心,定其虑,取圣人之辞而玩之,则圣人之心瞭然矣。《易》曰「伏羲氏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非伏羲氏之心主于明道乎?是故三画之学,寂寥简短,而天人之蕴悉备无遗,此明道之体当然也。至于文王、夫子之时,则夏商贤圣之君久矣不作,礼废乐坏,道孤无主,文王忧之,故与闳夭、太颠、太公望、散宜生之徒讲明体察,断然取《易》而重之。其后文、武、成、康之君,相继而作,而又相之以周公、召公、毕公、君陈,然后世变风移,道洽政治,斯道得以大明。至夫子之时,则王迹浸熄,诗声日微,而是道又绝而不行矣。夫子环视当世之士,如长沮桀溺,傲世绝物,既不可与共斯道,独得一老聃、彭祖而与之周旋。蓝田吕氏谓老聃、彭祖皆殷周之老成人,计其得于殷周盛时,耳目所接,渊源所渐,所谓见而知之者固甚不浅。而吾夫子亦曰「我老彭」,所以见其尊且信之意尤为拳拳也。独夫子犹以为未也,于是周流列国,萃天下之士而与之游。凡天理人情事物之变故,悉以身体之,至晚年而后十翼出焉,故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有如十三卦之说,历叙神农氏之所以用《益》、用《噬嗑》,黄帝尧舜氏之所以用《乾》、《坤》、用《涣》、用《随》,此言人君之用《易》而在上者。又言箕子之用晦,颜子之用复,此君子之用《易》而在下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其辞详,其指深,所以望当时至矣。而当世之君未有能用之者,徒能私淑其徒而已矣。按前史,商瞿子木亲受《易》于圣人,自是而后,传授不绝。至于东、西都之士,然后以至于王弼,弼不得其真也,而亦以注显。虽然,商瞿子木以后所谓传授不绝者,《易》之辞尔。至于当时高弟,如曾、颜、冉、雍、子思、孟轲之后,所谓得之于心,行之于身。今其遗书,如曾子十篇,如《中庸》,如孟轲之书,卓然足以为《易》之羽翼者,非史臣之所知也。自秦而后,更汉历唐,千百馀年间不惟上之人无有用此《易》者,然自王弼以后,以至于唐下之人,亦莫有传此《易》者。江南义疏祖尚虚无,盖至于唐仅得一孔颖达辨析音义,颇为当时所宗。然至于圣贤用心,斯道大统,彼固未之深及也。宋兴百年,名儒辈出,胡安定得其用也,邵康节得其数也,程明道、伊川得其理也,周濂溪得其体也,张横渠得其用也,然后《易》之道遂大明于天下。善乎,孔颖达之论曰:「圣人仰观俯察,象天地而育群生,雨施云行,效四时而生万物。若行之而顺,则两仪序而百物和;若行之以逆,则六位倾而五行乱」。详味斯言,则《易》果将有用乎,抑亦徒作之而已乎?圣人于《乾》发明为君之德者惟在刚健中正、自强不息,于《坤》发明为臣之义者惟在于直方正大至明。九卦之序,则上至天子,下至庶人,凡以之尽心养性、修身齐家之道无所不备焉。使人君而用《乾》之义,则天德行刚健,威权不至于下移,纪纲不至于废坏。使为人臣而用《坤》之义,则敬以直内,决无有所谓谀说而欺君者;义以方外,决无有所谓嗜进而苟得者。为士君子而用九卦之义,则《履》以和行,《谦》以制礼,《损》以窒欲,《困》以处穷,《益》以裕德。必如是,然后可以谓之用《易》,而《易》之道行矣。国家开设学校,建立儒官,凡月之朔必使之登席讲书,岂徒为文具哉?讲之而不明弗措也,明之而不行弗措也,如其讲之而不求其知,知之而不求其行,则又何以讲为哉!吾侪小人,眇然其形,蠢蠢林林,杂在万类之中,饥而欲食,渴而欲饮,亦何以异于凡百有生之类哉?而其所以师友千载,陶冶万物,卓然自离于林林蠢蠢之中者,惟曰礼义廉耻而已耳、名节风操而已耳。不然,一日舍是,则孟子所谓异于庶物者几希矣,可不畏哉,可不谨哉!朋友有志于《易》者,幸相与讲明而体察,自夫用九卦之义以尽士君子之操,他时推之事君,则必能尽《坤》之义,以为名世之臣,亦在勉之而已。识者将于此乎观焉。
蔡尚书墓记 南宋 · 赵大圭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三、同治《嘉定府志》卷四三、《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一
尚书不知何代人也,或曰姓阎,蔡蒙人,世因号曰蔡尚书,乃军中尊称,非今八座之比也。或曰,尚书与戒定禅师同时。按《月珠戒定禅师碑》,乃庆历七年知县事李受所记。师名行琛,姓严氏,嘉州绥山人,游澧州,遇洛浦禅师,受记曰:「汝归乡邑,逢咸便住」。师归洪雅,遂得戴君儒与县寨马步军使阎昌言共请住洞溪山,即逢咸之契。师化于伪蜀广政己亥岁,若尚书果与禅师有逢咸之契,则当是伪蜀人乎。或曰:阎有都监之称,今桥名有呼阎都桥者,盖从俗省而言之尔。蔡尚书、阎都监,姓氏、职位自不相同,今以禅师碑记观之,则阎之源流灼然可考,而蔡则未知记载;然都监乃无庙食,尚书则有墓有像。月珠城隍,是必有大功于葛川者。「窃比老彭」,或以为商大夫,或以为彭祖,而王辅嗣则直以为老聃、彭祖,则是二人而为一人。范武子即士会,班孟坚《古今人表》士会则列之中上,武子则品上中,是一人而为二人。世代辽远,记载弗详,蔡尚书、阎都监,未知可是二人否乎?尚书果姓阎氏,世因以相传,如彭祖封于彭城,遂以彭为称乎?或马步遂兼都监乎?传信传疑,有自来矣,今两存其说,以俟参酌之。尚书墓在簿廨西北隅,其崇四尺,其广盈丈。墓有木焉,仅十围,苍皮溜雨,殆不可以岁月计。拥盖亭亭,枯而复生,肌肤还合,疑有神物以司之也。嘉定庚辰之秋,大圭适簿领兹邑,因尚书之墓,考尚书之实,未得其详,姑述故老所传,以俟博洽。显人著其本末。戒定异迹至国朝庆历而后彰,安知尚书不无名笔以侈其事于异日乎?嘉定癸未九月初吉立。
按:嘉靖《洪雅县志》卷五,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选刊本。
皇弟太师武康军节度使判大宗正事嗣荣王与芮故高祖太师秦国公子奭追封周王赐谥元肃制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一二
朕隆《棣华》之友爱,加厚于天伦;念《葛藟》之本根,皆原于祖训。发百年之潜德,节一惠以追荣。具官某故高祖具官某,恂恂族党之间,肃肃闺门之际。虽高才不试,世但知公子之贤;然阴骘尤多,里素有善人之誉。积此馀庆,施于后昆。朕因览班书,参稽汉事。交与彭祖,易名彼得其一偏;王视古人,较德此为于全美。有如英爽,无愧褒崇(《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七二。)。
元肃:「肃」字原误入正文之首,今改正。赵子奭之谥号不载诸史,或以本文原题为据,以为单谥「元」,实误,此由本文末语可證。其语云「交与彭祖,易名彼得其一偏」,盖指楚王刘交卒谥「元」、赵王刘彭祖卒谥「敬肃」也,合二者之谥而为「元肃」,故曰「此为于全美」也。二王事见《汉书》本传。
忠肃陈观文神道碑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八、《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四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钱塘
公陈氏,讳韡,字子华。曾大父讳僖,赠太傅,有阴德;母华国夫人黄氏。大父讳衡,通直郎,赐绯,赠太傅;母婺国夫人黄氏。墓皆朱公所铭,文公书法严,不以一字假人,然称太傅重厚长者,自谓浅之乎为人,知之不尽。父讳孔硕,中大夫、秘阁修撰,赠太师;母福国夫人田氏,邢国夫人郑氏。太师少受学于朱、吕二先生,仕历两朝,名重一世,号北山先生。公生十日而福国亡,鞠于祖母。婺国崇释教,偶谈佛有舍身馁虎者,公犹髫龀,独曰:「奈何饱此恶物」!婺国异之,曰:「佛化虎,使不为暴耳」。未冠,袖贽见淡轩杨先生方,淡轩览而奇之,贺北山公曰:「真英物也」。北山性刚严,公左右承顺无违。事继母尽孝,逊父郊恩与弟韔。始应举,擢开禧乙丑第,授江州湖口尉。时乾、淳诸老惟水心叶公殿后,公往师焉,水心为下一榻,期之甚远。嘉定三年,侍北山公使海陵,叛寇胡海挟虏骤至,公募死士合盐军迎击于青垛,破之。六年,之官湖口,当路交荐。九年秩满,再调南剑州录事参军。丁郑夫人忧,十三年服除,差监行在编估打套扃门。十四年,淮阃忠肃贾公辟京东河北节制司干办公事,公谓山东、河北遗民归我,宜使归耕其土,给以耕牛农具,分配以内郡之贷死者,此晁错实塞、赵充国留屯之策也。然后三分齐地,张林、李全各处其一,又其一以待有功者,以分其权。河南首领以三两州归附者与节度,一州者守其土,忠义人尽还北,然后括淮甸闲田,仿韩魏公河北义勇法募民为兵,给田而薄征之,择土豪统率。通、泰盐贩又别廪为一军。此第二重藩篱也。十五年,淮西告警,公策:「虏必专向安丰而分兵缀诸郡,使我备多力分,使卞整、张惠、李汝舟、范成进各以其兵屯庐州以待之。虏将卢鼓搥新胜鞑于潼关,乘锐急战,当持久困之,不过十日必遁,设伏邀击,必可胜。又使时青、夏全候虏深入,以轻兵掠其巢穴,亦一策也」。其后虏果犯安丰,公奉檄如盱眙犒时青军。改淮西制置司干办公事,再如盱眙见刘琸,调卞整、张惠、范成进、夏全诸军应援捣虚,皆行公策,遂有堂门之捷,俘四驸马。公赴都堂禀议,未至,改宣教郎,升淮东制置司干办公事。史丞相延见,置酒。酒行,辄探怀中纸,俾筹之,凡十事。公立剖决,丞相悉奏行之。除将作监丞,升制司参议、兼通判楚州。十六年四月,忠肃公以疾入奏,委公暂摄。忠肃公讣至,为位哭之哀。权阃丘侍郎寿隽尤敬公。公自以受知忠肃,力求解罢,又以新帅郑损、许国与贾宿憾,乞避之。居阃幕三载,以公廉恩信得众。李全爵位寖穹,公每折以理,辄耸动,众恃以安。初易帅,北军欢曰:「愿得陈制参为制置」。公叱曰:「若朝廷顿一束草在制使厅上,汝辈亦当敬事,妄言者斩」。李全与赵拱评南朝人物,谓若有三五个陈制参,中原不足平也。全妻杨氏每戒全无失礼于公。十七年,赴行在奏事,北人泣送。二月,除太府寺丞,奏:「今为边患者三:有垂亡之金,有新造之鞑,有归附之忠义。金、鞑存亡未分,忠义叛服难保,一二年后,虽欲安坐固守不可得也。宜早夜以克复激厉中外之心,不可以自守沮抑将士之气,士气一惰,作之实难」。忠义外附已久,边境有急辄为先锋,功不可掩,若谓其真可保十万之众,岂皆忠臣孝子。因献三策:一、储人材以为边境之用;二、广屯田以省漕运之费;三、练南兵以防偏重之势。三月,差公考试。五月,主管华州云台观。宝庆改元,真文忠公举公应诏,称其「自少英发,有志功名,博观古今,慨慕贤杰。于用兵筹边之略尤喜讨论,同时在边之人,多言其忼慨推诚,能得忠义之心,岂可使之久闲」?二年七月,令赴密院禀议。辞,乞终养。差知兴化军。三年春甫下车,四月移知真州,去而莆人既思至今。未至,除淮东提刑,寻直宝章阁,依旧提刑、兼知宝应州。八月,除大宗正丞兼工部郎官,改仓部郎官。奏事言:「今人心懈而贤能隐,吏治污而民生困,国计匮而兵力弱,兴起振刷在陛下一念间耳」。又论驭将之失四,制兵之毙六,皆切中时病膏肓。十一月,蜀帅言鞑欲和,公言:「闻李全自称山东河南行省,部领鞑兵至山阳,声言为我决和议。外间误其甘言,窃为忧之。全毙许国,疑隙既深,青社被围,怨我不救,甘言正是诱我」。又言:「朝廷倚重时青以亢全,今解仇合从,与鞑为一。若朝廷谓时青真可倚,鞑人真欲和,李全真悔过,三孽相因,恐贻无穷之忧」。与时议不合,丐祠,不报。绍定改元三月,时青为李全所戕,其将王海闭关拒全。公言:「独有命王海管时青军,使不折而从李,然后声全之罪致讨,不然国家无宁日矣」。再请祠,不报。五月,太师公讣至,奔丧亟归。二年四月,葬太师公。十二月,盗发于汀、剑、邵,群盗蜂起,残建宁、宁化、清流、泰宁、将乐诸邑,闽中危急。帅王侍郎居安请公提督四隅保甲,公辞之。漕使陈汶、仓使史弥忠告急于朝,谓非公莫办此贼,起复知南剑州。辞不获,遂行。三年正月至郡,籍士民丁壮为一军。沙县紫云台告捷,公重赏之。州兵至县少剑,死者数十人,公厚拊其家,励其众曰:「始若辈望风而遁,今知进而不知退,虽未胜而胜势已见」。斩觇贼白旗不用命者。沙县破,贼由间道趋城,忠勇军破之于高桥,贼乃趋邵武。寻除直宝章阁,起复知南剑州,提举汀邵兵甲公事、福建路兵马钤辖。时贼愈炽,尚有倡当招不当捕者。公言:「始者贼仅百计,王侍郎招而不捕,养之至千;程内翰招而不捕,养之至万。今复养之,将至于无算,求淮西兵五千人,可图万全」。贼破邵武,诏公兼本路招捕使。贼急攻汀州,淮西帅曾卿式中调精兵三千五百人适至,公调五百人由泉、漳间道入汀。五月击贼于顺昌,胜之。六月,兵大合。除直宝谟阁、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兼知南剑州,充招捕使。七月,公亲提兵至沙、顺昌、将乐、清流、宁化山前督捕,又申密院,乞下江西防贼走路,所至尅捷。九月,分兵进讨。十月,进攻五贼营寨,平之。十一月,破潭飞砌贼起之地,夷其巢穴。十二月,诛汀州城叛卒,谕降连城七十二寨,汀境皆平。四年正月,遣将破下瞿张原寨。二月,躬往邵武山前督捕。馀寇沮水未渡,公褰衣大呼,诸军和之,响裂山谷。贼有晏彪迎降,公以其罪不可赦,力屈乃降,后卒诛之。进右文殿修撰。五月,特转三官兼知建宁府。公乞持馀服,不允。南剑民相率祠公,名曰「千秋报德爱仰堂」,真公作记。七月至建,时衢寇汪徐、来二破常山、开化,张甚,殿步旅数千未敢进。公命淮将李大声提兵七百,出贼不意,夜薄其寨。贼出迎战,见算子旗,惊曰:「此陈招捕兵也」!皆大哭。急击之,衢贼亦平。五年六月丐祠,不许。九月,兼福建安抚。十月,至福州阅武。十一月,还建。六年五月,除宝章阁待制、知隆兴府、江西安抚使,辞,不许。八月交印,赣贼陈三枪据松梓山寨,出没江西、广东,所至屠残。公遣官吏谕降,贼辄杀之,决策进讨。道旴,密访前害守臣营卒姓名,昼游麻姑,夜禽十卒,斩以徇。奏宽十一州上供纲银及蠲隆兴米纲积欠。九月抵豫章,以盗贼起于贪吏,奏劾赣守姚镛、兴国守王相,御笔各降五官安置,且降诏奖谕。又曰江西寇盗稽诛,皆臣下欺诞、事权涣散所致,若决计荡除,数月可办。十一月,节制江西、广东、福建三路捕寇军马。公奏遣将刘师直扼梅州,齐敏扼循州,自提淮西兵及帐下亲兵捣贼巢穴。十二月,兼知赣州。诸将破下平、小平四寨及百丈贼峒。端平元年正月,开三路幕府,苗秀荣军至,分屯平固、百丈。升华文阁待制。二月抵赣,斩将士张皇贼势及掠人物者。广东宪司申张魔王、经略司申陈三枪皆已出降,公奏其欺罔。已而齐敏、李大声所至尅捷,诸屯日有俘获,公谓截发刺字之人皆胁从者,给印据使散归其家。三月,分兵守大石堡截贼道,遂破松梓山,三枪与馀党缒崖而遁。初,江、广群盗皆听命于三枪,服饰僭拟,蹂践十馀郡,数千里无炊烟。公亲督诸将,乘春瘴未生薄松梓山。贼悉精锐下山迎敌,旗帜服色甚盛。我军步骑夹击,又纵火焚之,士皆攀崖而上,贼巢荡为烟埃。张魔王自焚,枭贼千五百级,擒将十二,得所虏妇女、牛马及僭伪服物各数百计。三枪中箭,适与齐敏军遇,鏖击败之,贼遁。翌日,追及于下黄,又败之。馀众尚千馀,薙狝略尽。三枪仅以数十人遁,至兴宁就擒,槛车载三枪等六人至隆兴斩之。贼跨三路数州六十寨凡七载,公自出师至凯旋不四阅月,兵士死者仅数十人,近古平寇未有如此神速者,然一以忠实行之。奏解三路节制司,仍祠,除权工部侍郎、兼江西安抚使、知隆兴府。六月入府视事,时三枪已诛,有小张魔王者未获。循州解张八官,云即其人。公言广东屡言三枪已擒已杀,后殊不然,此岂可信,卒不奏。诏落权,赐金带。丐祠,不许。除依旧工侍、兼江东安抚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守、沿江制置使。十月抵建康,仍旧节制和州驻劄宁淮军。先是,议者谓金灭鞑兴,锐意进取,以公威望日隆,欲付此事。公奏:「谋国譬如弈棋,凡欲杀敌,必先自活。今盗贼已平,当且息民务农,阜财积谷,汲汲固圉。若竭东南之力以事西北,循虚名而受实祸矣」。至是得旨,带职奏事。二年正月赐对缉熙殿,公拜疏略如前奏,谓:「去岁偏师失律,人固忧之,臣以为若使侥倖而捷,胜负相寻,其忧更大。愿思天戒可畏,察国力已殚,毋诱于外,先固其内」。又言:「国初命郭进守邢、洺,李汉超守沧、景,李谦溥守隰,贺惟忠守易,皆十馀年不易。太原可攻而不攻,燕蓟可取而不取。当时契丹方强,虽不与之校以逞威,亦不急于和以示弱。艺祖禦戎之策如此」。又言:「前代立国于南如孙权,陆逊以识虚实、知形势而安,诸葛恪以狃胜而败,孙皓以贪地而亡」。又言:「庾翼、褚裒、殷浩之举非,蔡谟、王羲之、孙绰之言是」。上嘉纳,赐坐,使毕其说。二月再内引,条上十四事。公久去阙庭,一旦见天子,倾倒肺肝,所言有端平诸臣所未言者,由是与庙谟枘凿矣。辞,还建康,奏孟珙不当骤为马帅,夏全降不可轻信。五月,丐祠。采石军将卢宣拒追杀龚元,奏案上,丞相欲贷其死,公斩之。六月再乞祠,谓:「自嘉定以来,阃臣率用宰相私人,臣本书生,直道而行,与今丞相素不相接,冒当阃寄,孤立无援。乞拨邻路钱助建康,已报可而中寝,和籴米旧输建康,今拨隶平江,并欲与转般仓废之,是财谷为臣所累而储积不丰。将佐有罪诘问,遽呼禀议,有劳申辟,沮抑不行,是将佐为臣所累而黜陟不明。昔子兰谗屈,延赏怨晟,臣实惧焉」。疏入不报。是月,镇江防江水军蔡福兴等入城纵掠。先是殿旅失伍,因而抚之,其子弟在军中者谋为变,觊黄榜招安得厚赏,托言军吏减尅以怨众,从者千六百人。制阃、总饷、郡守皆主招安,公谓此策若行,何以为国,调四统制王明等由水路,张仙等由陆路,李大声由间道出贼背。贼入句容茅山,四将会攻,贼乘高迎战。将士撤居民门扉蒙之而进,力战大破之,生擒七百馀人。蔡福兴走至金坛,捕斩之,拊定其在寨者。摧锋军将曾忠戍惠州,以不更戍叛,犯广州。公遣陈万等讨之,所调不满八百人,贼知为招捕司兵,亦请降。公力丐祠至三,上遣中使宣谕,密赐器币香茶。公奏谢,请益力。会密劄抽回拆洗戍兵,淮东制阃怒斩马司副将韩璋,公殊不能平。上命近辅移书谕解,东阃亦以书来谢过。御笔奖谕:「卿以儒知兵,阅熟义理,必能恢休休有容之量以大所受,廉、蔺、寇、贾之事,其深念焉」。且赐金器等物。公因奏谢,复温前请,御笔除权工部尚书、沿江制置使、江东安抚使、知建康府。辞,降诏不允。时诸路数有军变,上降诏罪己,公以上方罪己而臣子偃然受赏,力辞至四。同知郑性之以所得公五书达乙览,乃可其奏。十月,堂帖委履亩输楮,辞之。十一月,御笔除刑部尚书,加大使,往来巡视江鄂,措置捍禦。公言:「六朝都金陵,置扬州,其东二百里置徐州于京口,其西三百里置豫州于姑孰,皆宿重兵。其上流则就武昌置江州,就江陵置荆州,湓浦、襄阳皆在所统。相去皆不过六七百里,盖有以荆兼江州者矣,未有以扬、豫兼江州者。唐鄂、岳、宣、润亦分三镇。今臣所统兼晋豫、徐、扬三州,唐宣、润二镇,自许浦至池之东流已千四五百里,复兼江鄂溯流几二千里,形势不接。况江、鄂将士隶副阃,又隶京湖制司,今又隶沿江大使司,十羊九牧,反以害事」。奏入,上从之。时已命曾枢使从龙督视江淮,魏佥枢了翁督视京湖,公与郑同知书言:「鞑以虚声摇我,我当以虚气吞之」。邻阃心有慊,气先夺,语多张皇。时左相谕上意,欲令公开宣幕,公言宣、督皆虚费无益,乃止。三年,五辞刑书、大使之命。三月,斩裨将崔福。福骁勇而悍戾,数犯军律,公切切教戒。及是遣从王鉴往上流,谍报鞑兵深入,福托言葬女径归,遂伏诛。公言:「中兴以江为堂奥,淮为藩篱,中更赵、张诸相,韩、岳诸将,讲求区画,分屯列戍,参错要害。累圣相承,未之有改,虽桧主和、侂擅权而不敢变。故相初年尚仍旧贯,晚私姻族,使当兵寄,然后兵有偏聚之势,炎、绍备禦之深意于是大坏,今莫若修复旧规」。因请巡视江面。升宝谟阁学士。时赵尚书以犯襄阳之变,台论乞远窜,公请还职名,为赎罪犯,遂得内徙。九月巡江,合教诸军万二千人于采石,会淮东赵制置于仪真,赵始感服。十月,诏应援两淮,公奏:「已与臣葵定约,协心共济,如臣范之罪既沾禋霈,宜许自便,使得就葵与臣共筹兵事」。十一月,鞑将军华国大王以七万众破固始,犯淮,公命王海、李仙、李雄、廖雷提兵往援。十二月,连战获捷,军于宣化。公料鞑必兴忿兵,屡趣淮东出师,卒不如约,诸将独当虏重兵。公又调房真等千人往,阻风未济,真先登死焉。是夕鞑以所攻六合生兵奄至,围我师数重,诸将殊死战三昼夜,皆死之。陈万以其军突围出,鞑不能亢,皆惊相语,自与金人交兵,未有此战。后得降人高虎儿,言鞑士马死数倍,头目凹乌勃野殪于阵,华国大王中鎗,舁归至藕塘毙。公奏:「臣在兵间十年,随行将士不过二千,与共甘苦,不啻子弟。比承圣训援淮,臣忠愤所激,悉其所有,冀纾国难。白刃在前,将士人人效命,不爱其死,臣何所憾!然十年收聚,一旦失之,朝夕悲思,遂发狂疾」。乞生前致仕,且缴纳前后告敕,上手诏勉谕。自为文祭战死者,词旨甚哀。择吉地封而表之,曰「忠臣义士尽节之冢」。又差次赐赏,请于朝行之。转两官,焕章阁学士,依旧任,淮西制置使史嵩之除京湖制置使、兼沿江制副,赵葵依旧淮东制置使,各转两官,升阁学,并命焉。鞑兵归,道命合肥制司赠以金币,且留其使王楫与计事,公欲伺便杀之不果。得旨以便宜行事,益修边备,刊建炎提刑谢贶《劝虏文》以励战士。遂发建康,巡视和、庐、安丰、无为城壁,选丰、濠、寿、光强壮二千为游击军。亲至宁淮军死事家,拊其妻子。令马汝海部千骑哨探。八月,令王忠援蕲、黄,吕文德援安庆。九月,鞑犯安丰。十月,光州告急,调安丰、寿春精锐五千赴援。有旨令赵葵调猛将精兵间道趋淮西夹击,又令江州都统万文胜以所部入黄州,同王鉴捍禦。安丰告捷,杀鞑酋图耑大王。十一月,鞑陷定城,围光州,调东四赵千人往援。公奏:「□州城坚兵精,鞑攻之不遗馀力,必破而后已」。且以御兵无策自劾。密劄下京湖、淮东,各调万人赴援,□已失守,公待罪。十二月,御笔以光、黄、蕲、舒隶嵩之,□濠、和、寿隶葵,召公赴行在。公即渡江南归,台疏,贬秩职。三年正月,复元官职。三月,召赴行在。六月,除工部尚书,皆辞。十二月,御笔趣觐,固辞。四年四月趣行,又辞。五月,改刑部尚书。淳祐元年四月趣行,辞益力。六月,除徽猷阁学士、知潭州、湖南安抚使。公奏:「半体弦缓,已成废人。况湖湘风寒之冲,见任人董槐洞达事宜,合令久任」。诏不许。二年,依旧职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五年正月朔,召除兵部尚书,左相范公钟谕旨趣觐。时嵩之已去,杜公范拜右相,五年趣行,复五辞。杜公手书勤至,令福州通判劝勉赴阙。除礼部尚书,辞,乞改畀阁职京祠,以备顾问。继趣行至四五,八月造朝,论五事言:「臣观今用人,以一人誉而进擢,未几以一人毁而斥去。又观立政造事,以一人建明而遽行,以一人沮挠而随罢。岂非圣断动有牵制而于发强刚毅以有执者犹未能勉强而力行乎」!二言:「古今维持其国,曰教化,曰人材。今上无教,下无学,士离襁褓即习科举,苟窃一命,沈酣利欲,望其以道事君,以义徇国,岂不难哉!臣意岩穴之间、乡党之内,必有笃学好古、孝弟忠信之人,宜命中外臣僚博访精择」。三言:「今兵财筑底,两淮流移几数十万,彼方各有土豪,使一土豪募二百人,不过得百土豪则二万兵谈笑可办。或言何以廪之,臣思之,尚有一策。诸郡禁卒本是禁卫,使驻泊外郡就粮尔。今不分厢禁,皆谓之郡兵,欲除帅府外,大中下郡于旧额中各减三分之一,以所减衣粮解廪兵之司,如此则无增兵之费」。四:欲旌死节。如陈隆之、曹友闻,皆蜀书生死事,恤典未行。又丙申援淮兵将,恩录其后,其家日守部门,今亦未下。五:祠事不肃。上皆嘉纳。缉熙宣引,给扶,后遂为例。荐蔡范等十八人,密奏继绝世、裁滥恩。兼侍读,修史,又言铜镪漏泄外国之患。十月,缴进《三经要语》、《历年国》。十一月冬至,除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同提举编修《经武要略》。公言:「宰相入堂,不得过閤,既不通情,安能协济,此必侂胄以来意欲独运,遂成此风,不可不革」。上然之,而范相意已不乐。同提举编修敕令。御笔:「强兵之事葵治之,裕财之计韡治之,各择乃属,一相总大纲而中持衡焉」。公奉诏条上事宜,诏以京尹赵与𥲅兼提领国用所。六年正月辛卯朔日食,公乞解机政,不许,诏同与𥲅赴缉熙殿奏事。公奏:「户部列在六卿,下执政一等,都司庶官尚可总国计,奔走堂吏,而尚书反不可耶?臣为执政,被命主财,以尚书为副贰,亦犹执政为督视,用尚书、侍郎参赞尔。今拟用一参详官,台论已及。臣投老一出,非求富贵,实欲忠主报国尔。天章笔札之对未上,金陵条例之谤已□。方用一人已逐去之,谁敢为陛下任责者」?三月再计国用事,又奏乞代董槐使广西,又屡乞罢进,上皆不许。六月,除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辞,不允。赐宸翰六轴:曰白云山,曰放生池,曰于麓,曰为山,曰晚香,曰□□,从所请也。八月,和御制《纪梦诗》三十韵。以天变奏乞罢政,御批其后还之。是日殿院章琰、正言李昴英交章论公,逮晚,御笔:琰、昴英并与在外差遣。二人言公庇嵩之,摇国本,不知上尝问嵩之罪,公奏罪莫大于不孝。又尝密请遂建,上问:「卿欲谁立」?公奏:「昔□□□以此问包拯,拯对『臣年七十,非邀后福者』。臣亦年七十矣」。二事皆上所知而章、李不考实,以触上怒。琰素为潜豢养,昴英激汀卒之变,公尝欲劾之,皆不悦于公,又欲为潜开路。上既出二臣,公待罪不和塔,宣押赴堂,手诏:「卿之出处,皎然日月,焉可厚诬」!虽勉留甚至,而公去意决矣。七年正月上寿称贺讫,出梵天寺。集英殿大宴,后幄奏事乞罢政,前筵毕即出,宣押赴后筵。继五疏乞去,皆不许。自是深居谢客,罕预朝会,论丞相元枢亦罕入堂。四月,从驾朝献景灵宫。公入奏,出浙江亭,连入三疏,诏封还之。诸公既立门庭,分党与,鼎味失和,几务久旷,上始有改弦之意。游公册免,赵公葵督视江淮京湖,公知枢密院、湖南安抚大使、兼知潭州、同提举编修《经武要略》,而郑公清之再相,王伯大、吴潜并佥枢。内引,上谕欲出湖广宣抚使之命,公奏:「如此又费一项犒军钱,不若止以安抚为名」。上然之,御笔令依旧宣司体例,广西权听节制。寻内引。朝辞,锡宴,御书《骢马行》及赐金器香药缬罗。条奏行府事宜、辟置僚属,皆报可。五月就道。以大程官沈玘向随魏枢督视,所至搔扰,不谓经营随司,遂下之狱,所至肃然。八月抵潭州,密奏提刑宋慈所言大理诸蛮事宜。九月,都试飞虎军,抽摘诸州兵拍试。御笔问四事,公言:「斡腹之说,此实过疑,有备无患,自治上策,要之先事之备贵于无迹。目下安平,忽尔汲汲军事,徭峒安南必且疑惧,不若爱惜民力,拊辑蛮徭。恩信既孚,却用团结洞丁旧法,止作州县常事行之,庶民听不惊,根本自壮」。御笔又云:「朕日夜以思,姑述所见报卿,更宜深长虑之」。公奏:「远交大理,不如近结诸蛮」。因奏茶陵知县黄端卿死节,七甲总首扶荣祖阵没,及土豪平寇功赏,并措置邕、宜、融三州事宜。湖湘之俗,信巫尚鬼,如庆历之黄捉鬼、南渡之钟相,皆始于造妖惑众。遂严为禁防,毁郡县淫祠,修崇南岳祠、炎帝陵庙、屈大夫、贾太傅祠,由是楚俗一变。八年,奏乞解罢知枢密院事。蜀阃报鞑侵威、茂,南丹、思、播往往讹传相恐,公一镇以静。朝廷颇为所动,公奏:「臣访之蜀人,威、茂之外皆夷也,夷人相攻击,无岁无之」。且劄报广西,如果有警,当使当用狄武襄故事。仍令二阃及下宜州,以重赏募蛮,生擒鞑贼解来审问之,皆虚传也。五月,御笔奖谕,特转一官。奏乞录张彦质之后。十一月,奏来岁七十,乞致仕。九年正月,上□引年至三四。闰二月,除观文殿学士、福建安抚大使、知福州,辞。六月,还抵于麓里第。七月,六辞乡阃,仍以密椠苦辞,诏依旧观文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自是闲居十年,无岁不乞休致。开庆元年二月,特转一官,依所乞致仕。九月,虏偷渡鄂渚,丁大全册免,吴潜代之。十一月,召赴行在。十二月,落致仕,依旧提举佑神观、兼侍读、力辞。景定元年四月,吴潜册免,御笔公转一官,福建路安抚大使。自全、永、临、瑞残破,内地震动,朝议藉公重望镇压,全闽久格,不可暂去,乃朌命。公度不可辞,七月起视事。闽中僧刹千五百区,旧例住持入纳,以十年为限,谓之实封,官府科需皆僧任之,不以病民。近以州用不足,减为七年,或五年,甚者不一岁,托以词讼数易置,由是困毙。公首命罢之。营卒有前政哗噪犯于阶级者,公捕斩之。累年未获之盗,皆擒戮其首恶及窝家,山行海宿,如履家舍矣。九月乞休致,二年正月,特转一官,仍旧职致仕。五月,公遍谒先茔,以初度日饭僧于方广岩。还第却荤茹,绝粒屏药,自言无所苦,但日觉清虚耳。六月戊申初夜,有星火如盘杅飞坠里第之后圃,已而公薨,享年八十二。七月以遗表奏,上震悼,辍朝,赠少师(中阙。)。国事须是抑斋。汤侍郎中论:「诸公互有短长,至于一片至公血诚,抑斋外难屈第二指」。其为当世慕仰如此。先帝访词臣于公,公奏:「先臣孔硕评今文人,惟克庄尤老苍」。后忝扉掖,预闻大典册,公力也。公门生故吏满天下,今存者无几,铭非后死者之责乎!铭曰:
良辅隆准,靖翊虬须,史称其学,出于孙吴。忠肃父师,乾淳大儒,方其未贵,尝遇于涂。败笈萧然,发以示余,朱张《语》《孟》,了无它书。一旦起而,画策矢谟,谓红衲袄,旧虏新胡,三患不治,必为痈疽。方布恩信,大为模规,遽以艰棘,浮湛里闾。盗震于邻,急诏起庐,以一逢掖,当万狼貙。身先将士,鼓行直趍,掀翻獠穴,荡涤鬼区。全活胁从,薙狝魁渠。东南再安,谁之力与!功崇业广,茸纛麟符。盱润尺籍,脱巾狂呼。众议姑息,公决剿除。以顺讨逆,如探卵雏。与鞑对垒,麈尾唾壶。彼哨无时,此备有馀。大龙虎战,小蛟蛇驱。毡裘相戒,晋未可图。自丁丑后,至庚申初,天步屡危,以只手扶。先帝知公,付以钧枢。公与思堂,志念素孚,及筹国事,气直论孤。每曰吾非,伴食之徒。帝察公忠,眷礼特殊,以见执政,开幕重湖。暂建乡阃,复悬其车,公再来游,人戏阎浮。廊庙非贵,山泽非癯,或骑箕星,或跨鲸鱼。人鉴亡矣,梁木坏乎。畴昔敬公,近代所无。故乡归老,古疏丈夫。新亭收泣,今管夷吾。追随四纪,熏炙染濡。帝访词臣,公词于虚。今也耄矣,才竭思枯。二子砻石,问铭于愚。李世评乂,以瑕掩瑜,谓魏收秽,谓韩子谀。引将勒之,螭首龟趺,又将上之,东观石渠。一字不实,公其吐诸。
蔡尚书墓记 南宋 · 赵大圭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九
尚书,不知何代人也。或曰姓阎,蔡蒙人,世因号曰蔡尚书,乃军中尊称,非今八座之比也。或曰尚书与戒定禅师同时,按月珠戒定禅师碑,乃庆历七年知县事李受所记,师名行琛,姓严氏,嘉州绥山人。游澧州,遇洛浦禅师,授记曰:「汝归乡邑,逢咸便住」。师归洪雅,遂得戴君儒与县寨马步军使阎昌言共请住洞溪山,即逢咸之契。师化于伪蜀广政己亥岁,若尚书果与禅师有逢咸之契,则当是伪蜀时人乎?或曰阎有都监之称,今桥名有呼阎都桥者,盖从俗省而言之尔。蔡尚书、阎都监,姓氏职位自不相同。今以禅师碑记观之,则阎之源流灼然可考,而蔡则未知纪载。然都监乃无庙食,尚书则有墓有像,月珠城隍是必有大功于葛川者,窃比老彭,或以为商大夫,或以为彭祖,而王辅嗣则直以为老聃、彭祖,则是二人而为一人。范老子即士会,班孟坚《古今人表》,士会则列之中上,老子则品上中,是一人而为二人。世代辽远,纪载弗详,蔡尚书、阎都监未知可是二人否乎?尚书果姓阎氏,世因以相传,如彭祖封于彭城,遂以彭为称乎?或马步遂兼都监乎?传信传疑,有自来矣。今两存其说,以俟参酌之。尚书墓在簿廨西北隅,其崇四尺,其广盈丈。墓有木焉,仅十围,苍皮溜雨,殆不可以岁月计。拥盖亭亭,枯而复生,肌肤还合,疑有神物以司之也。嘉定庚辰之秋,大圭适簿领兹邑,因尚书之墓,考尚书之实,未得其详,姑述故老所传,以俟博洽显人著其本末。戒定禅师,至国朝庆历而后彰,安知尚书不无名笔以侈其事于异日乎?嘉定癸未九月初吉立。
按:嘉靖《洪雅县志》卷五,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选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