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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解 北宋 · 赵湘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南阳集》卷五
言:「兵为不祥之器,有道者不用」。
后世闻之,以为兵者皆不祥,用之者皆无道也。
呜呼,其亦不知道之甚者矣!
兵之器,不祥于凶人,而祥于吉人,故有道者当用之以治天下,非圣人用之以害天下。
天下之人暴乱之残贼者,必欲圣人之有兵也。
是故轩辕氏蚩尤涿鹿
桀害天下,汤升自陑,战条之野。
桀之民待汤,若旱农之待泽也,且曰:「徯我后,后来其苏」。
是桀之民,欲圣人之有兵也。
受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箕子比干为匹夫,天下之民为涂炭,武王兵之于牧野,誓其师曰:「如虎如貔,如熊如罴」。
于商郊又曰:「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繇是一戎衣而天下大定。
轩辕氏成汤、武王为有道乎!
彼三圣之为心也,将欲用其器为不祥耶?
将不用之,则蚩尤者,且将焚林竭泽,绝天下命,毒流而不可止。
彼三圣者,如不用兵,是不仁不道之莫大矣。
或曰:「上古圣人与后二帝或不用兵,非有道乎」?
曰:兵之道,当有时而用也。
上古圣人、后二帝者,无蚩尤之残贼,如兵之,非有道也;
轩辕、汤、武有是残贼,如不用兵,是无道也。
孔子之圣,非欲为兵,说在《春秋》。
时则曰:「以不教民战,是谓之弃之」。
又曰:「我战则克」。
皆有道也。
卫灵公问陈,则曰:「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是亦不祥于凶人也。
春秋之后,若秦、若项、若陈、若隋,此为凶兵以毒天下。
是亦兵也,而其道于轩辕、汤、武异,亦甚明矣!
之言,但以恬憺冲虚而为道,不争而为胜。
彼时将杀天下之人,恬憺冲虚,其能制之乎?
故湘以为:兵非不祥之器,有道者用之,无道者勿用。
学者有疑于兵者,作《兵解》。
广皮日休法言后序 北宋 · 释智圆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闲居编》卷一二
《法言》之为书也,广大悉备,二帝、三王、姬公、孔子之道尽在此矣,百王之模范欤!
万世之蓍蔡欤!
孟轲以来,力扶圣道者,未有如子云者也。
夫圣以降,言欤行欤,难其无玼乎!
是故之贤而有媚莽之言也。
《孝至篇》曰:「周公以来,未有汉公之懿也,勤劳则过于阿衡」。
李轨以为称莽居摄以前之美。
《剧秦美新》云「大新受命上帝」,岂居摄以前邪?
柳子厚阿衡之事不可过,过则反矣。
孟子美夫子贤于远矣,亦应反刺仲尼也;
如其不尔,岂其过阿衡为反邪?
是知扬子美莽,比德于周公,故云过阿衡,非反刺明矣。
扬子言逊之为权也。
噫,子云学何道邪?
学他道也,吾不知其逊不逊也;
果学仲尼之道也,夫子之逊未闻若《孝至》、《美新》之佞者。
吾以为媚莽之言是也,先儒之说皆为子云文过而讳恶耳。
意欲大子云之道,反小之,是昧于子云之道也。
乎?
夫贤人君子虽未免其过,茍有过,必自知,既自知,必自讼,岂同小人过也必文、不能自讼乎?
赵盾曰:「自贻伊戚,其我之谓乎」!
魏武曰:「吾小过失,大忿怒,汝勿学也」。
呜呼!
子云之贤于赵盾魏武远矣,岂欲文其过耶?
是使万世之下,不肖辈遇其𨶳觎神器者,不能自正,必曲媚以事之。
果成也,则曰「我知天命之有往也」;
果不成,则曰「我学子云之逊也」。
千诳万诈,革面取容,岂不由踵《美新》之弊乎?
故曰:意欲大子云之道而反小之也。
吾谓子云若在,闻吾之议,必能为国受恶也。
近世柳仲涂复申明《美新》之理,词亦不出于文过矣,非昧子云之道如何?
惟李唐皮日休以斯言为非,故撰其后序以明之,吾韪之,故广焉。
吁!
向使子云深思道之行丧、人之死生有天命者,于言则无「过阿衡」之佞也,于行则无惧祸投阁之事也,不亦尽善乎?
子云非不知也,临事之难也。
昔者夫子见卫灵公问陈,则对以俎豆;
闻宋司马欲害,则曰「天生德于予」,斯圣师之言行也。
子云学夫子之道也,有未至耳。
向所谓「圣以降,言欤行欤,难其无疵乎」,是也。
来者则圣师之言行可矣,「图王不成,弊犹及霸」,思之!
世子蒯聩 其一 北宋 · 孙复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孙明复小集》卷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二○
正名者,传嗣立嫡之谓也。
为国之道,莫大于传嗣;
传嗣之道,莫大于立嫡,所以防僭乱而杜篡夺也。
用能尊统传绪,承承而不绝。
子路问于孔子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孔子灵公无道,不能先正厥嗣,以靖其国,卒使蒯聩父子争立,以乱于卫,故对曰:「必也正名乎!
名不正,则言不顺;
言不顺,则事不成;
事不成,则礼乐不兴;
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
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谓诸此也。
何以辨诸?
按《春秋》,定十四年,卫世子蒯聩出奔宋;
哀二年,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
蒯聩出奔宋者,蒯聩有杀母之罪,惧而奔宋也。
卫世子蒯聩于戚者,灵公既死,蒯聩为辄所拒,不得入卫也。
蒯聩有杀母之罪,惧而奔宋,灵公固宜即而废之,择其次当立者,以定嗣子之位也。
灵公不能先定嗣子之位,故使公子得立,辄于后以乱于卫。
蒯聩者,灵公之子也;
辄者,蒯聩之子也。
辄既立,则蒯聩无以立矣。
蒯聩无以立,则必反而争其国。
既反而争其国,则辄必拒之。
辄既拒之,是弃其父而立其子,教其子以拒其父也。
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邦国之大经也。
彼则弃其父而立其子,教其子以拒其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禽兽之道也,人理灭矣。
是故蒯聩出奔宋,纳于戚,《春秋》皆正其世子之名而书之者,恶灵公而不与辄也。
灵公者,恶其不能正厥嗣以靖其国;
不与辄者,不与其为人子而拒其父也。
或曰:「若蒯聩者,独无恶乎」?
曰:蒯聩有杀母之罪,当绝,反而争其国,是为篡国,故经书「纳」焉。
纳者,篡辞也,孰谓蒯聩独无恶哉?
然则蒯聩之篡国,辄之拒父,皆灵公为之也。
灵公为之者,灵公生不能治其室,死不能正其嗣也,故《春秋》参讥之。
此乃圣人正君臣、明父子、救昏乱、厚人伦之深旨也。
而世之说者,以为正百世之名者,失之远矣。
青州相公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宋景文集》卷五六
伏念阻侍台仪,遽残冬筦。
液樠戾质,尚厕华光之筵;
蓬曲寸心,时梦翘材之馆。
惟偃藩之甫尔,介向福以咸宜。
阁下感会三仪,昭明百度。
详言顺采,为有国之金汤;
正色端朝,失群邪之倚著。
勤经大政,辰告远猷。
是以首封萧何,比之左右手;
目送周勃,谓之社稷臣
丕绩克咸,常均绝拟。
顷缘冲逊之雅,重兹劳勚之
特开千社之封,聊罢万枢之柄。
讼棠所茇,先梓具存。
富贵而归故乡,前夸汉牒;
股肱之卫元首,终辅舜图。
冀啬道冲上符天载。
绅緌所咏,坯冶攸依。
陈执中碑文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二、《乐全集》卷二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五
臣奉敕撰故相陈执中神道碑铭,今已缮写上进。
执中器资毅重,有大臣风节,陛下察举,再登元宰,直清公正,始终不渝,薨谢之日,恩礼隆至。
昨者有司定谥,甚骇天下听闻。
臣闻古为谥法,节以一惠,盖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责人之备,于义已甚,若又掩其所长而专扬其短,则是朝廷之内,士无行义之全,君臣之际,恩无始终之笃。
《春秋传》曰:太平之君子,乐道人之善。
夫礼让之隆,人相称善,此太平之风,教化之美也。
鲁哀公孔子:「近世人君孰贤」?
孔子对曰:「未之见也。
抑有,卫灵公乎」。
公曰:「吾闻其闺门之内无别,而子以为贤,何也」?
孔子曰:「臣语其朝廷行事,不论其私家之际也」。
盖圣人之是非如此,斯可谓不成人之恶者矣。
臣切惟陛下励精烛理以凝化,朝廷推公存恕以求治。
执中在相位无交党,侃然正色,匪躬之故,干进好名者忌之,当议论之际,憎爱噂沓,比而不周,加之以恶名。
古志有之:下凌则上替者,积衰之渐,不可长也。
臣今所论著执中事,然皆实录,乞更付中书看详,有所未安,不妨改定,免致降付本家刊立之后,复招毁诋,重贻执中之累。
亦以上全陛下君臣之分,下成国家风俗之和。
常语(上)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二、《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三二、《宋元学案》卷三
或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
吾子何为与之」?
曰:「衣裳之会十有一,《春秋》也,非仲尼脩乎?
木瓜》,《卫风》也,非仲尼删乎?
正而不谲,《鲁论语》也,非仲尼言乎?
仲尼亟言之,其徒虽不道,无歉也。
呜呼!
霸者岂易与哉?
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焉?
《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盖圣人之意也」。
或问:「伊尹太甲,有诸」?
曰:「是何言欤!
君何可废也?
古者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成汤既没,二十五月中,伊尹之知政,太甲之居忧,固其常也。
不宫于亳而宫于桐,近先王墓,使其思念。
名之曰『放』,儆之之至也。
故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二十六月而即吉也。
太甲之为君,何尝一日废矣哉」?
或曰:「然则霍光昌邑王,非欤」?
曰:「霍光之罪,灭族晚矣!
知之不明,行之不慎,视君如玩物,去取在诸掌。
董卓效之东京桓温用之江左
宋、齐以下,覆车方轨,职光之罪也」。
「敢问为者,宜如何」?
曰「皇曾孙高材好学,而不知;
王贺放从,而不察。
既委质而臣事之矣,庸可悔乎?
卫灵公之无道也,有仲叔圉、祝鮀、王孙贾而不亡。
昌邑群臣有王吉龚遂,忠直人也。
吉谏游猎而加礼。
捽大奴善,属卫士长行法,而不禁。
贺之资朴,犹可为也。
大将军秉天下权,其谗谀者举放逐之,如者使居左右。
若夫汉廷固多士矣,岂无辅弼之益哉?
受皇帝玺绶二十七日而解之,何其暴也?
贺之言曰:『天下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
而学也,惭恨死矣」!
或曰:「伊尹太甲而天下厌然,周公成王而国有流言。
何也」?
曰:「周公武王弟也,有次立之势;
其至亲也,易以生怨。
以怨济疑,理固然也」。
「敢问太甲不能终允德成王不见金縢之书,则奈何」?
曰:「太甲贤也,不得不改;
成王亦贤也,不得不悟。
太甲成王果不贤耶,则汤、武不以托亦不受之于汤、武」。
或曰:「知人盖未易也,周公不知,安知成王」?
曰:「事有小有大,有缓有急。
武庚之国,其任人也,常事也。
天下之政多矣,譬诸日月,犹有所不照。
夫以新造之周,而谋嗣焉,其用心奚若?
尧不知四凶,可也;
至于丹朱,其有不知者乎」?
徐羡之傅亮谢晦宋少帝,立文帝
迎大驾于江陵,道路赋诗,有悔惧之辞,已而果诛。
夫三子者,有功于文也,何疾之为」?
曰:「疾之必也。
由其悲号呜咽而后悔惧,见事迟耳。
女之贼其夫而私于我者,其可以纳之室乎?
是亦将贼我也。
宋文岂不谋其身?
不尔,则为后嗣也。
汉宣帝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
故曰:『威震主者,不畜』。
霍氏之祸,萌于骖乘也」。
成济刺杀高贵乡公司马文王闻之,自投于地,乃收家属付廷尉
夫弑逆非文王意耶」?
曰:「弑逆之名,何可当也?
有其意者,必假手于人而归罪焉。
养犬者,固欲其禦人也,客来而伤,则击犬;
惭于客,不得不有说也。
为大恶而得大利,既外于人伦矣,况父母妻子狼藉都市者乎?
智矣哉!
王僧辩也。
其对湘东王曰:『平贼之谋,臣为己任;
成济之事,请别举人』」。
孰谓汉孝文恭俭而已乎?
其有帝王之材者也,知权者也。
周勃诛诸吕,迎立之。
即日入未央宫,夜拜宋昌卫将军,领南北军,张武郎中令,行殿中,然后坐前殿
之掌握,已无物矣。
许勃归相印,既又使率列侯就国,何其决也!
或曰:「孝宣之初曷不然」?
曰:「势未可也。
宣为庶人,依许、史而已,不若文之有代资也。
汉廷诸臣未始相识,谁可与言哉?
既踰年矣,而光稽首归政,不因此谢之,顾谦让委任焉,过也。
幸光速死,不尔,殆哉」!
敢问:「光虽无术,其志忠矣,抑可疑乎」?
曰:「使光未死而阴妻之语泄,则将何焉」?
权乎权,君所以废兴,国所以存亡。
戒之!
戒之!
一失之而不可复也。
惟至明然后可以权与人,惟至忠然后能以权归上。
「敢问何谓也」?
曰:「大权在己,大祸随之。
夫其用事日久,刑人之父,杀人之兄,绌削人之爵位者多矣
言而弗听,求而弗得者又多矣。
怨者几人邪?
怒者几人邪?
我一日而去其权,则彼无动邪?
譬诸骑虎,下则死矣。
富贵尚不足惜,其如我身何?
其如我家何?
舍隆盛而就夷灭,人情之所难。
其附离者,又欲尺寸功,则斯人也,能不异虑邪?
魏武有言曰:『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
信矣!
其惟君子无求生以害仁者,斯可谓至忠也已矣」。
或曰:「古之至忠者,谁欤」?
曰:「其皇甫嵩朱俊乎?
平黄巾,威震天下,梁衍说之而不肯从,陶谦推之而不肯应,闻命驰走,就拘朝廷,其忠不可及也」。
「敢问不有郭子仪者乎」?
曰:「子仪,可人也。
然唐室虽衰,人心未去,程、鱼虽巧言,肃、代犹出命。
君命而违,不反则叛矣。
反叛之名,中人惮诸,况子仪乎?
则不然。
董卓李傕之猖狂,献帝虽在,无献帝矣。
因兵威,乘众欲,以伐其罪,孰不曰宜也?
彼以君命来,遂不敢拒。
衰哉!
二臣之心,吾尝为之痛哭矣」!
或曰:「范晔,以为『舍格天之大业,蹈匹夫之小谅,卒狼狈虎口,为智士笑』,何如」?
曰:「申生不敢爱其死,使天下知有父也;
狼狈虎口,使天下知有君也。
人以君命召我,我以矫诏拒之,其非矫者,亦足以为之辞矣。
夫除君侧之恶,恶殛而君兴可也;
不幸投鼠而器丧焉,安得面目见天下哉?
是二臣者,所以自归于陷阱也。
范晔,弑君贼也,宜乎其笑之矣」。
张士逊拜相制天圣六年三月壬子 北宋 · 宋仁宗
 出处:全宋文卷九四八、《宋大诏令集》卷五二、《宋宰辅编年录》卷四
宰之司,总裁万化。
故道存兼济,若舟楫之乘巨川
义在相须,若股肱之卫元首。
自非邦隽,曷慰民瞻?
爰择刚辰,式颁显册。
推忠协谋佐理功臣枢密副使、行尚书左丞、充祥源观使清河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户张士逊,材膺敏达,德蹈中和。
先皇帝简自圣心,寘之清贯。
蚤辅学于储禁,遂密谋于宥廷
而能慎密自持,将明有裕。
属予纂序,弥所仰成。
适从选众之求,粤有登庸之拜。
既兼荣于书殿,仍加秩于礼卿
益以邑封,副之真食。
斯惟异渥,以宠旧劳。
于戏!
德宣符,其本泰阶之象;
参坐议政,莫如公衮之尊。
惟正色可以弼违,惟纯诚可以亮采,无使、姚、宋专美于有唐也。
可特授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加食邑一千户、实封四百户。
知人论嘉祐二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八、《司马公文集》卷七○、《古文渊鉴》卷四四
考制度,习威仪,辩牢饩之等,详笾豆之数,此宗人之职也。
察清浊,别邪正,协律吕之音,肄缀兆之容,此太师之职也。
练士卒,简器械,战必胜,攻必取,此将帅之职也。
明法令,审狱讼,禁强禦,诛奸回,此士师之职也。
丰衣食,衍货财,通有无,纾滞积,此司会之职也。
便舟舆,利器械,守法度,禁淫巧,此工师之职也。
考龟筴,占祲祥,相吉凶,视休咎,此太卜之职也。
谨盖藏,吝出纳,治文书,精会计,此府史之职也。
若夫选贤而进之,量能而任之,成功者赏,败官者诛,此则人君之职也。
夫天下至广也,兆民至众也,万机至繁也,而天子兼而有之。
必将以一人之耳目智力为之,则所及者寡,所废者多矣。
是以明主择辅佐以论官师,论官师以正群吏,正群吏以和万民,则治约而事无旷矣。
《益稷》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此言君明则臣良,臣良则事康也。
《立政》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兹惟后矣」。
又曰:「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
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
是训用违,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
此言人君急于知人,缓于知事也。
魏文侯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
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
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
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是以笑」。
荀子曰:「治国有道,人主有职。
若夫贯日而治,详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以使夫百吏官人为也,不足以是伤游玩安燕之乐。
若夫论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乡方而务,是夫人主之职也。
人主者,守至约而详,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内之民莫不愿得以为帝王
夫是之谓至约,乐莫大焉。
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
匹夫者,以自能为能者也。
人主得使人为之,匹夫则无所移之。
百亩一守,事业穷,无所移之也。
今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馀而治不足者,使人为之也。
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必自为之然后可,则劳苦耗悴莫甚焉。
如是,则虽臧获不肯与天子易势业。
以是统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为之?
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说也。
论德使能而官施之者,圣王之道也,儒之所谨守也。
《传》曰:『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
则天子共己而已矣」。
由是言之,人君之事守莫大于知人也。
昔者,舜导百川不如禹,殖百谷不如稷,布五教不如契,听五刑不如皋陶,典百工不如垂,典山泽不如益,典礼不如伯夷典乐不如夔,然而明此八者之本,能知其人而任使之者,舜也。
譬若车之有毂,宫之有栋,人之有心,此群圣所以为之役而归之功也。
呜呼!
帝王之事美矣,大矣,固不可得而言也。
齐桓公兄弟争国,暴于豺狼,闺门不治,甚于狗彘。
然独能知管仲之贤,举国而委之,一则仲父,二则仲父,是以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指麾左右,而诸侯莫敢不从。
后世言桓公者,徒知其贤,而不复知其恶也。
孔子卫灵公之无道,季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
子曰:「仲叔圉宾客祝佗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齐文宣帝荒淫狂悖,甚于,然而知杨愔之贤,悉以国事委之,时人以为主昏于上,政清于下。
凡此皆淫昏暴乱之君也,徒以能知贤人而用之,大者以霸,其次以,小者以存。
况乎以圣君而用贤臣。
是犹王良之御六骥,逢蒙之关繁弱,孟贲之挥干将,何适而不达,何射而不中,何击而不断哉?
或曰:「人主之职在知人,则既知之矣。
抑以尧之圣而失之四凶,孔子之圣而失之宰我子羽,夫人岂易知也哉」?
曰:是则然矣。
夫射者必志于的,弓矢既调,专精审固而发之,虽或不中,亦鲜矣。
与夫冥冥而射者,不犹愈乎?
皋陶陈九德,曰:「宽而,𣏗而立,愿而恭,乱而肃,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彊而义,彰厥有常,吉哉!
日宣三德,夙夜俊明有家。
日严祗肃六德,亮采有邦。
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
百僚师师,百工惟时」。
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人焉廋哉!
人焉廋哉」!
李克曰:「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
是亦知人之术也,顾人主不深察而已矣。
机权论庆历五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九、《司马公文集》卷七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七四
世之命机权也妄,故作《机权论》以辨之。
机者,弩之所以发矢者也。
机正于此,而的中于彼,差之至微,失之甚远,故圣人之用机也似之。
《易》曰:「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
又曰:「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
然则者事之未著,萌牙耑兆之时,圣人眇然见之,能去祸而取福,迎吉而禦凶,所以为神也。
圣人之所慎,无过者,故曰「竞竞业业,一日二日万机」也。
权者,铨也,所以平轻重也。
圣人之用权也,必将校轻重,商缓急。
彼重而此轻,则舍此而取彼;
彼缓而此急,则去彼而就此。
取舍去就之间,不离于道,乃所谓权也。
然则,者仁之端也,权者义之平也。
今世俗之为说者,乃欲弃仁义而行机权,不亦反哉!
夫不知机权,则无以为圣人。
圣人未尝斯须不用者,机权而已矣。
圣人精心审谨而后行之,故百姓万物皆赖焉。
小人知机权之道而诬窃其名,妄行悖理,所以福禄不久,而祸乱及之也。
请问圣人机权之道。
曰:昔为玉柸象箸,而箕子佯狂;
卫灵公仰视蜚鸿,而孔子行。
是皆知者也。
夫柸箸小器,饰以珠玉,未为大过,而箕子知其必亡国者,为其奢淫泰侈之渐,由此始也。
仰视蜚鸿,失理之细者,而孔子去之者,知其不能用圣而有厌怠之心,不去则大祸将至也。
如此,圣人之知机,岂不伟哉!
伊尹太甲微子去商归周,周公,是皆知权者也。
夫数君子岂不知放君、畔宗、戮亲之为不善哉?
诚以放君之责轻,而沦丧大业之祸重;
畔宗之讥薄,而保存宗祀之孝深;
戮亲之嫌小,而倾覆周室之害大,故去彼而取此也。
太甲之初,欲败度,纵败礼,茍非苦其身体,劳其思虑,则不能变恶迁善,克终允德成汤之业,将坠于地。
伊尹躬受命,阿衡王家,故不得不放诸桐宫也。
受为不道,自绝于天,微子不去,与之偕亡,则祖祢不祀,宗族无主,故不得不抱祭器而归周也。
奉废姓,伐宗国,违天命,逆人心,倾危圣辅,斲丧周室。
成王幼弱,周公摄政,故不得不奋干戈、扬斧钺以治之。
周公非自爱,而爱周室故也。
向若太甲尚可谏而改,则伊尹必不放君。
商受茍可辅而存,则微子必不畔宗。
犹可教而治,则周公必不戮亲。
夫岂不思,诚不得以已也。
是以太甲曰:「惟嗣王不惠于阿衡」。
伊尹作书曰:「祗尔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是犹以辱先为戒,未欲正言覆亡之祸,委蛇其辞以感切之也。
王惟庸罔念闻,伊尹乃言曰:「无越厥命以自覆」。
正言祸败以耸动之也。
王未克变,伊尹乃以王生而荣逸,不知劳辱,狎近小人,积习至此,非其性恶。
故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无俾世迷」。
言积习浸久,将成其性。
及今犹可沮诎而改。
此乃伊尹尽心尽力于成汤太甲之至也。
微子》之诰曰:「商其弗或乱正四方」。
言受不可复正,决必亡国,己所以当出奔,存后也。
父师若曰:「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
言商既亡,宗族俱灭,无所寄托也。
又曰:「王子弗出,我乃颠跻」。
言不可不行也。
微子广咨谋,权轻重之审谛也。
《大诰》曰:「肆予冲人,不卬自恤。
义尔邦君,越尔多士。
尹氏御事」。
言今东征非为己也。
《豳风》曰:「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子以喻也,室以喻周家也,言轻而周家重也。
曰「子羽谯谯,子尾翛翛」,言勤瘁也;
「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唯音哓哓」,言三监背诞,王室阽旎,故我恐惧以忧之也。
此岂周公背公向私之志哉?
夫圣人之用权也如此,故国家安而仁义立也。
后世之人昧锱铢之利,以放逐其君,怀芥蒂之嫌,以屠灭其亲,而亦自比于,曰:「吾用机权」。
不亦诬哉!
此乃乱臣贼子所以滋多也。
训俭示康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二三、《司马公文集》卷六九、《皇朝文鉴》卷一二六、《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一八、清抄本《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三一、《古今合璧事类备要》续集卷三五、《东莱集注类编观澜文》丙集卷一六、《善诱文》卷一、《山堂肆考》卷一一六、《经济类编》卷八九、《三续古文奇赏》卷一二、《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七一、《渊鉴类函》卷二九四、康熙《解州志》卷二二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
吾性不喜华靡,自为乳儿,长者加以金银华美之服,辄羞赧弃去之。
二十忝科名,闻喜宴独不戴花,同年曰:「君赐不可违也」。
乃簪一花。
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矫俗干名,但顺吾性而已。
众人皆以奢靡为荣,吾心独以俭素为美。
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为病,应之曰:孔子称:「与其不逊也,宁固」。
又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又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古人以俭为美德,今人乃以俭相诟病。
嘻,异哉!
近岁风俗尤为侈靡,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
吾记天圣中先公为群牧判官,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过七行。
酒酤于市,果止于之类,肴止于脯醢、菜羹,器用瓷漆。
当时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
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
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肴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桉,不敢会宾友。
常数月营聚,然后敢发书。
茍或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
故不随俗靡者,盖鲜矣。
嗟乎!
风俗颓弊如是,居位者虽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闻昔李文靖公为相,治居第于封丘门内,听事前仅容旅马。
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听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听事已宽矣」。
参政鲁公谏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于酒家。
既入,问其所来,以实对。
上曰:「卿为清望官,奈何饮于酒肆」?
对曰:「臣家贫,客至,无器皿肴果,故就酒家觞之」。
上以无隐,益重之。
张文节为相,自奉养如为河阳掌书记时,所亲或规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虽自信清约,外人颇有公孙布被之讥。
公宜少从众」。
公叹曰:「吾今日之俸,虽举家锦衣玉食,何患不能,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吾今日之俸,岂能常存?
一旦异于今日,家人习奢已久,不能顿俭,必致失所,岂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
呜呼,大贤之深谋远虑,岂庸人所及哉?
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共,同也。
言有德者,皆由俭来也。
夫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
小人寡欲,则能谨身节用,远罪丰家。
故曰「俭,德之共也」。
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
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败家丧身。
是以居官必贿,居乡必盗,故曰「侈,恶之大也」。
正考父饘鬻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后必有达人。
季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马不食,君子以为忠。
管仲镂簋朱弦,山楶藻棁,孔子鄙某小器。
公叔文子卫灵公史䲡知其及祸,及戍果以富得罪出亡。
何曾日食万钱,至孙以骄溢倾家。
石崇以奢靡誇人,卒以此死东市。
近世寇莱公豪侈冠一时,然以功业大,人莫之非。
子孙习其家风,今多穷困。
其馀以俭立名,以侈自败者多矣,不可遍数,聊举数人以训汝。
汝非徒身当服行,当以训汝子孙,使知前辈之风俗云。
南子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二、《公是集》卷四七
或问:「《语》曰:『子见南子子路不悦』。
信乎」?
曰:「信」。
「然则仲尼之见南子也,欲因以行道乎」?
曰:「否,不然也。
昔者叔向囚于晋,晋人将杀之。
乐王鲋者,嬖臣也,使谓叔向曰:『事我,我免子于死』。
叔向不应,亦不谢也。
叔向不应,岂不曰生者人之所安也,为不义而生者,我之所不安也;
富贵人所欲也,为不正而富贵者,我所不欲也;
得势而行道者所愿也,为不正而行道者,我所不愿也。
夫曲其身以赴利者,叔向所不忍为,而谓仲尼为之乎?
且夫欲行道而求合于人者,吾未之闻也。
求合于人而欲以行道者,吾亦未之闻也。
他日,王孙贾以微言问于仲尼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
何谓也』?
仲尼曰:『不然。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仲尼生居乱世,固天下无所遇,得其人,可以行道而不为也,曰毋以获罪于天,而因南子以求致其行,是媚于灶矣。
何以为仲尼」?
曰:「仲尼之不因南子以行道,则吾既闻命矣。
敢问仲尼之见南子何也」?
曰:「古者不传贽,不为臣。
故称其君曰君,称其君夫人曰小君,二者皆君也。
国君有宗庙之事,君亲牵牲,大夫从之,夫人亲荐盎,命妇从之,将与之共宗庙之事,正君臣之位,不可以不见也。
南子者,卫小君也。
当是时,仲尼仕于卫,如之何不见」?
「敢问:礼欤」?
「礼也」。
「礼则子路何为不说」?
曰:「子路之意,以为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
卫君无道,夫人无德,君子奚宜留哉?
仲尼则欲先正其名。
君臣,名之大者也,名正则庶民服。
道不行然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此之谓也。
孟子曰:『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
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
卫灵公,际可之仕也。
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
所谓际可者,接可见也。
古之人接可斯仕矣」。
灵井 北宋 · 黄庶
 押词韵第三部
何年清泉眼,几斛涵苍苔。
瓮盎日夜至,长满莫可涯。
天旱不知竭,众流起黄埃。
淘绠乾未定,能使沴气开(自注:大旱淘井,竭其水必得雨,以为常。)
庙祠失根柢,故老奠酒杯(自注:井傍有时(四库本作特)祠,或曰卫灵公。)
蚕民咒枣栗,千斤意徘徊(自注:腊月民持蚕纸浴井中,必投咒祝,其辞曰:齐起齐眠,千斤万斤。)
儿童惯冷暖,预知春秋来。
临之鉴须眉,方鉴无煤炱。
窟穴若喉吭,我疑吐云雷。
何当鞭蜃螭,与国驱旱灾。
行述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三、《临川先生文集》卷六七、《历代名贤确论》卷二五、《宋元学案》卷九八
古之人仆仆然劳其身以求行道于世,而曰「吾以学孔子者」,惑矣。
孔子之始也,食于鲁,鲁乱而适齐,齐大夫欲害己,则反而食乎鲁。
鲁受女乐不朝者三日,义不可以留也,则乌乎之?
曰:「甚矣,卫灵公之无道也!
其遇贤者,庶乎其犹有礼耳」。
于是之卫。
卫灵公不可与处也,于是不暇择而之曹,以适于宋、郑、陈、蔡、卫、楚之郊,其志犹去卫而之曹也,老矣,遂归于鲁以卒。
孔子之行如此,乌在其求行道也?
夫天子、诸侯不以身先于贤人,其不足与有为明也,孔子而不知,其何以为孔子也?
曰:「沽之哉!
沽之哉!
我待价者也」。
仆仆然劳其身以求行道于世,是沽也。
子路曰:「君子之仕,行其义也;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孔子之心云耳。
然则孔子无意于世之人乎?
曰:「道之将兴欤,命也;
道之将废欤,命也。
茍命矣,则如世之人何」?
桓公不用伊尹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彭城集》卷三三
/予向与友人王深甫齐桓公不能用伊尹,著为文词,后失其书。今深甫既殁,追念前语,尚未忘也,因复叙而记之,以寄思深甫之悲云。)王深甫喟然叹曰:「世之无良臣也。
夫以齐桓公之用管仲,岂非大有为之君也哉?
管仲之器小,故桓公不至于王也。
使齐桓公伊尹并生,其有不能用之乎」?
刘贡甫曰:「时无伊尹则已矣,幸而有之,桓公必不能用也」。
深甫曰:「何以言之」?
贡甫曰:「仲尼有言,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徒语之云尔,圣人犹难之,况信其道而用其身乎?
夫度量之不同,人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
圣人之所以为圣,贤者不能喻焉;
贤人之所以为贤,不肖者不能知焉。
譬夫医巫百工之人,以智相师,以巧相视,虽锱铢不可及也,则以谓人人可齐一其要妙哉?
学于仲尼者,三千子也。
其得圣人之道,颜氏而已。
故曰「终日不违如愚,于吾言无所不说」,其馀则尝违而不说矣。
彼学于圣人如是其难,而用圣人者独以为易乎?
桓公无颜氏之明审矣,智足以用管氏而已矣。
虽有伊尹,吾知桓公必不能举国以听也。
虽然,桓公比于他诸侯为贤。
他诸侯虽得管仲,亦不能用,犹桓公之于伊尹然,无可疑也」。
深甫曰:「昔者卫灵公之无道也,仲尼宾之;
齐宣王之不智也,孟子臣之。
桓公之贤,犹足以高于二君,顾不足以用伊尹哉」?
贡甫曰:「子所谓用之,畏圣人之名,暂而礼之之谓乎?
将听从其谋,以奉事而大有功乎?
如畏其名而礼之也,则岂特桓公哉?
虽甚不肖之君,亦将勉而一举矣。
如将奉事而大有功,则孔子行乎季氏矣,三月不违而已耳。
彼听其至言,不知此其美也,而以为迂;
循其至道,不知此其要也,而以为诬。
伥乎茫然,若蹈沧海而窥青天,虽强为之容,而心已离矣。
仲尼亦未尝三年淹,而历聘者七十国也,独如桓公也乎哉」?
深甫曰:「桓公之才,子恶乎知之」?
贡甫曰:「圣人吾不得而议之矣,有仁者之言焉。
仲尼曰:『仁者静』。
夫静者,天地之大,死生之变,无足以动其心者。
若是,故可以王也。
桓公之事,杀兄篡国,姑姊妹之不嫁七人,其犹足以谓之静哉?
不至于静而欲用圣人,此商君之干说孝公以帝王之道,甚矣,其欺于时也」!
深甫曰:「嘻,子之尚胜也!
以世无伊尹桓公并生,故悫焉毕子之说也」。
贡甫曰:「予之所尊信者,孟子也。
孟子尝言曰:『伊尹伯夷柳下惠,得百里之地,皆可以王』。
若是,则三人者之为圣均矣。
桓公之时柳下惠鲁国士师也。
桓公审能用伊尹,则胡不求展禽而相之,而顾得管仲之说而止焉?
夫可说以浅近,可谩以卑污,则桓公之智,亦可知矣」。
深甫于是默而不言。
荀卿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六、《净德集》卷一五、《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天下之物理,其始若不可究,其终必有所归。
星之经躔次舍,合散犯守,纷错陵乱,莫得而悉,然所统者北辰也。
水之东西曲折,源长派广,聚为四渎,离为百川,荡溢汎决,莫得而测,然所赴者海也。
途之远迩上下,险艰易直,或向秦、蜀,或通吴、楚,舟车人迹,莫得而穷,然所会者中国也。
一言而可以尽天下之物理者,盖知其归也。
言乎规,则天下之圆者不能遗矣;
言乎矩,则天下之方者不能外矣。
方圆者,归于规矩而已也。
道德仁义者,其微发于神明,其著极于万物,幽及于鬼神,明见于礼乐,笼络万世之前,驰骋千载之外,弛张变化,于天地同,其归可得而知欤?
以宗主言之,则止乎圣人也;
以法度言之,则存乎皇极也;
总其大分而言之,则谓之名教也。
名教者,虽无知不肖之人,可以纳诸其中,而贤智才能之士,不可出乎其外也,豪说侈论,又安得而过乎!
仲尼尝谓:「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可以弗畔」。
其称道前古之君,则以尧为巍巍荡荡,舜为恭己而治,禹为无间然。
卫灵公问陈,则对以俎豆;
子贡欲弃信,则答以去兵。
夫以天纵之圣,生知于道,则固能放言高议,恢其于无垠,神其用于不测,谓天下之治,皆出于我矣,而乃曰以礼约文,则「可以弗畔」,而又推尊、禹之善如此。
夫以徬徨天下,欲伸其道,以济斯民之心,则固宜举一切便利之事,求合于时,然后得奋其志矣,而乃问陈答礼,贵信贼兵,其言之不茍,则又如此。
得非以道德仁义之大分,归于名教,而不可越其外乎!
名教之不可越,故博学者必约以礼,、禹必为后世之所推尊,君子之言,必无所茍也。
孟子奔走战国,开说诸侯,而善必称,政必陈三代,养生送死必条其详,其迹虽类迂阔,其心则仲尼无异焉。
惜乎荀卿之不出于此,而务为豪说侈论,往往越于名教之外,而不知其归也。
为仁义礼乐之宗主,万世仰而师之者,圣人也,荀卿曰:「、蹠,其性一」。
又曰:「礼义生于圣人之伪」。
万世安所师乎?
为二帝三王之法度,万世推而仿之者,皇极也,荀卿曰:「有治人,无治法」。
又曰:「欲观先王之迹,则于后王」。
彼治而无法,不本于先王,而本于后王,则万世安所仿乎?
失其宗主,忘其法度,则必越于名教之外也。
越于名教之外,则何为而不妄哉!
斯言也,未足以适当时天下之用,而足以启后世天下之害也。
立说好异,誇辨太过,而不知其归也夫。
大贤拟圣论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八、《净德集》卷一七
圣贤之心一也,其道亦一也,其穷达出处亦一也,而天下国家之治乱、生民之幸不幸系焉。
圣人之心欲有为以康世也,大贤之心亦然也;
圣人之道欲巨用以泽物也,大贤之道亦然也。
茍不为不用,则卷而藏之,以利于千万世之后,此圣贤之不得已也,天下国家之未治也,生民之不幸也。
然则六经之作,非仲尼之本意矣;
七篇之言,非孟轲之始心矣。
仲尼之意,复衰周之治于二帝而已也;
孟轲之心,跻战国之政于三代而已也。
然二人者卒不为不用〔一〕,而徒能载之于六经,发之于七篇,则吾道之穷甚矣。
后之释《孟子》者,又能推明其始终之迹而言之,以为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删《诗》定《书》,系《易象》,作《春秋》;
孟子退自齐、梁,然后论著其书,盖大贤拟圣而作焉。
是故卫灵公问陈,则答以俎豆;
梁惠王问利,则对以仁义。
桓魋之厄,则谓之莫如予德;
臧仓之谮,则谓之不遇者天。
此其为心为道之相拟,如符节之相合,埙篪之相应,而无一毫之戾矣。
此赵氏之言当也,敢从而又广之,以显圣贤之功焉。
昔者洪水之怀襄,民多死于垫溺,则禹决九川,陂九泽,而天下平;
飞廉恶来之害及于中国,则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
赏罚失柄而王道不存,则孔子修《春秋》,而臣子知惧。
此前圣后圣之为,虽世之相去甚远,而成功则一,皆务以康世而泽民也。
战国之衰,杨、墨放荡,君父之义将绝,而祸乱之流,浸淫以及于后世,非有禹、周公孔子之心,安能禦哉?
孟子之好辨者,所以距诐行、放淫辞、息邪说而承于三圣也。
韩愈氏深明其功,谓之不在禹下。
信哉,拟圣之作,抑可见于斯矣!
论郑伯克段于鄢(隐元年)1056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历代名贤确论》卷二○、乾隆《新郑县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春秋》之所深讥、圣人之所哀伤而不忍言者三: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而父子之恩绝;
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而夫妇之道丧;
伯克段于鄢,而兄弟之义亡。
此三者,天下之大戚也。
夫子伤之,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故其言尤为深且远也。
且夫蒯聩之得罪于灵公,逐之可也,逐之而立其子,是召乱之道也。
使辄上之不得从王父之言,下之不得从父之令者,灵公也。
故书曰「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
蒯聩之不去世子者,是灵公不得乎逐之之道
灵公何以不得乎逐之之道
逐之而立其子也。
鲁桓公千乘之君,而陷于一妇人之手,夫子以为文姜之不足讥,而伤乎桓公制之不以渐也,故书曰「公与夫人氏遂如齐」,言其祸自公作也。
段之祸生于爱。
郑庄公之爱其弟也,足以杀之耳。
孟子曰:「舜封象于有庳,使之源源而来,不及以政」。
孰知夫舜之爱其弟之深,而郑庄公贼之也。
当太叔之据京城,取廪延以为己邑,虽舜复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书曰「郑伯克段于鄢」,而不曰「郑伯杀其弟段」。
以为当斯时,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
夫妇、父子、兄弟之亲,天下之至情也,而相残之祸至如此,夫岂一日之故哉!
《谷梁》曰:「克,能也。
能,杀也。
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
段不称弟,不称公子,贱段而甚郑伯也。
于鄢,远也。
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
甚之也」。
然则为郑伯宜柰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
呜呼,以兄弟之亲,至交兵而战,固亲亲之道绝已久矣。
虽缓追逸贼,而其存者几何,故曰于斯时也,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
然而圣人固不使至此也。
《公羊传》曰:「母欲立之,已杀之,如勿与而已矣」。
而又区区于当国内外之言,是何思之不远也。
《左氏》以为段不弟,故不称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求圣人之意,若《左氏》可以有取焉。
私试进士策问二十八首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八、《栾城集》卷二○
问:昔者承五代之乱,天下学者凋丧而仕者益寡。
虽有美才良士,犹溺于耕田养生之乐,不肯弃其乡闾而效力于官事。
当此之时,至调富民而为官,夫岂不甚病之矣哉!
及天下大定,学者渐已尊显,勤劳劝诱,数十年之间而后士人彷徉继起,则天下之官为之尽满而无所置之。
是以顷者立任子之限,减进士之额,绳以苛法,抑以细过,使之久而不调,然后官吏岁以渐减。
凡今一岁之调,盖不足以偿其休老物故者。
然则数十岁之后,无乃将复有向者乏人之患欤?
夫古之圣人惟能于其未然而预防之,故无后忧。
昔者惟不能于其至少之时而为其过多之虑,是以惟务进之,而有今日之弊。
夫民惟其诱而进之,则进而不知休;
抑而排之,则无聊而引去。
天下要亦有不洁不屑之士,不可恃爵禄之利以为可以必致也。
故愿于其未然,而求其所以。
进之而可以使今无冗员之弊,退之而可以使后无乏人之患者,此亦天下之深虑也。
问:学者之论《周礼》,或以为周公之书,或以为战国阴谋之书,二者孰为得之?
今观其书,亦有所不知者二焉。
夫公邑为井田,而乡遂为沟洫,此二者,一夫而受田百亩,五口而一夫为役,百亩而税之十一,举无以异也。
然而井田自一井而上,至于一同而方百里,其所以通水之利者,沟、洫、浍三。
沟洫之制至于万夫,为地三十三里有半,其所以通水之利者,遂、沟、洫、浍、川五。
夫利害同而法制异,为地少而用力博,此其所未知者一也。
五家为比,比有比长
五比为闾,闾有闾胥
四闾为族,族有族帅;
五族为党,党有党正;
五党为州,州有州长;
五州为乡,乡有一正卿。
及有军旅之事,则以比长伍长闾胥两司马,族帅为卒长,党正为旅师,州长为师帅,卿为军将
故凡官之在乡者,军一起而皆在军矣。
起军之法,自五口以上,家以一人为兵,一人为役。
而家之处者甚众,而官吏举皆在外,将谁使治之?
此其不可知者二也。
故愿与学者究之。
问:学者莫不求学孔子,今考于传记而观其行事,盖有所不通者焉。
语曰:「佛肸召,子欲往」。
又曰:「子见南子子路不说」。
学者以为孔子急于行道而为此。
孔子之于卫灵公,语及兵事,不说而去;
阳货,时其亡而见之,盖亦不欲见也。
孟子亦云:「恶夫枉尺而直寻者」。
然则彼二事者独何欤?
至于仕鲁为司寇,从而祭,膰肉不至,不税冕而行。
且夫仕而至于司寇,君臣之义不为浅矣。
膰肉不至而行,何其轻君臣之义,而重区区之微礼哉?
此明于轻重者之所不为也。
或曰:「膰肉不至,仲尼以为礼将从此而大坏,此所谓知几者」。
夫为大臣知礼之将亡,不救而去,则又安用夫大臣者?
故此将有微眇难见之意,而世或未之思焉。
学者所宜辨之。
问:古之为国者必有所尚,夏忠、商质而周文。
儒者以为此三者如循环,百世而无穷。
然则今世之所尚者何耶?
夫不必圣人而后有所尚,然则今世之所尚者,其以为忠耶?
则小民多诈而争讼并起,非所以为忠也;
以为质耶?
则金玉锦绣不为之节,而文词炽于天下,非所以为质也;
以为文耶?
则礼乐不备,冠昏丧祭之义至为浅薄,非所以为文也。
然则今世其无所尚耶?
盖亦有之而未之见耶?
其果有之也,则亦可用耶,不可用耶?
其明著其说。
问:古之学者其为学必迟,而信道必笃。
盖非其迟,则不能至于笃也。
子夏之门人始于洒扫、应对、进退。
孟子亦云:「君子之于道,欲其自得。
自得之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
夫待其自得也,非久而何?
昔者孔子五十而后学《易》,方今薄才下士之所谓甚迟而可怪者也。
故夫当今之世,无惑乎其无信道之士也。
古之养士者莫善于太学,而今太学之教,一日之所为必若干,取方册之难知者而悉论之,不待其问而先告之,无先后,无少长,无贤愚,其问同而其功等。
其上者无以优游翱翔以宽绰其心,而其下者勉强困踬不暇于为善。
故其学也必速,而守道必不笃。
何者?
非其自得之也。
夫人之才,譬如草木焉,雨以濡之,风以动之,则其长也可立而待。
有宋人焉,揠之而自以为喜,此孟子所以太息其不知学也。
然而宽以待之,则太学法将必有所大变而后可,变法者不可不预立其说也。
问:古者礼备而费少,今者费愈多而礼愈阙。
古者七世之庙分而为七,今者七世之庙合而为一。
古者一岁大祭天者四,五岁大祭宗庙者再;
今者三岁迭用其一,而略其馀。
古者命士以上皆有庙,今至于公卿大夫无之。
古者天子五载巡守,远者十二年巡守
今者非郊祀校猎不出于郊。
以今之至简省也,而财至于不给;
则古之甚繁者,宜其无以共之。
然以古之甚繁而不至于大费,则今之简省而至于不给者何也?
凡今之人皆以费故弃先王之礼,是以礼日益坏,以为今之世有周公、仲尼,其将亦畏费而止欤,其将亦略备其礼而不至于大费欤?
然而今之所以至于大费而不可省者,或亦有故也。
其思所以省之而无害之说而著于篇。
问:之有榷与税非古也,特就其便于今者言之。
有以为榷便,曰:凡所以备边养兵者皆出于榷。
江淮之间以私茶死者不可胜计,此则仁人之所不忍为也,而何便于榷?
以税为便,则夫边鄙兵革之用将何以共之?
且夫税之入,其不足以当榷之利,亦易见矣,而特以不忍驱民而纳之陷阱,是以去榷而为税。
今欲复反其旧,冒行杀人之害,而就夫区区养兵之利,则何以为仁?
求以生民,而国用至于困乏,则何以为智?
盖将以生民而富国,兼收仁智之实而并享之者,必将有说也。
问:君子能尽人之情而不能尽物之变,尽物之变惟精者能之。
古之君子专一而无侈心,是以益治鸟兽,弃治稼穑,夔治钟磬,羲和治历,皆以聪明睿智之才而尽力于一物,终其身而不去。
至于后世,官者至以为氏。
故当此之时,天下之事无不毕举。
今者,四方既平,非有勤劳难治之政,而当世之务,每每废坠而不理。
盖钟律之不和,河之不循道,此一二事者,百有馀年而莫有能办之者。
是岂非务于速进,而耻以一物自尽之过欤?
夫古之君子往往老于小官,终身而不厌,则上之所以使之者诚有道也。
安得斯道而由之,以使斯人之复如古也?
问:今世法唐以为治,上自百官刑法礼仪,下至州郡兵民赋役,要之以唐为准。
譬如商之于,周之于商,事无不考焉者。
然天下之广,方制万里,夷狄不作,兵革不用,四方之贡不绝于道路,而国用常苦于不足。
唐自天宝以来府卫之兵废,租庸之法坏,收茶盐,榷酒酤,其法与今略等。
然而天下分裂,天子之地至少,征伐相继而起。
而宪、文、武、宣之世,方镇稍定,则财用未尝有所匮乏,与今世无异。
至于齐、蔡、三晋,各以数州之地养数万之兵,内以抗衡京师,外以备禦邻敌,绰然有馀,亦不如今之将帅仰给于大农也。
夫法与唐类,地多于唐,费用不若唐之多,而府库之蓄无以大相过者何也?
其必有能辨之。
问:方今天下患于兵多,故销兵之说,人人知之,然独未睹夫兵少之为患也。
方今天下患于财少,故求财之术,人人讲之,然独未睹夫多财之为累也。
夫销兵之患有甚于兵多,而多财之累有甚于财少。
众人知目前之利而不为岁月之计,故儒者非之。
儒者操根本之论而不救急切之害,故众人迟之。
今将救目前之病,使兵多财少之患去;
全岁月之计,使兵少财多之弊不见:其将何道而可?
问:舜受天下于尧,故郊喾宗尧,不敢废尧之祀。
禹受天下于舜,而其郊宗皆其祖考。
夫推舜之心以及于禹,则禹必将兼祀而后可。
今也不然,不独废尧而且忘舜,何也?
夫受其成业而黜其祀,虽少恩者不为,而谓禹行之乎?
故安在?
问:古之言治者必曰礼乐,礼乐之于人,譬如饮食,未有一日而不相从者。
故士之闲居无故,不去琴瑟,行则有佩玉之音,登车则有和鸾之节。
身蹈于礼而耳属于乐,如此而后邪辟不至。
盖自秦汉以来,士大夫不师古始。
然其朝廷乡党之间,起居饮食之际,亦未尝无礼,而乐独尽废,士有终年未尝闻乐而不知其非者。
于是有以疑乐之可去,而以古人为非矣。
不然,请言乐之不立,而士之所以不如古者安在?
问:西汉孝武之后崇尚儒术,至于哀、平,百馀年间,士之以儒生进用,功业志气可纪于世者不过三四。
而武夫文吏皆著节当世,其业与儒者远甚。
及至东汉,虽光武兵革之后,而儒者遂显。
其后世道凌迟,其所以扶危持颠,皆出于学者,而他人不与。
两汉之用儒,其实无以相过,而士之优劣相远如此,何也?
问:古者建国,设官分职,以为政本。
近代因循杂乱,无复统纪。
朝廷深惟其弊,推本宗周,旁摭宇文氏,以易其制。
惟周官分建六职,各帅其属以治百事,仰以奉天地鬼神,外以御诸侯四夷,下以治士农工商,至于草木鸟兽,无不咸在,可谓备矣。
宇文氏虽参考其旧以命庶工,而典籍亡逸,不可究知,其兵戎之官多设于六卿之外。
今将远法宗周,则宇文之遗法固将在所去取。
然则凡官之以武事设者,当领于六官耶,其亦将特设而后可也?
问:周官三百六十,所以治王之畿内也。
其畿外诸侯国自有官,大国三卿,次国二卿,小国一卿,亦皆有属,以治其事。
是以六官之属足以治畿内而止矣。
今四方郡县,自一介之吏,皆命于朝廷,则六官之外当得羡吏以典其职,以阶易官,盖出于此。
然而设阶之法,始于散官,而散官之兴,近自魏晋
魏晋之遗俗,以间三代之旧典,窃以为未尽也。
其将何修而后可以复三代之故也哉?
问:古者取士于乡而养之于学,观其德行道艺而进之以官,故其得人也全。
今也虽乡取而学养之,然其试之也独取其艺,而德行之举不复并立。
凡今之士,虽有内怀德义而无艺以自将,则不免废于有司,故其得人也偏。
今将略其艺文而取其行义,凡科举之法所以杜请谒而绝情故者一切尽废,则奔竞朋党之风必扇于下。
岂古之学校遂不可复耶?
其具论之于篇。
问:古者兵出于民,而兵战以车。
车马介胄皆民力也,民之于兵可谓劳矣。
三时务农,一时讲武。
锄耰钱镈之人,而驱之以干戈之事,民之于兵可谓疏矣。
然而古者以甚劳之民,用至疏之兵,而民以为安,四夷宾服,其故何也?
近世兵民既分,凡兵之器用皆给于官,旦暮教战,不择四时,民可谓逸,而兵可谓习矣。
然其所以安万民而威四夷者,亦何以远过于古?
若夫正兵既练而又兼连伍保之兵民,兵既设而不试以征伐之事,此又今世之新意,其所以勤兵裕民者可谓至矣。
至于异同得失之辨,其详著于篇。
问:古者为货泉以权物之轻重,今所在铸钱,数日益多,制日益小,可谓钱轻矣。
然而金帛米粟贾日益贱,而钱之先于市者日益少,有钱重之弊。
夫当重者反轻,而当轻者反重,其说安在?
将救其失,其术何以?
问:孔子老子同时,孔子以礼乐教人,而老子以清净无为为宗。
孔子盖尝问礼于老子,未有一言非之者。
夫孔、老岂同道者哉?
后世孟轲韩愈皆学于孔子,然孟子之于杨朱墨翟韩子之于浮屠氏,皆讼言攻之,嫉之如仇雠。
夫韩、孟之贤不过于孔子,而杨朱、浮屠之害无异于老子,或释而不问,或排而不置,其说安在?
问:汉武帝攘却四夷,拓地千里,后世赖以为强。
唐太宗诛灭胡虏,兵不折北,民不告病,用兵之利前世无与为比。
然而武帝之治安不若文、景之多,而太宗之功无补中国之治乱,是以儒者终莫之善也。
夫儒者之说胜,则帝王之武功没世而无闻;
不世之功成,则中国先受其害。
二者不可合并,然高宗伐鬼方文王之征猃狁,圣人有所不免。
武帝太宗之功业其终不善于儒者,何也?
问:河之为害远矣,自汉已来,东决则尽太山之麓,西决则尽西山之趾。
凡二山之间,数千里之地,丘陵险阻,河皆堙而平之,存者无几矣。
盖禹之治水也,以为河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数为败。
乃厮二渠以引其河。
自二渠之废,而河乃恣行不可备禦
夫河决不东则西,豫以二渠待之,则虽决而有以受之,乃不为害,此圣人之遗迹也。
今将访而复之,以待河之暴,其可否何说?
问:韩非明《老子》,而以刑名游说诸侯;
李斯孙卿,而以诈力事秦。
至于焚诗书,杀儒士,其终皆陷于大戮。
原其所学,皆本于圣人,而其所施设则乡党之士所不忍为。
夫岂其学有以致之欤?
盖老子、孙卿其教之善,虽弊不至于败乱天下,然则二子之学,其所以失之而至此者何也?
学之不详,毫釐之差,或致千里,学士大夫可不辨之乎?
问:之德盛矣,然孔子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何者?
世相近,事相若,而人情未远也。
儒者常称二帝三代,虽其道德之隆,世世师之,至于礼乐刑政,将以施之今世,亦已难矣。
今自五代以上,其文物政事之备,未有若隋唐之善者。
自祖宗以来,采前世之旧而施之于时,亦未有若隋唐之多者也。
然其或因或革,而当否存焉。
盖亦有时异事异,久远而不可复者欤?
其亦有因习俗而重改作,可复而未暇者欤?
其相与讲习而著其宜焉。
问:古者有罪不免于刑,失误有赎,亲贤有议,眚灾有赦,未闻有赦天下者也。
自汉以来,赦始及天下,而言政者病之。
盖成周之隆,之际,刑措不用;
汉孝文唐太宗之盛,天子断狱,岁不过数十。
当此之时虽有赦,何所施之?
后世法令滋章,而奸宄不禁,刑之不能止,而赦之不能救。
数赦则民玩于法,而不赦则上所不忍。
其将何施而可?
问:三代以田养民,而取之以什一。
其民尽力于耕,则足以自养,上之人以时平其政令,而民受其赐既已厚矣。
战国之祸,田制既坏,赋法随弊,天下之民仰困于租税,而俯困于兼并,其害不可言矣。
是以汉自文、景以来赐民田租,孝弟力田,鳏寡狐独金帛布絮之奉,岁时不绝。
考之于古,则所谓惠而不知为政者也。
然自汉氏绝而复兴,其民思之不忘,其恩泽之结于民岂不至哉?
惟三代仁政,其纪纲法度既不可遽复;
而汉室赐予之惠,府库之积力有所不逮。
然则将以厚民,其术安在?
问:三代圣人以礼乐治天下,动容貌,出词气,逡巡庙堂之上。
而诸侯承德,四夷向风,何其盛哉!
至其后世稍衰,桓、文迭兴而维持之,要之以盟会,齐之以征伐,既已卑矣。
然春秋之后,吴、越放恣,继之以田常、三晋之乱,天下遂为战国
君臣之间非诈不言,非力不用,相与为盗蹠之行,犹恐不胜,虽桓、文之事且不行矣,而况于文、武、之旧欤?
及秦并天下,风俗日恶,不可复改。
汉唐之隆,格之以商周之盛,盖已愧矣。
夫三代之间,其民更之祸,与战国何异?
然圣人一出,礼义复兴,天下和洽,不若后世寂寥无闻,独何故欤?
岂帝王之道,古今一变,遂不可复反乎?
不然,何汉唐之陋如此?
问:秦灭经籍,汉兴,《易》、《诗》、《书》、《礼》、《春秋》复存,而《乐》遂丧。
然自孔子弟子散亡,天下学者争立异说,各尊所闻以相攻,而圣人之道日以湮没。
顷者,朝廷患之,扫除传疏而著以新说,天下庶几由此以识圣人之遗意。
然《易》、《诗》、《书》、《礼》皆立学官,《春秋》虽不用,而其书亦不废。
惟大《乐》沦弃,漫灭无文,无所考信。
呜呼,士生于今,去圣久远,师法不传,幸明天子慨然深悯遗坠而兴之,而六经不备,岂不阙甚矣哉?
意者求之他书,推其端而究其末,引而伸之,犹可得而观也。
请诵其所取焉。
问:汉收河南地,兵不再驾;
唐复河陇,未尝用兵。
今朝廷兵甲之精,卒伍之练,盖近世所未有也。
是以收洮泯,略兰会,大功既遂,四夷震叠,有志之士盖已心驰于燕蓟之北矣。
夫能稼而能穑,所以为良农也;
能获而能烹,所以为善猎也。
故夫拓国而安边,唐汉之间必有良策焉,其试言之。
论语拾遗 其十八 明日遂行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
孔子以礼乐游于诸侯,世知其笃学而已,不知其他。
犁弥齐景公曰:「孔丘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
卫灵公之所以待孔子者始亦至矣,然其所以知之者,犹犁弥也。
久而厌之,将傲之以其所不知,盖问陈焉。
孔子其决不用也,故明日而行。
使诚用之,虽及军旅之事可也。
论语拾遗 其二十六 孔子行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
卫灵公南子自污,孔子去鲁,从之不疑。
季桓子以女乐之故,三日不朝,孔子去之,如避寇雠。
子瞻曰:「卫灵公未受命者,故可;
季桓子已受命者,故不可」。
予以为不然。
孔子之世,诸侯之过如卫灵公多矣,而可尽去乎?
齐人以女乐间孔子,鲁君大夫既食饵矣,使孔子安而不去,则坐待其祸,无可为矣,非卫南子之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