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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论语序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五、《龙云集》卷二四、《经义考》卷二一五、《宋元学案补遗》卷四
穷一理之微,尽一性之妙,其命有以至于自然无间之初,其神有以会于寂然不动之际,则宜若可以忘言矣。然而天下之言,常出于不胜其多,而言者遂至于不胜其众,则将以寓道而使之有明,载道而使之有行故也。是故无言而道隐,未若有言而道不隐;有言而道不隐,未若言而与道两传而无所隐。此所以应对答问,相与垂世而设教者,虽孔子犹不废,而《论语》之书所为起也。昔者孔子以无名之神功,无体之妙道,屈于不见知,其礼义信足以小成德,其知仁勇足以小成治,其温良恭俭让足以小成俗,其恭宽信敏惠足以小成物,而屈于不见用。于卫灵公见其际可矣,而弗与共天位也;于季桓子见其行可矣,而弗与共天职也;于卫孝公见其公养矣,而弗与食天禄也。以至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绝粮而在陈,微服而过宋,则可谓觭朴人矣,然未尝不欲有为于世也。是故出疆载质而有至于皇皇,去父母国而有至于迟迟,而席不暇煖也,辙不及环也。委吏乘田,贱也,而不为屑去者,盖曰有官守而已;猎较簿正,卑也,而不为苟避者,盖曰有官事而已。其有为卒不可得矣,于是取其所欲闻焉而未已者,一切寓之以言,则详而为六经者是矣,《论语》者特其绪馀而已。夫以学孔子者,其徒至于三千之盛,而上自国君卿大夫,下逮闾巷一介之小民,与其为时闻人而在所可许者,类皆有见于是书。及考其所归,非资诸孔子者弗道也。方此之时,操笔而随其后者,岂惟猎区区之空言也,并与其一嚬笑之微、一俯仰之细而得之也。虽然,若孔子者非学也,故曰「予非多学而识之」,「吾道一以贯之」而已矣;故曰「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而已矣。其成己有如此者。其于君也,求之以不求之求,而所至必闻其政;其于神也,祷之以不祷之祷,而所祭必受其福。于燕居则申申,于乡党则恂恂,于朝廷则侃侃,于宗庙则便便。其行己有如此者。见所不见于鲁,礼所不礼于卫,则有似乎污而非污;应佛肸之召,诺阳虎之仕,则有似乎屈而非屈也。于齐则接淅,于鲁则不脱冕以去,其应变有如此者。皆「闻斯行诸」也,而对之不必同,然而非异也;皆「崇德辩惑」也,而语之不必一,然而非两也。「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故于卫灵问陈则耻其学;「事君勿欺也而犯之」,故于昭公失礼则讳其过。仁也孝也,以其有小大,故所陈非一端;勇也知也,以其有本末,故所列非一序。利命与仁则处之以罕言,怪力乱神则要之以不言。其立说有如此者。臧纥要君,宜其不知也,而谓之知,则知而已矣。管仲僭君,宜其不仁也,而谓之仁,则仁而已矣。德行、文学、政事、言语,科虽不同,而同谓之才,则才而已矣。草创、讨论、修饰、润色虽不一手而不害,同谓之命,则命而已矣。能具仁者,君子也,于子贱、南宫适则与之;苟无礼乐,亦可为成人也,于冉求、公绰、卞庄、子臧、武仲则略之。以至叩胫而诛原壤,鼓瑟而斥孺悲,进颜子以不愚之愚,黜子路以不祷之祷。其处人有如此者。凡此皆有见于孔子者也。夫圣人之在上者多矣,而制法不若孔子之为详;圣人之在下者众矣,而制行不若孔子之为备。宰我以为贤于尧舜而不为增,叔孙以为不及子贡而不为损,此孟子所谓集大成者。虽然,均法也,而孔子所为备者,不以一行为备,此达巷党人之所谓博学而无所成名者。若夫千载而下,其去圣人远矣,学《论语》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类皆溺于传注之卑,而不能自拔于污俗之中,绝行之后,往往以孔子而疑者皆是也。书虽非孔子所自为,然其属辞有要,成文有序,肆而通,连而间,其本末先后,佥若出于一,而片言只简,无自而不与孔子合,非深知先王之法言者,孰能与于此?学者要当熟读而精思之,不必考其人也。
答胡德辉问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一、《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四
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克谓其克人也,若颜子克己,然后可以不克人。伐谓伐其功也,伐其善也。虽大禹犹有待乎告戒,所谓「汝惟不伐」是已。怨,必如伯夷求仁而得仁,然后可以无怨。欲,必如公绰然后可以谓之不欲。夫颜子亚圣者也,禹入圣域者也,伯夷圣之清者也,而公绰不欲又为成人之质。今欲四者不行,宜可以为仁矣。今止谓之「可以为难」,不已轻乎?求其说而不得。
答:克伐怨欲,在常情易发难制。有而不行焉,可以为难矣。若夫仁,则又何克伐怨欲之有?
问:「思无邪」。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发。《诗》三百篇,大抵思之发也。思而无邪,《诗》何不然哉!或曰,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思无邪者,惟有思而无所思乎!佛语以迷真起妄,最初一念为念之正,此理合矣。然是说也,果圣人当时告门人之意乎?
答:《书》曰:「思曰睿,睿作圣」。孔子曰:「君子有九思」。夫思可以作圣,而君子于貌言视听必有思焉,而谓有思皆邪,可乎?《系辞》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夫自至神而下,盖未能无思也。惟无思为足以感通天下之故,而谓无思土木也,可乎?此非穷神知化,未足与议也。《诗》三百出于国史,固未能不思而得,然而皆止于礼义,以其所思无邪而已。
问:「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或谓性也,天也,道也,三者同出而异名。知性之未始有物也,虽天亦然;知天之未始有物也,虽性亦然。或曰不然,性明其理,天道明其事。明理之际,或疑其无;明事之际,或疑其有。必也理事俱融。此其说之难闻也。故经言天道皆以祸福善恶焉,异乎言性也。二说孰是?
答: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命、道三者一体而异名,初无二致也。故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而行曰道,特所从言之异耳。所谓天道者,率性是也,岂远乎哉!夫子之文章,乃所以言性与天道非有二也,闻者自异耳。子贡至是始与知焉,则将进乎此矣。
问: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心不违仁,必不待见之言行也,然非行,何自而知之?仲尼知颜子,亦有说矣。
答: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则其不违可知矣。
问:「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逆其诈,将有不胜其诈;亿其不信,将有不胜其不信。先觉之人,所病在是。不逆诈,不亿不信,此其所贤也。不然,先觉适为智料隐匿者尔,非其贤也。或曰:不然,孔子谓先觉,君子亦以是为贤,非独我也。
答:君子一于诚而已。惟至诚为可以前知,故不逆诈,不亿不信,而常先觉也,抑亦以是为贤乎。若夫不逆不亿,而卒为小人所欺焉,斯亦不足观也已。
问:「回也其庶乎,屡空」。说者谓若庄周所谓忘仁义礼乐,与夫坐忘之谓也。然下文言「赐不受命而货殖焉」,则所谓空者,非忘仁义之类也。然空必谓之屡者何如?
答:「其心三月不违仁」,则盖有时而违也。然而其复不远,则其空也屡矣。空也者,不以一物置其胸中也。子贡货殖,未能无物也。孔门所谓货殖者,岂若世之营营者耶?特于物未能忘焉耳。
问:「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子路平居受教孔子者也。孔子见南子,虽如子路者且有不谕,他人何自而谕哉!盖圣人用权处,平居不以语学者,此子路所以疑而不说也。南子不可见审矣,今见所不见,不害为孔子者,何说?
答:南子,卫灵公之妾,以妾为妻,五霸之所不容,况孔子而可以见之乎?子路所以不说也。然当是时,穷为旅人,不得而正之者,天实厌之也。孔子而得位,固将正之也。然卫之人皆以为小君,而谓过吾国者必见吾寡小君,则孔子安得而不见?否之时,「包承,小人吉」,此大人处否而亨之道也。
问:「原壤夷俟」。以原壤为贤耶,圣人固以不逊弟罪之矣;以原壤为不贤耶,然于圣人敢以夷俟,圣人不绝之,又从而以杖叩其胫。则壤果何人者耶?或曰圣人如此,故者无失其为故也。然则仲尼故亦多矣,何独于壤见之?
答:原壤之母死,登木而歌,孔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其置之礼法之外久矣。若原壤,盖庄生所谓游方之外者也,故敢以夷俟。孔子切责之,畏其乱俗也。然谓之为贼而叩其胫,不已甚乎?而彼皆受之而不辞,非自索于形骸之内,而不以毁誉经其心,孰能如是?盖惟原壤而后待之可以如此。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孔子终身行仁者也,当时学士大夫有不知,奈何颜子一日为仁而使天下归仁焉?或曰:不然,「天下归仁」,犹皇极之道,天下所共由也。颜子克己太过,其末将有墨氏之弊,人之乐于为仁者鲜矣,此仲尼所以救之。一日能然者,由一日而积也。后之知是说者惟孟子,其然乎?
答:吕与叔尝作《克己复礼颂》,曾见之否?其略曰:「洞然八荒,皆在我闼。孰曰天下,不归吾仁」?斯言得之。若未见,俟寻本录去。
问:「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论语》一书未尝及老氏,盖设教不伦也。或说此所谓老彭,乃老氏与彭篯,非谓彭之寿而谓之老彭也。然老氏之书果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者乎?
答:老氏以自然为宗,谓之不作可也。
问:「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闻乐而至于忘味,有之矣,至于三月不知,岂近人情乎?或说:闻《韶》音不知肉味耳,盖「三月」者,「音」字之误也。
答:谓「音」字误为「三月」,伊川之说如此。
问: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其意甚类。或说「问仁」乃「问行」尔,亦字之误。
答:学者求仁而已,行则由是而之焉者也。其语相似,无足疑者。世儒之论仁,不过乎博爱、自爱之类。孔子之言则异乎此,其告诸门人可谓详矣,然而犹曰「罕言」者,盖其所言皆求仁之方而已,仁之体未尝言故也。要当遍观而熟味之,而后隐之于心而安,则庶乎有得,非言论所及也。
问: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庄子》言:「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然似丧其耦」。曾子明夫子之道,亦在乎一「唯」之间,盖与仰天而嘘不异也。若尔,下文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理似不然。或谓忠恕亦自有理。
答:曾子未尝问,而夫子以是告之,盖当其可也。故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此曾子之门人也,未足以语此,故告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固不足以尽道,然其违道不远。由是求之,则于一以贯之,其庶矣乎。
问:「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说者谓有高明之至德,有中庸之至德。君子以高明者人所难勉,中庸者人所易行,故以人所难勉者立己,而以人所易行者同民,将使人人能之。其言「民鲜久矣」,盖上失其道非一日也。而考之《中庸》,则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又曰:「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又曰:「舜其大知也与,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又曰:「回之为人,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夫君子得是而时中,圣人依是而遁世,进为抚世莫如舜,退隐就閒莫如颜,然且有所执,有所择,如是果人之所可到。然圣人以「民鲜久矣」言之,则中庸者亦人之所易行矣。愿究言之,使学者有所适从。
答:道止于中而已矣,出乎中则过,未至则不及,故惟中为至。夫中也者,道之至极,故中又谓之极,屋极亦谓之极,盖中而高故也。极高明而不道乎中庸,则贤智者过之也;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也。世儒以高明、中庸析为二致,非知中庸也。以谓圣人以高明处己,中庸待人,则圣人处己常过之,道终不明不行,与愚不肖者无以异矣。夫道若大路,行之则至,故孟子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其为孝悌,乃在乎行止疾徐之间,非有甚高难行之事,皆夫妇之愚所与知者,虽舜、颜不能离此而为圣贤也,百姓特日用而不知耳。
问: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或谓仲由服仲尼耻恶衣之戒,故至于是。方其言志,曰:「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岂能无狐貉之念哉?圣人许之,何说?
答:士志于道,于缊袍狐貉何容心哉?随所有而安之耳。衣缊袍,不以恶衣为耻;与朋友共敝之,不以小己自私,初不相妨也。
问: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语之而不惰,与子路「闻斯行诸」不异,然未得为颜子之徒,何也?
答:语之而不惰,于吾言无所不说是也,与闻斯行之异矣。子曰「吾与回言终日」,则所言非一二也。今《论语》所记无几,则孔子与回言盖有众人不得而闻者。圣人之教人,各当其可也,故子路虽闻斯行之,而孔子犹告之以有父兄在,则未得为颜子徒宜矣。
问:毋友不如己者,商也日进,以其好与胜己者处也。然我之不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可相友也?
答:所谓如己者,合志同方而已,不必胜己也。
问:「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一而已,不同者何说?
答:天下殊涂而同归,故道有不同者。途虽殊,其归则同;道不同,其趋则一也。若伯夷、伊尹之去就,则难相为谋矣。
问:「君子贞而不谅」,君子不谅,可乎?答:惟贞故可以不谅,所谓贞者,惟义所在也。
问:「君子矜而不争」。《书》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君子可矜乎?
答:矜者,矜庄之矜,非谓矜伐也。古人用字,各有所当,难以一说该也。
问:「君子泰而不骄」。孟子传食于诸侯,人或以为泰,君子可泰乎?
答:非侈泰之泰,若心广体胖是也。
问:「放郑声,远佞人」,言郑声而不及于慝礼,言佞人而不及于谗说,何也?
答: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无非礼者,则慝礼自放矣。佞人禦人以口给,则谗说在其中矣。
问: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不欲者,成人之质也。人而有欲,虽知如武仲,勇如卞庄,艺如冉求,盖不足为成人。而仲尼之言不欲,必先之以知,何也?
答:虽有其质,不先于致知,则无自而入德矣。
问:「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或谓由己者,犹在我而已。颜子于仁,何待如是告戒?或人之说恐不然。
答:一视而同仁,则天下归仁矣,非由己而何?
问:祝鮀治宗庙,伯夷典天地,人之三礼,圣人命之,闻其直矣。祝鮀之佞,顾足以治宗庙者,何说?
答: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虽圣人亦有不知者,故于入太庙,每事问。盖仪章器数,祝史之事,有司之职也。然礼藏于器,治之不得其人,亦不足以成礼矣。祝鮀所治,盖有司之职,非典礼之官也(《书》所谓「直哉惟清」者,若大宗伯然后可以责此。)。
问: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书》言「天之历数」,而继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然后至于「允执厥中」。仲尼所叙,其略如是。将所谓中者,已在乎人心道心之间,特在夫精一以执之耶?将当时之人不足语是,故略之耶?未谕其旨。
答:道心之微,非精一其孰能执之?惟道心之微,而验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则其义自见,非言论所及也。尧咨舜,舜命禹,三圣相授,惟中而已。孔子之言,非略也。
问:沈同问:「燕可伐与」?孟子对曰:「可」。尝观孟子对滕文公问为国,孟子对曰:「民事不可缓也」。又曰:「无常产者无常心;苟无常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及沈同问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及其败也,则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民且不可罔,而问伐国如斯,何也?
答:燕固可伐矣,故孟子曰「可」。使齐王因孟子之言而遂伐之,诛其君而吊其民,何不可之有?而其虐至于系累其子弟,而后燕人叛之。以是而归罪孟子之言,非也。
问: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说者以「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亦若固有之也。孟子尊王而卑霸。夫仁之为道,惟圣人然后能践之,而谓霸者为固有,果其然乎?意以谓外虽久假,勉而行之,非其本心,然谁知其中本无有也?愿详教之。
答曰:管仲伐楚,以包茅不入为辞,所谓假之也。初非有勤王之诚心,卒能以正天下,假而不归者也,乌知其非有?故孔子以仁与之,盖其功可录也。
春秋左氏传杂论二 其二十 郢辞父命而立辄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
初,卫侯游于郊,子南仆(灵公子郢也。)。公曰:「余无子,将立女(蒯聩奔,无大子。)」。不对。他日又谓之,对曰:「郢不足以辱社稷,君其改图。君夫人在堂,三揖在下,君命祗辱」。灵公卒。夫人曰:「命公子郢为大子,君命也」。对曰:「郢异于他子,且君没于吾手,若有之,郢必闻之。且亡人之子辄在」。乃立辄。
右哀二年。自古诸侯之子不当立,无妄而求者多矣!夫郢,父在许之而不敢承,父没,母立之而不肯立,郢之贤且智,盖子臧、季札之义也。或曰畏祸。夫一臂重于一国,身贵于天下,易知也;利在于目前,祸伏于事后,难知也。孟子曰:「苟非其人,以箪食豆羹见于色」。至蒯聩与辄父子争国,而郢超然立于无过之地,郢之贤且智,盖子臧、季札之义也。
卫灵公赞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八、《柯山集》卷四三
昔卫灵公有臣史鱼,将死,而命其子曰:「吾不退瑕而进蘧,生不能正君,则死不得备礼,致尸牖下,于我毕矣」。灵公吊而问焉,其子陈父之义。灵公愕然,引咎在己,命改殡于客之位。进蘧黜瑕,卫国以治。
嗟乎!后之人君,非无忠臣。端委立朝,谏说谆谆。两耳洞然,闻如不闻。其暴戾者,斧钺乃陈。孰肯既死,愧其僵尸。追用其言,以礼致哀。嗟乎灵公,卫之淫君。所立如此,宜免其身。作此赞词,我思古人。
故仁和县君王氏墓志铭 北宋 · 慕容彦逢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四○、《摛文堂集》卷一四
宗室右金吾卫大将军、秀州防禦使惠之夫人王氏,世开封人。曾祖审琦,赠中书令,追封秦王。祖承佑,赠左武卫大将军。父世彦,朝散郎。夫人在家以孝闻,既嫁,事姑如事其亲。防禦君少有誉于宫邸,夫人能相以恭顺,抚诸子均一人,不知嫡庶之异。崇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卒,享年五十有九。子十人:咏之,右内率府副率;进之、益之,皆左侍禁;说之,馀未及仕者六人,皆早卒。女九人,左班殿直武立、西头供奉官王琪、左班殿直卫元之、三班奉职李棠佐、左侍禁罗逵、左殿直白粹中、右班殿直王公倬,其婿也。馀早卒。孙男九人,公泰,三班借职,馀未仕。孙女三人。夫人之殁,术者以阴阳拘忌为言,再浃日乃殓。方暑,肌色如生,人以为积善之报云。大观元年三月二十九日,葬汝州梁县。铭曰:
善必有报,天理之常。乃如夫人,终以吉祥。云谁不信,监此铭章。
论兵 北宋 · 刘安节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六○、《刘左史集》卷四
昔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夫以孔子之圣,岂容军旅之不知?然而云尔者,所以救灵公好战之弊也。后世学者遂以谓学者之道,专事俎豆之间,岂不妄哉?昔者,季氏问于冉有曰:「子之知战,学于夫子耶?性之耶」?冉有曰:「即学于夫子者也」。夫子固未尝言兵,冉有孰从而学之?盖文、武之道非有二也,一理而已。儒者明乎一理之变,以接万事之散殊,平居无事,晏然自若,卒然有变,则亦何异乎揖逊之间而左右周旋以应之耶?夫武事之于儒,特其政事之一尔,求之仲尼之门,冉有、季路其人也,孰谓仲尼之徒不学之乎?仲尼之徒未尝不知兵,不知兵者不足为仲尼之徒,第不若后世之谲尔。大抵天下之政自有常理,好战非也,忘战亦非也。好战之甚,伤财害民,其弊也常至于忘战。忘战之甚,养寇遗患,其弊也常至于好战,此势之自然所不能已者。是以圣人未尝去兵,亦未尝好战,顾其所以为天下之具,不得不备以待不虞之变尔。后世之学圣人者,乃或不然。甚者抗兵相加,暴骨平野,以快一时之愤;否则弃去武备,以召不测之祸,此皆非得为兵之大势者也。若夫或攻或守,或进或退,或示之奇,或示之正,此特在临机制变之间尔,可预言哉!赵括能读父书而不免长平之败,房琯用古车战而有陈涛之奔,此轻言兵者也。是故古之善言兵者,必先观天下之大势,而后议攻守之术,不知势而议攻守,一边吏之事而已,何足为君子道哉?儒生之言近乎迂阔,然久而不胜其利,惟执事者择焉。
措置宗庙神主乞预降指挥奏(绍兴元年十月) 宋 · 洪拟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五、《中兴礼书》卷九四
契勘宗庙神主及景灵公见在本州奉安,窃虑缓急,事体至重,不敢一面措置。伏乞预降指挥,以凭遵守。
荀彧论 北宋 · 吴俦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一
夫古之君子所以深其言而不敢以轻发者,非所以求异于人,盖虑其言之或失,而吾之力有所不能逮,则适足以为天下之所议而吾不信。且君子之欲有所言也,必先稽之于道而无愆,考之于义而无弊,加之于人而无逆,适之于时而无违。然又严毅以出之,坚强以持之,钦庄以莅之,欢忻以送之。是以其言虽汪洋浩荡,布满于天下,而莫之能间。苟惟太高而不可行,太卑而不可用,或失于傲而为疏,或失于谄而为亵,危峻亢厉而失之于讦,润泽温粹而失之于谀,太鄙而为陋,太华而为轻,则其所言者,自以为辨博精当莫己若者,而不知天下之人已群起而议之矣。盖言之不可不慎也如此。盖五行以言配金,且金之为物,锻鍊烹冶,千状万类,虽各随其器而终不失其刚。是以君子之言,委曲变化,不可以一槩而论,要之归于正而已。《传》曰与人臣言依于忠,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悌,谓是故也。是以晋悼公方好田猎,故魏绛因其谋伐山戎而遂与之言虞人之箴;楚灵王欲事游幸,故郑丹因称誉佐史而遂与之言祈招之诗;景公淫于刑,而晏子因踊贵之事以悟之,而齐遂省刑;平公暴于役,而师旷因石言之灾以觉之,而晋遂止役;郑庄公绝共姜之爱,考叔辍羹以讽之,而终就其孝;魏献子受梗阳之田,阎没废食以动之,而卒成其廉。此数子者,可谓能用其言矣。故孔子当春秋之乱,其诸侯如卫灵公、鲁哀公,其大夫如季康子、孟懿子之类,莫不因其所问而各循其才性之弊以告之。盖圣贤之人不言则已,而未能志其言则言之,而亦欲其各有所当。夫曹操之初,特一雄将耳,然而卒至于残忍暴虐,以快其怒,而为僭夺之计者,盖亦其尝所与言者有以道之也。当是之时,荀彧为之谋。观其定山东、取淮南、收河北、平关西,挟天子以都许,皆用彧之计画。则其所以不能为汉之纯臣而终肆其凶慝者,是亦荀彧之徒不能以忠义与之言,以遏其强梁之志而已。夫燕雀遭害则凤凰高翔,麋鹿不养则骐驎窜伏,故杀鸣犊而孔子临河不进。且曹操戮杨脩,殪祢衡,诛孔融,毙崔琰,斩殳英俊,锄耨雄杰,不为不酷矣。故杨彪之类杜门不出,管宁之属挈家而远去。且高洁刚正之士宁死耳,安肯屈辱而从哉!惟彧忍耻冒污以与之指踪,则其凶逆暴乱,未必不由彧之诱掖之也。昔曹操欲取徐州而彧谏之,曰高祖据关中之险而成帝功,则其意欲操之示天下形势如高祖之时也。曹操欲迎献帝而彧劝之,曰高祖发义帝之丧而服海内,则其意欲操之示天下信义如高祖之势也。曹操恶本初之强而彧以项氏之事论之,曹操忧官渡之难而彧以荥阳之患言之。夫平居无事,未尝不以高祖与之言,而欲其不为高祖,岂不惑哉?切譬之与群盗处者,其斩关抉门,乘垣坎墙,皆其所道之,而又谓之曰无虏人财物,可得乎?然则魏武之资,虽其初不足以乱天下,而及其所以吞噬击搏而无所复顾,则是亦辅相者之过也。然则君子之言可不慎欤?尝读《唐史》,李希烈僭号于宣武,囚颜真卿,曰:「予所学者朝觐礼耳」。欲以悟之。志虽不遂,而其勋烈风槩亦足以悚动天下,然则荀彧岂足以知此!
府学记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三、《石林居士建康集》卷四、《景定建康志》卷二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先王以武定天下,必以文终之。《江汉》,宣王南征之诗也,其言甲兵车马之盛备矣,至于末乃曰「矢其文德,洽此四国」,治道岂不有本末乎?卫灵公问陈,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子岂以军旅为不足学哉?以为知所以为俎豆,则军旅无不可为,虽曰我战则克可也。汉高帝悉定楚地,独鲁不下,引天下兵欲屠之,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弦歌之音不绝,遂不敢加,而待其服。大道之行,固有不期然而然者,孰谓鲁诸儒而能折高帝?推而上之,舜舞干羽,而有苗格,谓之「诞敷文德」,无足怪者。盖礼义之在人心,莫不皆有,苟未至于绝灭,不幸丧失,虽至于犯上作乱,徐返其本,亦必悔而知变。善为治者,可待之以变,而得所向,不可期之以绝灭而终不返,则文德其可一日废于天下乎?学校固理义之所从出,而斯文之所先也。建康领江左八州之地,于东南为大都会,异时文献甲于他方。旧有学在州之巽隅,更罹兵火,城郭鞠为丘墟,独学宫岿然仅存。颓垣败壁,毁压相藉,生徒奔散,博士倚席不讲。绍兴二年,某始以安抚大使分镇。方时自淮以北,裂为盗区,蜂屯豕突,鼙鼓相闻,盖欲葺而未暇。后七年,大驾还钱塘,诏以建康为留都,蒙恩复畀居守。视事之明年,辑宁荒残,流亡稍复,民亦安业。于是喟然曰:可以有事于学矣!乃命其属,因旧址,尽彻而新之。起己未孟冬,讫庚申仲春,凡五月,为屋百二十有五间。辟其南向,以面秦淮,增斥讲肆,列置斋庐,高明爽垲,固有加于前。不侈不陋,下及庖圊,罔不毕具。既又作小学于大门之东,复命有司诹典礼簿,正祭器,作新冕黼,皆中程式。覈其田之在属邑,募民耕者千九百十五亩,岁入其赋,为米若豆与麦五百四十斛有奇。坊之得自酤者三区,岁入其课,为钱百八十万有奇。地之占府城,得佃而居者八十有五所,岁入其租,为钱六百七十五万有奇。各为图籍,以时输之,凡廪给之费,无有欺匿。乃以上丁,释奠于先圣。前期,率郡执事斋于两序。盖诸生无不从视涤,省牲惟谨。昧旦夙兴,笾豆在列,肴酒静嘉,币篚洁严。史告时至,以次就位,正笏垂绅,佩玉铿锵,降登伏兴,卒事无违。礼成受釐,哜爵于阼。观者数百人,皆骇其所未见,无不太息感动。退而揖所与祭者而告曰:「呜呼!子衿之作,郑人之所耻也。是不知在郑何公,然传载然明欲毁乡校,子产不可,则当子产时,乡校盖复存,是郑之学未尝终废,有子产则能兴之焉。四方用兵踰十年,学校之列于郡国者,其亡与存,我不敢知。惟天子以仁孝勤俭治天下,克复大业,愿与中外休息,还之承平者,盖终食不忘也。上帝监观,亦既归我河南之地,兵革渐息,惟舜、宣王之德,于兹将兴。吾邦号陪都,视定鼎郏鄏,实为宗周,是亦风化之首,其复有学自今始。肉食者其可不推子产之为郑,以求先圣眷眷俎豆之意,相与先后辅成吾君之志。布衣韦带亦必有宏达英伟之士,拔于草莱,接踵继起,由此而出,以共济一世者。子大夫尚勉之」!皆曰「唯」。遂为记,刻之石,后来者其有考焉。
论语雍也讲义(六) 宋 · 程俱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三八、《北山小集》卷二九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臣闻所谓佞者,说者以谓有口才,或曰才也。如子路有文过之言,而孔子以谓「是故恶夫佞者」。或谓雍也仁而不佞,而孔子谓「禦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然则佞者亦敏给之才之称耳,后世以为谄谀之类,非也。卫之大祝曰鮀,其字子鱼。定公四年三月,诸侯会于召陵。卫子行言于灵公曰:「会同难,啧有烦言,莫之治也。其使祝佗从」。卫侯以子鱼行。至会,将长蔡侯,子鱼为苌洪言尚德不尚年与夫管蔡之事,乃长卫侯于盟。观此则鮀之敏给之才可见矣。宋朝,宋之公子,美而淫,卫灵公夫人南子通焉。定公十四年,卫侯为夫人南子召宋朝,太子蒯聩羞之,欲杀南子,不克而奔于宋。然孔子何以言「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耶?臣窃以谓盖孔子为卫灵公而发也。孔子在卫久,是必于斯时也有激而云尔。且卫蒯聩之出奔,定公十四年也。已而孔子去鲁司寇而适卫。居十月而去卫过蒲,月馀而复反。又居月馀,卫灵公与夫人南子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孔子丑之而去卫过曹。是岁,定公十五年也。夫以卫灵公之无道如此,然而不丧者,以其所任之臣各当其才,如祝鮀辈,故能免于斯世也。故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且祝鮀之才见于召陵,使诸侯不能弱其君而有以亢其国,岂直治宗庙之功哉!此夫子所以言卫灵公能免于斯世者,以有祝鮀之才而用之。不然,徒有宋朝之丑,而无众才之任,则其丧也久矣。《诗》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言人君莫强于用人也。一祝鮀犹能使卫灵公免其身而不丧,况得贤人君子而用之乎?
潞州潞城县三池东圣母仙乡之碑(建中靖国元年正月) 北宋 · 张孝先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六六
粤以天地盖载,神明照临,韫济于廊州媚景,潜通于沙界风光。有信而雷风迅烈,无私而云雨飞沈。出没向壶中天地,威灵在物外仙乡。助玄风荡荡,护帝境明明。□桑田后,毛吞巨海;现神通时,芥纳须弥。鳌宫自在,鲸浪□□。权大道之枢机,占长生之真际。于有上党郡潞州潞城县三池里东,古老云号圣母之仙乡,有宫庭耸丽,存□□幽奇。金凤台高,闲于卫骑;海仙殿奥,列于云兵。此是□□□未遇□卫公投有之所,得圣母重赐之筵,驾祥云□太虚之天,兴雷雨涤中华之国。故有东须严丽,洪涛下隐,革藏乾坤。彼土中现洞天淳柄,东枕于九朝;马喊圣景,控大赵之桑田,著太虚之日月。西观盖井,葛仙公炼药之宫,广□帝聚金之地。南临没虎之境,此焉终南山灵公学业之洞。围棋客归,洞天岁远,烂柯仙拖,乡故年深。北望灵台秀峪,白鹿险山,有八山共荐于灵宫,汎二浪永敷于圣地。韫化无穷,施恩旷劫,寖泽长兴于九域,风雷每荐于遐方。巍巍未测,荡荡难量。丹霄住九霞之宫,灵府隐八宝之殿。《语》云钻之太厚,仰之弥高。于有民□求伟风部添恩立匪□赞重于圣母尊□者也。于有圣母仙乡,众心跻跻,旅意彬彬。掌明珠于智海,藏美玉在玄山。使乃谨会住下,乡党中一盖遵依鈱贿,尤以弥丰。命良工再修北殿,创起舞楼,并东廊绘饰,和西位严华。盖门楼耸碧,束□□盘花□以得琉璃翠雅,楹栱希奇,愿尊神降祐者也。阴阳秖在于壶中,云雨长兴于境内。故有图经具载,圣日照临。千千年为宫商之院,万万春作锦绣之郊。圣母者,授天符震雨,朝玉帝奔雷,黄帝书□,地气上腾为云,天气下降作雨,灵之必掌焉。轩渠渺渺,𣷽蓬莱长寿之仙乡;天浪依依,涤蛟舍延龄之圣会。上游挂月□□长拥旌幢,远看桑田列角徵深层侍卫,神之富贵。洞天有秀浪城池,山色列玉京世界。击剑动险谷之龙蛇,抚琴送太虚之日月。□日与舜日齐照,海云共尧云等布。莲花香里,龙蛇展天子之书;绿水声中,鸳鸯启股肱之暮。牧牛于桃林之野,归马于华山之阳。休兵四海,倒戟三边。钜宋岁次庚辰元符三年十二月十五有日,立贞珉纪之矣。向无何乡,赴会长新;于桑田国,佳名永□。物华冠韩甸之雄藩,人义控漳川之瑞景。时逢盛德,运偶清平,修神宫周备,乃庆赞俱圆。人间之千载,灵府之半春。握红霄造化,标大地升沈。化现在于一时,馨香美于千古。又为词曰:
海藏涛深,洞天搆葺。□□危峨,□金丽熠。殿庑再严,绘画新立。威美长春,恩沾遐邑。圣母于兹,卫公到彼。□□灵宫,雷惊天地。电影盘空,葫倾甘味。大夏丰登,弥年茂翠。舜日重轮,尧云万叠。永助寰区,普令乐业。清世文繁,皇风武接。四海俱清,千春罢猎。双屐移云,六铢拂月。笑傲莲城,怡情宝阙。瑶圃长登,蓬莱镇歇。电转云飞,鸾迎凤悦。寰翠烟山,中兴祠。丝竹无穷,香云佳妙。遍搆七珍,永铺八宝。今立贞珉,遐崇圣道。
建中靖国元年正月日,县尉刘唐锡、主簿刘宗和,州防禦推官、知县事晁明之。
按:国家图书馆藏拓片,未编号。
雷阳与吴元中书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三○、《梁溪集》卷一一三 创作地点:广东省湛江市雷州市
某顿首启元中观文相公大孝服次:近者使还上状,计已尘浼。伏被八月二十五日所赐教墨,窃审迩来动静胜常,感慰无谕。秋暑未阑,信后伏惟孝履支福。蒙诲谕《华严》宗旨所以与《易》同别者,久逃虚空而闻昆弟亲戚之謦欬,慰可量也。然则书窃谓《易》象正类《华严》,以种种表法,含容无尽,世间出世间等无差别,与来诲有未合者,试毕其说。《华严》以一尘含法界,《易》含容无尽,此固二书妙处,不约而自合者。至《易》之立象以尽意,《华严》之托事以表法,则所谓一尘含法界,而含容无量者乃存乎其中。二书立象、表法以示人,正为此事,恐不当析而为二也。《华严》法界不可穷,而《易》断自乾坤以下,本无二理,世间出世间亦无二道。何以言之?《易》之卦以八周,其立象皆八;《华严》之方以十圆,其表法皆十。《乾》以三奇而尽天下之刚健,《坤》以三耦而尽天下之柔顺,六子亦然,故天地万物之情无不摄总于八卦者,重而错之,而其象遂至于无穷。此即《华严》法界之互相摄入也。夫以不可穷之法界而视乾坤,以百千三昧法门而视易简,其不相侔可胜计哉!然一为无量,无量为一,小中现大,大中现小。法界之成坏,一沤之起灭是也;乾坤之开辟,一气之盈虚是也。宝刹现于毫端,一法周于沙界,远则不禦,不亦大乎?迩静而正,不亦小乎?此乃所谓一尘含法界,而含容无尽者也,岂有大小多寡之异耶?《易》以卦为时,其在《华严》则世界也,《易》以卦为才,其在《华严》则法门也。《华严》法界自香火海建立,如倒浮屠,递相围绕,其说至于不可说,然不离于十方;《华严》法门自十波罗密建立,为十信、十住、十回向、十地,有百千无量三昧法门,然不离于十位。《易》自乾坤建立,而为八卦,自八卦重而为六十四卦,其时其才,差别不同,而本之者八而已。占筮之法,自一卦复变而为六十四;步历之术,自爻策推之,其数相乘,有不可胜言者。此《易》之书所以配《华严》之无穷也。尝观十处九会,虽升诸天宫说法,而不离普光明殿,虽普现群生前,而常处菩提会。每会必有十方法界,诸佛菩萨同一名号,来集作礼,同一威仪,慰谕称赞,同一言说,乃至所事之佛,所从来国无不同者,此何理耶?譬犹镜镜相照,光明交处其中,妙影重重,相入无有穷尽。是故百亿天地即乾坤也,百亿日月即坎离也,百亿山海即艮兑也。阴极阳生,君子道长,佛世出也;阳极阴生,君子道消,佛灭度也。刚柔相推以生变化,世界生灭相因依也。六爻周流,循环无端,万物轮回,互高下也。由是言之,《华严》法界与《易》之《乾》、《坤》诸卦,岂有二理哉?尝观善财之入法界、遍参五十三善知识,童男童女,外道仙人,医卜船师,无不求也。妙高之峰,海岸旷野,城邑聚落,无不至也。文殊导其前,普贤示其后,弹指而楼阁开,摄心而佛境现,其表法之意微矣。然所以为菩萨道、行菩萨行者,则不出诸波罗密等法而已。六十四卦,善知识也;君子观象,善财遍参也。卦之象无所不取,而君子观之,无所不法。自彊不息,积小高大,非精进乎?自昭明德,作事谋始,非智慧乎?反身修德,俭德辟难,非忍辱乎?称物平施,施禄及下,非布施乎?惩忿窒欲,慎言语、节饮食,非持戒乎?立不易方,言有物,行有恒,非禅定乎?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茂对时,育万物,所谓慈也。议狱缓死,明慎用刑而不留狱,所谓悲也。饮食燕乐,朋友讲习,所谓喜也。独立不惧,遁世无闷,所谓舍也。成卦之象,皆出于乾坤,君子观象,皆得于易简,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由是观之,《华严》法门与《易》之易简诸法,所谓世间、出世间岂有二理哉?《系辞》论八卦必妙之以神。八卦者,菩萨也,如所谓文殊小男、普贤长子之类是也。神者,佛也,如所谓毗卢遮那之类是也。生生之谓易,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犹佛之有清净法身、圆满报身、千百亿化身之类,言之异也。八卦用事而《易》无作,诸菩萨说法而佛无言。散佛之体,则文珠得其理,普贤得其行,观音得其悲,势至得其智,合之则佛也。散《易》之体,则《乾》得其健,《坤》得其顺,六子得其动止,陷丽说入,合则《易》也。神无方也,《易》无体也。佛身充满于法界,无不在、无不为也。无芥子许孔中无虚空,无一尘中无佛身。翾飞蠕动,皆神之所妙;草木缕结,皆《易》之所存。反而观之,则大千法界与夫天地万物,皆在吾方寸之间。故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楞严》曰:「一切世间,诸所有物,皆即菩提妙明元心。心精遍圆,含裹十方,反观父母所生之身,犹彼十方虚空之中吹一微尘,若存若亡,如湛巨海流一浮沤,起灭无从,此心地法门也」。为《易》之说,则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为《华严》之说则曰:「当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善用其心,则获一切胜妙功德」。心静而明,廓而大,虚而通,寂而灵,建立万法,为之主宰;而常患物蔽之,则明者暗,大者小,通者碍,虚者顽,所以操存而舍亡也。故《易》立象以含容无尽,《华严》表法,以一尘含法界,皆以其本来所有者示之,非能与其所无而增其所亏也。体此道者,莫若诚至。诚则不息,不息则悠久,悠久则博厚,博厚则高明。故曰: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己之性,能尽己之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与天地参。此致其诚,而天地万物得于一心者也。昔之发无上道者自十信始,故曰「信为道元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断除疑网出爱流,开示涅般无上道」。由此充之,为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成等正觉。犹育孩稚以为成人,养根萌以为成材,其骨节枝干初已具足,充大之而已。其悲愿之深,勇猛精进,为群生入诸恶趣,受种种苦,心不退转,而况死生、祸福、毁誉足惊怖动摇之乎?故能出入三界,游战十方,于梦幻中而作佛事,此致其诚,而《华严》法界得于一心者也。二者皆不出于心法,故吾侪之所当自事者心而已,了此则廓廓然更有何事?夫《法华》之喻,非不表法也,然不若《华严》全体表法之圆;《诗》之比兴,非不立象也,然不若《易》之全体立象之周。故窃谓二书,圣人以之立教于中国,佛以之立教于西方,其揆一也。然《易》之教渐,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华严》之教顿,直以白牛之车接上根者。故《易》之教洁静精微,由域中以趣方外;《华严》之教广博妙严,由方外以该域中。此其不同者,而其归一也。两被来教,皆有不复措意儒术之语,初固疑之,今乃知以世间、出世间法判而为两之故也。夫昼之所想即夜之所梦,生之所履即死之所为;春之所种即秋之所穫。所以处世间者,即所以出世间者,儒、释之术一也,夫何疑哉!神通妙用在运水般柴中,坐脱立亡在著衣吃饭中,无上妙道在平常心中,愿试思之。常爱《合论》辨博条畅,无所拘碍,然绳以法度,得不谓之凿哉?孟子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行其所无事,则无恶于智矣」。夫所以恶于凿者,谓逆理也。顺水之理而凿之使通,何不可之?有禹导河而凿龙门,决汝、汉,排淮、泗,其所凿多矣。今濒江诸山,陡隳其半,石壁巉然,皆禹凿之馀。唯顺水使就下而趣于海,故能钖玄圭而告成功。使如近时凿三山以制河于两股之中,则真所谓凿者也。若《合论》者,其言顺理,乃所谓无恶于智者。宰予之对社木,孔子所以深责之者,非特以彊为之说而已,正为使民战栗,失周家忠厚之意。二者皆因来谕故及之,不知然否?
承录示襄陵《易传》,重烦颐旨,感愧兼深。近得崧老六月间书,第录寄《乾》、《坤》两彖及诸卦大象,今遂得全书观之,慰幸何已。顷见其所著《春秋集传》,辞意简古,如嘬橄榄,久方有味。意谓羲书亦然。今乃文采瑰丽,旨趣明达,引类释义,其言放肆该洽,如河汉之无极,殊出意表。乃知思精而才高,卷舒雕璞,无不可者,正当于古人中求耳。虽未暇深考,然领略其大意,卓然高识,发明圣人之旨者博矣。异时昭耀,决不磨灭,诚如所谕;然犹有间然者,惜其求于大象者太深,而求于彖、爻之象者未备也。大象未明一卦之体,有实然者,「天行健」之类是也;有假设者,「天在山中,大畜」、「地中有山,谦」之类是也。君子法之,有取其义者,有因其事者,有随其时者,有顺其象而法之者,有反其象而法之者,不可以一槩论。反其象者,正犹《华严》净行,会一切不善法皆为善法,此《睽》之所以同而异、《明夷》之所以用晦而明也。云雷为《屯》之象,君子以经纶规模,所以济屯而已,若以经象云、纶象雷则不可。山上有雷为《小过》之象,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三者皆过于所当过者而已,若求诸雷、山之象则不可。凡此之类,皆求之大象太深者也。彖以言一卦之才,爻以言六位之情,有是象则系之以是辞,拟之而后言,非苟然也。彖之象有取正体者,《姤》之「女壮」,《晋》之「锡马蕃庶」之类是也;有取互体者,《蒙》、《比》之筮,《大畜》之「不家食」之类是也;有兼取正、互体者,《屯》、《豫》之「利建侯」,《涣》、《萃》之「假有庙」之类是也;有取卦变者,《井》之「改邑不改井」,《噬嗑》之「利用狱」之类是也;有取时来者,《临》之「八月有凶」,《复》之「七日来复」之类是也;有取卦爻者,《中孚》之豚鱼、《小过》之飞鸟之类是也。孔子于《噬嗑》言「颐中有物」,于《鼎》言「鼎、象也,以木巽火,烹饪也」,于《井》言「巽乎水而上水」,于《小过》言「有飞鸟之象」,皆一见之,使学者比类而思焉。其实彖辞或事或物,莫不有象也。爻之象有一爻之辞而兼五爻者,若《比》六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是也;有兼四爻者,若《解》之九二「田获三狐,得黄矢」是也;有兼三爻者,若《师》六五「田有禽,长子帅师,弟子舆尸」是也;有无二爻者,若《姤》之九五「以杞包瓜」是也。有相应者,若《睽》之「厥宗噬虑,遇主于巷」之类是也;有相比者,若《丰》之「遇其配主」,「遇其夷主」是也。有取正体者,若「鸿渐于木」、「射雉一矢亡」是也;有取互体者,若「晋如鼫鼠」、「用史巫纷若」是也;有兼取者,若「鸟焚其巢」、「系于苞桑」是也;有取卦体者,若《颐》、《损》、《益》之龟、《大壮》之羊、《剥》之类是也;有取卦变者,若《无妄》之「不耕获」、「不菑畬」,《巽》之「先庚」、「后庚」,《丰》之「见斗」、「见沫」是也。有取爻之刚柔者,若《豫》有艮体,为介于石,而《困》之刚,爻亦为石;《节》有艮体,为不出门庭,而《同人》之柔,爻亦为门是也;有刚柔之爻兼取者,若《革》之九五,《颐》之六四皆为虎,《遁》之六二、《革》之初九皆为牛是也。时物不同,唯变所适,虽取之非一端,其实爻辞或事或物,莫不有象也。顷尝疑《观》「盥而不荐」当作沃盥之「盥」,谓其致洁诚以先之也。及考诸象,乃知为「祼鬯」之「祼」,盖卦体有祼鬯之象,其二体坤、巽,巽入也,坤地也,祼鬯入地,以求神于阴,所谓臭阴达于渊泉者也。祼、灌、盥,其字通用,见于小学。是以知欲定彖辞,不可不求于象也。又尝疑《姤》九五「以杞包瓜」,杞之象在四,谓初刚柔正应也。及考诸象,乃知象在九二,盖二居巽体,巽为木,木之坚忍而体卑者杞也。柔生于下,如足蔓之瓜,以杞包之,使得所附而不高,则柔道牵而不长,以之者五也,故为「以杞包瓜」。方《姤》之时,其权在二,其患在初,故羸豕也,鱼也,瓜也,皆初之象也;金柅也,包也,杞也,皆二之象也。使二能制初,则刚柔相遇,常为《姤》而已;不能制之,柔道浸长,而变二之刚,四阳皆为之遁。然则杞之权安得在九四哉?故二为包有鱼,四为包无鱼,为是故也。是以知欲定爻辞,不可不求于象也。今考崧老之说,亦以盥为致洁,以杞在九四,则误矣。凡此之类,皆求之彖、爻之辞未备者也。然区区妄见,有与说《易》者不同,而独与崧老合者,如《渐》上九「鸿渐于陆」之类是也;有大同小异者,如《中孚》之「豚鱼吉」之类是也。鸿之为物,以知进退为义,进至于陵,极矣,故复渐于陆者,以退为进,所谓进退可度也。故其羽可用为仪,吉。在象则下艮为陆、上巽为进退是也。而说者唯求进义,至欲改陆以为逵,不亦过乎?崧老虽不取象,而亦以为退之渐者,以义得之也。《中孚》成卦,二阴偶于中,四阳周于外,盖有胎卵孚保之象。胎生之多者莫如豚,卵生之多者莫如鱼,故其象为豚、鱼吉者,圣人仁心感物及于胎卵,其政则所谓不麛卵、不杀胎,取鸟兽鱼鳖必避其孚乳之时是也。崧老之说,谓《中孚》有伏卵之象,得之矣;而谓三之象为豚,四之象为鱼,则非也。方欲参订以崧老之是者,正此之非,而以考于象,偶有得者亦以告之,庶几有以互相发明也。夫《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犹今之像设,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使观象者有所考焉尔。审象而得之,如高宗以梦而得傅说;循名而失之,如燕人市璞而得死鼠。由规矩以为方圆,然后可以议方圆于规矩之外也;即阴阳度数以求道,然后可以见道于阴阳度数之表也。相马者按法式以求之,则仪氏羁中,帛氏口齿,谢氏唇鬐,阙一不可;及其至也,则牝而黄,牡而骊,足以得天下之马。未能察马之法式,而曰我能得马者,妄也。鱼兔得,筌蹄捐,淳酎流,糟粕弃,此为得象者言,而非求象者之事也。所著《释象》诸篇,方欲即此以求象,讵敢自谓得哉,然用心则苦矣。平时观书,常患涉猎多,以意读而弗深考,偶有所得,随亦忘失。唯笔削之,则说而不通必思,思而不得必考,沉思博考,心醉神开,然后得之,此训释前言所以不为无补于学也。虽然,岂敢谓足以垂世哉,聊以自娱永日而已。《易》者忧患之书,学于忧患之中乃能有得,正犹诗之穷然后工也。虽不欲示人,至于朋友同志,亦所不秘也。今掇《释象》中数十条,如前所言者录致左右,乘暇试观之,或有可取,不至如宰予之对社,愿以一字定褒贬焉。其乖于理者,亦望一一疏示,琢磨之益,正望于左右也。然窃告勿以它示,盖其间亦有未安,随得随改者,未欲拈出,惟并此书能因便风录以寄崧老,幸甚。时方艰难,吾三人者皆羁旅数千里外,而书疏往反,所论如此。书生习气,真可笑也!互体、卦变见于《春秋传》所载占筮之言,其来久矣。时来者,刚柔相推相文之法;俯仰者,卦之覆变,九师之流各祖述之,以自名家,皆古法也。汉、魏间谈《易》如京房、翼奉、陆绩、虞翻之徒,则一槩以象而不及义,故其取象迂阔而烦,多悖于义,因以失象者多矣。自辅嗣而降,则一槩以义而不及象,故其训义不得辞之所指,因失立象之意,亦不为少。二者胥失也。孔子赞《易》,盖兼备焉,象少义多者,欲学者精以思索,惟于十三卦制器尚象大振发之者,举一隅之意也。平时尝疑今之筮者,惟用爻辞,而彖辞几于虚设,又诸爻皆变,莫之适从。因考古之占法,乃知爻有变,则从爻辞,如陈侯之筮,敬仲遇《观》之比,曰是谓「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是也;爻无变,则从彖辞,如孔成子之筮,卫元遇《屯》,以示史朝,曰「元亨,利建侯」是也;二爻以上变,则从所变之彖辞,如穆姜之筮,遇《艮》之随,元亨利贞无咎」是也。如此之类,非考则弗获,此思、学之所以必兼也。亦恐欲知,故因垂问时来、俯仰,附著于此。信笔作书,不觉辞费,然公方北归,我正南渡,自此书问势难数通,而况欲窥寻声光耶?会晤之期,益以远矣,故因论《易》、《华严》之合辙,以所妄见者以告,庶几坐进此道,则虽湖海阻邈,未尝不若谈笑于一堂之上。其或未然,切望镌谕,敢不钦承。馀惟为天下自重,不宣,某再拜。
八阵图论 北宋 · 李昭玘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一二、嘉庆《四川通志》卷五三
兵阵之事,有不可以言者,有不得不言者。卫灵公在诸侯之任,当以守法为职,不当问阵;有不仁之资,宜以修德为务,不宜问阵。然且问之,此孔子所以不对也,所谓不可以言者也。然孔子不对灵公之问,将以立教尔,至其自谓,则曰「我战则克」;其请伐罪,则曰「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宜可克」。是则使孔子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其行师用兵之际,必有道矣。其不肯驱乌合无律之民,以用之立死之地决矣。当是时也,兵阵之事,将习之不暇,而况于言乎?此所谓不得不言者也。世之不善讲学者,耻于戎事之不知,则未尝不以孔子辟卫灵公藉口,彼不知孔子之辟,其旨有在,而文事必有武备,乃吾儒之所当言。傥曰「吾知道而已,兵非吾之所知」,其不当问者辟之以此,而当问者亦辟之以此,是无乃拘而害事也哉!儒者之于天下,亦何所用也哉!今夫古之用仁义之师者莫如武王,为王之佐者莫如太公。为武王、太公者,疑若专以曲直老壮为定计,凡覆杀之机,布设军势之事,当绝弗道,而其《六韬》之书,乃有《鸟云山兵》、《鸟云泽兵》等篇,其所以较胜负利害之际者甚详。岂武王、太公至是而变仁义为谲诈耶?直以为德之不怀,则兵之必用,则凡所以御兵制敌之道不可不讲之耳。然此尚有可诿者,曰:六韬非圣人之书,盖战国相倾之士,借太公以为市者。至于《诗》《书》为帝王之遗迹,岂复有可议者耶?而有扈之役则曰:「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牧野之誓则曰:「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宣王征徐方之诗亦曰:「绵绵翼翼,不测不克」。又何敦阵整旅之能废也!夫左治其左,右治其右,六步七步之旅,进不可不同心,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之击刺,不可不并力,与夫绵绵以为奇,而使敌不测,翼翼以为正,而使敌不克,自帝王之时已然,而《书》与《诗》载之,未尝以为耻,后世之士乃独耻言之,岂非好名而不适实之弊哉?盖闻古之制阵,其名不一。有以三才名者:日月星辰斗杓,一左一右,一迎一背,谓之天阵;丘陵水泉,亦有左右前后之利,谓之地阵;用车用马,用文用武,谓之人阵。此三才之辨也。有以五时名者:春为牝阵,弓为前行;夏为方阵,戟为前行;季夏为圆阵,矛为前行;秋为牡阵,剑为前行;冬为伏阵,楯为前行。此五时之辨也。有以四兽名者:使商人为前,兵象白虎;使羽人为前,兵象玄武;使祉人为前,兵象朱雀;使角人为前,兵象青龙。此四兽之辨也。有以五行名者:木之直,金之方,火之锐,水之曲,土之圆,此五行之辨也。凡若是者,因类制名,固不可殚数。而八阵之名,尤为异同。若所谓一方、二圆、三牝、四牡、五衡方、六车轮、七罘罝、八雁行,是一八阵也。若所谓车箱洞当金、车上中黄土、鸟云鸟翔火、折冲木、龙腾却月水、雁行鹳鹅天、车轮地、虎翼人,又一八阵也。纷纭异口,其无定论如是。至于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以是八物制为八名,兵家者流于此多归焉,则八阵之定论,亦有在矣。然是八物者,亦信其所从名之当否耳。考其根柢,阵之所以八者,自有所祖述。盖其法肇于黄帝,具于成周,而变化于诸葛孔明,非诸葛孔明之独能为是也。昔黄帝潜通八卦而建一都之法,默会九天而设三军之制。是以周公则而象之,以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自九夫之井至于四县之都,而得乎一都之法。又以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自五人之伍至于五师之军,而合乎三军之制。至于孔明,则又上探黄帝之微意,下采成周之遗法,因而循之,与道神之,革而化之,与道宜之,而阵法备焉。故其制为八阵,自九夫为井而演之,纵横皆八,而有八八六十四阵者,所以通乎八卦也。立为三军,自五人为伍而演之,周旋皆九,而有九九八十一阵者,所以会乎九天也。然则孔明之所祖述者,可谓深且远矣,非与夫古人之精神心术流通为一者,畴能尔哉?李兴曰:「推子八阵,不在孙吴。木牛之奇,则非般模」。谓木牛非出于般匠之遗,其说诚是,若求八阵于孙吴之书,则孙吴之书固无有也,是不知孔明之祖述在彼而不在此也。愚故曰,肇于黄帝,具于成周,变化于诸葛孔明,非诸葛孔明之独能为是也。呜呼!八阵之法,黄帝既以北逐獯鬻,南平蚩尤,戡黎于阪泉,省方于崆峒,底定万国,旁罗七曜;周公既以此诛纣伐奄,膺戎狄、惩荆舒;而孔明又以此平定南中,响震关辅,斩王双、走郭淮、杀张合,以成鼎足之强,则其明效大验已可见矣。后世之言兵,孰不欲得其遗法而师承之?然昧其法者莫如晋之桓温,明其法者莫如唐之李靖,此又不可不知也。垒石八行,行去二丈,此其为武侯之遗迹,真与伪皆未可知,而桓温幸僚属之不识,遽欺之曰:「此常山蛇势也」。夫常山蛇者,在兵法谓之率然,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考之阵势,特曲直一阵势耳,乌在为八哉!且武侯所祖在黄帝、周公,而温信于率然之说,比之李兴谓不在孙吴者尚或有愧,故曰昧其法者莫温若也。唐太宗问李靖曰:「卿所制六花阵,出何术乎」?靖曰:「臣本诸葛亮八阵法也。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络钩连,曲直相对,古制如此」。乃为图陈之。夫驰驱于戎马之间,识兵形阵法者莫如太宗,而靖有六花之制,乃不知其所出,必待剖喻明白而后悟,则靖之于八阵深矣,又非守其绪馀糟粕者之比也。愚故曰明其法者莫靖若也。虽然,论其深妙,固未易以立谈判,考其大纲,则不过奇正二字而已。盖古之制军,合万二千五百人而为军,其为伍者一千一百二十五,其为两者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为奇,馀七以为正,四奇四正而八阵生焉,是以分阵之数有奇有正也。回旋九攒以象天,四平正列以象地,散涣邪直以为风,前大后锐以为云。天、地、风、云,四阵之正也。延邪绵直以为龙蟠,前合后开以为虎翼,弥漫散洽以为鸟翔,回屈包盖以为蛇𧐗。龙、鸟、虎、蛇,四阵之奇也。是其布阵之形,有奇有正也。天子、上将居中而不动,疑兵游军出没而无常,是其用阵之势有奇有正也。乃若阵行之疏,阵战之密,其人之列,面之相向,背之相承,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前禦其前,后当其后,左防其左,右防其右,行必鱼贯,立必雁行,长以卫短,短以救长,回军转阵,以前为后,以后为前,进无速奔,退无遽走,虽绝成阵,虽散成行,四头八尾,触处为首。先动为阳,轻疾猛厉,其势险,其节短;后动为阴,持重固密,不动如山。其倏忽幽闇,神出鬼没,千变万态而不可致穷,则又所谓奇正之相生,如环之无端者。八阵之制如此。然则为今日计,将欲诛王庭,戡乱略,可不务乎?虽王者之兵,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有征无战,善师不阵也,而其不幸有顽然不服者,以是为权谋之助,非小补也。嗟乎,物不终静,故受之以动。当纯坤用事,则阴疑于阳,而飞龙野战;当大朴既散,则圣道并起,而戎马生郊。则有力吞八荒,争截九有,而生民之类,骚然不宁。黄帝于此,顺杀气以作兵法,文昌以命将,而又制为阵法,以贻后代,岂得已者哉!盖所谓生道杀民,威不轨而成文德也。而后世经生儒士争非之,并于孔明之祖述者黜焉。一旦乘以仓卒之变,而有抗衡之事,其将若之何?然非黄帝、孔明者既以大缪,而法之不守,德之不修,专以嗜杀自封殖为事者,其为生民祸,亦岂细故耶?故郑之鱼丽、鹳鹅,魏之鹤列,晋之三行,楚之二广、二盂,徒以逞一己之欲,而挈赤子于肝脑涂地耳。其得罪于君子,不亦甚乎!孔子所以不对卫灵公,而孟子亦尝辟善阵、善战为民贼者,岂非为此等虑者哉!夫仁义权谋,后世不可偏废。一于仁义,则拘而不通;专于权谋,则浸入于诈,而无以自反于正。区区之虑,每及乎此,故力陈武侯八阵之美,以谨后世之武备,而又辟鱼丽、鹳鹅之属,以终孔子俎豆之意焉。
按:《全蜀艺文志》卷四八中,嘉庆二十二年乐山张氏重刻本。
论语绝句 其六十五 宋 · 张九成
七言绝句 押庚韵
可笑灵公不自量,区区小国事交争。
遽然问阵于夫子,夫子闻之故遂行。
轮对劄子(一○)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六一、《斐然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五
臣窃谓孔子、孟子皆生于列国战争之时,卫灵公问陈,而孔子以俎豆为对;滕文公问为国,而孟子以庠序为言。圣贤之谋,必非迂阔,究观治乱,可验不欺。自军兴以来,布衣韦带之士,儒风扫地,下无学,贼民兴,此先哲之所深忧,非国家之美事也。方陛下潜心道奥,日就月将,发明经世之书,以幸当世,而承学之士,未有可以仰副圣怀者,岂亦教导之法有所未至哉?臣愚谓诸州教授宜慎择老成名士,以充其选,仍诏守臣留意学校,则凡乡举游学之科,居处饮食之制,生徒多寡之额,师儒殿最之法,皆在所议。如合圣心,即乞睿断,诏大臣施行。取进止。
石经考异序 南宋 · 晁公武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六艺之一录》卷九一、《全蜀艺文志》卷三六、后蜀毛诗石经残本、《南宋文录录》卷一四、民国《华阳县志》卷二九
鸿都石经,自邺迁雍,遂茫昧于人间。唐太和中复刻十二经,立石国学。后唐长兴中,诏国子博士田敏与其僚校诸经,镂之板,故今世太学之传,独此二本尔。按赵清献公《成都记》,伪蜀相毋昭裔捐俸金取九经琢石于学宫,依太和旧本,令张德钊书。皇祐中,田元钧补刻《公羊》、《谷梁》二传,然后十二经始全。至宣和间,席升献又刻《孟子》参焉。今考之《孝经》、《论语》、《尔雅》,广政甲辰岁张德钊书;《周易》,辛亥岁杨钧、孙逢吉书;《尚书》,周德贞书;《周礼》,孙逢吉书;《毛诗》、《礼记》、《仪礼》,张绍文书;《左氏传》,不志何人书,而祥字阙其画,亦必为蜀人所书。然则蜀人之立石盖十经,其书者不独德钊,而能尽用太和本,固已可嘉。凡历八年,其石千数,昭裔独办之,尤伟然也。公武异时守三营,当对国子监所摹长兴板本读之,其差误盖多矣。昔议者谓太和石本校写非精,时人弗之许,而世以长兴板本为便。国初遂颁布天下,收向日民间写本不用。然有讹舛,无由参校判知其谬,犹以为官既刊定,难于独改。由是而观,石经固脱错,而监本亦难尽从。公武至少城,寒暑一再易节,暇日因命学官雠校之。石本《周易·说卦》「乾健也」以下,有韩康伯注《略例》,有邢璹注《礼记·月令》,从唐李林甫改定者,监本皆不取。外《周易》经文不同者五科,《尚书》十科,《毛诗》四十七科,《周礼》四十二科,《仪礼》三十一科,《礼记》三十二科,《春秋左氏传》四十六科,《公羊传》二十一科,《谷梁传》一十三科,《孝经》四科,《论语》八科,《尔雅》五科,《孟子》二十七科。其传注不同者尤多,不可胜纪。独计经文犹三百二科,迹其文理,虽石本多误,然如《尚书·禹贡》篇梦土作,又《毛诗·日月》篇以至困穷而作是诗也,《左氏传》昭公十七年六物之占在宋卫陈郑乎,《论语·述而》篇举一隅示之,《卫灵公》篇敬其事而后食其禄之类,未知孰是。先儒有改《尚书》无颇为无陂,改《春秋》郭公为郭亡者,世皆议之,此不敢决之以臆,姑两存焉,亦镌诸乐石,附于经后,不诬方将,必有能考而正之者。
论语答问 答何希深卫辄之问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九、《汉滨集》卷三
卫辄之事,古今之论多矣。孔子作《春秋》定天下之邪正,以断天下之疑,使乱臣贼子知惧,于此正宜大书屡书,使深切著明,以为万世之法。然其辞漠然无所惩劝,且入其国而不避(孔子以出公八年自陈入卫,九年鲁人招之,始自卫反鲁。),享其养而不却,曼姑围戚而不贬,子路死悝而不罪,则是孔子不以辄之立为非明矣。《公羊》曰:「蒯聩为无道,鲁公逐蒯聩而立辄,辄可以立乎?曰:可。以王父命辞父命,是父之行乎子也;以王事辞家事,是上之行乎下也」。此议最为通论。今人有子不肖而逃,幸而有孙焉,其祖付之物,曰:「父来勿与也」。父至而欲取之,子当与父乎?当守祖之命而不与乎?与之则非徒己违王父命,而亦使其父违父命,父子之道废矣;不与则非徒己得所以尊祖,而父亦得所以尊父,父子之道两得焉。范宁称《谷梁》以卫辄拒父为尊祖伤教害义,不可彊通者,特为不当拒其父命耳,不以为不当立也。江熙释《谷梁》乃云:「若灵公废蒯聩,则经不得复称世子;称世子,则灵公未尝命辄。其从王父之言,传似失之」。是不然,灵公不命辄,则必归蒯聩而立之。不归蒯聩,又不立公子郢,则是灵公之命辄也。其称世子者,诸侯之世子必命于王,蒯聩得罪于灵公而逃,灵公虽不及废犹废也,但未改命于天子耳,故书曰「世子」,非以为当立也。又引郑世子忽复归于郑为例,非其比矣。郑忽于复归称世子,则世子为当归,归者无恶之辞也。蒯聩于纳称世子,则世子为弗当纳,纳者不受之辞也。《春秋》美恶不嫌同辞。夫以世子出奔,若非无罪,人孰不欲其归?今大国兴师以纳之,而国人不受,则其为人可知矣。书「世子」者,所以正其名而甚其恶也。若以世子为当立,则楚世子商臣弑其君,亦为当立乎?《公羊》云:「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国夏曷为与卫曼姑围戚?伯讨也,曼姑受命于灵公而立辄,义可以拒之」。何休释曰:「曼姑无恶文,知得拒蒯聩,于曼姑言得拒之,知辄之不得拒也」。然则,辄之立也为可,独拒父为不可耳。《公羊》许其立而不许其拒父,是矣。以拒父为尊祖者,《谷梁》之说也,二传《公羊》为长。后世曾不分别二事,并而为一,宜其说之不通。盖自江熙之乱之,而刘原父乃主其说,此有心于辟传之过也。或曰:「辄既当立而不拒蒯聩,使蒯聩得入,辄当奈何」?曰:辄之既立,当迎其父以归。曰:「立辄者王父之命,不敢失坠。至于尊事之礼,敢不极其优隆」。蒯聩见容,则父子可以无间。不幸而必欲得国,则为辄者弗敢与争,或死或奔,于义皆得废祖之命,罪不在我,所谓父虽不父,子不可以不子者也。蒯聩而稍有人心,亦必底豫而不至于奸。此舜之所以谐瞽瞍也,岂可拒其来而不受乎?或曰:「方孔子在卫,辄若有问,何以处之」?曰:子路问孔子:「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学者疑孔子得政于卫,必变置其父子,其失圣人之意远矣。夫有国者父称公,子称世子,名分之正也。今辄子也而称公,蒯聩父也而称世子,名体不顺,至不可以并居,岂不病哉?盖亦正其名而已。正之奈何?曰:使蒯聩不为卫侯,而为卫侯之父,如赵之主父、汉之太公之类,别为一号以尊之,不亦可乎?此孔子正名之意也。若必欲变置其位,则是正其实也,非止于名而已。孔子谋人之国,岂若是之疏乎?或曰:「冉有疑夫子之为卫君,子贡设夷齐之问而知其不为,则孔子之不与辄明矣」。曰:不然,孔子居卫,踰年而不去,门人之高弟又多仕之,而初无一言非辄,所以致冉有之疑先儒以为为助。夫子不为者特不助耳,固不以其立为不当也。何休谓卫辄之立虽得正法,非义之高者,故孔子不为,此言得之。武王灭商,夫子犹以为未尽善,于卫辄何助之有?况当时卫之大臣与其国人皆不愿蒯聩之立,蒯聩得立,置南子于何地?辄虽欲逊其父,岂可得乎?假令贤者处此,亦不过弃国而去,为伯夷、叔齐耳。伯夷、叔齐非所以责卫辄也。若欲人人夷、齐,则《春秋》举无全人,虽齐桓、晋文亦当诛绝。岂特桓、文,武王伐纣而不用伯夷谏,王季夺嫡而不为叔齐之遁,亦皆得罪于圣人矣,而可乎?且孔子称夷、齐之何怨,岂特可施之于辄,以此而责蒯聩,其孰不曰尤宜?是孔子于卫侯父子俱无所为,中立乎其间。至于卫辄之立,《春秋》无讥焉,则是以王法而正之也。夫蒯聩欲弑其母,其子法当并废,灵公尚遵周道,舍诸子而立孙,则蒯聩之罪为至深,而灵公无负于蒯聩。辄于其祖其父,尊亲惟均,当从其父乎?当从其祖乎?当从其有罪者乎?当从其无负者乎?议者徒知责卫辄以不逊其父,而不思蒯聩之立为违父之命,则似于义有偏,恐非孔子中庸之意,而失《春秋》所书之法也。夫瞽瞍日欲杀舜而贵象,舜从尧命而不从瞽瞍。舜殛鲧而逊禹,禹不敢念父之雠而顺命于舜,则辄之立尚何讥乎?愚见如此,未知当否,幸有以正之。
论语指南(證黄祖舜继道、沈大廉元简之说。)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九、《五峰集》卷五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黄氏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观人子之志可也。父没之后,其志可以施为,则观其所行如何耳。君子不忍其亲,三年之间,孝子唯恐不及于父所行之道,或当或否,将有所不暇议,忍改之乎!
沈氏曰:昔居先君之丧,于哀苦中而得此说,甚以为合于人情也。
评曰:观其言,可见其为子矣。如此说,极是也。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黄氏曰:事无大小,一于敬而无和,其失也过严;知和而无礼以节之,其失也无辨。二者偏胜,概之以先王之道,其不可行均也。
沈氏曰:礼固贵和,「小大由之」,则过于和矣。「不以礼节之」,则不可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者,申上言也。
评曰:「小大由之」,谓事无钜细,皆以和为贵也。而「有所不行」者,「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也。礼用和为贵,不以礼节之,则不和,故「亦不可行也」。沈氏谓「申上言」是也。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黄氏曰:孔子之时,礼乐废坏,不仁之人用之,是言盖有为而言也。如季氏旅泰山,舞八佾。知礼乐者,如是乎?
沈氏曰:不仁者,私意横生,何有于礼乐?
评曰:不仁者,所行七颠八倒,虽用礼乐,舞八佾,雍彻,而非礼乐也,故曰如礼、乐何?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黄氏曰:鲁跻僖公,乱昭穆也。既灌之后,所以降神,故「不欲观之」。或者不喻而穷其说。孔子为鲁讳,故托以不知而指其掌,其意若曰:明乎上下之分,治天下无难矣。夫祭以诚为主,今从逆祀而失昭穆之义,于诚何有?是祭与不祭等矣。此孔子之所以不与,若「吾与点也」之「与」同。
沈氏曰:「逆祀」之说极好。「指其掌」,上词已断矣,下所言,以类记之者也,不必比而同之。「与」字一说,恐未安也。
评曰:「逆祀」之说固好,但恐孔子之意不止谓此也。鲁之郊禘,逆祀之大者。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此情状见于礼乐,不可乱也。禘祫之礼乐不同,其鬼神亦异,岂可乱乎?「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连上文说,亦通。「吾不与祭,如不祭」,恐却是以类记,故有「子曰」二字题之。「与」字一说,诚未安也。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黄氏曰:古者,射有五善,不特主皮,兼取礼乐容节也。古者,力役之事分而为二,欲其可法也。后世徒以中皮为善,强弱无别,同为一科,故夫子言古之道,以明今之不然。
沈氏曰:尝见赵岐有是说而然之,当无以易也。
评曰:二氏之说极是。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黄氏曰:仁,人心也。私意不萌于心,故能公天下之好恶。「苟志于仁」,有心于仁也,虽未能见于所行,而一念之间已向于善矣。
沈氏曰:弟子之善记事如此。上言仁者好恶矣,然言能恶人,则或者疑焉,于是复明仁者之心,曰本无所恶也。
评曰:仁者之心如鉴,妍者来则妍,丑者来则丑。方其妍也,乌得不谓之妍?方其丑也,乌得不谓之丑?好恶如此,吾心初未尝动也。若恐或者以恶人为疑,复明仁者之心,曰:本无所恶。则是当好恶之时,胸中原未了了也,乌得为仁?「茍志于仁矣,无恶也」,「恶」字或读作入声。「有心于仁」,如此立言,恐不识心,不识仁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黄氏曰:与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盖功者人所乐赴,过则人祈于茍免,而后知君子存心甚厚,虽过也,不害其为仁。若周公之厚于其兄,孔子之厚于其君,皆不以有过为嫌者,其仁可知也。
沈氏曰:伊尹、周公,皆是过乃所以为仁。
评曰:闻诸先君子曰:「党,偏胜也」。有所偏胜,则过而不得其中。或敏慧而过于太察,或刚勇而过于太暴,或畏慎而过于退缩,或慈爱而过于宽弛。人能内观其过,深自省焉,则有所觉矣。窃谓伊尹、周公不可以言过。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黄氏曰:夫子垂世立教,学者宗之,或得其一体,或闻其一言,有称其博学者,有誉其多能者,皆不能遍观而熟察之。乃若圣人之道,则闻而知之,传以心也;默而识之,悟以心也。况其泛应于域中,虽千变万化,未始有穷,而会归于一心,则天地之纯全,万人之大体,皆其分内耳。所谓「一以贯之」也。曾子早游圣门,省身于内,守之以约,故夫子告之不待发问,而曾子受之不复致疑,可谓相契以心,得于言意之外矣。及其答门人之问,语之以「忠恕」者,亦以其违道不远者告之,使之求诸心而切于践履者也。盖忠之为心,无纤介之私,其毋自欺,亦不欺人也。恕之为心,无物我之间,其处人亦如其在己也。忠恕生于吾心,则彼己不立,孰为町畦,将尽己之性以尽物之性,而至于参天地,其于一贯之妙,举积此矣。曾子至是,盖不容言,而门人之问,不得已而应之,于是形容夫子之道,非「忠恕」两言无以明之。使门人而悟曾子之言,则一之名亦不立矣。是道也,曾子之传于圣人,门人之受于曾子,又未可以浅深论。
沈氏曰:此论亦鄙见所同,曾子所以告门人者,别是一转语也。
评曰:唯仁者为能一以贯天下之道,是故欲知一贯之道者,必先求仁;欲求仁者,必先识心。「忠恕」者,天地之心也。人而主忠行恕,求仁之方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即主忠行恕之实也。黄氏之言,非不高妙,然言意支离,恐使学者惑也。夫圣人,垂世立教者是也,而黄氏以垂世立教与道为二途。其支离者一也。圣人所传者心也,所悟者心也,相契者心也。今曰传以言,悟以心,相契以心,是人与心为二,心与道为二矣。其支离者二也。夫忠恕即道也,而子思谓之「违道不远」者。闻诸侯师圣先生曰:「以学者施诸己而不愿,然后不施诸人,故谓之『违道不远』,非以忠恕为违道不远也」。今黄氏似以忠恕为违道不远,其支离者三也。夫人心忠,则为忠;恕,则为恕。今曰「忠之为心」、「恕之为心」,似以忠恕又自有心。又曰「忠恕生于吾心,则彼己不立」,夫人能忠恕,推己及彼,轻重先后,不失其宜,仁之至,义之尽也。若「彼己不立」,是无本矣。墨子二本,孟子辟之,况无本乎?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
黄氏曰:《记》曰:「昼居于内,问其疾可也」。君子非有疾不居内。今宰予好内而怀安,无其质矣,教何所施?故孔子深责之。
沈氏曰:「好内」之说,窃以为不然。宰予固不至是,圣人亦不察人之微至是也。但昼而多寝,昏惰无精进,故夫子深责之。
评曰:宰予只是「昏惰无精进」之意,故夫子深责之。尝见表兄范伯达亦如此说。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黄氏曰:晏子相齐景公,执国政,孔子久于齐而不能用,徒以交际为恭,非王公之尊贤也。于此犹善其能全交者,所见夫子之忠恕。
沈氏曰:此恐只是不没其实,非有为而言也。
评曰:沈氏之说极是。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黄氏曰:凡事之是非,利害两端而已。过是而思,则惑也。观其使晋之时,其虑当矣,至于求遭丧之礼以行,不亦过乎!
沈氏曰:乡人林德惠尝云:「时人称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以为不然,曰:『如能再思,可矣』。何望其三乎?如三家之强,文子殆未之思也」。
评曰:德惠之言甚好。黄氏之言上半截亦好。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黄氏曰:此论仲弓之德不用于天子,必用于诸侯,如牛之骍且角,虽不用于郊山川,亦不舍之矣。鲧殛而禹兴,不以其类废之也。
沈氏曰:先儒谓指仲弓之父言,非也。斥父称子,岂圣人之意?人之才德,不系于世类。才者,虽不大用,必小用,故以郊与山川言之,亦非谓天子、诸侯也。
评曰:沈氏之说为长。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黄氏曰:学道未至于无心,非善学也。自「问不能」至「实若虚」,无矜伐之心也;「犯而不校」,无物我之心也。此颜子克己之学。
沈氏曰:矜伐之心,由物我之心生也。自「能问」、「若虚」以至「不校」,皆是无物我之事,不必分也。
评曰:黄氏以此五者为颜子克己之学,甚好。而曰「学道未至于无心,非善学也」,异乎愚所闻矣。学道者,以传心为主,不知如何却要「无心」?心可无乎?又二氏皆有「无物我」之说,愚窃惑焉。盖天地之间无独必有对,有此必有彼,有内则有外,有我则有物,是故「一阴一阳之谓道」,未有独者也。而圣人曰「毋我」者,恐人只见我而不见人,故云尔也。若物我皆无,不知酬酢万变,安所本乎?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黄氏曰:文王之有周,天命之人归之,有天下之二,可以王矣;而犹事殷,所以为德之至,不可少訾者也。不曰「文王之德」,而曰「周之德」者,《诗》于《皇矣》云:「天监代殷,莫若周;周世世修德,莫若文王」。则文王所以致此者,固非一世之积,其所由来远矣,至文王而后成耳。于是推本而言之。
评曰:此意甚好。然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方见其德之至。不曰文王而曰周者,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非特文王也,武王亦然。考之《诗》、《书》可见。至于代殷,又别是一义。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黄氏曰:哀敬之道常存于心,故见之者诚有触于中,其作也,其趋也,有不期而然矣。盖夫子平日践履之道,所谓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众人懵不知觉,颜子于此独有省焉,所以喟然发叹也。盖尝论圣人之道,大包六合而小不外乎吾身,远贯万古而近不离乎日用,若穷高极妙而求之于渺茫恍惚,其去道益远矣。颜子既发叹而悟昔者之非,于是吐其胸中所见言之。若曰:「人之所以不见道者,以才为之累也。向也从事于高、坚、前、后之际,矜吾聪明,任吾智力,卒之罔然无得,若有遐志矣」。而夫子诱而教之于博约之间,则又欲罢而不能,至是,才无所施,聪明智力尽矣。恍然若有见,其卓然独存者,不可以他求也。虽欲从之,又乌得而从之?反之吾身而已,然后知吾之心,即圣人之心也。圣人所谓哀敬之道,亦吾所体之道也。平居日用之间,吾与圣人岂有二哉?所以四科之列,回为之冠,圣人之门,独以好学许之也。
沈氏曰:此论深见颜子学问之道。尝见一乡人髣髴此说,谓钻仰前后之初,未有所见,及夫子诱之于博约之后,不能自已,竭力而进,乃有所见。虽欲从之,末由也已,终不可及,不若此论去聪明智力而有所得之为妙也。但上文「见齐衰者」,恐意不相蒙也。
评曰:此颜子之学,学者所宜尽心,不可姑从人言而已也。仰之而知其弥高,钻之而知其弥坚,瞻之而知其在前,而又知其忽焉在后,此颜子习而察见圣人分明,所以为善学也。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其先后次第不可得而详闻矣。「博我以文」,所以使我见识极高明、穷广大也;「约我以礼」,所以使我践履不失中庸也,此夫子所以善教也。「欲罢不能」,理义悦我心,自不能已也。「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颜子庶几圣人在欲化未化之间,故发言如此也。夫欲化未化之时,似犹用聪明智力,又似用聪明智力不得真当,得之于意表,不可言语形容也。若圣人从心不踰矩,则聪明智力具存而无所用之,故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与天地参矣。沈氏谓「去聪明智力而有所得」之论为妙,窃谓聪明智力在学者不当去,在圣人不去。去之,则必入于空,沦于静,又乌能有得而可以开物成务乎哉?颜子喟然而叹,直与上文不相蒙。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黄氏曰:子路之勇,以气为主,能捍贫贱而轻富贵者也。不以贫贱为不若人,故衣敝缊袍,无忿疾之心,所谓「不忮」也。不以富贵为愈乎己,故与衣狐貉者无歆羡之心,所谓「不求」也。「不忮不求」,亦人之所难,而子路既躬行之矣,犹终身诵之,故曰「何足以臧」,所以进之也。
评曰:不知夫子进之,欲其何所进?向上义理如何?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评曰:黄氏尝读「厌」作平声,可见圣人之中节,一切世务不能移也。
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黄氏曰:《礼》:「乡人禓,子朝服而立于阼阶,存室神也」。傩,即道也。
沈氏曰:龟山谓「诚意于除厉」,此论自佳。先儒谓「存室神」,恐非也。
评曰:傩起于乡,非先王之制礼也。其说以驱逐厉鬼为事。龟山之说虽好,而先儒之说亦自有理也。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黄氏曰:颜回问为邦,夫子尝以四代之礼乐告之。而此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盖其德行纯备,心不违仁,可以为人上矣,故以是道明之也。《记》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则天下归仁系乎一人之克己复礼,不可不慎其机也。夫仁,人心也。心之不仁,私欲害之也。私欲茍萌,则视听言动举越于礼,而施为之间,流风浸远,天下必受其弊,况能使之归仁乎?惟自反而充于礼,不役耳目,乱之不作,好恶扰之,正心诚意于上,而天下安于无事,风俗自是归于淳厚矣。所谓「天下归仁」也。必曰「一日」者,以见克己诚非自外至,其用力甚寡,其成效甚远,而功利之及于天下者甚博也。
评曰:黄氏所言仁之功也,须要见颜子居陋巷,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处,方是真有所见。「仁,人之心也;心之不仁,私欲害之也」,窃谓人有不仁,心无不仁,此要约处不可毫釐差。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
黄氏曰:蒯聩得罪于南子,故出奔。宋灵公之死也,卫人欲立公子郢,郢辞焉,乃立辄,以灵公之命也。苏内翰谓:「灵公黜其子而子其孙,出公不父其父而祢其祖,人道绝矣」。夫以父子之间,至于争国,逆天理,乱人伦,名之不正,孰大于此?以《春秋》考之,蒯聩出奔与赵鞅纳之,皆称卫世子,以示其得世于卫也。使夫子果为政于卫,其将周旋父子之间,使辄辞位而纳蒯聩,则辄无拒父之名,蒯聩复世子之位,灵公亦无黜子之过。此正名之大者,为政所先务也。
评曰:蒯聩无父,出奔,失世子者,罪其轻佻谋非常,至于出奔,失世子之道也。赵鞅纳之而称世子者,罪大臣辅辄而拒父也。蒯聩无父,辄亦无父,天下岂有无父之人尚可以事宗庙社稷为人上者哉?故孔子为政于卫,则必具灵公父子祖孙本末,上告于天王,下告于方伯,乞立公子郢,然后人伦明,天理顺,无父之人不得立,名正而国家定矣。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黄氏曰:为宰之政,则所治者小也。夫子告以久远之图者,以子夏之学失之不及,特将扩而大之也。
评曰:政者,正也。正无大小,圣人之言可以为天下万世之法,非特救子夏一人之失也。两汉以来,为政者恐多未免欲速见小之病也。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黄氏曰:不知义之所在,小廉曲谨之士耳。其见者小,故谓之小人。
评曰:向宣卿常说有读「小」为「之」者,似亦意味好。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黄氏曰:同乎流俗,乡人或好之;有拔俗之行,乡人或恶之,好恶未必当。唯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则为君子也审矣。
沈氏曰:好恶而唯乡人是从,未必当也。要当公吾心而察焉,其善恶者自有见焉,可也。孟子言:「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得此也。
评曰:察人之贤否,以乡人好恶为主;察乡人之好恶,以善为主,则人之贤否得其实矣。黄氏之说,自已明白,不必引孟子之说也。有人非不公其心,而见善不明,或入于邪曲,故察乡人之好恶,必以善为主,弗可改也已,而善未易明也。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评曰:原宪说克、伐、怨、欲不行,便以为仁,是未识仁也。故孔子提醒之曰:要克、伐、怨、欲不行,可以为难矣。使原宪自此能克去克、伐、怨、欲,如人饮水,冷煖当自知之,孔子不得而与之也,故曰「仁则吾不知也」。此圣人著力为原宪处,可得之于意表,不可以言语求也。若黄氏之言制克、伐、怨、欲不行,未若泊然无心,克、伐、怨、欲不萌于中,亦无有制之者,然后为仁。此说大体既非,所以言仁且泊然无心之语,大有病也。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黄氏曰:刚义得于天资,有其质矣,所乏者,威仪、文辞也。行之以礼,则行正而不过,威仪可观矣。出之以孙,则言顺而不暴,文辞均也。三者备而后信有诸己,所以成始而成终也。是为令德之君子。
沈氏曰:此非为学者言,为立政事言也。以义度宜,事之始也,行之则有节文焉,又出之以孙,民听不骇戾,守之以信,又久有所成也。若夫为学者,则敬以直内,乃其本也。
评曰:圣人之言无所不通,使在上之人行己如是,则政立矣;使在下之人行己如是,则身修矣。敬以直内,固学者之本;为政者敬以直内,可顷刻忘哉!若谓欲不失此四事,非敬以直内不能,则可。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黄氏曰:人之于师,所当让也。至于仁,则为之唯恐不及,若出人于患难,拯人于饥溺,皆所急务者,何暇让乎?
沈氏曰:此言为仁之急如此,值当为之时,师亦不让,非真不让也。
评曰:人之于仁,犹饥食渴饮,不可让不饥者使食,不渴者使饮也。当饥则食,当渴则饮,非不让也,非谓「为仁之急」,亦非谓「为之唯恐不及」而不暇让也。师所以发吾仁也,言当仁虽师不让,所以明仁之义也。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黄氏曰:生知出于天资,如由仁义行是也,故为上。学而知,则思而后得,如行仁义是也,故次之。
沈氏曰:行仁义,非学也,仁义在我而已;而曰行之,是人与道二也。执柯以伐柯,疑于同矣,而犹以为远者,二物故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故知行仁义,非学也。「生而知之」,诚也;「学而知之」,诚之也。
评曰:圣人与道一体,故不用学。学者,学道者也。若体与道一,则更何用学。惟未能与道为一,故须学也。学道,便是行仁义也。至于德盛仁熟,则由仁义行,不用行仁义矣。「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指大体而言也。欲求全体,故须戒慎恐惧,莫使有亏欠也。戒慎恐惧,便是行也。至于纯熟,自不用戒慎恐惧,然后谓之由仁义行矣。诚之,便是行仁义也。若曰「行仁义,非学之至」,则可矣。
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黄氏曰:朋友,先施之可也;父党,无容,笃于恩而已,无所施也。
沈氏曰:「君子不施其亲」,不私于亲也。
评曰:李丞相纲云:「君子亲亲,不施者,不加刑杀也」。汉成帝欲恐诸舅,曰:「今将一施之」。必是鲁公天性严冷寡恩,故周公戒以四事,事皆相类。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黄氏曰:仁,人心也。虽以学问求之,必以心得之。
评曰:仁,人心也。言「以心得之」,不支离否?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黄氏曰:道不离动静语默之间,所谓洒扫应对进退,无非道也。下学而上达,非于下学之外复有上达也。故君子之道初无二致,孰以为先而不传,孰以为后而或倦?譬诸草木,其始生也,及其长也,区以别之,虽若不同,而所以为曲直之性则一而已。子夏之门人所谓小子者,知克勤小物于正心诚意之时,其进于成人之德无疑矣。茍不达此而概以为末务,是厚诬也。子夏推明君子之道,以正言游之失,以为道之在人,其致无本末,其施无先后,而小子之学率由始,以成其终,其序不可越也。若以为必求其本而不循始终之序,则虽圣人,亦不能凌节而施矣。
沈氏曰:理一而已,本末先后贯焉,如草木一区之内,种子根茎华实具在其中,人未之见也。下学上达,亦在识之而已。
评曰:草木生于粟粒之萌,及其长大,根茎华实虽凌云蔽日、据山蟠地,从初具乎一萌之内,而未尝自外增益之也,故区以别矣。君子下学而上达,其道正如此。沈氏曰「亦在识之而已」,此至言也。愚以谓正当心了,不以言语到也。黄氏曰「下学而上达,非于下学之外复有上达也」,其言妙矣。而曰「克勤小物于正心诚意之时」,则愚所不解也。夫正心诚意,自先自后,彻本彻末,岂可以时节言哉?又曰「道之在人,其致无本末,其施无先后」,亦愚之所未解也。夫道有本末,有先后,人之行不失本末先后,则当于道矣。子游不识本末先后,故子夏正之。
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黄氏曰:前言「惠而不费」,其所谓吝,则惠不足以及人也。《易》以屯其膏为小贞吉,则出纳之吝特有司之事,非为上之道也。
评曰:不知如何理会「屯其膏」、「小贞吉」,疑与此义若不相似然。
孔子圣之时论 南宋 · 陈长方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七三、《唯室集》卷一
仲尼之道,其犹天欤!春夏秋冬,发生敷荣,揫歛肃杀,人徒见万物枯荣之迹而已,所谓化工之神,初不可得而见也。孟子去圣人百有馀岁,而得圣人之传,知圣人之奥,故其发明仲尼之道不同于清、和、任,特曰圣之时而已。盖其仕止久速之不同,人徒见仲尼出处之迹如是,所谓仲尼之道,初不可得而见也。呜呼,此仲尼之道所以大欤!此孟子之学所以深知仲尼者欤!请试论之。有大人之事,有圣人之事。大人者,大而未化,以道为标的,步趋言动,视彼而行,如持尺度而校长短,如持权衡而酌轻重。夫以尺度而论长短,以权衡而量轻重,宜其无所差也;然而尺短寸长之间,铢黍轻重之失,一有少异,则尺度权衡有时而不足恃,其谬已千里矣。圣人德臻极致,体与道合,由仁义而中会通,身为度而声为律,故其动容周旋、出处语默,无所待而明,无所持而合,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如天不言,而四时自运行,万物自生杀,人徒见草木发生肃杀,而不知化工之迹也。此大人、圣人之德所以不同也。伯夷、伊尹、柳下惠,大而未化,气禀于天者或有所偏,故其性分之内,如玉含质,如金在镕,所以胚浑琢磨之功有所未至。其清、其任、其和虽各臻于圣人之一端,使三子者易位迭处,则或有时而未尽善矣。仲尼以天纵之资,造前圣之极,事变千途百出于前,吾随其宜而付之,物各止其所,事各中其会,及其事遂功成,仲尼之迹初不可得而见也。齐景公夹谷之会,徒知仲尼文儒礼义,欲以莱人而劫鲁侯,及其正色大数,命士兵之,则齐人惊畏,其不可俄而度矣。此仲尼之时一也。卫灵公之南子,凡洁身修己之士羞称其人。子适卫,南子请见,而仲尼见之,子路且以为言。则仲尼遇物而应,各适其时,不可俄而度,此仲尼之时二也。原思为宰,与粟九百,子华使齐,与釜与庾,虽冉子且不知其意,此仲尼之时三也。于门人无所脱骖,遇一哀于旧馆,则脱骖而赙之,子贡且疑其已重,不知仲尼之用各适其时。此仲尼之时四也。圣人之德见于事者,其梗槩如此;圣人之心见于经者,尚有得而言之。在《易》之时,各赞其大。处《泰》处《否》,则汇正、汇征之不同;居《复》居《姤》,则朋来勿用之有异;《遁》而尾厉,《乾》斯首凶。凡《易》随时之义,则亦仲尼之时也。考之《春秋》,赵盾之不出境则为逆臣,许止之不尝药则为逆子,里克之死不书讨贼之词,郕伯之来待以成君之礼,卫衎书复归而郑突不书,小白书入齐而晋文不纪。凡此,《春秋》之时可得而见矣。虽然,孟子学圣而几于仲尼者也,故其行事亦有类于圣人之时者。均为馈金,或受于宋,而齐则不受;均为发棠,前则言之,而后则不可;均为交币,季子则报之,而储子不报。槩是三者,则孟子之于圣人,亦其殆庶几矣。学者能知圣人之行事与其笔之于书,知夫圣人之所谓时者其果为如何。知此,则富贵穷达、死生祸福之际,其将不诡于圣人矣。子思子曰「君子而时中,小人而无忌惮也」,其亦此之谓欤。
策问 其二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三一、《梅溪先生文集》卷一四
问:信圣人之为圣人,不若知圣人之为圣人。学者皆谓夫子大圣人也,是特因前人之言而信之尔,实不知夫子之所以圣也。读其书,考其言,观其行事,合于吾心者信之,不合于吾心者疑之。合于吾心而信之,知圣人矣;因其疑而求之,遂得其为人,是亦知圣人也。苟徒信其为圣,而不敢诘其疑,谓之知圣人可乎,谓之善学可乎?夫子之始末,莫详于《世家》,抑尝读之矣,而未免乎疑,庸可以不辩?子尝适周矣,及其归也,老子以言送之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而危其身者,好发人之恶者也」。老子之言似不徒发,必有以箴夫子之失。使夫子果有此失,岂足为圣人乎?此不免乎疑也。子尝用于鲁矣,欲堕三都以张公室,堕费而费人畔,堕成而成不受堕。孰谓真儒之谋谟措虑,乃若是之疏乎?此不免乎疑也。及季孙受女乐而怠于政,子路劝夫子可以行矣,夫子犹待乎膰肉之至,鲁不致膰,夫子遂行。受女乐而不朝,罪之大者也,膰肉不至,过之小者也。忍其大而不忍其小,真儒之去就,果如是乎?此又不免乎疑也。卫灵公问陈,夫子答以俎豆,及罹蒲人之难,乃劝灵公伐蒲。夫子岂致私憾于蒲而忘俎豆之言邪,岂不害夫子之仁心耶?此又不得不疑也。夫子万世之所取法者也,苟信其可疑之迹而施诸行事,不免乎惑矣。诸君皆学孔子者也,岂徒信之云乎,愿质其疑,而究其用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