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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疑孟 其十四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九○
子思子曰:「君子知风之自」。
夫学之本一有亏而未纯,则其流有偏而不起之处。
君子欲窒其起弊之原以开示学者,是以历举数圣之行,剖析其义而归诸中焉。
孔子,圣之时者也,兼天下之善;
伯夷圣之清者也,兼天下之清;
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兼天下之和。
使二子者所为易其行,则跋前疐后,疑其所之而有所不通矣;
乃若孔子,则左右周旋,无施不安。
孟子所以舍伯夷、柳下惠,而必愿为孔子者也。
司马子历取孔子之行,以二子之行事参配之,其无不合,固宜矣。
曾不知各以二子之行反复质诸孔子,则卫南子之见,公山弗扰之召,伯夷有所甚耻;
膰肉之行,女乐之去,展禽有所不忍矣。
而谓二子之行,孔子如之,是弃己之全,为人之偏也,岂不失孟氏逢源之旨哉(《五峰集》卷五。)
「议」下原有「者」字,据陆抄本删。
张敬夫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五
愚无知,而贤者过听,以为似有所闻,可与论学,下问以为仁之方。
世衰道微,及此者鲜,过望,幸甚!
第某孤陋,不足以发贤者之深思也,然蒙谦下之诚,不敢虚辱,请试道愚见。
私意害仁,贤者之言是也。
令尹子文之忠,似不可谓之私意,而孔子不以仁许之;
陈文子之清,亦似不可谓之私意,而孔子亦不以仁许之。
仁之道大,须见大体,然后可以察己之偏而习于正。
乍见孺子入井之时,孟子举一隅耳。
若内交,若要誉,若恶其声,此浅陋之私,甚易见也。
若子文之忠、文子之清,而不得为仁,则难识也。
敬夫试思之。
此言或有理,幸深思之,则天地之纯全,古人之大体,庶几可见乎!
又,寻常士子讲学,举疑义,欲相滋益,其不复嗣音者多矣。
向以子文、文子不得为仁之义闻于左右,左右久而不忘,复以见教,此所以加于人一等也。
来教曰:「仁岂易言哉!
须会于言意之表,而的然有见焉可也」。
此言诚是也。
某反覆来教,以左右未能进于此者。
然则欲进于此,奈何左右试以身处子文、文子之地,按其事而绳以仲尼之道,则二子之未知者庶几可见,而仁之义可默识矣。
孤陋据所到而言,未必是也,惟留意裁察,幸甚!
又,示谕子文、文子之说,善矣。
然犹是缘文生义,非有见于言意之表者也。
子思曰:「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
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仁也者,人之所以为天也,须明得天理尽,然后克己以终之,以圣门实不与异端空言比也。
空言易晓,实际难到,所以颜回、仲弓亚圣资质,请事斯语,不敢以言下悟便为了也。
敬夫高明谦下,愚见及此,不敢不告,然亦未必便是极致也。
有以见教,却望毋惜。
又,学圣人之道,得其体必得其用。
有体而无用,与异端何辨?
井田、封建、学校、军制,皆圣人竭心思致用之大者也。
秦、汉而下兴者,虽是英雄,亦岂能胜于圣人哉?
改制立法,出其私意,一世不如一世。
至于近世,坏乱极矣。
欲复古者,最是田制难得便合法,且井之可也。
封建,择可封之,错杂于郡县之间,民自不骇也。
古学校之法,今扫地矣,复古法与今法相增减,亦可也。
军制,今保伍之法犹在,就其由增脩循,使之合古,行之二十年,长征兵自减而农兵日盛。
但患人不识圣人因天理、合人情、均平精确、广大悠久之政,不肯行耳。
图尽是死法,无用也。
心之精微,笔舌岂能既哉?
法具在方册,只是散乱不成条理,精考精思,便自可见。
又,时蒙不弃,访以大道,殊激颓衷。
夫理不穷,则物情不尽;
物情不尽,则释义不精;
义不精,则用不妙;
用不妙,则不能所居而安;
居不安,则不能乐天
不能乐天,则不能成其身矣。
故学以穷极物理为先也。
然非亲之,则不能知味。
惟不知味也,故终有疑,待人印證也。
左右既进乎实弟,必敬以持之,高明博厚,日进无疆,圣门有人,幸甚幸甚!
又,不意尊夫人倾背,伏惟孺慕号绝,何以堪居!
然先王制礼,归于一者也,所以消息以道,毋过摧伤,勉襄大事。
古之人进德脩业,正在难处之间,要不失至理而已。
又,叠蒙相公亲翰之赐,又蒙特遣名医为之切脉察病,而叔父处又传致钧念之厚,下情感戴,不可言陈。
窃伏自念,所以得此者,岂不以其粗能安贫守道,或不玷其先人故乎!
大君子顾盼后进,成人之美,幸甚幸甚!
愚望相公推此心,广收天下真才实能忠信之士,使无遗弃,以俟明天子赫然震怒,欲匡天下,图仕旧勋,则拔茅连茹,使各尽其器用,临时无乏使之嗟,而中原可复矣。
此固相公之素有,区区之意,自不能已耳,不敢专札尘渎,告代次致此愚诚。
又,比得款论,窃识左右胸中正矣,大矣。
大体既是,正好用功,近察诸身,远察诸物,穷竟万理,一以贯之,直造寂然不动之地,然后吉凶与民同患,为天之所为矣。
此圣门事业也。
敬夫勉之哉!
则又有进于左右者。
尧授舜,舜授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微,言微妙也。
危,言无常也。
孔圣自十五志于学,积十五年工夫,然后敢以立自许。
自是而后,每积十年工夫而一进。
未至从心所欲不踰矩,则犹有人心消磨,未莹彻也;
及至从心所欲不踰矩,方才纯是道心,与天无二。
故《中庸》称孔子之德,终以「天地之所以为大」结之,更不称仲尼也。
今之学者少有所得,则欣然以天地之美为尽在己,自以为至足矣。
就世俗而言,亦可谓之君子;
论于圣人之门,乃是自暴自弃耳。
左右方妙年,所见大体已是,知至矣当至之,知终矣当终之,则曾、颜地位何患不到?
敬夫戒之哉!
乾乾不舍,工夫深后,自然已不得也,今且当以速成为戒耳。
某病渴已十馀年,又见中外兄弟皆不寿,心常不自保。
道学不明,卒至禽兽,逼人甚矣,未有能振起者。
敬夫资禀颖异,故乐以告,不自知其愚也。
有不中理,却幸指摘,当益思其所未至。
又,辱示《希颜录》,足见稽考之勤。
辄忘固陋,肆笔写其所闻,未必皆当也。
敬夫所得,却以见告,至望。
先贤之言,去取大是难事。
如《程子语录》,去颜子,合下完具,只是小要,渐渐充扩之。
此乃常人,非颜子也。
既是小,则如何谓之完具?
若论秉彝,则人人完具也,何独颜子?
颜子所以资禀过人者,正以其大,便有一个合德于天地气象也。
此段正先生所谓「一两字错,便转了,只知得他意」,此类是矣。
又如《正蒙》云:「颜氏之进,则欲一朝而至焉,可谓好学也已」。
似如此迫切,亦说颜子未著也。
文中子之言诞漫不亲切,扬子云浅陋不精通,庄子坐忘,费力心齐,支离家语,如不容,然后见君子,恐亦未免于陋也。
敬夫猛勇精进,诸人有未到处,他日当自见。
以下喻谦勤,故不敢不摘其一二也。
又,庄子之书,世人狭隘执泥者,取其大略,亦不为无益。
若笃信君子,句句而求,字字而论,则其中无真实妙义,不可依而行也。
其说夫子奔轶绝尘事,类如此矣。
关西夫子说颜子之叹,于颜子分上虽未精当,然正学者之所当有事也。
与「欲一朝而至」迫切之语,盖不同矣。
龟山如字之解,左右之论是也。
某之意,《希颜录》如《易》、《论语》、《中庸》之说不可瑕疵,亦须真实见得不可瑕疵,然后可也。
其他诸说,亦须玩味,于未精当中求精当。
此事是终身事,天地日月长久,断之以勇猛精进,持之以渐渍薰陶,升高自下,陟遐自迩,故能有常而日新,日新而有常,从容规矩,可以赞化育、参天地而不过也(《五峰集》卷二。又见《古文集成》卷二一。)
不能乐天:原无,据陆抄本补。
杂说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二、《杨龟山先生集》卷二七
东坡荀文若其才似子房,其道似伯夷
予以为其才似子房,则有之矣。
伯夷不事非君,不立于恶人之朝,宁忍事操乎?
以为其道似伯夷,吾不知其说也。
黄门蔺相如战国之士,使居平世,可以为大臣矣。
予以为相如奉璧入秦,赵之君臣计议非有亲秦之心也,特畏其威彊耳。
古人以小事大,有以皮币犬马珠玉而不得免者,至弃国而去之,况于一璧乎?
此知事大,畏天者之所为也。
当其持璧睨柱,使秦知赵璧终不可得也,而欲徼幸于不死,难矣,岂孔子所谓「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欤!
不一二年,卒有覆军陷城之祸,虽完璧以归于赵,何益哉!
此其知不足称也已。
渑池之会,其危又甚矣。
方赵王之西也,廉颇期以一月不反,则立太子,以绝秦望,则是行非有万全之计也。
相如为国卿,相其勇略不足以重赵,使秦不敢惴焉,乃欲以颈血溅之,岂不殆哉!
此特曹沫之流,战国之雄者耳,而谓之以道事君,固如是乎?
黄门以为大臣,吾亦不知其说也。
哀公问社,论者以为哀公将去三桓而不敢正言
古者戮人于社,其托于社者,有意于诛也。
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隐答焉,其曰「使民战栗」,以诛告也。
夫鲁之微,三桓之盛,而欲去之,岂易言哉,而以隐语语于人;
宰我者,谋人之国,亦以隐答之。
一失其旨,则倾国亡身之祸随之矣。
孔子亦以隐罪之,此何理也?
夫隐语,古之滑稽者时有之,而谓圣人之徒为之乎?
世儒之论曰:性之有习,习之有善恶,譬如火之能热,与其能焚也。
孟子之所谓善,得火之能热者也,是火之得其性也;
荀子之所谓恶,得火之能焚者也,火之失其性者也。
夫天地之间,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此物之所同然也。
故木以金尅之,而火生焉。
木与火未尝相离,盖子母之道也。
火无形,丽木而有焉,非焚之,则火之用息矣,何热之有哉?
而谓热者火之得其性,焚者火之失其性,其察物也,盖亦不审矣。
夫子思之学,惟孟子之传得其宗。
异哉,世儒之论也,以为孟子道性善,得子思之说而渐失之,而轻为之议,其亦不思之过欤!
苏子曰:「道有不可以名言者,古之圣人命之曰一,寄之曰中。
则一也者,特道之有不可名言者耳。
中亦非道也,道之寄而已。
所谓道者,果何物耶?
子思因其语而广之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中者天下之大本也,和者天下之达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子思之说既出,而天下始知一与中在是矣。
夫子思之言,中和而已,此道之可以名言者也,所谓一者安在哉!
孟子又推之以为性善之论,性善之论出,而一与中始枝矣」。
夫性善之论出,而一与中何自而枝耶?
是必有说也。
学者更深考之,则孟子、苏氏之学是非得失有不可诬者矣。
策题六道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七
问:主道莫大于知人,尧授舜以天下,而舜举八元、八凯,以敷五典,以叙百揆,流四凶于四裔之外,而海内臣服,君子以为知务矣。
上方纂承先帝之烈,躬揽万几,夙夜孜孜,兴废补敝,而独于知人官人之法,尚未皇暇,士论惑焉。
然则方今中外小大之臣,与夫天下之士,忠邪杂揉,未易一日而知,虽尧舜之聪明,乌得察其贤否耶?
此固不可轻虑无法,而欲必其真伪也。
昔者皋陶谟九德于舜,取人以才性之分,孟子戒时君以三慎用人,推而行之,皆足以为法。
而议者以为难行于今之世,必待其人有是数者之德而后官之,是必尽人之性然后可为也。
君子者,焉得人人而察之?
必使左右一国之人皆以为然,而后我然之,则是其责之也已详,而天下常无士矣。
然则二家之说,盖亦不足法欤?
又不然。
愿闻子之高论,以释厥疑,且以备有司之择焉。
问:孔子作十翼,以赞《易》道。
微辞奥旨,杂出于众篇,不可以一体求,不可以一隅见,周流变化,以极夫天人事物之理,其间有言鬼神阴阳之道,而终之以善性之说,何也?
至于《序卦》、《杂卦》盖与夫《彖》、《系》相为表里,虽其言有若相戾,而义各有归。
经曰:「地中生木,升」。
是升不来也。
又曰:「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
可谓不来乎?
「木上有水,井」,是井通也。
又曰:「困乎上者,必反于下,故受之以井」。
可谓通乎?
《贲》,刚柔相文也,而曰:「无色」。
《随》,必有事也,而曰:「无故」。
《临》、《观》相反也,而有与求之义。
《巽》、《兑》皆柔也,而有伏见之文。
皆先儒之所未讲明,而学者之所宜究也。
愿析精蕴,别白而言之。
问:《洪范》五事,协于庶应、休应。
曰「肃时雨若」,「乂时旸若」,「哲时燠若」,「谋时寒若」,「圣时风若」,皆以五事之配而言之。
至于咎应,常雨则曰「狂」,常旸则曰「僭」,常燠则曰「豫」,常寒则曰「急」,常风则曰「蒙」。
何也?
问:孔子没,圣人之道失其传,百氏之说纷然肆邪说以枭乱天下。
孟轲、荀卿氏作,相与提仁义之言以辟之。
陵迟至于汉、唐,道益大坏,扬雄、韩愈氏又从而扶持辨正,然后孔子之道熄而复明。
国家承平百年,儒学虽盛,而释、老二氏,源流益炽,至于庄、韩、管仲之学,亦相继而起,天下荧惑,学者不知非焉,此今日之患也。
昔者,圣人之徒知其道之在己,一夫不由先王之术,则辟而正之,正而不已,又从而笔之于书,以见后世,不使其贼于仁义。
是乌足为儒者道哉?
曾西有言曰:「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功烈如彼其卑,尔何曾比予于是」?
扬子曰:「申、韩之术,不仁之至也。
有诵庄、韩之书于孔氏之门,则麾而去之」。
韩子谓「释、老之害过于杨、墨」。
彼之道不行,由此言之,则彼其道,不容于圣人之世,从可知矣。
然则今之君子有进而取之者,其亦有说乎?
不识老庄之所谓道,释氏之所言理性,非之刑名,仲之政令,其有取于孔子道者乎无也?
不可以取而取之,不仁;
可以取而去之,不智。
如欲取之,又惧夫贼吾之道,而遗患于中国,孟子所谓「生于其心,害于其政」之虑也,然则如何?
如欲去之,必将明吾圣人之术,有以胜于彼者,使彼之奸言邪说不得以欺瞽愚众,而学者之无惑。
兹有望于君子言也。
问:夫士志于道,仁义而已矣。
舍仁义而言之,非吾所谓道也。
子思之言:「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韩愈之言:「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
皆合仁义而言之也。
《易》之《系辞》则曰:「形而上者之谓道」。
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
斯又何道也?
夫所谓形而上者,无形之名,而阴阳者,有为之用,然则皆名之道,何也?
推乎其本,则与夫子所言之道,其有异乎不异也?
先儒云:「百王无变之谓道贯」。
或云:「弊者道之失」。
既曰不变,而且有弊,何也?
有体用,悉为详言。
问:圣人之志见乎经者,其惟《易》、《春秋》之微乎?
夫《易》之为书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体天下之动,以尽人事之理,是非无为无体者也。
仲尼曰:「神无方,而《易》无体」。
又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言乎远则不禦迩,则静而正,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其神明博大,以至约不可为体要,如是何也?
《春秋》之法,常事合礼则不书,违礼则讥之。
公、谷氏之言也。
或者引以为说,谓《春秋》无褒,可乎?
又《谷梁》曰:「《春秋》为尊亲者讳,微文以示义」。
微之之旨,孰见于经?
或者谓圣人书法,辞高义隐,理当自尔,微之也,其说如何?
请详于篇,以观学者之所蕴焉(《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一。)
方今:原无,据库本、影宋本补。
应诏言朝政阙失事状熙宁七年四月十八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司马公文集》卷四五、圣宋遵尧录·别录、《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二、《皇朝文鉴》卷五○、《圣宋文选全集》卷五、《太平治迹统类》卷一四、《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一七、《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二、《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六○、《宋宰辅编年录》卷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经济类编》卷九、《续资治通鉴》卷七○
右,臣准西京牒,准三月三十日诏敕:「朕涉道日浅,晻于致治,政失厥中,以干阴阳之和。
乃自,旱暵为虐,四海之内,被灾者广。
间诏有司,损常膳,避正殿,冀以塞责消变。
历日兹久,未蒙休应。
嗷嗷下民,大命近止。
中夜以兴,震悸靡宁,永惟其咎,未知攸出。
意者朕之听纳不得于理欤?
狱讼非其情欤?
赋歛失其节欤?
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欤?
何嘉气之不效也?
应中外文武臣寮,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朕将亲览,考求其当,以辅政理。
三事大夫务悉心交儆,成朕志焉」。
臣伏读诏书,喜极以泣。
成汤六事自责,今陛下以四事求谏。
圣人所为,异世同符。
凡诏书所言,皆即日之深患,陛下既已知之,群臣夫复何云?
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
行其所知,则光大矣」。
陛下诚知其如是,复能断志无疑,不为左右所移,则安知今日之灾沴,不如太戊之桑谷,高宗之雊雉,成王之雷风,宣王之旱魃,更为宗庙生民之福乎?
然自诏下以来,臣不知中外之臣,亦有以当今之急务,生民之疾苦,力为陛下别白言之者乎?
盖必有之矣。
而臣未得闻也。
臣窃不自揆,伏念父子受国厚恩,备位侍从
向在朝廷,屡以狂瞽尘浼圣聪;
间以衰疾自求闲官,不敢复预国家之议,四年于兹矣。
幸遇陛下发不世之诏,问以朝政阙失,斯实千载一时。
古人虽在畎亩,犹不忘君,况居位食禄者乎?
是以不敢畏当涂,避众怒,爱微躯,保妻子,心知时事之可忧,而塞嘿不言也。
窃观陛下英睿之性,希世少伦,即位以来,锐精求治,耻为继体守文之常主,高欲慕尧舜之隆,下不失汉唐之盛。
擢俊杰之才,使之执政,言无不听,计无不从,所誉者超迁,所毁者斥退,垂衣拱手,听其所为,推心置腹,人莫能间。
齐桓公之任管仲蜀先主之任诸葛亮,殆不及也。
执政者亦悉心竭力,以副陛下之欲,耻为碌碌守法循故事之臣,每以周公自任。
是宜百度交正,四民丰乐,颂声旁洽,嘉瑞沓至,乃其效也。
然六年之间,百度纷扰,四民失业,怨愤之声所不忍闻,灾异之大古今罕比,其故何哉?
岂非执政之臣所以辅陛下者,未得其道欤?
所谓未得其道者,在于好人同己,而恶人异己是也。
陛下既全以威福之柄授之,使之制作新法以利天下,是宜与众共之,舍短取长,以求尽善。
而独任己意,恶人攻难,群臣有与之同者,则擢用不次;
与之同者,则祸辱随之。
人之情,谁肯弃福而取祸,去荣而就辱?
于是天下之士躁于富贵者,翕然附之,争劝陛下益加委信,顺从其言,严断刑罚,以绝异议。
如是者,往往立取美官。
比年以来,中外执事权者,皆此属矣。
其怀忠直、守廉耻者,皆摈斥废弃,或罹罪谴,无所容立。
至于台谏之官,天子耳目,所以规朝政之阙失,纠大臣之专恣,此陛下所当自择,而亦使执政择之
彼专用其所亲爱之人,或小有违忤,即加贬逐,以惩后来,必得佞谀之尤者,然后为之。
如是则政事之愆谬,群臣之奸诈,下民之疾苦,远方之冤抑,陛下何从得闻见之乎?
奉使询访利害于四方者,亦其所亲爱之人,皆先禀其意指,凭其气势,以驱迫州县之吏,善恶系其笔端,升黜由其唇吻。
彼州县之吏,承迎奉顺之不赡,何暇与之讲利害、立同异哉?
及其入奏,则云州守宰咸以为便,经久可行。
陛下但见其文书粲然可观,以谓法之至善,询谋佥同,岂知其在外之所为哉!
或者更增为条目,务求新巧,互陈利病,各事改张,使画一之法日殊月异,久而不定,吏民莫知所从。
盖由袭故则无功,出奇则有赏,彼皆进身之私计,非有益国便民之志也。
又令使者督责所在监司监司督责州县,上下相驱,竞为苛刻。
不即奉行新法,立行停替。
或未熟新法,误有违犯,皆不理赦降去官,与犯赃者罪同,而重于犯私罪者。
州县之吏唯奉行文书,赦免罪戾之不暇,民事不复留心矣。
又潜遣逻卒,听市道之人谤议者,执而刑之。
又出榜立赏,募人告捕诽谤朝政者。
臣不知自古圣帝明王之政,固如是耶?
昔尧「稽于众,舍己从人」。
舜戒群臣:「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
此其所以为帝王称首者也。
秦恶闻其过,杀直谏之士,禁偶语之人,及其祸败,行道之人皆知之,而己独不知。
此所以为万世戒者也。
子产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请毁之。
子产曰:「何为?
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
其所善者,吾则行之;
其所恶者,吾则改之。
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
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
岂不遽止?
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
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
何今之执政异于古之执政乎?
齐景公梁丘据曰:「惟与我和夫」!
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
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
君臣亦然。
吾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
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
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
不然,君所谓可,亦曰可;
君所谓否,亦曰否。
以水济水,谁能食之」?
今朝廷之臣对扬启沃,亦有异于梁丘据者乎?
卫君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
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
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
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闇莫甚焉;
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
君闇臣谄,以在民上,民不与也。
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
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
卿大夫出言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
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
贤之则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
如此,则善安从生」?
执政主新法,群下同声贤之,有以异于卫国之政乎?
是以士大夫愤懑郁结,视屋窃叹,而口不敢言。
庶人饥寒憔悴,怨叹号泣,而无所控告。
此则陛下所谓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也。
茍忠谠退伏,阿谀满侧,而望百度之正,四民之乐,颂声之洽,嘉瑞之臻,固亦难矣。
方今朝之阙政,其大者有六而已:一曰广散青苗钱,使民负债日重,而县官实无所得。
二曰免上户之役,歛下户之钱,以养浮浪之人。
三曰置市易司与细民争利,而实耗散官物。
四曰中国未治而侵扰四夷,得少失多。
五曰结保甲,教习凶器,以疲扰农民。
六曰信狂狡之人,妄兴水利,劳民费财
若其它琐琐米盐之事,皆不足为陛下道也。
舍其大而言其细,舍其急而言其缓,外有献替之迹,内怀附会之心,是奸邪之尤者,臣不敢为也。
凡此六者之为害,人无贵贱愚智,莫不知之。
乃至陛下左右前后之臣,日誉新法之善者,其心亦知其不可,但欲希合圣心,附会执政,盗贵富耳。
一旦陛下之意移,则彼之所言亦异矣。
臣今不敢复费简札,叙利害以烦圣听。
但愿陛下勿询阿谀之党,勿徇权臣之意,断志罢之,有能为陛下言其详者矣。
此六者之中,青苗、免役钱为害尤大。
夫力者,民之所生而有也;
谷帛者,民可耕桑而得也。
至于钱者,县官之所铸,民不得私为也。
自未行新法之时,民间之钱固已少矣。
富商大贾藏镪者,或有之;
彼农民之富者,不过占田稍广,积谷稍多,室屋修完,耕牛不假而已,未尝有积钱巨万于家者也。
其贫者,褴缕不蔽形,糟糠不充腹,指夏熟,望秋成,或为人耕种,资采拾以为生,亦有未尝识钱者矣。
是以古之用民者,各因其所有而取之,农民之役不过出力,税不过谷帛。
及唐末兵兴,始有税钱者。
白居易讥之曰:「私家无钱炉,平地铜山」。
言责民以所无也。
今有司为法则不然,无问市井田野之民,由中及外,自朝至暮,唯钱是求。
农民值丰岁,贱粜其所收之谷以输官,比常岁之价,或三分减二,于㪷斛之数,或十分加二,以求售于人。
若值凶年,无谷可粜,吏责其钱不已,欲卖田则家家卖田,欲卖屋则家家卖屋,欲卖牛则家家卖牛。
无田可售,不免伐桑枣,撤屋材,卖其薪,或杀牛卖其肉,得钱以输官。
一年如此,明年将何以为生乎?
故自行新法以来,农民尤被其患。
农者,天下之本。
农既失业,馀民安所取食哉?
今货益重,物益轻,年虽饥,谷不甚贵,而民倍困。
为国计者,岂可不少思其故哉!
此皆歛钱之咎也。
北尽塞表,东被海涯,南踰江淮,西及邛蜀,自去岁秋冬,绝少雨雪,井泉溪涧,往往涸竭。
二麦无收,民已绝望,孟夏过半,秋种未入。
中户以下,大抵乏食,采木实草根,以延朝夕。
若又如是数月,将如何哉?
当此之际,而州县之吏督迫青苗助役钱,不敢少缓,鞭笞缧绁,唯恐不迨。
妇子皇皇,如在火之中,号泣呼天,无复生望。
臣恐鸟穷则啄,兽穷则攫,民穷困已极而无人救恤,羸者不转死沟壑,壮者不聚为盗贼,将何之矣?
若东西南北所在啸聚,连群结党,日滋月蔓,弥漫山泽,蹈藉城邑,州县不能禁,官军不能讨,当是时方议除去新法,将奚益哉!
绿林、赤眉、黄巾、黑山之徒,自何而有?
皆疲于赋歛,复值饥馑,穷困无聊之民耳。
此乃宗庙社稷之忧,而庙堂之上方晏然自得,以为太平之业八九已成,此臣所为痛心疾首,昼则忘食,夜则忘寝,不避死亡,欲默不能者也。
《易·复》之初六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
言过而能改,虽悔不大也。
其上九曰:「迷复,凶,有灾眚。
用行师,终有大败。
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
言迷而不复,凶且有灾,于君道尤不利也。
秦穆公败于殽,作《秦誓》曰:「唯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
唯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
虽则云然,尚猷询兹黄发,则罔所愆」。
盖悔弃老成之远虑,用利口之浅谋,以取履败,而思补其过也,故能终雪前耻,彊霸西戎。
汉武帝征伐四夷,中国虚耗,贼盗群起,又丧贰师之军,乃下哀痛之诏曰:「乃者,以缚马书遍示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
公车方士、太史太卜皆以为吉。
今计谋卦兆皆反谬」。
盖始寤公卿方士之谄谀,对不以诚,致误国事,有悔于心也。
故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天下复安。
自国家行新法以来,天下之人心祈口祷,唯冀陛下之觉寤,而拯救其失,以苏疲民,如望上天之膏泽,日复一日,以至于今。
及今改之,犹可救也。
过是则民力屈竭,一旦涣然离散,乃始劳心安集,岂不难哉!
窃观陛下诏书,寅畏天灾,深自咎责,丁宁恳恻,以求至言。
是陛下已知前日之失,而欲有所改为也。
若徒著之空文,而于新法无所变更,是犹临鼎哀鱼之烂,而益薪不已,将何补哉!
陛下诚能垂日月之明,奋乾刚之断,放远阿谀,勿使壅蔽,自择忠谠为台谏官,收还威福之柄,悉从己出。
诏天下青苗钱勿复散,其见在民间逋欠者,计从初官本分作数年催纳,更不收利息。
其免役钱尽除放,差役并依旧法。
市易务,其所积货物,依元买价出卖,所欠官钱,亦除利催本。
罢拓土辟境之兵,先阜安中国,然后征伐四夷。
罢保甲教阅,使服田力穑。
所兴修水利,委州县相度,凡利少害多者,悉罢之。
如此则中外欢呼,上下感悦,和气薰蒸,雨沾洽矣。
彼阿谀之人附会执政者,皆缘新法以得富贵。
若陛下以为非而舍之,彼如鱼之失水,必力争固执而不肯移,愿陛下勿问之也。
臣窃闻陛下以旱暵之故避殿撤膳,其焦劳至矣,而民终不预其泽,不若罢此六者,立有溥博之德及于四海也。
又闻京师近虽获雨,而畿甸之外旱气如故,王者以四海为家,无有远近,皆陛下之赤子。
愿陛下虽徇群臣之请,御正殿,复常膳,犹应兢兢业业,忧劳四方,不遽自宽,以为无复灾也。
又诸州县奏雨,往往止欲解陛下之焦劳,一寸云三寸,三寸则云一尺,多不以其实,不可不察也。
又闻青苗之法,灾伤及五分则倚阁。
其间官吏不仁者,至有抑遏百姓,止放四分以下税,此尤可罪者也。
臣在冗散之地,若朝政小小得失,臣固不敢预闻。
今坐视百姓困于新法如此,将为朝廷深忧,而陛下曾不知之。
又今年以来,臣衰疾寖增,恐万一溘先朝露,赍怀忠不尽之情,长抱恨于黄泉,是以冒死一为陛下言之。
傥陛下犹弃忽而不之信,此则天也,臣不敢复言矣。
干冒宸扆,臣无任恳切惶惧之至。
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明善堂 南宋 · 徐元杰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五七、《梅野集》卷一○
大学》之明明德,必曰「止于至善」。
《中庸》谓:不明乎善,则不足以诚其身。
孟子又述《中庸》而言之,可哉?
盖子思传孔子者也,孟子师子思者也。
诚以贤愚一致,可欲之善本同也。
后觉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子思、孟子可见矣。
故人无有不善,而气禀之殊分,所以有善有不善者,特觉与不觉尔。
《通书》语人以诚无为,几善恶,是尧舜之中人心道心之界限也。
尧舜之中与人同,世之人心用而道心隐,择焉而不精,守焉而不一也。
东嘉郑君应龙所居之堂,扁曰「明善」,非直为观美也,揭本心之善以示观省也。
余往岁校文是邦,得君书卷,次于首选,知其为纯实之士,乃既识之,相语以善屡矣。
今扁斯堂,亦既明其本然之善,豁然太虚,湛然止水,外物不得以动其心。
益加学力而求造义理精微之极,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
故曰: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
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何公卿大夫之足慕哉!
子别数岁,以文藻之彦,进武勇之爵,因是以阶漕牒,盖汲汲然副其父兄责望者在是,要亦尧舜孝弟之寓也。
虽然,士方穷而独善其身,利达则听之,故其达也能兼善乎天下。
如屑屑为禄计,则君子之所性汩矣,何以谓之善?
然则为明善者,何如?
以《大学》之物格知至、心正意诚,极修身之功用;
以《中庸》之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正笃行之。
规模如是,则孟子所谓可欲之善,将进之以充实光辉大化之域,而皆所自有者也。
明善之验盖如此。
子求余记,辞不获已,纳约自牖,因其本善之明而寓朋友责善之,故详复以告。
子其懋敬之哉!
至诚篇(下)1085年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三、《柯山集拾遗》卷七、《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一、《圣宋文选》卷二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礼乐之坏,数千百年,而臣拳拳敢以致诚为兴礼乐之论,而妄以其说献陛下者,诚见陛下有可以致先王至诚之道故也。
昔者子思之论至诚,其说有二。
有自诚而明者,天之道也。
学虽未博,问虽未审,而为善之诚先立矣,诚先立而资学以明善者,谓之自诚而明。
可以为善矣,而未固也;
可以语道矣,而未尽也。
博学而审问,慎思而力行,其心明乎善而无疑,然后其诚立于中而无间,此之谓自明而诚。
故或始于学,或终于学。
恭惟陛下睿智神圣,过绝天下,自明而诚者,非陛下事也。
然臣窃见陛下克自勤励,好学而博览,内无声色游畋之嗜以败冲和之心,外无奇技异能之好以乱专一之虑,乐善好士,尊儒尚德。
陛下之于学其汲汲如此者,岂非陛下有至诚之性于始,而资学问之益于后,盖子思所谓自诚而明者哉?
夫操至诚上圣之性,充而达之于礼乐,此臣之所以拳拳不胜大愿也。
故臣之愚,伏愿陛下照之以至明,动之以笃诚,使有司不以礼乐为治国之故事,先王之遗物,时时陈之,为朝廷之一事耳。
为礼于此者曰:「吾君非安于此也,是为容不得不设也」。
作乐于此者曰:「吾君非乐听此也,是备物不得不用也」。
有司且为是说,而况于庶民乎?
庶民有知也,尚复不谕,而况于动天地而感动植乎?
故使百姓以礼乐为异观,而治国以礼乐为缀旒者,其始以不诚败之故也。
夫陛下之于道德既诚矣,不可间矣,尽万物不可得而眩之矣。
夫礼乐者,亦道德仁义之器耳,充是心而达之于圣,奚有难于此哉!
臣之所妄为此说者,盖今朝廷礼乐之行,上自士大夫,下达于庶民,未能感化动荡如先王之时耳。
陛下将大明先王之礼,以示天下斋庄之心乎?
则圣心拳拳,若失不为,则不可以终日,其意以谓吾之为是,非以备无故也。
陛下将大兴先王之乐,以除去近世淫慢之音乎?
则圣心确然诚乐乎此,而求吾之心其为是非以为好古设也。
信笃于内,色见于外,则行是礼也,将有安之之诚,听是音也,有乐之之意,精神心术与礼乐相和同而为一,何施而不化,何动而不应哉!
以陛下之至神,亦养之而已。
夫诚之所存,见其效而莫知其故,臣以谓陛下之于礼乐既已如此,则民之望陛下之车服,闻陛下之和銮者,其心与平日且异矣。
夫惟使民观陛下动作而其心与平日异焉,此所以有间可入而动荡其心之端也。
夫磬者,器也,击之者,物也。
磬之声非其人之声也,然闻者知其人。
鱼,微物也,未尝知音也,或闻琴而跃,何也?
诚动其中,则无情之声知以其类为应;
物感其心,则至微之物不待音而感。
能通天子之至诚,而达于治世之礼乐,而民不化上之心者,臣未之闻也。
自三代以来,先王之术不明,后世言治者不过取给目前,以夫所谓赞化育,参天地,交无形而接不测,皆以谓高言无实之论。
故臣愿陛下充至诚于礼乐,久而不息,积而愈神。
则凡先王之时,天地阴阳之应,难至不可得之报,凡教化之深微神妙者,将日至而月盛矣。
臣尝以谓汉之好礼乐者,莫如显宗,其于礼乐之文者亦勤矣,而行之无其诚,不闻有至诚善学如陛下之圣也。
唐太宗有好学乐善之实,虽未明道德性命之理,其于至诚,则亦近矣。
然无慨然拨去末习,比隆先王礼乐之意。
伏惟陛下有至诚而朝廷事事欲仰法尧、舜、三代之隆,此臣所以为是说于今日也。
进孔丛子表嘉祐三年十二月 宋 · 宋咸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三
臣咸言:准中书札子,以臣注《孔丛子》奉圣旨附递投进者。
集孔氏之遗书,方成传释;
辱汉家之大诏,广示甄收。
退省妄庸,实深震悸。
臣咸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窃以仲尼以还,子思而后,圣嗣不绝,贤才挺生,皆道被于门人,悉教施于侯氏
古今制度,曲尽于讨论;
礼乐纲衡,并归于矩矱。
成书虽在,历年滋深,盖著非一时,故语类三豕。
臣咸伏念上卷盖阙里之事业,中篇乃圣人之子孙。
傥绝笔而未明,则后代而何睹!
因以吏隙,辄然管窥,取诸史以究寻,用群经而参验,既指归而斯得,复删定以无繁,为注之文,广析其理。
然小臣之学古,当真主之好儒,有所述传,岂宜隐去。
遂剡其奏,用文于天。
岂谓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陛下惟极宜慈,未尝自圣,虽微言而采,在介善以无遗,遽降玉音,下从人欲。
臣是敢虔效编摩之制,仰尘黈纩之明。
虽姓异卯金,素非于广学,倘恩垂乙夜,特赐于详观,诏近侍以刊修,许善工而摹镂,参汲冢之蠹简,大行于时,庶鄹人之绪言,不坠于地,则非独孤生之有遇,抑亦素教之增辉。
永期大忠,仰酬鸿造。
臣无任干天冒圣激切屏营之至。
所注《孔丛子》七卷,□写成五册,附递投进以闻。
伏候敕旨。
嘉祐三年十二月十日广南西路诸军州水陆计运转运使兼本路劝农使朝散大夫尚书度支郎中上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臣宋咸上表。
按:《孔丛子注》卷首,宛委别藏本。
饮食鲜能知味辩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五、《方舟集》卷一三
子思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
先儒以别薪辩鲊、食鸡知露栖、食鹅知黑白释之,非也。
天之生物,自五谷草木鲜蔬,皆有精华苾芬,具天地中和之气,资生于人,特人未知之耳。
饱者陈方丈水陆之产于前,食且厌之;
而饥者饮啖茹生,虽粗粝草具,甘之过于八珍。
非味之正也,饥饱惑之也,谁能舍去饥饱而味饮食之正乎?
且盐止于咸,醯止于酸,止于辛,食者皆能言之。
若以此为味,则味止此耳,若以此为非味之正,则昔人用意于饮食之表者,其有说也。
神农蓄百药而尝之,皆经口所嗜也。
今人食五谷草木,而酸咸辛苦杂然其间,取适于口,失其正味,往往以是死者。
况欲使之如神农之于味,寒暑、阴阳、燥湿有所弗遗,虽遇毒不死,岂可得哉!
《周官》曰:「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
《夏小正》各辨四时麻麦菽、犬豕羊鸡之所宜,此教人知味也。
其益于生者则取之,损于生者则去之。
惜乎!
人终日饮食而弗知也,其得之以生者亦弗知也,其失之以死者亦弗知也。
若夫先儒所以释经,特一法耳,非圣人本意。
欲用是以教世人,世人不能,宁终此世而不知也。
因观《本草》,思及先儒之未尽,故备论之。
子思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三、《悦斋文钞》卷八
君子之道,莫大于知人,亦莫难于知人。
为国而不知人,国危;
修身而不知人,身辱;
事亲而不知人,或失其孝;
事君而不知人,或丧其忠。
故君子莫大于知人。
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于色也。
佞或似忠,奸或似贤,智或若愚,巧或若拙,深情厚貌,险于山川,故君子莫难于知人。
昔者圣人之设教,未尝不以知人望学者也。
《论语》二十篇,虽出于门人所记,然其次序先后,亦祖述吾圣人之遗意。
今观一篇之末,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一书之终,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此盖夫子常常讽诵之言,故门人得以记之也。
至其言知人之方,则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
人焉廋哉」?
是说也,学者皆知之矣,然得其视,未得其所以视,得其观,未得其所以观,得其察,未得其所以察,虽劳其精神、竭其思虑,人固未易知也。
吾观子思,其得圣人之所以知人乎?
《中庸》之言曰:「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呜呼!
子思尽发夫子之秘,直指知人之道以诏天下后世也。
所谓知天者,非若淫巫瞽史屑屑乎吉凶祸福之说也,知天理而已。
天之聪明,可一言而尽,以至公之道循自然之理,无以一毫之私介乎其间也。
倘吾方寸之中,若天道之公,无人欲之累,湛然虚明,洞见物理,虽天地犹将鉴之,而况于人乎?
尝观帝尧之知人,益知子思之言不可易也。
夫子曰:「唯天为大,唯则之」。
之心也。
荐朱,知其嚚讼;
驩称共工知其庸违;
四岳举鲧,知其方命。
之知人,若是审者,知天故也。
吾夫子之门人,得是道者盖鲜矣。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
夫我则不暇」。
其贤之也,盖讥之也。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子贡不得而闻,则其方人,未免出于用智也。
子思学于曾子,得夫子之正统,断然以知天之说笔之于书,其过子贡不亦远乎?
虽然,知天之道非他求也,人之性,本同乎天,物诱于外,纯白乃丧,反而求之一心,有馀师矣。
孟子学子思者,七篇之书,于《尽心》深致意焉,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
言天理之不外乎性也。
然则夫子知人之说,得子思而明;
子思知天之说,得孟子而明。
圣贤之言,更相表里者也。
性论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三、《悦斋文钞》卷八
天下之易知者莫若性,难言者亦莫若性。
性者生之质,人所受之于天者也。
性不可见而寓于心,隐于吾心而求之,性岂难知哉?
然性之端甚微,而其动则杂出于情欲之间,自其外而观之,性与欲殆不可辨。
此言性之所以难也。
昔者夫子尝言性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子思尝言性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又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
二圣贤之言,固已较然明甚,故孟子祖述其意,专道性善以晓天下。
当时若告子者,屡为异论,终见诎于孟子
荀卿,乃有性恶之说;
扬雄,乃有善恶混之说;
韩愈,乃有上、中、下之说。
孟、荀、扬、韩皆大儒,而言各不同,后人莫敢轻议而益惑矣。
吾于四子之说,窃有取于孟子,故不得不助孟子而与三子辩。
木之生也,有楩楠、有樗、有栎,为舟、为器、为弓、为轮之不同,而曲直之性则一。
水之流也,有河海、有行潦,为泽、为沼、为沚之不同,而润下之性则一。
人性亦犹是也。
今见人之有智、愚、中人,因谓性有三品,然则水木之性复有几品乎?
韩子之失也。
炎上者火之性;
厝诸层台之巅可使趋下就下者,水之性,激之数仞之谷,可使在山。
人性亦犹是也。
今见人之有不善,遂以为善恶混,然则水火之性亦上下混乎?
扬子之失也。
至于性恶之说,为害尤大。
性本善也,而以为恶,善本诚也,而以为伪,然则朱象乃其本真,而尧舜出于矫饰乎?
且世之言性恶者,皆以象藉口,吾观象之行事,适足以见性之善,不知其为恶也。
象之谟盖舜也,往入舜宫,舜在床琴。
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
郁陶之思,以伪为也,忸怩之颜,以诚发也,欺形于言,愧见于色,象之本心,固知伪之不可为也,其性岂不善哉?
使象而性恶,则欺舜之言居之安,何愧之有乎?
《易》言天地之情则于《咸》,言大地之道则于《恒》,至言天地之心于《复》,盖方群阴剥阳而至于六阴之用事,则天地之心或几乎隐;
及一阳动于下,有来复之象,则天地之心始可见矣。
人之诱于物也,何异乎阴之剥阳,及其俄然而复,亦一阳之复也。
象之忸怩,盖其复性之际,复则不妄,至诚之道也。
善言性者,于《复》观之。
光禄少卿赵君墓志铭嘉祐五年正月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一四、《临川先生文集》卷九四、《皇朝文鉴》卷一四一、《文章正宗》续集卷八、《淮郡文献志》卷二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侬智高反广南,攻破诸州,州将之以义死者二人,而康州赵君,余尝知其为贤者也。
君用叔祖荫试将作监主簿,选许州阳翟主簿潭州司法参军
数以公事抗转运使,连劾奏君,而州将为君讼于朝,以故得无坐。
用举者为温州乐清县,又用举者就除宁海军节度推官
衢州江山县,断治出己,当于民心,而吏不能得民一钱,弃物道上,人无敢取者。
余尝至衢州,而君之去江山盖已久矣,衢人尚思君之所为而称说之不容口。
又用举者改大理寺丞,知徐州彭城县。
祀明堂恩,改太子右赞善大夫,移知康州
至二月,而侬智高来攻,君悉其卒三百以战,智高为之少却。
至夜,君顾夫人取州印佩之,使负其子以匿,曰:「明日贼必大至,吾知不敌,然不可以去,汝留死无为也」。
明日,战不胜,遂抗贼以死,于是君年四十二。
兵马监押马贵者,与卒三百人亦皆死,而无一人亡者。
初,君战时,马贵惶扰,至不能食饮,君独饱如平时,至夜,贵卧不能著寝,君即大鼾,比明而后寤。
夫死生之故亦大矣,而君所以处之如此。
呜呼,其于义与命可谓能安之矣!
君死之后二日,而州司理谭必始为之棺歛,又百日,而君弟至,遂护其丧归葬。
至江山,江山之人老幼相携扶祭哭,其迎君丧有数百里者。
康州之人,亦请于安抚使,而为君置屋以祠。
安抚使以君之事闻天子,赠君光禄少卿,官其一子觐右侍禁,官其弟子试将作监主簿,又以其弟润州录事参军师陟为大理寺丞签书泰州军事判官厅公事。
君讳师旦,字潜叔,其先单州成武人
曾祖讳晟,赠太师
祖讳和,尚书比部郎中,赠光禄少卿
考讳应言,太常博士,赠尚书屯田郎中
自君之祖,始去成武而葬楚州山阳,故今为山阳人
而君弟以嘉祐五年正月十六日,葬君山阳上乡仁和之原,于是夫人王氏亦卒矣,遂举其丧以祔。
铭曰:
可以无祸,有功于时。
玩君安荣,相顾莫为。
谁其视死,高蹈不疑
呜呼康州,铭以昭之。
伊川程子 南宋 · 林亦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九、《网山集》卷三
孔子之后百有馀岁,而七篇之书出;
孟子之后千有馀年,而程子之学兴。
大道之传,盖亦有时,非人力可为也。
然孔孟生于衰世,当时无有识者,此无足怪也。
伊川生于明时,一代人物,炳然如华星,虽东坡之贤,尚窃非之,况许其知道者谁乎?
乃知天下随俗之人多,而独见之人少也。
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仲尼之道,吾于程子不敢有毫釐异同之论。
伊川之门谓学文为害道,似其说未必然也。
盖自有天地以来,文章学问并行而不相悖。
周公、仲尼,其兼之者乎。
自是而后,分为两涂,谈道者子思、孟轲为宗,论文者以屈原、宋玉为
此周公仲尼之道所以晦而不明、阙而不全者也。
请以六经言之。
六经之道,穷情性,极天地,无一毫可恨者。
六经之文,则舂容蔚媚,简古险怪,何者为耳目易到之语?
是古之知道者,未尝不精于文也。
苟工于文章,而不知学问,则大道根源闇然无所识;
通于学问,而不知文章,则古人句读亦不能无窒碍。
是皆未可以谈六经也。
太史迁、司马相如、扬子云、韩愈之徒文非不工也,而道德之奥,茫昧无所见,其不可以谈六经也明矣。
程子以学文为害道,则于六经渊源虽极其至,而鼓吹天地,讴吟情性,又将何所托也?
是安得谓之集大成者乎?
故六经句读亦不能无窒碍也。
孟轲氏以来千有馀年,乃得一程子,惜夫耻于论文,故六经事业亦或有阙而未备者。
信乎,此道之难也!
学者欲无愧于六经,无惭于周公、仲尼,则学问固为大本,而文章亦不得为末技也。
作《伊川程子论》。
李端明侍郎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彭城集》卷三○
伏念数舍非遥,一官攸系。
国风庶见,棘栾是先,绳墨所羁,倥偬无暇。
瞻德闳而载耸,摇心旆而实劳。
雨露益濡,松槚增远,孝思不匮,福履无他。
曾参过哀,子思谓其难继;
弁人孺泣,尼父称其可传。
惟扶世而道民,有以顺变而就礼。
仰蕲宽抑,庸副祷词。
子思言利孟子不言利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八、《拙斋文集》卷一三
孟子之适魏,正当魏人败于马陵,秦人掳其公子卬,魏之为国可谓困矣。
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盖其兵屡败,意夫孟子之来,有奇谋秘计以取胜于邻国,而洗其屡败之过也。
故其言曰云云,「一洒之,如之何则可」?
所谓「东败于,长子死焉」者,马陵之败,掳太子申是也;
「西丧地于秦七百里」者,秦取西河之地也;
「南辱于楚」,史传失传。
惟其屡败如此,故问孟子用兵何若而利,何若而不利也。
孟子则曰:「王何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惟其言仁义,至于利之一言,则断然以谓「如虎狼之不可近,近之则噬人;
如乌喙之不可食,食之则致死」者。
孟子学子思者也。
尝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人,亦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此为不利大矣。
孟子之学子思,既知夫仁义为利之大,而其对梁王,则终不以利言之,何哉?
善夫温公之论:「子思、孟轲之言一也。
夫惟仁者为知仁义之利,不仁者不知也。
孟子之对梁惠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此说可谓尽之矣。
盖仁义非无利,仁义之利,可与智者道,难与俗人言也。
与世俗而言仁义之利,彼将以利心而求于仁义,果何以得仁义之利哉?
杨墨之徒虽曰仁义,一则以利天下而不为,一则以利天下而为之。
惟其以利心而求于仁义,虽近仁义,而卒不免于利。
故惟孟子则可以与之言,非孟子而与之言,则失之矣。
盖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则失人;
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则失言。
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孔子之所以罕言利者,罕与世之人言也。
夫子之道传之子思,子思之道传之孟子
夫子罕言利,而子思言之于孟子,此子思之所以为善学夫子也。
子思既言利,而孟子则不言之于梁王,此孟子所以为善学子思也。
譬如医家之用药,此人所用之药,不可以用之于彼人也。
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为墨子而言则可,为始皇而言之则不可。
俭非圣人之中制,为魏晋之君俭啬言之则可,为武帝言之则不可矣。
赵星渚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九○、《鲁斋集》卷八
即日冬令权舆,霜明风劲,恭惟勇退要涂,表仪世道,诚无间断,神相后先,尊候动止万福。
某近者僭上□□之教,以赎门籍之荒凉,旋领令嗣承奉赐书,知已上彻电览。
乃闻尊体偶违和裕,未敢继驰尺笺,敬诇药石之庆。
方引领东望,日切泰山北斗之仰,专使远临,俯授宝帖,联题累牍,蓬荜生光。
惊喜下拜,盥手剥缄,仰见郁郁情文,勤渠谦让,如亲侍函丈之间,恭聆金声玉振之韵,感慰无斁。
某崦嵫甚迫,衰病日侵,无由可以航一苇,躬拜于岞崿山下,请问平生所疑,以祛其固陋之见,而尺书之敬亦复旷阔,几于自弃。
重荷不鄙,矜其荒浅,赐之规正。
又蒙振其废惰,复以三目,俾入思虑,将有以儆策而陶镕之,幸甚过望。
敢以愚鲁之见,陈于别楮。
更乞始终提诲,诚所愿望。
某近得车玉峰书,赐报《大学致格传》,未尝忘也,欲以「知止而后有定」一段接「听讼」一段,即是元致格传。
某闻之跃然,若不动斧凿,而元词俨然,诚追亡之上功也。
后又闻昔日严陵吴守槃亦有此说。
卢新之跋,尝以此说请教于西山叶先生先生云且去涵养,不知尊明曾闻之否,此说以为如何?
某又蒙玉峰以所编《道统录》稿见教,题目甚大,采摭甚详。
愚意以为尚欠纲领也,未知曾达尊听否。
某窃叹世衰道微,同志绝少,仰惟星渚先生海内范模,扬历且久,不知朝野中可以与之切磋论辨者谁欤?
后生晚进有志于学,所以传道授业者谁欤?
某孤陋寡闻,待尽穷巷,了无闻知,敢告疏其一二,因便以开其昏蒙,尤所愿幸。
使介不敢久淹,谨拜饰笺,恭脩大贶之谢。
气候向寒,更乞谨护鼎茵,柱石斯道,大展经纶,以副四方善类之祝。
某拳拳无任,不备。
一、《浴沂》一章,区区所疑,已蒙印可,足见大公无我,与人为善之意。
佩服,佩服。
一、「无极而太极」一句,某非敢妄疑先哲,但疑其既是无形而有理,则图中圆象非形而何?
周子于《图说》之首,不可无此一句也。
然其精密微妙之旨,拓前圣之所未发,自在其中,初无牴牾也。
某妄谓当时朱子若说入图上来,则此句有著泊,未必起象山之疑议耳。
一、先贤以《家语》为先秦古书,此句稍宽,竟不知为何人所录。
疑其为子思以后子孙所编。
如疑颜子窃饭之类,诚为可鄙,决不出于子思之前明矣。
若以子思之言證《家语》之失可也,以《家语》證子思之书,于义有所未安。
窃谓一部《论语》,门弟子问仁者多矣,夫子止语之求仁之方,未尝有仁字亲切之训。
孟子方有「仁者人也,义者宜也」之语,则疑其得于子思,未必夫子之言也。
尊见以为然否,更乞不倦之教。
一、赐问张子言气,周、程言理,旨意不同。
某窃谓理气未尝相离,先儒不相沿袭,虽言不同而未尝相悖。
言气者是以气为道之体,理已在其中;
言理者是以理乘气而出,气亦在其中。
虽有形而上下之分,然道亦器也,器亦道也,二之则不是。
张子言气数段,朱子固尝置于《近思录》道体门中,此意可见。
朱子又曰:「张子说得是好,终是生受辛苦」是也。
伏丐尊照。
一、赐问几有吉凶,夫子与朱子之言不同。
某窃谓周子曰「诚神几,圣人也」,此言圣人之几在诚神之间,自是有吉无凶。
又曰「诚无为,几善恶」,此言众人之几既有善恶,安得无吉凶?
若众人之几能动以正,亦无凶之可言。
夫动以正者,天理之本然也;
动不以正,此人欲之或然。
言虽不同,实不相悖。
伏乞尊察。
一、赐问伊川言奉祀之人是继室所生,当以继室配,为不易之礼,固为的确。
所谓不易之理者,祭祀时母子一气感通也。
然于礼有所未尽,是或程子有为而言也。
或有谓《春秋》之法,以元妃配,而继室不得配,故程子如前之云,未可知也。
但今所谓继室与古之继室不同。
古者诸侯一娶九女,若元妃薨,凡继室皆其妾媵也。
虽有子,不得并配。
今之所谓继室,亦皆礼聘,与元妃固等夷耳,但有先后长幼之分,所以不可不并配。
今之庶母却合古者继室之义,虽有子,死当祔于妾祖姑,别室以祀之。
有此曲折未尽,未审尊见以为如何。
敢乞开晓。
大学沿革论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二、《鲁斋集》卷九、《赤城后集》卷二八
自昔圣人大经大法,所以宅天衷,立民极,定万世之标准者,悉已去籍于春秋之末。
吾道失统而下归于孔子,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之外,它无书也。
今《大学》之篇,郑康成谓之通论,以为记博学可以为政也,何其陋哉!
孔颖达方以首章为经,乃曰:此经从盛以本初,又从初以至盛,上下相结,粗释文体,而文义未明。
历千五六百年,莫有知其所自出。
至本朝,程子始曰:「此孔氏之遗书也」。
既刊定之,又从而表章之,以为初学入德之门。
施及朱子,遂断之曰: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
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
《或问》中又言子思以授孟子无疑。
然则曾子之门人,孰有出于子思之右?
其为子思之书乎。
朱子序曰:《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
又曰:是书垂世立教之大典。
后世学者方识此书之全体大用,坦然大明矣。
其始也,遭秦大禁,断续残编,出于屋壁之中,韦编烂脱,竹简淆乱。
汉儒掇拾整比,使后世犹得见圣贤之遗经,可谓有大功于名教矣。
然则求全于大坏之馀,觖望于既得之后,未止于至善,亦人情之不能无恨于此。
而况世变风移,师殊旨异,非一时之所能骤正也,于是随文释义,而不知其纲目之相统,承讹踵缪,而不能问其血脉之不通,穿凿傅会,而不思其义理之差舛,晦蚀因循,于是讹益讹而误益误。
二戴不疑也,郑康成、孔颖达不疑也,汉唐诸儒亦不疑也。
二程子,方敢倡言之曰:此为错简,此为脱简,此字当作某字,此句明注为衍。
学者如醉得醒,如寐得觉,方知圣人本意简易明白,未尝有艰辛险绝之辞。
只第二句「新」之一字稍生,则已讹而为亲,讲解者百馀家,未尝顾传中三「新」字之相应,真是枉读圣贤之书。
伯子先取三纲于揉杂之中,列于首三句之下,自是一规模也。
叔子乃寘于首一章之后、七传之先,又一规模也。
《淇澳》一章,二程子皆于诚意传后,取而寘于「殷未丧师」之前。
朱子不是之从,乃独殿于至善传之末,以其内有「盛德至善」之句可證也,又以「没世不忘」为至善之极,考之可谓审矣。
惟有致知格物一传独亡,自汉儒以来,未尝言其亡也。
今以经统传,则知其首尾森严,以传承经,则知其义理精密。
亡此一传,粲然易知。
况致知是《大学》最初用工处,诚意工夫是从致知做将来,此一传之不可缺也明矣。
此传既缺,则何以为明明德之,何以为新民之,又何以知至善而止也?
于是朱子不得已而追补之,字义非不亲切,旨意非不分明,熟复玩味,终是后世之词,不如古人之宽厚,而朱子亦自以为未善。
存斋必大问:「所补致知章,何不效其文体」?
曰:「亦曾效而为之,竟不能成」。
以朱子之义精笔健,岂有所不足于此?
然古人风气不同,不得而强用其力也。
每读《大学》至此,未尝不为之掩卷太息。
咸淳己巳,得黄岩玉峰车君书,报予曰:「致知格物传未尝亡也,自『知止而后有定』以下,合听讼一章,俨然为致格一传」。
于时跃然,为之惊喜,有是哉,异乎吾所闻也!
茍无所增补而旧物复还,岂非追亡之上功乎?
虽然,程、朱三先生玩索非不久,离章析句非不精,而不以为传,何哉?
有其故矣。
予尝反复而思之,此传之亡也,我知之矣。
此传错简于「至善」之下,其逃亡也为甚切,其掩藏也为甚密,盖其承上句也为甚紧,此三先生所以确然信之而不以为疑。
然三先生不以为疑,后学乃敢一旦而更之,无乃僭妄乎?
夫天下所不可易者理也,二程子不以汉儒不疑而不敢不更定,朱子不以二程已定而不复敢改,亦各求其义之至善而全其心之所安,非强为异而茍于同也。
况朱子亦未尝截然而不相也,予为之条疏于后。
夫以经统传,以传附经,则其次第可知者,此朱子之言也。
此章若为经文,则上无所统而下无所附,一也。
两「止」字之相应,承接固紧矣,两「明德」之相应而承接,岂不为尤紧,二也。
以朱子之所补,文体难于凑合,孰若移此章为传,而文气宛然,不失旧物,三也。
以致知格物之不可无传,而此章于此处尚可缓也,用其有,以补不足,不动斤斧,四也。
古人不区区于字义,只说大意,而字义在其中。
况此既有「知」字、「物」字,自然为致格之一传,五也。
致知云者,因其已知,推致于极之谓。
知止知也,至于定静安虑而后得所止,岂非致其知乎?
六也。
物则有本末,事则有先后,知其本之当先,末之后,是谓致知在格物也。
听讼者末也,无讼者也,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物格矣。
此之所谓知本,即此之所谓知至也,七也。
听讼一章,元在「止于信」之下,程子进而寘之经文之下。
朱子乃列于诚意传之上,曰:以传之结语考之,则其为释本末之义可知。
经之本文乘之,则知其属于此可见。
则知朱子亦未尝不以为在此,八也。
朱子听讼章句曰:「观于此言,可以知本末之先后」,以此可以知止,一章甚明,九也。
《或问》又曰:知止云者,物格知至,而于天下之事皆有知其至善之所在,则吾所止之地也。
未尝不以知止为物格知至,十也。
以朱子之语参互较之,则固以为致格传矣。
然勇于补而不勇于移,何也?
以诚意一章观之,至易箦前数日改犹未了,假以岁月,乌知其不遂移也邪?
朱子曰:「义理尽无穷,前人恁地说,亦未必尽。
须是自把来横看竖看,尽入深,尽有在」。
此可谓开后人穷理之门,而不限以一定之见。
是心也,大公至正之心也。
欧阳公亦曰:「经非一世之书,传之缪非一人之失,刊正补缉,非一人之能也。
学者各极其所见而明者择焉,以俟圣人之复生也」。
其言精切而深远,广大而公平,既不以己说自是,亦不敢厚诬后世之无人。
予于是深有味于车君之言,而为之论,与同志共评之。
家语考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二、《鲁斋集》卷九
予每读《中庸集注》,以《家语》證《中庸》之有缺有衍,私窃疑之。
因书与赵星渚言,答曰:「文公谓《家语》为先秦古书,无可疑者」。
因求《家语》之始末,而益有大可疑,请从而论之。
考古非易事也,此先儒之所甚谨,岂后学之所当妄议?
学博而理明,心平而识远,殆庶几乎得之。
盖学不博不足以该贯群书之言,理不明不足以融会群书之旨,心不平则不能定轻重之权,识不远则不能断古今之惑。
予不敏,何足以知之?
窃尝谓学者莫不读《论语》也。
自汉以来,诸儒名家亦莫不笺释《论语》也。
至我本朝,伊洛、紫阳诸老先生出,而《论语》之意始大明,曰脱简,曰错简,曰衍文,曰缺文,曰某当作某,始敢明注于下,然未有定《论语》为何人所集也。
固尝曰此《鲁论》也,此《齐论》也,此为子贡之门人记矣,此为闵子之门人记矣,此成于有子、曾子之门人矣。
子贡、闵子、有子之门人,后世不闻其有显者,惟曾子传得其宗。
当时执删纂之柄者,岂非子思乎?
吾闻夫子年三十有五,而弟子益进,辙环天下几四十年,登其门者凡三千人,其格言大训,宜不胜其多也,岂《论语》五百章所能尽哉?
于此五百章之中,而高第弟子之言居十之一。
七十子之言不能载也,三千人之姓名不能尽知也,况其言乎!
呜呼,《论语》之书精则精矣,而于夫子之言未可谓之大备也。
宜乎诸子百家各持其所闻,而发越推阐,莫知所以裁之。
毫釐之差,千里之谬,固有不能免者。
予读《家语》而得《论语》之原,其序谓:当时公卿大夫士及诸弟子悉集录夫子之言,总名之曰《家语》。
斯言得之矣。
正如今程子、朱子之语录也。
盖颜子之所闻,曾子未必知也,子贡之所闻,子游未必知也,齐、鲁之君问答,二国不能互闻也。
以今准古,揆之以事,度之以理,不有以大会萃为一书,则散慢而无统,浩博而难求,门人何以别其精微?
故曰《家语》之原乎。
然记者非一人,录者非一人,才有高下,词有工拙,意有疏密,理有精粗,纷然而来,兼收并蓄,亦不得而却也。
于斯时也,七十子既丧,而大义已乖,骎骎乎入于战国矣,各剽略其所闻,假托其所知,纵横开阖,矫伪饰非,将之以雄辞诡辨,以欺诸侯,以戕百姓。
其祸根盘结于海内,紫乱朱,郑乱雅,大道晦蚀,异端抢攘,诬圣言,误后世。
此有识者所以夙夜寒心,思有以拯之,不得不于《家语》之中采其精要简明者,集为《论语》,以正人心,以明圣统,以承往绪,以启来哲,为悠远深长之计。
其滔滔横溃于天下者,固不能遽遏绝也。
俟其祸极而势定,则大本大原,正大光明,巍然与日月并行于天,千万世之下,莫不于此而宗之,其功又岂在禹下哉!
当是时也,任是责者非子思子,吾将畴归?
故曰集《论语》者子思子也。
始著书以幸后学者,亦子思子也。
《艺文志》有《曾子》十八篇,此不过记录之书也;
《子思》二十三篇,若《中庸》、《大学》,则子思著作之书也。
以《论语》之体段推《家语》之规模,大槩止记而已。
然精要简明,既萃于《论语》,则其馀者存于《家语》,虽不得为纯全之书,其曰先秦古书,岂不宜哉?
虽然,予尝求《家语》之沿革矣。
其序故曰:秦昭王时荀卿入秦,王问儒术,孔子语及弟子言以己论献之
于儒术固未醇也,而昭王岂能用儒术者哉?
可谓两失之。
此《家语》为之一变矣。
于是以其书列于诸子,得逃焚灭之祸。
秦亡,书悉归汉,高堂生得《礼》古经五十六卷,经七十篇,记百三十一篇。
注云:七十子及后学所记。
此岂非《家语》之遗乎?
河间献王得而上之,宣帝时后仓明其业,乃为《曲台记》,授戴德、戴圣、庆育三家,大戴删其繁为八十五篇,小戴又删为四十六篇。
育无传焉。
马融传《小戴礼》,又足《月令》、《明堂》、《乐记》三篇,郑康成受业于,为之注解,究其原,多出于荀卿之所传,故《戴记》中多有荀卿之书。
班固曰:《孔子家语》二十七卷(卷与篇不同。)
颜师古已注云:非今所有之《家语》。
成帝时孔子十三世孙衍上书,言戴圣近世小儒,以《曲礼》不足,乃取《孔子家语》杂乱者及子思、孟轲、荀卿之书以裨益之,总名曰《礼》,遂除《家语》本篇,是灭其原而存其末也。
以是观之,《礼记》成而《家语》又几于亡矣。
予于是有曰:《论语》者古《家语》之精语也;
《礼记》者后《家语》之精语也。
今之《家语》十卷,凡四十有四篇,意王肃杂取《左传》、《国语》、《荀》、《孟》、二《戴》之绪馀,混乱精粗,割裂前后,织而成之,托以安国之名。
舍珠玉而存瓦砾,宝康而弃商鼎,安国不应如是之疏也。
安国武帝时人,孔壁之藏,安国之所守也,不能以金石丝竹之遗音正曲台之繁芜,其功反出于二戴之下,不然矣。
是以朱子曰:《家语》是王肃编古录杂语,其书虽多疵,却非自作。
谓今《家语》为先秦古书,窃意是初年之论,未暇深考,故注于《中庸》亦未及修。
故曰《家语》为王肃书,此晚年之论无疑也。
吁,《家语》之书,洙泗之的传也,不幸经五变矣。
一变于秦,再变于汉,三变于大戴,四变于小戴,五变于王肃
洙泗之流风馀韵,寂然不复存。
以古《家语》正《中庸》,其词甚悫,其义甚明,奈不可得而见也。
以今《家语》正《中庸》,终恐有所未安。
以朱子晚年之论,久之未必不改也。
学者胶柱而调瑟,却成大病,是以不容不论,惟明者择焉。
中庸论(下)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三、《鲁斋集》卷一○
或有问者曰:二篇之析,子固有證矣。
然则性之与教亦有不同欤?
曰:非不同也,正以其所指以示人者各有义也。
推其性之所自来,则人与万物同一原也;
推其性之所实有,虽天地之健顺亦不外此教,非不同也。
曰修道,指其当行之路也。
明诚,指其当知之理也。
知而后能行,行固不先于知也。
夫性最难言也,原其继善成性之初,理与气未尝相离也;
推其极本穷原之义,理与气不可相杂也。
于不可相杂之中,要见其未尝相离之实,于未尝相离之中,要知其不可相杂之意,方为淳粹峻洁,不悖厥旨矣。
夫气者性之所寄也,性者气之所体也。
舜之命禹曰人心、曰道心,此分理气而并言。
《汤诰》曰降衷,刘子曰受中,此于性中独提理言,所谓性即理也。
告子曰食色、曰生之谓,此于性中独提气言,故曰不识性也。
子思子曰天命,则理气混然在中,曰喜怒哀乐,本乎气者也。
特以其未发,无所偏倚,故谓之中,此气而含理也。
发而中节,发亦气也,有理以帅乎中,故发而能中节矣。
中和之中主静而言理也,性也,体也;
中庸之中,主动而言德也,情也,用也。
今既以《中庸》名篇,而「中庸」二字不见于首章,何也?
曰:道也者非它道也,非可离之道也,即中庸之道也。
曰不可离,岂非日用常行之道,是曰庸乎?
是以君子戒惧乎未发者,所以养此中也;
谨独于将发者,所以审此中也。
惟中而后可庸也。
虽天地位,万物育,亦庸也。
非圣人推极其中和,则天地亦有时而不位,万物亦有时而不育。
此感应必然之理,非天地本不位,万物本不育,待圣人致中和而后位育也。
故首章非无中庸也,盖中庸之义已默寓于道之中。
不然,则次章忽曰「君子中庸」,与首章全不相属,恐子思子之文章决不如是之无原也。
吁,不观汉儒之训故,不知关洛诸子义理之粹明,不观《中庸》之辑解,不知朱子《章句》之精密。
仆窃妄意而犹有疑焉者,以此书章节散漫,易于错简,朱子止从其旧,乃于中提出关键字为之联络,固为甚密。
自次章以「知仁勇」联络之,自十二章至十九章以「道之费隐」联络之,自二十一章至三十二章以「天道」、「人道」联络之,于第二十章又以「包费隐,兼小大」起天道人道之旨,不复有纤毫间隙之地,其用工于此书可谓密矣。
皆所以开后学之耳目,发往哲之精神,而仆复何疑焉?
但第三章既是第二章之结语,第五章亦为第四章之结语,各分为二,疑其太密也。
第七、第九章,朱子既曰「承上起下」,则是文相属而意相连矣。
窃疑止是一章,恐不必分也。
第四章初言过不及,此固申中之义,次言人莫不饮食,岂非庸乎?
第十一章索隐行怪,此非常者明矣。
半涂而废,此不能常者也。
不见知而不悔,此固能常者,恐推上「知仁勇」反觉宽尔。
费隐之为体用亦精矣,窃意凡言道之费处,皆指日用常行人之所易者也,所以申明乎庸之义也。
前言饮食,日用之常也。
此言夫妇,人道之常也。
天地之间,阴阳感应,庸之大者也。
天地而犹有憾者,是阴阳感应之大者也。
天地而犹有憾者,是阴阳失其庸也。
蓝田吕氏以费隐以上论中,以下论庸,此最得子思子之本旨。
朱子乃以为未安,思之不得其意。
但吕氏此下有以隐为至道,或恐以此为未安也。
不然,则子思子反复论中如此之详,不应论庸如此之略也。
岂以发越「费隐」二字之精神,故掩其庸乎?
又何为有「庸德」、「庸言」两字,露出精神?
以是知非忘庸者也。
凡显然易见,形于天地之间者,莫非庸也。
「费隐」之下当继以「行远自迩」一章,九经之下当继以「大哉圣人之道」,言圣人之道虽如此高大,亦不过在礼经威仪之中,亦庸也。
但无此德则不能凝此道,自用自专,反古道皆不知中庸者也。
本诸身至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亦能尽此中庸者也。
卒章四称德,亦指中庸之德而言。
虽自实用工夫天下平,亦本乎天之所命,无声无臭,非可求之于气也。
仆之所疑者如此,恨不及质正于朱子。
既不敢自以为然,又不敢自欺曰无疑,抚卷浩叹,若有得焉。
与其蓄所疑而长终,岂若暴白其所疑以俟后之朱子云
诚明论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三、《鲁斋集》卷一○
无妄之谓诚,不欺其次之,此反训也。
子思子又以不二体之,又以纯亦不已体之。
人之生也,禀此真实,有仁有义,有礼有智,粲然在中,无感不应,是曰诚明。
人之一心,孰无知觉?
气质物欲,或锢或蔽,有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
物来顺应,不妄不欺,是曰明诚
前篇曰天命,则性在命中;
修道,则教在道中。
然非诚则命不能立,非明则道不能行。
此诚明之可以为纲,而不可以为目。
次章曰至诚尽性,此圣人之诚也。
其次致曲,此贤者之诚,学知之事也。
杨氏学问思辨笃行之说,朱子于《辑略》亦取之。
窃意颜子喟然之叹实似之。
形著明动变化六字,程子推出于外,承上章言也。
张子推入于内,起下章言也。
曰成己成物,言所以为教也至诚无息,推而广之,言天地之诚也。
至诚前知,与大舜、文王之所以兴相应,鬼神之德与武王、周公之达孝相应。
哀公问政章移「修身」一节入前篇之外,举夫子之答问以起明善诚身之义。
窃意夫子之言至「其政息」而止,此下皆子思子之言,申言其政之布于方策者,如亲亲之仁、尊贤之义、等杀之礼,其所以修身修道者,皆明善诚心之功。
后之人欲举文武之政行于天下者,尤不可以不明善而诚身也。
「博学之」以下,又明善诚身之,所以为教也。
曰「诚者天之道」,以释上「诚」字,「诚之者人之道」,以释下「诚」字。
「不勉不思,从容中道」,此言圣人生知安行不待明而诚;
「择善固执」,此言贤者待明而后诚。
非明不能择,非诚不能固,皆训释之词也。
汉儒悉乱于上,岂有纲领未立,而训释已见?
本末先后之无序,何足以为典则之文哉!
一篇之中,此章为最长,所以舒徐容与,开亮彬蔚,尽明诚为教之义。
复赞仲尼道传四圣,德参两仪,以结至诚尽性,其意已足而犹有馀思,其词已终而犹有馀力。
再提至圣至诚,开而又阖,浑浑无涯。
至圣以德言,推其所以能尽性配天地;
至诚以道言,推大经大本之所自出也。
盖能知天地之化育无所倚,惟见此诚肫肫渊渊浩浩而已,至此无得而名焉
故结之曰「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
诚明、明诚两下极功,关键尤严,归宿尤密,无以加矣。
子思子之书见于后世者,止此三篇。
《大学》发明曾子传授,《中庸》发明夫子之精蕴,此篇发明自己之所得。
大学》有三纲八目,为易见也,所以为初学入德之门。
《中庸》推性命之大原,阐道德之明教,为难知也,所以为学者最后工夫。
此篇以诚明为性,以明诚为教,无形无色,无声无臭,所以为尤难知也。
盖其胚胎造化,橐籥贞元,理深而又深,辞密而又密,但见其铿锵乎振家庭之金石,雍穆乎开简策之仪刑。
盛矣哉,后世不足以追策其遐躅矣!
孟子亲受业于子思子之门,性善养气之论,真前圣人之未,可谓传得其宗。
但其才高气雄,有英调伟论以驾其仁义之具,或抑或扬,奇采振耀,锋铓所向,石裂山摧。
虽子朱子亦每叹服其文章何其妙也!
然终未能尽涤濯战国之馀习,警悟超绝之意多,而和平醲郁之味䪥。
其所以异于战国者,犹以师友见闻之懿而义利王伯之辨甚严,岂可望子思子之文章,自义理根原正面大体自然流出,淳粹笃厚,无一点疵颣之可指?
今观七篇之书,述子思传授,自「在下位不获乎上」至「人之道也」而止,乃《中庸》之残章断简也,「动」字之外,更无他语发明此诚。
以是知孟子之得于子思子者尚浅浅,后世之知子思子者尤浅也。
韩子孟子醇乎醇,而不知子思子尤醇乎醇也。
濂溪周子心传子思子之道于千五百年之后,而得于子思子者反深。
其著于《通书》曰「诚圣人之」,此以性
次章曰「圣诚而已矣」,此以教言;
曰「诚之源」,曰「诚斯立」,此以天道言
曰「五常之,百行之源」,此以人道言
终其书,推明诚之义不一而止,精悫邃密,皆孟子之所未
呜呼!
道无古今,学无先后,亦在乎人之自勉而已。
此仆之所以确然有俟乎后之朱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