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洙泗文集序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六、《斐然集》卷一九、《南宋文范》卷四七
《洙泗集》者,龙溪陈君元忠以后世文体之目,求诸《论语》,得其义类,分明而编之,以为文章之祖也。丐予为之序,予嘉其述,乃序之曰:文生于言,言本于不得已。或一言而尽道,或数千百言而尽事,犹取象于十三卦,备物致用,为天下利,一器不作,则生人之用息,乃圣贤之文言也。言非有意于文,本深则末茂,形大则声闳故也。周衰,道丧而文浮,孔子盖甚不取,尝曰:「孝弟谨信,汎爱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又曰:「文,吾不若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学士大夫千百成群,行彼六者,谁有馀力?行之未有馀力,是夫人未可以学文矣。汲汲学文而不躬行,文而幸工,其不异于丹青朽木、俳优博笑也几希,况未必能工乎?游、夏以文学名,表其所长也。然《礼运》偃也所为,《乐记》商也所为,华实彬彬,亚于经训,后之作者有能及邪?从周之文,从其监于二代忠质之致也。文不在兹者,经天纬地,化在天下,非吮笔书简,祈人见知之作也。《离骚》妙才,太史公称其与日月争光,尚不敢望风雅之阶席。况一变为声律,众体之诗又变而为雕虫篆刻之赋,槩以仲尼删削之意,其弗畔而获存者,吾知其百无一二矣。是则无之不为损,有之非惟无益,或反有所害,乃无用之空言也。夫竭其知思,索其技巧,蕲于立言而归于无用,果何为哉!然自隋唐已来,末流每下,择才论士,皆按以为能否升沉之决,而欲夫人通经知道,守节秉义,有君子之行,不亦左乎?陈君盖疾夫末流忘本,得已而不已者,可见好古笃实之趣矣。圣门问答教诏,本言也而成文。虽文也,特一时之言耳,丰而不馀,约而不失,其法备于《论语》。能熟环而体识之,必不敢易于为文。深之又深,知其有无穷之事业在焉,必不复以文为志。道果明,德果立,未有不能言者。孟子曰: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晬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此《洙泗集》之本原也。
再答书 宋 · 李正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四一、《大隐集》卷六
某启:前日匆遽,略布所闻,性又懒于作字,殊愧草率。昨日蒙枉车骑,重辱翰墨之贶,并诘其说。夫所称汉唐及本朝述作之士凡十二家,非以其馀为不足称也,盖取其盛者言之耳。且在汉则有刘向、王褒、董仲舒、枚皋父子、张衡、崔骃、傅毅、蔡邕,在唐则有王、杨、卢、骆、沈、宋、陈子昂、李峤、燕、许、元、白、皇甫湜、孙樵,此尤其卓荦著见于世者。至于魏、晋、齐、梁以降,代不乏人,列于文苑、艺文传者,姓氏亦班班可考。本朝文物之盛,度越前代,则有若王黄州、杨文公、刘子仪、李邯郸、二宋兄弟、曾子固,以及张文潜、秦少游之流载于国书、传于士大夫之口者,亦已众多,未可以一二数也。仆窃不自料,亦尝猎其英华,涉其波流矣。凡诸家之作,或有传者,或不传者,或有好之者,或有不好之者。若夫所举十有二家之作,则未有不好之者矣,未有不传之者矣。是犹米之有稻粱,肉之有刍豢也,人皆嗜之。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观水有术,必观其澜,盖谓是也。今阁下疑仆独称十有二人,何其鲜也。盖十有二人,皆所谓杰出者,然亦岂能遽掩诸家之善哉?且扬雄之赋,学相如作也;班固之书,学史迁作也;韩愈之文,学孟子作也。本朝诸公之文,学韩愈作也。然则虽举十有二家,仆尚以为多,而阁下又以仆比之富商大贾,自托于贫窭之人,而求益焉。仆诚无以益阁下,顾可以益阁下者,不过十有二家之书尔。观其为书也,汪洋浩博,千变万化,涉之者不见其涯涘,窥之者不见其阃奥。譬之如衡阳之林,岱阴之麓焉,伐寻抱不为之稀,艺拱把不为之数。又如钟山之玉,泗滨之石焉,累圭璧不为之盈,采浮磬不为之索,亦可谓盛多矣,其为富商大贾何加焉?阁下好学多闻,喜蓄异书,于此必已深探而熟观之,更少加之以意,则如是而权轻重,如是而知取予,如是而懋迁有无,皆可取之而逢其原也。则阁下之富,又将孰禦?凡人奇伟所闻,简忽所见,愿阁下勿以世所共传而忽之。六经之文,天下所共传,自古及今,用之而愈无穷,未闻舍此而他求也。若夫圣人之术,固在于躬行,亦岂敢谓仆之自得哉。孔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又曰:「行有馀力,则以学文」。虽然,文非学者之先务,而圣人之术,亦非文不传。韩愈亦云:「仆之为古文,学古人而不得见,则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于志也」。前辈述作之指,大抵如此,阁下其裁之。
训闻人氏诸子字序 宋 · 李正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四一、《大隐集》卷六
嘉禾闻人茂德于余为外兄弟,比过其家,命子侄出拜,凡七人。有巾而屋者,有髧而髦者,有祝而童者,拜揖甚恭。余以是窃喜闻人氏之多良子侄也。既而持正谓予曰:「曩者盗发青溪之岁,予子与兄之子实生,奉先君之训曰:寇难遽作如此,吾孙他日别为二名」。请予字之。余取其义训相近者,书之下方,又为说以告之曰:尧舜三代之民,大抵皆忠厚,故比屋有可封之俗,以其教化明而习俗美也。《传》曰:「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诗》曰:「周家忠厚,仁及草木」。盖忠恕也,忠厚也,其本皆出于仁,未有仁而不忠厚,忠厚而不仁者也。孔子曰:「臣事君以忠」。盖能厚于其君也。又曰:「与人忠」。盖能厚于其友也。是忠者必厚,厚者必忠也。故尧民之字曰「子仁」,舜民之字曰「子厚」,其义一尔。《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书》曰:「于棐民彝」。是天下常行之道,处君臣父子之间者也。故彝民字曰「子常」。《诗》曰:「言笑晏晏」。谓和柔也。《书》之古文曰:「钦明文思」。晏晏,谓宽裕也。扬雄称斯民之盛曰晏也粲也,则二义亦兼之矣。故晏民之字曰「子和」。余谓诸童子耳目恂达,志气方锐,傥能思其义而力行之,则忠厚者盖为仁人长者,斯不流于浮薄矣;秉彝者盖为躬行君子,斯不失其常心矣;治人者必跻世于仁寿,则斯民不失其望矣。是皆古之人立身行己之大者,亦在夫勉之而已。然公家于嘉禾为盛族,百馀年间,簪绅相继,而未大显于时,宜其诜诜之庆,方兴而未艾也。继此而有命名者,愿以见告,方泚笔以俟焉。
连都官墓志 宋 · 王莘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三九
连氏世家上党,有讳总者徙居于闽。总生光裕,尝为应山令,后为磁、郢二州推官。其卒也,反葬应山,因家焉。光裕生正,不仕。正生舜宾,有贤行,以处士终于家。欧阳文忠公表其墓,以谓孝友恭谨,礼让而温仁,乡人以为法者也。以子恩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刑部侍郎。生四子,而伯仲皆力学,有名于时。公即其仲也,字元礼,其名庠。庆历二年及第,调随之光化尉,移襄之宜城令,改秘书丞、太常博士、职方员外郎、屯田都官郎中。其在宜城也,县当南北之冲,调度供馈,颇劳于民,公撙节以礼,而上下便之。知深州饶阳县,举监定州便粜仓,粜有羡数,则例当受赏,公不自言而让其僚段绎,绎因以徙官。夫世俗之交,平居燕笑,倾竭肺腑,及临毫发利害,则窥间伺隙出力以争之,而公独廉于自退如此。知邛州依政县,未踰年徙知茂州。州杂蛮蜑,喜以钞略为生,虽汉地者亦不肯输税。公始以威服之,而卒怀以恩,讫公去不敢扰边而负约。当是时,宋景文守成都,为作诗以美之。监西染院,丁其母永安县太君李氏忧,服除,赐绯衣银鱼,通判鼎州。州将武人也,政多倚公。乃兴学养士,择属吏以倡率之,而人皆悦从,盖鼎之有学自公始。勾当在京北排岸,以疾致仕,治平四年六月二十日卒于京师,享年六十有二。公操履如其父,而洁廉方正,不随世俯仰。与其兄庶友爱尤笃,出处于田闾里闬之间,接人待物一以至诚,恂恂然惟恐不及。乡人既爱慕处士,而又见二公所为,则莫不心悦而诚服。其循良者劝,而嚣傲者革,是以应山之俗多信厚而知廉耻者,皆其力也。议者谓二公之行,虽不可优劣,至于应变之才,则公特为长,故为吏所至有能声,其去虽久,而民尤思之。当路者交章以荐,一时贤士大夫闻其名而慕见其人,悦与之游而不厌。河南尹师鲁尝称之曰:「良吏也,君子人也」。欧阳六一以其言行比为芝兰金玉。二公皆名重天下,少所许可,而其所称如此。然公平居以义命自处,未尝侥倖以求进。宋元宪公暨其弟景文公皆游于处士之门,而欧阳公交际尤密。及三公贵显,待公益厚,而公不以一毫干也。公文章尤长于诗,有集五卷藏于家。始娶朱氏,生一男仲熊,忠信而好善,为开封雍丘尉。一女,适进士李岘。再娶李氏,封仁和县君,后公十有八年卒。生一男仲熙,廉良谨饬,为成州同谷尉。二女,长适宣德郎宋乔年,次适进士李仲舒。仲熊等以熙宁元年十一月三日,葬公于县西三钟山下,以夫人朱氏祔。既葬十有七年,得元丰八年十月二十三日,复启圹祔葬夫人李氏。仲熊以状谒于汝阴王莘,曰:「昔欧阳公欲表吾先君之墓,然文未成而薨矣。今不敢轻以委人,故有请于夫子,愿其哀怜而赐之文」。莘为考公之事,得其所以行于己、施于家而著于人者,岂非孔子所谓躬行君子者邪?惜乎用不及其才,而见于世者如是而已。古者乡先生殁,则配于社而与祭焉,因又为诗一章,以遗应山之人,俾其如古之时,以公配社而岁时歌此以祭云。歌曰:
恂好善兮行以躬,完素履兮一初终。化邦乡兮革奸凶,出为政兮用其中。三钟山兮屹穹崇,与公德兮并其隆。岂独文兮耀幽宫,宜配社兮同勾龙。俾世世兮仿而从,里闾乐兮廉让风。刑罚措兮年屡丰,博哉利兮垂无穷。
按:嘉靖《应山县志》卷下,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选刊本。
回静江詹侍郎仪之启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省斋文稿》卷二六、《粤西文载》卷五五
进班书殿,出镇帅垣。以法从之名臣,临皇华之旧部。上宽帝顾,下惬舆情。恭惟某官学造圣真,才周世用。久徊翔于远使,宜容与于近班。意在本朝,固尝殚辰猷而告于后;躬行君子,又欲推惠泽而加乎民。惟通商则疲氓可苏,惟从俭则经费自足。既康五管,即缀四邻。某方欲驰辞,遽蒙枉驾。其为欣荷,未易名言。
送曾明发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一七、《平园续稿》卷一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书》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以孔子之圣,犹谦其辞曰:「躬行君子,未之有得」。是以孟子「非苟知之,亦允蹈之」,此圣贤事也。近世士大夫乃谓人患不知,若真知无不能行。舍孔、孟不信,而惑谢显道、张子韶一时之说,以谓锦绣蒙陷阱,人惟不知,乃堕其中,苟知其然,将远而去之。嗟乎!以此劝中人以下,使之勿习过恶入于坎窞可也;若曰孳孳为善,要当以升高为喻。颜渊曰:「仰之弥高」。又曰:「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人之进道必志于此,陷阱云乎哉?宁都曾君明发字见卓,数携贽求予一言。余闻诸扬子:「见善明,用心刚」。夫见善不明而徒刚焉,亦流于恶而已矣。既明于善,然后苦其卓,入道之序也。君之邑宰傅子渊仕学兼优,不崇空言,尝试以予说谂其何如。庆元丙辰八月二十二日。
与汪尚书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六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四、《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二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九三、同治《玉山县志》卷九
自顷拆号,日望登庸,尚此滞留,不省所谓。海内有识之士,盖莫不为明公迟之,而熹之愚,独有为明公喜者。盖以省闱之取舍观之,则疑明公于天下之义理尚有当讲求者,而喜其犹及此閒暇之时也。自道学不明之久,为士者狃于偷薄浮华之习,而诈欺巧伪之奸作焉。上之人知厌之矣,然欲遂变而复于古,一以经行迪之,则古道未胜,而旧习之奸已纷然出于其间而不可制。世之人本乐纵恣而惮绳检,于是乘其隙而力攻之,以为古道不可复行,因以遂其自恣苟简之计。俗固已薄,为法者又从而薄之,日甚一日,岁深一岁,而古道真若不可行矣。譬之病人,下寒而客热炽于上,治其寒则热复大作。俗工不求所以治寒之术,遂以为真热而妄以寒药下之,其不杀人也者几希矣。苏氏贡举之议正如此,至其诋东州二先生为矫诞无实,不可施诸政事之间,则其悖理伤化,抑又甚焉。而省闱盗用此文者两人,明公皆擢而寘之众人之上,是明公之意盖不以其说为非也。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明公未为政于天下,而天下之士已知明公之心,争诵其书,以求速化,耳濡目染,以陷溺其良心而不自知,遂以偷薄浮华为真足尚,而敢肆诋欺于昔之躬行君子者不为非也。况于一旦坐庙堂之上,而以宰相行之,其害又当如何哉?明公前者駮正张纲之谥,深诋王氏之失,识者韪之。而今日之取舍乃如此,死者有知,得无为纲所笑?不审明公亦尝悔之否乎?熹愚无知,辱知奖甚厚,往者亦尝关说及此,而今略验矣。故独不敢以延拜之迟为恨,而以犹得及此暇时,讲所未至为深喜。明公若察其愿忠之意,而宽其忘分之诛,则愿深考圣贤所传之正,非孔子、子思、孟、程之书不列于前,晨夜览观,穷其指趣而反诸身,以求天理之所在。既以自正其心,而推之以正君心,又推而见于言语政事之间,以正天下之心,则明公之功名德业,且将与三代王佐比隆,而近世所谓名相者,其规模盖不足道,况苏氏浮靡机变之术,又其每下者哉!熹忽被堂帖,戒以官期,本不欲行,今乃得遂初心。有书恳丞相,求祠禄以供水菽之奉。恐或怒其不来,未易遽得,即乞从容一言之赐,早遂所求,幸甚幸甚!参政梁公之门,初无洒扫之旧,不敢以书请。又恐疑于简己也,有劄子一通,乞转致之,且及此意,则又幸甚。熹不敢复论时事,盖亦有不待论而白者,明公尚勉之哉。
论语纂训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五、《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六五、《南宋文范》卷四八、《经义考》卷二一八、民国《福建通志》艺文卷一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论语纂训》书无卷第,合一篇,凡古今《论语》训义见录者十四家,而大抵宗程氏。盖熹外兄丘子野所述,子野亦以意附见其是非取舍之说。熹读之,其不合于圣人者寡矣,因为之序论曰:「士生乎圣人既没数千百岁之下,而欲明圣人之心于数千百岁之上,推其立言垂训之旨,约其辞义于众说殽乱之中,以为一家之书,而又欲其是非取舍不缪于圣人,亦难矣!盖圣人之书,其为意微,其为辞约,苟不明乎其宗而识乎其本,多见其以私见臆说乱之也。昔之大儒,其犹有不免乎此者,况后世之纷纷乎?此其所以难也。抑又有甚难者焉,孔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此其所以为甚难者也。夫其所以难者如此,所以为甚难者又如此,则是书之作,亦将以明乎其所难者,求至乎其所甚难而已,其可已乎?故其求之能博,取之能审,推是言之,其寡过矣。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此之谓已。如是则后圣人数千百岁而生,而欲明其心于数千百岁之上无难矣。夫学之所以尽其心如此,又安有放其邪心以穷乎外物之患哉?其行之也不远矣,则其所以为甚难者又得而庶几焉。熹是以乐道之而为之序,所以明子野之为是书其难如此,而亦以著其从事于圣人者不易焉」。绍兴三十二年十月十八日序。
策问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四、《群书考索》别集卷一九、《新安文献志》卷三八、《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七四、二八一、二九○、三六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厦门市同安区
问:古之学者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此言知所以为士则知所以为圣人矣。今之为士者众,而求其至于圣人者或未闻焉,岂亦未知所以为士而然耶?将圣人者固不出于斯人之类,而古语有不足信者耶?颜子曰:「舜何人哉?予何人哉」?孟子所愿,则学孔子。二子者岂不自量其力之所至而过为斯言耶?不然,则士之所以为士而至于圣人者,其必有道矣。二三子固今之士,是以敢请问焉。
问:建首善自京师始而达于四方郡邑,海隅障徼之远,莫不有学,此三代之制与今皆然也。然考其风俗之流,有薄有厚,有失有得,则其不相逮至远。岂古今之所以学者异耶?将所以学者不必异,特业之有至有不至耶?二三子释菜之初,愿陈二者之说,分别而审言之,以观二三子所以来之意也。
问:《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近世以学名家,如海陵胡先生、欧阳文忠公、王文公、司马文正公、苏编礼父子、程御史兄弟,其立言具在,二三子固尝读而诵之矣。其于先贤圣人之遗旨,孰为得其宗者耶?愿与闻之。
问:孔子曰:「友其士之仁者」,又曰:「就有道而正焉」,又曰:「以友辅仁」。盖学者之于师友,其不可以后如此。而孟子曰:「子归而求之有馀师」。又曰:「君子欲其自得之必如是」。是岂师友之所能与哉?孟子学孔子者,而其立言如此,岂有异旨哉?幸详言之,以观二三子所以从事于斯者如何也。
问:世言圣人生知安行,不待学而知且能也。若孔子者,可谓大圣人矣。而曰「我学不厌」,又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又曰「不如丘之好学」,非有待于学耶?抑所以学者异乎人之所谓学者耶?然则夫子之所以学者,果何以也?至如称颜子以好学,则曰「不迁怒,不贰过」,语学者以好学,则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至其他纵言至于学者,难遍以疏举。不识其与夫子之所以自谓者有辨耶?其无辨也?幸详陈之。
问:唐开元释奠仪,设先圣神位于堂西,东向;先师位其东北,南向,初不云有像设及从祀诸子也。今以当时人文章所记著考之,则皆为夫子南面像,门人亦像十子,而图其馀于壁。是则开元之制施用于当时者亦无几耳。二三子试实其所以然而断其得失以对。
问:圣人远矣,六经或在或亡,诸子各自为家,与夫诸儒之说经者又皆杂乱而无所统一。士之有意于圣人者,舍是三者亡以见之矣。是将因是以求之耶,则其绝亡者不可以属,其杂乱者又易以惑人,求以自通,不亦难哉?或者又以为道非言说所载,顾力行如何耳。二者之论,仆未能得其中,亦诸君所宜讲而思也。
问:古以孝廉举士,今废其科,入官者一于进士与夫公卿大夫之世而已。而所以驭其行者,则于参选问其葬父母与否,于荐举使举者任其不犯入己赃。此孝廉之遗意,而责之则已恕矣。然犹有不能者,何也?将所以厉之者非其本与?抑法废不修而然也?今欲献言于上,请以古制举士,而严今之法,以禦其末流。二三子以为便,则具其施行之语,为有司陈之。
问:《大学》之序,将欲明明德于天下,必先于正心诚意,而求其所以正心诚意者,则曰致知格物而已。然自秦汉以来,此学绝讲,虽躬行君子时或有之,而无曰致知格物云者。不识其心果已正,意果已诚未耶?若以为未也,则行之而笃,化之而从矣。以为已正且诚耶,则不由致知格物以致之,而何以致其然也?愿二三子言其所以,而并以致知格物之所宜用力者,为仆一二陈之。
问:先王之世,选举之法,书其德行道艺者起于乡闾,容或不公。而唐虞以来至于成周,数百年之间,书传所记,无以选举不实累其上者,何耶?逮至后世,变而任以一切之法,若糊名窜书而校其一日之长者,亦可谓至公矣。而属者廷议犹谓禁防少弛,权倖因以躐取世资者,何耶?
问:《书》称尧平章百姓,百姓昭明,说者以为百姓者,百官族姓云尔。夫以百官族姓无不昭明,则尧之所与共天职者富矣。及其畴咨廷臣,欲任以事,则放齐称子朱,驩兜举共工,四岳荐鲧,恶在其昭明也耶?夫子叙《书》,断自《尧典》,将以遗万世大法,而其言若此,此又何耶?夫子尝称「观人至于察其所安,则人焉廋哉」。帝尧之圣,岂独昧此耶?以帝尧之举而三人者若此,然则三代选举之法,书其德行道艺始于乡闾者,其可尽信也耶?二三子其辨明之。
问:台谏,天子耳目之官,于天下事无所不得言。十馀年来,用人出宰相私意,尽取当世顽钝嗜利无耻之徒以充入之,合党缔交,共为奸慝。乃者天子灼知其弊,既斥去之,乃咨人望,使任斯职,又下明诏以申警之。士怀负所学以仕于世,至此可谓得所施矣,而崇论弘议未能有所闻于四方,何耶?今天下之事众矣,二三子试以身代诸公而任其责,以为所当言者,何事为大?
问:官材取士之法,三代尚矣。汉魏以来,至于晋唐,郡国选举,公府辟召,其法不同。然上之所取乎下者,其路博,故下之所学以待问者,亦各有所以,而不专于文艺之一长也。至国朝,始专以进士入官。虽间设科目,如所谓贤良方正、博学宏词者,然亦不过文艺而已。夫文者,士之末,其在君子小人无常分。士或怀负道德而不能此,与虽能而耻不屑就者,国家安得而用之耶?今诚欲复取古制施行之,则二三子之意,以何者为便?
问:汉世专门之学,如欧阳、大小《夏侯》、孔氏《书》,齐、鲁、韩、毛《诗》,后氏、戴氏《礼》,董氏《春秋》,梁丘、费氏《易》,今皆亡矣。其仅有存者,又已列于学官,其亦可以无恶于专门矣。而近世议者深斥之,将谓汉世之专门者耶?抑别有谓也?今百工曲艺莫不有师,至于学者尊其所闻,则斥以为专门而深恶之,不识其何说也?二三子陈之。
问:泉之为州旧矣,其粟米、布缕、力役之征岁入于公者,盖有定计,禄士廪军,自昔以来量是以为出,不闻其不足也。有不足,则不为州久矣。而比年以来困竭殊甚,帑藏萧然,无旬月之积。二千石每至,往往未及下车而惟此之问。然文符益繁,县益急,民益贫,财赋益屈。此其故何耶?诸君熟计可行之策,无为文词而已。
问:夫子称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夫天之与上帝,其果有异耶?抑不异也?后世郑康成、王肃之徒各以其所闻为说,甚者至流于谶纬谲怪,不可质究,皆圣贤所不道。其果有可取耶?抑无取也?恭惟国家承百王之流弊,稽古礼文之事,既久而后大备。二三子考先儒之论而折中之以圣制,宜有定矣。陈之毋隐。
问:经废不讲久矣,士之贤者亦或留意焉,而其所以用力者,则异而不同也。盖或不求甚解而笃意于近思,或恃为考證而昧于至理,务深眇者放宕而不根,干利禄者涉猎而无本。是四者之于经,其得失孰甚?二三子言之。
问:《汉·艺文志》《春秋》家列《左氏传》、《国语》,皆出鲁太史左丘明。盖自司马子长、刘子骏已定为丘明所著,班生从而实之耳。至唐柳宗元,始斥《外传》为淫诬,不概于圣,非出于左氏。近世刘侍读敞又以《论语》考之,谓丘明自夫子前人,作《春秋》《内》、《外传》者,乃左氏,非丘明也。诸家之说既异,而柳子之为是论,又自以为有得于《中庸》,二三子论其是非焉。
问:荀子著书,号其篇曰《性恶》,以诋孟子之云性善者,而曰涂人可以为禹。夫禹,大圣人也,语其可知之质、可能之具,乃在夫涂之人耳。人之性也,岂果为恶哉?然且云尔者何也?二三子推其说以告。
问:李师锡者以书抵韩子,称其所为不违孔子,不以雕琢为工,而韩子报之曰:「愈将有深于是者,与吾子乐之」。今韩子之书具在,所谓深于是者,果何所指而言耶?
问:夫子讲教洙泗之间,三千之徒、七十之贤所学者何业?所习者何事?其言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所隐者复何说?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所乐者抑又何谓耶?
问:忠信所以进德,而夫子之所以教与夫曾子所以省其身,亦无不曰忠信云者。而夫子又斥言必信、行必果者为小人,孟子亦谓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二端异焉。然则学者将何所蹈而可?将不必信且果者耶,则子路有欺天之失,微生有乞醯之讥。将必信且果耶,则硁硁之号,非所以饰其身也。二三子其扬搉之。
问:顷与二三子从事于《论语》之书,凡二十篇之说者,二三子尽观之矣。虽未能究其义如其文,然不可谓未尝用意于此也。惟其远者大者,二三子固已得诸心而施诸身矣,亦可以幸教有司者耶?不然,则二三子之相从于此,非志于道,利焉而已耳,非所望于二三子也。
问:仁之体诚深矣,自孔门弟子之所以问,夫子之所以答与夫后之诸子之所以笔之于书者,皆未尝同也。二三子总其所论而折中之,必有得矣。其有以幸教。
问: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诸君子今日之所学,他日之所以行,其可得闻欤?
问:汉大司农丞寿昌议常平之法,而御史大夫望之奏以为非是。二者孰为合于先王之意?而施于当今亦孰为宜耶?二三子欲通当世之务,不可以不熟察而别言之。
问:国朝官材取士之法,进士而已。虽间设科目,如所谓贤良方正、博学宏词者,特以疑文隐义困于所不知,如此则贤且良矣。至以博学宏词自命而试于礼部者,则又可笑。盖迟明裹饭揭箧而坐于省门以俟漏,启钥而入,视所命题,退发箧搜之,则其中古今事目次辑鳞比而亦有成章矣。其平居讲学专乎此,甚者至于不复读书也。进士之得人,已疏阔矣,而所设二科者又如此,然则士有怀负道艺以陆沉乎下者,其势必耻乎此而亦庸有不能者,国家安得而用之耶?二三子策以为如何而可。
问:三代学校之制,自家塾、党庠、遂序以至于国,则有学焉。其选士兴贤之法,父师少师之教,见于《周官》《王制》礼家之说者尚可考也。今家塾、党庠、遂序之制未立,是以州县虽有学,而士之耕养于田里者远不能至,独城阙之子得以家居廪食而出入以嬉焉。至其补弟子员,则去留之节又一决于文艺,使士之静厚原悫者以木讷见罢,而偶能之者,虽纤浮佻巧,无不与在选中。如此是学之为教已不能尽得可教之才,而教之者又非有父师、少师之齿德也。噫!法之未能如古,则学校之为益亦少哉。愿二三子考其所闻于古而今可行者悉著于篇,将摭其施行之语,以观二三子于当世之务如何也。
问: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而夫子之于告朔,爱其一羊而不忍去;于齐闻《韶》,至于三月而不知肉味,何也?抑其所以如此者,其意乃有所属,而非玉帛钟鼓之谓耶?然则果何所属也?幸二三子详陈之。
问:间者天子数下宽大诏书,弛民市征口算与夫逃赋役者之布,又诏税民毋会其踦赢以就成数,又诏郡国毋得以羡馀来献求幸媚。恭惟圣天子所以加惠此民者,可谓无不至矣。外是数者,亦可以议蠲复,以助广圣治之万分者乎?愿与二三子预讲明之,以待召问而发焉。
问:先王之世,士出于田里者,有党庠遂序之教,而公卿大夫之子弟,则又有成均之法以养之,盖无不学之人,则无不治之官矣。后世士不皆业于学校,而学校所以教之者亦非复古法。至于卿大夫之子弟,则又有块然未尝读书识字而直为王官者。如是而欲吏称民安,化行俗美,于谁责而可哉?今欲使之学者必出于庠序,世其禄者必出于成均,而所以教之者必自洒扫应对进退以至于义精仁熟,格物致知以至于治国平天下,又当皆合乎先王之意,不但为文词而已。二三子考于经,以为如之何而可也?详以著于篇,无所隐。
问:瑞应之说,所从来久。如凤凰嘉禾、驺虞麟趾,皆载于《书》,咏于《诗》,其为瑞也章章矣。而或者谓休符不于祥,于其仁而已。至引白雉黄犀之属,以为不祥莫大焉。此其说与《诗》《书》异矣,其亦有所本耶?前世祥瑞或以改元纪号,或以被之弦歌,又或自以德薄,抑而不当。凡此数者,又孰为得失耶?愿二三子陈之。
问:世谓庄周之学出于老氏,故其书规模本趣大略相似也。至韩子退之,始谓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然则周者未尝学老聃也。至以其书之称子方者考之,则子方之学子夏,周之学子方者,皆不可见。韩子之言何据耶?又《礼经》记孔子之言有得于老聃者,亦与今《道德》上下篇绝不相似,而庄生之言则实近之,皆不可晓。敢请问于诸君焉。
抵沈叔晦(映)书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八七、《浪语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某侨止他州,未办旋返,陆陆亡可言者。窃知调尉上虞,良便仙里。戍期不大远否?人情咸以久次为苦,而兄承有投閒讲学之喜,漆雕子若之善,而今为兄有之,骋骐骥以御长途,知其莫之禦也,甚甚善善!某学问未之有见,仕本为禄,而诸公过相拂拭,出应事物之变,触目疏谬,咎皆自取,士夫望之又过,何可当也!加意之诲,非甚怜爱我者,俦肯及此!已事不足复为兄语,所为诚畔中道,然而拯溺救焚之计,有不暇顾拖泥烂额之患者。伤廉一事,宁无多馁于中,忍而不辞,无怪乎人士之纷纷也。强颜处此,负负何言。蒙警策之,其敢不勉!他有可以鞭其后者,非左右焉取哉!勿鄙夷之,万万加赐为祝。承谕学不躐等之说,某与家侄曾何足与知之!察兄所安,端不愧斯言也。既蒙镌诲。敢索言之。以某所闻于不躐等者,自明明德以至于知所止,齐家治国而天下平,其序端如贯珠,不可易也,唐氏时邕之化,盖由此作焉。古人以为洒埽应对进退之于圣人,道无本末之辨,中庸曲能有诚之论,岂外是邪?学者眩于「诚明」、「明诚」之文,遂有殊途之见。且诚之者人之道,安有不由此而能至于天之道哉?今之异端,言道而不及物;躬行君子,又多昧于一贯,不行之叹,圣人既知之矣,可与学者,未可适道,所以旷百世而莫之明也。信言果行,夫子谓之小人之事,以为礼仪威仪待人而行,道不虚行,存乎德行,不知何者为等,又将何者为躐邪?必以小学、大学为之等差,则吾属异于成童,而下孟氏之欲自得之也,果何物乎?某于此不敢自谓知之,然愿学焉者也。所识如此,未尝敢以告,人明难瞒,一掊击之幸也。输写以复来教,将无甚类衒鬻之为乎?一眄丙之,毋重吾过!
承奉郎孙君行状 南宋 · 沈焕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五八、《定川遗书》卷一、《烛湖集》附编卷下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
先生姓孙,讳介,字不朋,越之馀姚人也。居于县之烛溪湖,号雪斋野人,里人尊之为先生。七世祖当五代时自睦州来徙家。曾祖亮。祖政,生四子:伯子升,仲子什,叔子充,季子全。先生叔氏子,其季无子,伯父命为子。家世力田。伯父为浮屠,持其戒甚苦,而识趣不凡。间就儒生习《论语》、《孟子》、《诗》、《礼》,辄通大义,慨然蕲变其家为儒,集犹子亲授训传,饬厉严明。于是先生之兄畴寿朋,少凝远有伟志,言动遵规矩,称伯父意。故龙图阁学士、尚书胡公沂周伯之父定翁先生名宗伋,字浚明,方以学行讲授闾里。伯父俾寿朋率诸季负笈依其门,尝有家问督寿朋立志刚远,慕先圣暑毋昼寝,群居起敬,忌苟同俗,且曰:「汝前报吾苟且学作文字。君子无一忘敬,荀且何等语?后不得复尔」。寿朋学勇进,矜式后来。诸长者相会曰:「万金可有,孙寿朋不易得也」。寿朋早没,先生孤童自立,学成,益光先生之学。本末有序,始终可考。以先圣为师,著《日拜先圣文》,永感悲思。每旦诵《孝经》一通,著《日诵孝经赋》。不惑佛老,不谄鬼神,不好禨祥,不事方术,不信阴阳地理之书,著《卜葬说》。慕司马温国公,未尝妄语。追念伯父思望兴门户之意,伯兄提携教育之恩,言辄流涕。逢讳日临祭祀,歔欷哀泣,终老不懈。虽箪瓢不给而粢盛洁芳,薄荐必斋,衡茅不补而茔屋缮葺,茂林勿剪。敦念族属,平心正气,且教且劝,虔而严惮焉。少尚忠义,有忧当世心。弱冠寓林疃,闻徽宗崩,北望大恸,情发于诗,末云:「常愿吾皇不共天」。閒语中原旧事,扼腕顿足愤激,作《默祷六言》,无一日敢忘君。以天下为己任,但申幺么之私,远冀明昌之寝,其壮烈如此。幼学于定翁。定翁没,持心丧,编其嘉言善行曰《胡氏贤训》。每诵其德,忧思感怆如其思伯父、伯兄。夫人之大伦亲也,君也,师也,三者随力之所及,此非古之所谓躬行君子乎!年七十,仿程公太中珦自为墓志。前卒一岁,季子奉安车丞海陵,神气莹澈,肤泽不黧,乐饮剧谈,庞眉皓然。人谓难老,而先生自言「吾日月近矣」,为诗往往多诀别语。岁十一月朔,扶杖瞻先圣画像,泣曰:「今而后不复得事先圣矣」。自是果卧疾不能兴。改岁之旦,意少适,取琴鼓之曰:「吾其遂与琴别乎」?越二十六日,疾甚,诸子泣进,曰:「吾方澄心静卧,勿乱我」。明日熟寝,觉犹进粥。其夜复煮药,屡请不答。将旦,命诸子扶坐,正色曰:「圣人五十知天命。吾七十五矣,胡使我不知命,为畏死恋生者乎」?诵曾子易箦一章及《庄子》虫臂鼠肝语,琅然不差。移时,病革,绝复苏,命酌一卮,手自持饮。饮竟曰:「姑退,今日尚少延也」。又熟寝,觉复起坐,曰:「吾无馀念,独二孙未名」。抚二孙命之名而目诸子曰:「善教之」。既则微笑曰:「吾真无可言矣」。命旋席向,仍寝。晡时,县长官主簿问疾,举手别曰:「气尽则止,愿加爱焉」。日暮,气寖微,遂终官舍,淳熙十五年戊申正月甲子也。呜呼!观先生死生之变,可以验平生之学,信本末始终不诬矣。初有田三十亩,娶同县张氏,得奁资十亩。伏腊不赡,常寄食授书助给。中年,三儿浸长,谢主人归训家塾。久之大困,丧其土田,然犹损衣辍食以周旋姻亲之急。不事请谒,不营锥刀,忍穷如铁石,非其义馈之不受。为子求妇皆故人寒士之女,曰:「吾方以礼训吾家,使妇挟富,则闺门何观?不如两穷之相安也」。诸子壮有过,挞罚不少假。子妇诸孙下逮仆妾进退有时,少长就列,凛如也。平居恺悌慈恕,恩意浃洽。使人必知其劳苦,察视寒煖饥饱尽其情。家政虽细事,薄物动有绳约,独米盐出入,用费盈缩,告事而已,不苛诘责。未尝与人为怨,闻一善辄记录称道不置,终不及人之恶。其教学者,恳恳如己子。家贫无书,自诸经正义、诸子书、《战国策》、西汉晋南北隋唐五代史、百氏文集、异闻杂说悉手钞,或删其要语,楷书细字,无点画稍惰。年四十馀,不事科举,晦迹不入都邑者三十馀年。晚随季子就养,所至谢客,澹然翻书自娱,诗文数十卷,号《雪斋野语》,皆有德者之言也。年七十,逢寿圣庆恩,补承务郎。后二年,高宗再庆,进承奉郎。终之年九月辛酉,归葬舍南烛溪湖之滨潘山之坞。三子:应求,乡贡进士;次应符;次应时,文林郎、泰州海陵县丞。女一人,未嫁而夭。孙男祖祐、祖诒,孙女五人皆幼。焕尉上虞,始识先生之季子,见其资端而秀发,知非而改过,起而问其原委,乃谓予曰:「吾伯祖开吾家儒学之端,吾伯父植立为儒之业,今我父指前人诲我,恐恐然未知其不负也」。甲辰岁始得拜先生于床下,阔略行辈,贬损名德,进焕而教之,视其貌如野鹤孤云,洒然不受世之尘也。察其意慊然未始自足,讲学进德,毙而后已也。听其言如五谷之饱人,浸浸乎手足服礼,耳目端静,使人不能自已也。使稍见之用,趋死不顾,利害去就,白首耆艾,喟然动众心,谁能屈之。惜也时命大缪,成于其身,善于其家,达于乡而奋发乎后昆为尔。诸孤将请于晦翁朱先生铭其墓,不鄙焕,委状其行,遂次第书之为状。八月十四日,从政郎、充两浙东路安抚司干办公事沈焕谨状。
贺汪舍人启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五、《定斋集》卷一○
显膺帝命,擢代王言。持橐近班,陪甘泉之侍从;演纶词禁,司内史之赞书。除音布闻,士论歆艳。窃以北门视草,西掖判花,号为文章翰墨之官,分掌制诏诰命之事。妙极词臣之选,允惟儒者之荣。况如兄弟之并居,盖亦古今之罕见。萃一门之盛事,贻千载之美谈。恭惟某官学造精微,气颐刚大。履忠蹈信而躬行君子,抗志厉行而尚友古人。掇取儒科,践扬华贯。蚤冠七人之列,出分八使之权。辍自计台,召还禁路。左史记言,右史记动,秉直笔而必书;伯氏吹倅,仲氏吹篪,合至音而罔间。韡韡棣华之秀,煌煌花萼之辉。对掌命书,岂特并荣于二赵;继登相位,又将俪美于八萧。某夙仰高风,欣闻异数。承流封域,怅趋庆之无阶;引领门墙,喜依归之有地。
书郑氏谕俗编后 宋 · 吕皓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三、云溪稿
郑氏《谕俗编》,为涖任化民设也。夫一出礼则入刑,欲免刑必知礼,此亦明刑辅教之遗意也。余偶得之,置案间,而犹子袾乃手之不释,若有槩于其心者,因以遗之。未几,已令镌工模之矣。诘其故,乃曰:「近见伯父有《劝孝文》,固将以劝乡俗也。且均之为编氓,惟能晓以顺逆之理,警以祸福之说而已。劝而不从,其术遂穷。是编所载,礼法具存,劝惩交济。刊之以广其传,或者可以少助伯父善意之所不逮云尔。痛自念昔侍先父侧,凡见伯父所欲为善事,而或有所掣焉者,必不爱其力而赞决之。使吾父尚在,获睹此编,安知不为今日之所为者乎」?余为之怃然,感喟以悲,虽然,详绎是编,将穷经学士、躬行君子,犹恐有未至焉,岂但愚俗是谕哉!
林存斋墓志铭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六一、《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五
存斋先生林君公度,讳宪卿,福州怀安县栗山人。天资庄重,笃实渊粹,自少已为佳子弟,处学校,辈行推其贤。喜从当世知名之士游,闻濂洛治心脩身之学,欣然慕之。受业朱文公,与所尝从学者友,日以孔孟六籍、周程之书磨砻浸灌,充养其德性。色温气仁,言必择而后发,举动造次,不失绳墨。与人交,先自下,闻人善,若出诸己,表里洞彻,人无间言。少孤,事兄如父,抚兄子如己子,饮食居处不忍一日离。事琐细,以身任之,相戒饬必曰勤俭。家人有所为,小大必咨而后行。视亲族乡党如其家,有无患难相赒恤,惟恐后。诲乡之子弟必以理义,从容谈论终日。人交感其诚、乐其和,相勉以善,故虽山谷穷处,儒风之盛不减都邑,循循雅饬,不问可知其为存斋徒也。生平交游皆已致身贵显,君独翛然大山长谷中,坐幽亭,俯清池,吟风弄月,不知穷通荣辱之变也。文公晚得君,称其忠信,勉以学,及属纩,犹惓惓与君诀。文公没,君痛甚,嗜学益苦。其徒吴宗万、林士蒙皆志笃行坚,可与进道。二子相继没,君益悲,望后辈日益切,而君亦老矣。年七十,嘉定丁丑六月壬戌,以疾终于家。君之曾祖菁,祖茂,父龄,皆世积贤厚,迨君学行始著。君不娶,兄守卿之子蕃主君丧,哭之也犹父子。乡人哀之也,皆曰:「吾师逝矣,吾谁与归」!相与即存斋祠而祀之。所谓乡先生没,祭于社者,则君虽不娶,不为无后也。越二年己卯,九月辛酉,葬君南山之麓。蕃以君之治命来请铭。予与君交最久,不敢辞。呜呼,若君者,古之所谓躬行君子也夫。铭曰:
学有本,修诸身。行于家,及乡人。施不遐,道则伸。琢斯珉,示无垠。
跋林府君志铭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八五、《洺水集》卷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七一
三代衰,士习变,讲说浸盛,践行日薄。圣人有忧之,故平居语其学徒,不曰「行有馀力」,则曰「耻躬之不逮」,不曰「有能一日用其力」,则曰「躬行未之有得」。所以警策万世者详矣尽矣。而后之学者穷年白首,焦唇敝舌,祖述虚无,转相传授,曰:吾将以穷性命之理。中下之士乐其说之易也,遂相与跃然和之。曾不思理义之学,洙泗抽其机,孟氏抉其秘。学者读而习之,则德可神,道可显,脩身齐家,致主泽民,沛然有馀用矣,而又安用为是无用之空谈哉!予以兼官玉牒,叔全为宗丞,日相欸也,暇日出其先府君行状志铭一编,展而读之,则知公之学始于身,行于家,信于友朋,而孚于乡党。礼部侍郎袁公状其行,攻愧先生楼公志其墓,二公敬爱之辞,如出一吭。盖二公伟人也,夫岂轻于与人哉,非公之道行于人乎?二子一孙,踵取儒科,而季子叔全烨然朝行,为国珍器,非公之道通于天乎?脩身谨行,本于宫廷之间,而成效大验,见于天人之际,圣人所谓躬行君子未之有得者,谦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安知后世无下马仲舒之墓者邪?
进士郑君墓志铭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复斋集》卷二二
君讳文遹,字成叔,福州闽县人也。曾祖讳忻,祖讳隽。考讳伦,勉斋黄先生尝铭其墓,世德谱系具焉。君幼而聪慧,少长,刻苦为学,口诵手抄,昏夜寒暑不辍。初治《春秋》,心悟经旨,操笔成文,诸老先生以为不可及。屡魁学校,自谓文词记问未足以为事业,及得晦庵朱文公所纂周、程、张子之书,玩之有得,遂专心于《大学》之道。比年箧书求师友,未尝月馀家居。虽羁旅齑盐,怡然自适。闻勉斋先生得文公之传,遂授业焉。勉斋称君襟度夷旷,智识闿爽,爱而敬之,尽告以所闻,尝语人曰:「成叔茍非其义,虽禄之万钟而不受」。人以为信,后遂与俱登文公之门,交游皆当世善士。文公晚年编集《仪礼》经传,分畀门人,而取丧、祭二礼以属勉斋,勉斋以丧礼诿君编次。君为考经證传,旁通子史,引比条律,纲目凡例,纤悉毕举。文公见之,大喜曰:「直卿尝称成叔之贤且好学,今果然」。文公没,勉斋以汲引后学为己任,赖君甚笃,贻以书云:「乡间朋友渐知义理者多,更赖成叔振拔激昂之,使传不废,莫大之幸也」。常与同志共立规约,大要欲明义利,谨操守以厚风俗,其事多君所定,君素行足以励众也。君学问有原,闻见日富,深观默养,玩索益精。读书有未解者,危坐终日以思,至忘寝食,及既得之,犹沉潜反覆,必极其趣而后已。尝观周子《太极图》而悟孟子性善之旨,其言曰:「无极之真,三五之精妙,合而凝化生万物,唯人得其秀而最灵,曷尝有毫发驳杂之累,此即所谓善也。易《大传》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维之者善,成之者性是也。孟子性善之说,盖本诸此,而荀、扬之徒妄生异论,岂知性哉」!其言明白亲切,有先儒所未及者。君天性孝友,初侍严君,不烦教饬,虽在童稚,未尝遭谴怒,奉承颜色惟谨。居丧哀毁骨立,葬未得兆,庐于殡所,窀穸封必诚必信,防虑周悉,极其力之所至。祭祀参用古礼,以诚敬为子弟,先斋戒奠献,僾然如有所见也。事叔父如事父,事其姑如事母,岁时甘旨不绝奉。外祖母方氏中年子夭孙稚,母夫人林氏念其孤𡞦,君顺母志,奉老送终,莫不如礼,捐家山吉地以葬之,教育其二孙,俾克有成。笃爱诸弟,聚居合食,数十年田园所入悉付仲氏,不问有无,门内无间言,人以为难。二弟蚤世,抚其孥不异己子。先世以宽厚相传,及君当室,慈恕弥甚,人有假贷,未尝债偿,或被盗,不忍闻诸官,公恤贫厄,振灾患难,推食解衣无难色。与人交终始如一,出语洞见肝胆,推诚所亲,待之不疑。虽见欺,几陷于戾,且不悔。然嫉恶远邪之志凛然不可犯,居乡有为非义者,不与之齿。居处必恭,言笑不茍,服膳不喜华美,声色一无所好,尤不喜为崖岸卓绝之行,尝训子弟以:「中庸之道,圣贤所行,今之学者,出诸口者勇猛可畏,责诸人者丝毫不贷,反而求诸己,则篾如也。余固乐为善者,而未尝表襮以骇俗也」。晚岁自号曰「庸斋」。教子讲读,一遵文公大小学之法,每授一书必诲之曰:「读书固乎有用,今日读是书,明日得是用者,皆穷理之功也」。故二子皆克有立。其居乡也,亲姻子姓、闾里学徒咸师之,君随材诲诱,谆谆不倦,名公要人争延礼焉,有不屑就者。君以嘉泰甲子贡于乡,时右史真公德秀与其同僚陈君洽赏识其文,以为宜冠多士,士论皆期君中上第,竟与时好不合。嘉定癸未,再试春官,已而为诸公所留,徜徉淮浙间几一年。及至京得疾,前期数日,手书与亲族朋友为别,凡二十馀幅,无一言乱。其遗勉斋之子辅书有「平生修身践言,不敢辱师门教诲」之语,盖其自信之笃,至死不变如此。及病且革,手戒其子力学守家法,治丧勿用释老之徒,以遵儒礼,乃嘱其同舍生制深衣幅巾以歛,言笑自如,恬然而逝。时嘉定十七年四月甲午也,享年五十有八。讣闻,五服之亲哭之哀,闾巷相吊如骨肉,皆曰:「君子人也」。呜呼!濂洛之传至朱文公而道益光大,凡圣经贤传,微词奥义,发扬训诀,剔殆无馀蕴,信所谓择焉而精,语焉而详者也。数十年来,海内之士咸趋其同,深造自得,升堂入室者不为无人,然或摭其议论以为口耳之学,唯君用志笃实,不为虚语,处心和平,不为矫行。夫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吾未之有得」。若君者,其于文行可谓兼之矣。所著书有《易学启蒙》、《或问》、《礼记集解》、《丧礼长编》,皆藏于家。又尝指授其子元肃考求周官制度以为《成周会要集录》,《春秋》经传以为《纪事本末》,将已次编集成书,外有《庸斋集》、《别集》、《外集》、《遗书》凡五十卷。娶方氏,从政郎廷俊之孙、处士坰之女。男二人,元肃、元共。孙男三人,恺、恕、恢。女四人,皆幼。将以其年十有一月庚寅葬于家山之西原,遵治命也。其孤谓某尝辱知于君,来索铭,义不得辞。铭曰:
能得于天,而不能得之于人。诒谷厥子,选必于其身。
崇德县学田记 南宋 · 商逸卿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二、《至元嘉禾志》卷二五、万历《崇德县志》卷七、嘉庆《石门县志》卷三、光绪《嘉兴府志》卷九
天下事无不可为,利不主于己,则虑之必精,处之必当,行之必力;苟反是,则目睫之见,遑恤其他。惟志于得,宁论非据,顾护征营,首鼠弗确,事之小者犹不可为,而况望其可以为大乎?甚矣,利心之不可有也。一国一家一身,皆不可以利言,自其贪欲熏灼,患福相挺,则前日之所谓利者,皆害之藏也。为士者修身励行以为常,隆师亲友以求益,朝廷为之设郡县之学,为人上者必思厚其廪给,使之不以口腹之念分其理义之营。此所以学必有田,不可废阙。由以养士,而士之有位于学者能尽心焉,则千岁之日犹一时也。辅公广为崇德县主学,以其躬行君子者倡率其徒,以其师友渊源者出而浸灌之。谓学田之稽,其隐漏诚不可以已,然亦不可近于擿伏,非学之政。盖虑田之仅存者久复诋谰,当籍其数以防欺,又将有恶其害己而去其籍,遂复勒之石,以期不渝,公可谓知所处而勇于行矣。呜呼!公能私淑一邑之士,俾其深知理义,则斯石其可久否?虽丰碑插栋疾视在旁,乘罅排推不去不止,恨不得驾十牛而仆之亟耳,是区区之寻尺者果足恃乎?赡学旧凡八百斛,司存为蠹,邑改以隶其庾氏,辗转吏谩,益漫漶不可考。庆元四年,有主学木君昙白之县,遣部曹行根括之令,所存仅八之一,士无以养,何责挑达其时?邑之由进士选者莫公元忠号先达,与今知昭武蔡公开、知历阳陆公埈合辞媲力,从漕仓两司乞拨没官田若干,学又自置民产若干,今悉刊其亩步之所至,斗斛之所入,与租户若而人。诗不云乎:「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后之人能知辅公之用心,则其行也远矣。嘉定六年五月初一日,朝散郎、权知嘉兴军府兼管内劝农事商逸卿记。
史致政(公亮)挽诗 南宋 · 魏了翁
五言律诗 押寒韵
口道先生(四库本作王)易,躬行君子难。
浮荣残梦觉,活计一般酸。
日晚乌声急,风高雁影寒。
行藏付千载,反覆要人看。
送黄信叔序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
新昌黄信叔与予处数月,予日与之言。予能言,信叔能听,信叔能问,予能答,殊相发也。将归,又请曰:「愿有闻」。予乃恍然不知所以告。信叔戒仆束担矣,以予之不知所以告也,复留两日以待,予卒无以告也,则谓之曰:子知予之无以告者乎?予前者有知,今者迷乎?予前者能言,今者瘖乎?夫予骇于子之问,故重其告;重其告,故卒无以告。虽然,子以予之无以告者熟思之,当贤于有以告也。前日从容之言,皆即事即物也,故言终日而不穷;今日不就无事物之可因,而欲特言所未尝言,以庶几慰子有所得而后归之望。呜呼,其何言哉!孟子曰: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曰伊尹。居畎亩之中,乐尧舜之道,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圣贤所谓道如此,通天下愚夫愚妇与知与能,未闻他有所谓道,一二人可以特相授受而擅之以名家也。前日邻邑有某氏子者过予,坐甫定,则谈理学,出入乎儒先语录者盖数十氏,予不应,徐语之曰:「子若生濂溪周子之前,则如之何」?夫生夫濂溪周子之前者,世无语录也,而如周子者得于何所口传耳授哉?二程知之,故皆终身不多道周子之语,而学其所学,卒以大合。周之得为周,程之得为程者如彼也。今吾子生语录之世,一出言则本语录,岂徒不得为先儒,将不得为吾子矣。何也?并吾子之身心皆非吾子所自有也。若然者,吾将名之曰巫觋之学。夫巫觋托神以与人言,不知其为神为托欤?抑托于神欤?俟其神气苏醒,而复问之,则曰吾不知适何言矣。故身心者我之身心,实知、实行、实得、实用,不如此者,托于人与为人所托者也。自唐而上,若晋、若汉,士之学虽各有弊,然其为之也亦各尽其心思,犹未至一切委其口耳于他人也。今书肆之书易得,有铜钱数百即可得语录若干家,取视之,编类整整,欲言性,性之言千万,欲言仁,仁之言千万。而又风气日薄,机警巧慧之子所在不绝产,被以学子之服,而读四书数叶之书,则相逢语太极矣。自先圣所删定诗书已有置之不读,盖无问其他,而理学自命者,箪食豆羹见于色可也,乞墦馀而归,不羞其妻妾可也,杀越人于货可也。呜呼,其不为俗化一大厄欤?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又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予之不敏,不足进于学,而不为己躬行,亦窃耻之。幽居少事时,自循省平生罪悔,往不可追,独幸而无目前之过,则掩卷沉思间,亦窥见天地圣贤之心于言语文字之表,若收拾馀年,稍不愧于三代南亩之民,则幸甚矣,学不敢言也。信叔不远四五百里,从予于桑麻间,坐卧一室,书卷左右,与同舍言,惟存寄食于吾厨,羹藜饭糗或日昃不至,相与安之,破屋穿漏,值半岁多雨,几席沾润,无厌色,此意岂有为哉?亲命之归,则惠予诗,依依而不忍遽别,予亦为之黯然。嗟乎!子归矣,有吾孔子之书在。以予观子既有意为己躬行者,即此而加之意焉,将惟日不足,而又何异闻知之。于其行也,姑书所与语者以赠,而其中偶及于俗化之云云者。吁,言人之过矣,然吾党不可以胥溺,故私告及焉,而幸勿以示他人也(《巽斋文集》卷七。)。
为托:疑当作「所托」。
罗象先字说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四、《巽斋文集》卷二四
湖西罗士从遣其兄之子似公来见,既见则得士从之书曰:「斯子也,质美而学知方矣,愿有以教之」。予敬受而问其字焉,曰:「未也。似公之生日月与时皆与先祖同,故以名,惟先生教之」。予字之曰象先,而为之说。人之祖父生子孙,无不愿其肖己也,歉然以己为未足,又愿其等而上之。然而得其肖者难矣,祖父愿得肖子,亦常恐其不克肖,则有等而上之之理,而子孙不敢知也,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而已。《诗》《书》以来,教人皆然。近世学者年未弱冠,曰吾学《大学》矣。人当作第一等人也,孝弟忠信,童子之习闻也,性与天道,圣人之精蕴也。斯人也,夷考其终,第一等人正未易作,而凌忽时人,贬斥前辈,一切谓不足道,不自知其陷于轻薄子之归,甚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矣。呜呼!安得厚重少文之士与之学古之躬行君子乎?予尝疑三代之后,本朝之前,千百年间,名贤言行甚多,若择而录之,何必尽劣于近世之先正,蓄德之助,是亦有取,窃有意焉而未暇也。象先之名,唐之陆文正公得于人主之所命,曰「子能绍先,是谓象贤」,故易其旧名景初而赐焉。陆公之贤,不在以赐名为荣,而真有以象其先人者乃荣也。其父元方仕不遇时,而正直清谨,善自治于昏乱之际而无玷,象先似之,为一时望,其兄弟俱有可称。盖是父有以贻后人矣。《记》曰:「使人称君子之人,是使其亲为君子也,况其亲素为君子者乎」?罗氏孙于尔祖其如此象之,冈使陆氏耑美于唐。予虽不识罗氏祖,而其诸父兄弟则多识之矣,世积之善必有自来,惟其有之,是以似之,象先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