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朝日说 中唐 · 柳宗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八十四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柳子为御史。主祀事。将朝日。其僚问曰。古之名曰朝日而已。今而曰祀朝日。何也。予曰。古之记者。则朝拜之云也。今而加祀焉者。则朝旦之云也。今之所云非也。问者曰。以夕而偶诸朝。或者今之是乎。予曰。夕之名。则朝拜之偶也。古者旦见曰朝。暮见曰夕。故诗曰。邦君诸侯。莫肯朝夕。左氏传曰。百官承事。朝而不夕。礼记曰。日入而夕。又曰。朝不废朝。暮不废夕。晋侯将杀竖襄。叔向夕。楚子之留乾溪。右尹子革夕。齐之乱。子我夕。赵文子砻其椽。张老夕。智襄子为室美。士茁夕。皆暮见也。汉仪。夕则两郎向琐闱拜。谓之夕郎。亦出是名也。故曰大采朝日。少采夕月。又曰春朝朝日。秋夕夕月。若是足矣。又加祀焉。盖不学者为之也。僚曰。欲子之书其说。吾将施于世。可乎。予从之。
答黄商伯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
《大学》「知止能得」《或问》云:「知止云者,物格知至而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至善之所在」。又曰:「能知止则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至「能虑」,则又曰:「随事观理,极深研几,无不各得其所止之地而止之」。程子则曰:「格物非欲尽穷天下之物」,又曰:「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积习多后,脱然有贯通处」。妄谓一物既格,则能知一物至善之所在,而亦可得其所止。然犹有定、静、安、虑之四节,学者必知止而用其力,然后求得所止也。今《或问》云:「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至善之所在」,其释知止之本文全体可谓当矣。然恐学者见其有「天下」字,有「皆」字,以为必尽穷天下之理然后可以知至善所在而得所止。如程子所言格物工夫未足以知至善,必待物尽格,知尽至,始为知至。身修以至天下平,皆得所止之效与?所以继纲目三语之后言之,盖举《大学》全体极致与?乞赐指教。
经文物格犹可以一事言,知至则指吾心所可知处不容更有未尽矣。程子一日一件者,格物工夫次第也。脱然贯通者,知至效验极致也。不循其序而遽责其全,则为自罔;但求粗晓而不期贯通,则为自画。故古经、程子之言未见其有不同也。
《中庸章句》言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窃谓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则赋健顺五常之德,理无可疑。然自昔秖言五常而不及健顺,体之于心,得非敏于为善者是其健,循其自然者是其顺乎?然自昔秖言五常而不及健顺,何邪?
阴阳之为五行,有分而言之者,如木火阳而金水阴也;有合而言之者,如木之甲,火之丙,土之戌,金之庚,水之壬皆阳,而乙、丁、己、辛、癸皆阴也。以此推之,健顺五常之理可见。
《中庸章句》谓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或问》亦言在人在物虽有气禀之异,而其理则未尝不同。《孟子集注》生之谓性章,以气言之则知觉运动人与物若不异也,以理言之则仁义礼智之禀岂物之所得而全哉。告子徒知知觉运动之蠢然者人与物同,而不知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某旧□论性不论气之说、置器日中之喻与《章句》《或问》同,而《集注》仁义礼智之禀非物所得而全,则以所赋之理亦异矣。乞赐开示,以启愚蔽。
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观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也。气之异者,粹驳之不齐;理之异者,偏全之或异。幸更详之,自当无可疑也。
石氏《集解》引「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一章,窃谓此章先明理与气不相离,遂言气质之性虽有善恶,然性中元无此两物相对而生,其初只是善而已。由气禀有昏浊,又私欲污染,其善者遂变而为恶。当为恶时,非别有一善性也。故有恶不可不谓之性,浊不可不谓之水之说,似指「成之者性」以后而言,与《孟子》拔本穷源性善之论不同。然恶或不萌,则本体亦有时发见。若能澄治,则复其初矣。至于水流而就下,以为继之者善,则是以喜怒哀乐已发之后皆指为继。窃谓须如《易解》之说,在「成之者性」以前,方是本旨。以浊比恶,亦是专指「欲动情流」之后。窃谓须如《大学集解》之说,因气禀之不齐,而又私欲生其间分此两节,然后精尽也。未审是否?
继之者善,《易》中本是就造化上说。到下句「成之者性」,方以人物而言。程子所引,乃借上一句便就人性上说,而指其已发动之所为也。不容说处,即性之本体。如冰则只是水,别著一字不得。至谓之善,则性之发如水之下矣。清浊之喻,又是一节,来喻已得之矣。大抵此一条说性字最多,须分别得甚句是本来之性,甚句是气质之性,即语脉自分明矣。
未发之前,唯当敬以持养;既发之后,又当敬以察之。未发之中,不待推求而已瞭然于心目。一有求之之心,则其未发者固已不得而见矣。剖析可谓明白。吕氏欲求中于未发之前而执之,诚无是理。然既发之情是心之用,审察于此,未免以心观心。前章《或问》谓别以一心求此一心、见此一心为甚误,《论语或问》「观过知仁」章亦有此说。岂非学者不能居敬以持养,格物以致知,专务反求于心,迫急危殆,无科级依据,或流入于异端,与始终持敬、体用相涵、意味接续者为不同也。
已发之处以心之本体权度,审其心之所发,恐有轻重长短之差耳。所谓「物皆然,心为甚」是也。若欲以所发之心别求心之本体,则无此理矣。此胡氏观过知仁之说所以为不可行也。
《中庸》第二十章之问语诚始详,明善择善所以为诚之基本者,亦始于此章并言之。旧尝观《乾》九三、九四与《坤》六二,觉圣人说《乾》之修为易,而《坤》则工夫紧实,似有圣贤之分。《大学》初说致知格物,《中庸》首章惟言戒惧谨独,工夫规模,觉得似比《大学》为高远。直至二十章,始言明善择善,与《大学》所以教者同。亦似二书随学者器质为教也。未审是否。
《大学》是通言学之初终,《中庸》是直指本原极致处,巨细相涵,精粗相贯,皆不可阙,非有彼此之异也。
五行各一其性,宜五行亦各一其德。旧闻先生说义理分界至处须要截然,要贯通处又自贯通。窃谓仁发而为爱,爱而得宜便是义,有品节便是礼之类,则体虽各立,而亦相贯通。窃恐五行亦如此。尝见人言五行之体质,便是土如木之坚,则亦有金;金之从革,亦有曲直之性也。未审是否,理有未明。虽于事非急,亦不可终于不知。略乞赐教。
曲直稼穑各是两事,馀亦合准此例。润下者,润而下也;炎上者,炎而上也;从革者,一从一革,互相变而体不变也。
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窃谓气之初温而已,温则蒸溽,蒸溽则条达,条达则坚凝,坚凝则有形质。五者虽一有俱有,然推其先后之序,理或如此。
向见吴斗南说五事庶證皆当依此为序,其言亦有理,幸试推之。
鬼神之理未易测识,然学者亦欲随所见决其是非。祀先之义,向来因「圣人不言有无」之说,窃谓气散而非无,苟诚以格之,则有感通之理。况子孙又其血气之所传,则其感格尤速也。未审是否?
三条皆善。横渠说五行数段甚精,可并考之。
陈胜私尝说雷霆震击,真有鬼物。先生不答。次日乃言,学者当于正理上立得见识,然后理之变者可次第而通。若将理之变者先入于心,立为定见,则正理终不能晓矣。窃尝服膺。妄谓夫子所言与答宰我之问,程子、张子之论,无非正理。但张子「神与性乃气所固有」之语似主气而言,却恐学者疑性出于气,而不悟理先于气,语似未莹。未审然否?上蔡之说,《或问》以为善。窃疑石氏所集其言有及于理之变者。如「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始得」,又似以心起灭,不问有无之正理。上蔡之意必不如是。某因「致死不仁,致生不智」之训思之,恐宗庙祭祀,不致死之也;葬埋坛墠,不致生之也。理之有者,圣人制礼,使人诚意以感通。其间曲折精微,莫非仁智之尽。若理所无者,圣人不道也。至于理之变者,窃谓皆气之所为而皆因于人,虽复多端,似可以次第而晓。所谓天地之妙用,岂非造化阴阳之理、人心精神之聚上下感化之所自欤?妄意如此,殊未明彻。乞指教。
此论甚善,但张子语不记子细。然论鬼神,则气为近,未至遽有先于理之嫌也。上蔡《论语·为政》卒篇论鬼神甚详,大概亦如来喻,恐可参考也。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六。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神?典卷四、学行典卷一○。
杂说上 中唐 · 李翱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三十七
日月星辰经乎天。天之文也。山川草木罗乎地。地之文也。志气言语发乎人。人之文也。志气不能塞天地。言语不能根教化。是人之文纰缪也。山崩川涸。草木枯死。是地之文裂绝也。日月晕蚀。星辰错行。是天之文乖盭也。天文乖盭。无久覆乎上。地文裂绝。无久载乎下。人文纰缪。无久立乎天地之间。故文不可以不慎也。夫毫分寸之长。必有中焉。咫尺寻常之长。必有中焉。百千万里之长。必有中焉。则天地之大。亦必有中焉。居之中。则长短大小高下虽不一。其为中则一也。是以出言居乎中者。圣人之文也。倚乎中者。希圣人之文也。近乎中者。贤人之文也。背而走者。盖庸人之文也。中古以来至于斯。天下为文。不背中而走者。其希矣。岂徒文背之而已。其视听识言。又甚于此者矣。凡人皆有耳目心口。耳所以察声音大小清浊之异也。目所以别采色朱紫白黑之异也。心所以辨是非贤不肖之异也。口所以达耳之聪。导目之明。宣心之智。而敦教化风俗。期所以不怍天地人神也。然而耳不能听声。恶得谓之耳欤。目不能辨色。恶得谓之目欤。心不能辨是非好恶。恶得谓之心欤。口不能宣心之智。导目之明。达耳之聪。恶得谓之口欤。四者皆不能于己质形。虚为人尔。其何以自异于犬羊麋鹿乎哉。此皆能已而不自用焉。则是不信已之耳目心口。而信人之耳目心口者也。及其师旷之聪。离娄之明。臧武仲之智。宰我之言。则又不能信之于己。其或悠然先觉者。必谓其狂且愚矣。昔管仲以齐桓霸天下。攘夷狄。华夏免乎被发左衽。崇崇乎功。亦格天下。溢后世。而曾西不忍为管仲也。孟子又不肯为曾西。向使孟子曾西生于斯世。秉其道终不易。持其道终不变。吾知夫天下之人从而笑之。又从而诟之曰。狂民尔。顽民尔。是其心恶有知哉。曾西孟子虽被讪谤于天下。亦必固穷不可拔以须后圣尔。其肯畏天下之人而动乎心哉。世俗之鄙陋迫隘也如此。夫何敢复言。安得曾西孟子而与之昌言哉。
答吕子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七
时习之义,程子云「习,重习,时复思绎,浃洽于中则说」,此恐是学原于思之意。凡所当事者皆学也,不致其思绎以通之,则无自而进。苟苦思力索,则浅迫无味,亦失所谓说矣。惟学焉而时复思绎,勿忘勿助,积累停蓄,浃洽涵养,杜元凯所谓如江海之浸,如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为得。此即时习而说之注释也(张先生所云似与程子之意未合。)。
此说甚佳。南轩《解义》为人借去,不尽记其说。然觉得尽有未安处也。
「巧言令色鲜矣仁」,恐止当从尹氏说。
尹说固好,然其间曲折恐亦不可不讲。若有人引上蔡所引许多同异问之尹公,他必有说,不只如此打过也。
「传不习乎」,恐止当从明道说。盖恐不习而传之,则在己审问明辨之功有加无已,笃于自反而惧于传之或差(上蔡之说恐与章指未合。)。
如明道说,文势似不甚顺。若从上蔡之说,则先忠信后讲学,乃与上下章意思相似,又文势安帖,不烦多训,似亦有理。试更思之。
「父在观其志」一章,恐指意在下。又志所存也,行所为也,有父兄在,安得闻斯行之?虽欲成父之美,而亲心未顺焉;虽欲为不善,而莫得肆焉,止观志之所存可也。若亲没矣,吾之所欲为者遂矣,故必观其所为之专与不专而后可。盖虽为之善,然不能忍而遽改,则亦谓之死其亲可也。至于三年之间,事死如事生而无伸己之意,乃谓之孝。「可谓孝矣」云者,深嘉之辞。若曰「如其非道,则何待三年」,是未深体观其行之意也。夫不幸而有所当改,是乃吾平日之拳拳而未能孚于吾亲者。今也哀痛之深,固有所斡旋改移于不动声气之中者矣,苟有决厉之意,则纵有丘山之善,然此心不几于息乎?
此说甚好,但谓固有斡旋改移于不动声气之中者,此句未安。熹旧来亦尝有此意,后看史书,见有居官不改前人之政,但因事迁就,使人不见其迹者,必大悦之,以为代人居官,犹有能如此者,况于所天乎。因以此问于李先生,先生曰:「此意虽好,但每事用心如此,恐骎骎然,所失却多。圣人所谓无改者,亦谓尚可通行者耳。若不幸而有必不可行者,则至诚哀痛而改之,亦无可奈何,不必如此回互也」。此意窃谓学者不可不知,恐当更思之也。又有谓其志其行皆指父而言,意亦自好。试并思之,如何?
日月谓一日一个亦得,论气之感也。谓古今一个亦得,论气之本也。
「感」字未安。李文饶谓日月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此亦善言天者。
季路问事鬼神,告以事人;问死,告以知生,欲令子路原始观终,聚而通之也。未知生,焉知死,是固然矣。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恐救子路忽于近之病。盖在目今虽曰未能事人,然隐微之间,如执虚奉盈,所以事之者,自当深用其力。苟于此知所事,则事人之道亦可进。但阙略于事人,则益不能事鬼矣。
熹尝谓知乾坤变化、万物受命之理,则知生而知死矣;尽亲亲、长长、贵贵、尊贤之道,则能事人而能事鬼矣。只如此看,意味自长。戒慎隐微,又别是一事,不必牵合作一串也。
「体物而不可遗」之义,盖物是形而下者,物其物则息生不穷,是所谓体物而不可遗也,即形于上者也。苟物而不物,则死矣。「体」云者,其流行发见非物自尔,而必有体之者也。
体物之意剖析得甚好,但本是鬼神之德为此万物之体,非是先有是物,而鬼神之德又从而体之也。「物而不物则死矣」,此句有病。须知若初无体之者,则亦无是物矣。
游魂为变之义如何?
精,魄也(耳目之精明为魄。);气,魂也(口鼻之嘘吸为魂。),二者合而成物。精虚魄降,则气散魂游而无不之矣。魄为鬼,魂为神。《礼记》有孔子答宰我之问,正说此理甚详。杂书云:「魂,人阳神也;魄,人阴神也」,亦可取。横渠、上蔡论此亦详。
「谁毁谁誉」一章,恐当看「谁」字。此正见圣人大公无我之心。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此又圣人无所私好,而于善善之意亦不侵过分毫。来诲所谓但有先褒之善而无预诋之恶,似恐于公平之意思未完。
熹昨来之说善善速、恶恶缓,正《书》所谓「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罪疑惟轻,功疑惟重」,《春秋传》所谓「善善长、恶恶短,孔子乐道人之善,恶称人之恶」之意,而仁包五常、元包四德之发见證验也。圣人之心虽至公至平,无私好恶,然此个意思常在,便是天地生物之心。若但一向恝然无情,则恐或有流于申商惨覈之科矣。试更思之。
按:《洪范》、《皇极》亦有此意。
答潘端叔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友端窃谓仁,人心也,盖非二物。曰心不违仁者,分而言之,则心犹言仁之形,仁犹言心之理也。颜子心不违仁,虽无时而或违,然视圣人则犹有以此合彼气象。盖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纯乎天理,己则仁也。颜子必勉而中,必思而得,私欲不萌,天理常存,心不违仁也。然其用力也甚微,而其所存者无息,故圣人以三月言其久,盖常而不变也。颜子未达一间者,政在不违处,以尚有些小思勉而已。或谓不违,则有时而或违。不违者三月,则或违于三月之外,非也。其馀则日月至,日至谓一日无间断,月至谓一月无间断。虽不若颜子之常存,然亦必工夫纯熟,积累深久者,始能至于此耳。
三月不违,则三月之外或有时而少违矣。以此合彼,亦恐说得心与仁真成二物了。所谓仁之形者亦然。此类更涵养意思看,不容如此太急迫也。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友端窃谓事事物物皆有理也,志于道则思以极之于涵泳之中也。身者,理之所在也。据于德,则躬以践之,敦笃于行也。心者,身之主也。依于仁,则体切于仁,全体此心也。若夫游于艺,则又所以防闲于外而涵养于中耳。
志者,求知是理而期于必至之谓。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友端窃谓圣人素其位而行,无入而不自得也,岂若常人陨穫于患难,畔天之命哉。夫子之身,桓魋所能害也;夫子之德,桓魋其如之何哉?
以畏匡之语参之,此圣人决知桓魋不能害己之词。「之身」「之德」,其说过矣。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伊川先生解歌必全章也,与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同也。未晓,乞开诲。
尝谓此章见圣人谦退详审,不掩人善之意,乃为尽其曲折。伊川先生但言其不从中间一截和起耳。虽亦是一意思,然恐未尽。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德而称焉」。友端窃谓文王有圣德,盖天命之所在也。泰伯知天命之所在,故其让也纯乎天下之公,而不系乎一己之私。虽断发文身,举世不见知而不悔,止于至善而已,庸他计乎?非精于义、达于权者,其孰能与于此?至德云者,人心之安,天理之极,无过与不及,而不可一毫加损者也。
此段意思甚佳。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友端窃谓「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贯上二句,盖惟临大节而不可夺,方见得可以托、可以寄耳。夫托孤寄命,幸而无大变,未见其难也。唯其几微之间义理精明,危疑之时志意坚定,虽国势抢攘,人心摇兀,犹能保辅幼孤而安其社稷,维持百里而全其生灵,利害不能移其见,死生不能易其守,故曰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斯足以当夫所谓可以托、可以寄矣。
此段亦好,鄙意正如此说。然「可以」二字盖犹以其才言之,不可夺处,乃见其节。重处正在此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矣」。友端窃谓骄则挟为己有、专于夸己者也,吝则固为己私,不肯舍己者也。二者皆生于有己而已。但骄者骄于人,吝者吝于己;骄则外若有馀,吝则内常不足耳。曰「其馀不足观」者,「其馀」指才美而言。盖善者,天下之公善也。人之有善,如才美在身,虽若周公之多,亦人之所当为耳,夫何有于己?以为己有,则所谓才美者皆出于一己之私,虽善犹利也。故曰有其善,丧厥善,是以其馀不足观也。二者之病,未易去也。自学者言之,以一能自居,以一知自喜,皆所谓骄也。善而不公于人,过而惮改于己,皆所谓吝也。惟深致其知而勇于克己者,始知二者之诚有害,而后能觉其起而化其萌矣。
此义亦善。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友端窃谓三年之间,存察之功无斯须之忘也,则工夫亦熟矣,积累亦久矣,其必至于善矣。有不至焉者,难得也,则以夫所学之差谬、施工之断续而然耳。此章之意,窃恐圣人欲使人知夫善非作辍之可成,必积而后至。盖不惟可以惩学者玩善之病,而又足以启学者进善之心也。
此章文义难通,尝意当从杨先生说,但「至」当作「志」乃通耳。考上下章意亦此类。
「子畏于匡」至「匡人其如予何」,友端窃谓尧、舜、禹、汤、武王、周公,有其时而道行于世者也。文王,非其时而道传之书者也。孔子,圣人之在下者,老而不遇,退而将传之书,故此章以斯文为言,而独曰「文王既没」也。
此章意恐未然。文王道行于当时,泽及于后世矣。
「颜渊喟然叹曰」至「末由也已」。友端窃谓自「仰之弥高」至「忽焉在后」,此颜子赞叹道体之大也。道无方也,非力之所能中,故虽仰之钻之而益高坚也。道无形也,非见之所能及,故虽瞻之而在前在后也。盖至理中著一物不得,只仰之钻之、瞻之忽之之处便已非中矣。恐须物格知至以上始能及此,而非学者知力之所能到也。然在学者,却当用力从事于致知主敬之功,所以求止乎中也。乃若知至格物,则听夫工夫之自至,而非旦暮之可期也。所以夫子循循善诱,使学者循序以求,而不使之躐等以进,博文约礼,乃实下手处。张先生所谓集众义于闻见之间,宅至理于隐微之际是也。「欲罢不能」,颜子无一息间断而自不能已也。「既竭吾才」,工夫深而力到也。「如有所立卓尔」,诚之形而行之著也。「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虽见是而未能遂止乎是。非颜子未止于中,盖未能从容中道,由中而行耳。故曰「末由也已」。未达一间者,其在兹欤。
抹处皆有病,约礼当从侯先生说,主敬二字亦该未尽。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至「子游、子夏」。友端窃谓颜、闵、冉、雍称其学,宰我、子贡称其才。颜、闵四子非无才,才不足以名之,故所称者学也。宰我以下非不学,学未至于成,故所称者止于才也。皆举其重者言之耳。然非由、赐、游、夏之徒终身之事,而止于称者而已也。盖才有不同,学则无不同。因其才之偏而抑扬进退之,教者之事也。因其才之偏而求有以化之,学者之事也。今程先生曰有以文学入者,有以政事入者,有以言语入者,有以德行入者,是学有多岐而所入之门各不同也。盖恐记者之误耳。
学不可以一事名,德行、言语、政事、文章,皆学也。今专以德行为学,误矣。伊川先生之言,恐当深味而以实事验之。由、赐、游、夏之徒终身之事,孔子所称盖亦如此,不必过为辞说,曲加尊奉也。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友端窃谓过其行犹《易》所谓「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之「过」,非言过其行也。以「而」字贯其中,可见矣。范氏以下之说,恐文势不顺。
旧尝疑此章当如此说,今得来喻,甚合鄙意也。
「子张问行」止「子张书诸绅」。友端窃谓此章谓言忠信,行笃敬,存养之工继而不息,则事来知起,不为物欲所昏,而理之所在,不能掩于省察之际矣。夫然后可行也。参前倚衡云者,理之形,非实有物也。今以日用言之,以存主为本,至事物之来,知之所觉,心之所慊,乃力行之,庶几此意循循而有进焉。若如杨氏,「其」者指物之辞,所谓「其」者果何物?学者见此而后行,则「无入而不自得」之说置之胸中,则恐事物之来反成疑贰,却反无下手处。
「其」字正指忠信笃敬耳。「参前倚衡」谓言必欲其忠信,行必欲其笃敬,念念不忘,常如有此二物在目前也。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友端窃谓「如之何」犹言无可奈何也。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圣人不曰如之何也。学未至而归咎于质,事不成而归咎于命,国不治而归咎于时,皆付之无可奈何者。苟付之无可奈何,则已矣,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
此章数说皆通,未知何者的为正意。且存之可也。
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友端窃谓此所谓小人,乃服役之人,僮仆之类。若泛言小人,则不应谓之养耳。女子小人近之则伤亵,远之则寡恩,不逊与怨,皆感之之道有未至耳。其惟严于治己,恕以待人,则不逊与怨庶免乎。
此章鄙意亦如此(《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七二。)。
世:原缺,据宋闽本补。
答都昌县学诸生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二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颜渊之伦也,不仕于大夫,亦不仕于诸侯。以仲弓之贤,犹为季氏宰。若颜、闵者,夫子之「得邦家斯仕矣」。吾夫子言冉雍仁而不佞,盖冉雍亦颜子之伦也。闵子辞费宰,冉雍为季氏宰,何也?
君子之行,不必尽同,孟子之论夷、惠、伊尹可见。然冉雍仁而不佞,非夫子之言,亦不可以此一句定其为颜子之伦也。
「十室之邑」,范氏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者,不诬人也。不如丘之好学者,不自诬也」。尹氏又云:「忠信,质也,人谁无质乎」?
注疏之读恐不成文理。盖其意以为夫子不应自谓人不如己,盖不察夫圣人而自处以好学,为贬已甚矣。范氏诬人、自诬之说亦是赘语,尹氏「人谁无质」亦非是。此盖言美质人或有之耳。
仲弓问子桑伯子敬事而信矣,而仲弓之言有以契吾夫子之心,是以其言为然。
居敬之「敬」与敬事之「敬」不同,试更思之。大凡读书只可以义理求圣贤之意,切忌如此牵合说了,便无馀味,使人不长进。
子游为武城宰,谢先生言「未尝至于偃室」,盖其意不为温懦以媚悦人。或者谓澹台简易正大之人也,谢说得之矣。
灭明二事,当熟玩味其气象,不可只如此说过,无益于学也。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明道先生曰:「好之者如游他人之园圃,乐之者则己物耳」。或者谓此理唯颜子好学,不改其乐得之矣。
此章当求所知、所好、所乐者为何物,又当玩知之、好之、乐之三节意味是如何,又须求所以知之、好之、乐之之道,方于己分有得力处。只如此引證,殊无益也。
「樊迟问知」,樊迟之问一也,而夫子对之不同,何也?
孔门问同答异者多。樊迟三问仁,再问智,答之皆不同,必有说矣。然且当逐处理会,令有归著,即自然见得所答不同之意。今不晓其逐段指意,而遽欲论其异同,既于己分无益,亦终不得圣人之意也。
「天厌之」,伊川既言「犹天丧予」矣,《语录》又言「天厌吾道」。或人谓从《语录》之说,是夫子有怨天之意。学者疑之。
「天丧予」即与「天厌吾道」无异,不容是此而非彼。然此章之义恐只合从古注说及范说。
「述而不作」,夫子自比于老彭。不言他事,而止言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者,言古人犹不作,犹好古,推而上之,是古人行事未尝无所本也。
夫子非是要自比老彭而称此二事,盖自言其有此二事似老彭耳。「推而上之」以下云云,恐本无此意。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范先生曰:「仁唯克己复礼无欲者能之。苟有愿乎其外,不足以为仁,故非三子所及也」。或者谓子路、冉有、公西华非不仁也,盖吾夫子不轻以仁予人,亦不轻以不仁绝人,故于三子为不知其仁。唯宰予为不仁者,孝弟为仁之本,既短丧矣,孝安在哉?是本不立,不仁孰甚焉。
当从范氏之说。不轻与绝之说,亦未端的。宰予不仁,若无「孝弟为仁之本」一句,却如何说?大凡说书求义须就实事上看出道理来,方有得力处。若如此引證,要作何用?
答傅子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四、《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七二
示喻战栗之义,反复思之,终未能晓。岂以宰我如此注解便涉支离,不能简易故耶?熹看此章只是宰我错解了,故圣人深责之,不谓其才下注解,便成支离,如来喻之云也。细详来喻,是意外生说,附会穿凿,有不胜其支离者。举此一端,恐区区所见与贤者不同,不但此一事也。示及得朋进学之盛,深慰鄙怀。然二包、定夫书来,皆躐等好高之论,殊不可晓。显道本领只是旧闻,正苦其未能猛舍,不谓已见绝于旦评也。
楚歌十首(江陵时作) 其二 中唐 · 元稹
五言律诗 押庚韵 创作地点:湖北省荆州市
陶虞事已远(陶虞:古代传说之圣君陶唐与虞舜之并称。陶唐即唐尧,帝喾之子,姓伊祁,名放勋,初封于陶,后徙封于唐;虞舜,姓姚,名重华,因其先国于虞,故称。),尼父独将明(尼父:对孔子之尊称。《礼记·檀弓上》:“鲁哀公诔孔丘曰:‘……呜呼哀哉,尼父!’”郑玄注:“尼父,因其字以为之谥。”父,同‘甫’,对丈夫之美称。)。
潜穴龙无位,幽林兰自生(“潜穴”二句:谓孔子空有其德而无权位,不能发明先圣之大业,只能怀德自处。)。
楚王谋授邑,此意复中倾。
未别子西语,纵来何所成(“楚王”四句:《史记·孔子世家》:“(楚)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王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
答欧阳希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
所论程先生「鸢飞鱼跃,必有事焉」之语,元德亦以为疑,此乃为《或问》中旧说所误。今详味之,方见程先生说「鸢飞鱼跃」是子思吃紧为人处,以其于事物中指出此理,令人随处见得活泼泼地;「必有事焉」是孟子吃紧为人处,以其教人就己分上略绰提撕,便见此理活泼泼地也,非以其文义相似而引以为證也。今看《中庸》,且看子思之意,见得分明,即将程先生所说影贴出,便见所引《孟子》之说只是一意,不可以其文字言语比类牵合而使为一说也。凡若此类,更宜深思。
所论鬼神一章全不子细,援引太多,愈觉支离,不见本经正意。可且虚心将经文熟看,甚不能晓处,然后参以《章句》,说教文义分明,道理便有去著。体物之义,两处说得如此分明,足可致思,乃更泛然而问,可见元不曾入思虑也。《祭统》所说如有见闻,《论语》所说祭神如在,皆是主于祭者而言。此章言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是主于鬼神而言,自有宾主,如何却如此看(体物使人两句,更须深体。)?又来喻言「如其神之在焉,非真有在者也」,此言尤害理。若如此说,则是伪而已矣,又岂所谓诚之不可掩乎?「昭明焄蒿悽怆」,疏说非是。昭明谓光景,焄蒿谓气象,悽怆使人神思洒淅,如《汉书》云风肃然者。宰我答问一章,所论鬼神正与《中庸》相表里。今且先看令《中庸》意思分明,却看此章,便见子细。
「智、仁、勇」一章虽非经文正意,然文势相联,读者亦须识得去著,方见义理大小精粗纵横贯穿,无空阙处。今观所论,全未致思。至如所引《论语》「仁者安仁,智者利仁」,岂是不知有此两句?所以如此笔之于书,决须更有深意。今乃如此草草看过,率然发问,殊非所望于朋友也。
讲论语序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五、《龙云集》卷二四、《经义考》卷二一五、《宋元学案补遗》卷四
穷一理之微,尽一性之妙,其命有以至于自然无间之初,其神有以会于寂然不动之际,则宜若可以忘言矣。然而天下之言,常出于不胜其多,而言者遂至于不胜其众,则将以寓道而使之有明,载道而使之有行故也。是故无言而道隐,未若有言而道不隐;有言而道不隐,未若言而与道两传而无所隐。此所以应对答问,相与垂世而设教者,虽孔子犹不废,而《论语》之书所为起也。昔者孔子以无名之神功,无体之妙道,屈于不见知,其礼义信足以小成德,其知仁勇足以小成治,其温良恭俭让足以小成俗,其恭宽信敏惠足以小成物,而屈于不见用。于卫灵公见其际可矣,而弗与共天位也;于季桓子见其行可矣,而弗与共天职也;于卫孝公见其公养矣,而弗与食天禄也。以至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绝粮而在陈,微服而过宋,则可谓觭朴人矣,然未尝不欲有为于世也。是故出疆载质而有至于皇皇,去父母国而有至于迟迟,而席不暇煖也,辙不及环也。委吏乘田,贱也,而不为屑去者,盖曰有官守而已;猎较簿正,卑也,而不为苟避者,盖曰有官事而已。其有为卒不可得矣,于是取其所欲闻焉而未已者,一切寓之以言,则详而为六经者是矣,《论语》者特其绪馀而已。夫以学孔子者,其徒至于三千之盛,而上自国君卿大夫,下逮闾巷一介之小民,与其为时闻人而在所可许者,类皆有见于是书。及考其所归,非资诸孔子者弗道也。方此之时,操笔而随其后者,岂惟猎区区之空言也,并与其一嚬笑之微、一俯仰之细而得之也。虽然,若孔子者非学也,故曰「予非多学而识之」,「吾道一以贯之」而已矣;故曰「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而已矣。其成己有如此者。其于君也,求之以不求之求,而所至必闻其政;其于神也,祷之以不祷之祷,而所祭必受其福。于燕居则申申,于乡党则恂恂,于朝廷则侃侃,于宗庙则便便。其行己有如此者。见所不见于鲁,礼所不礼于卫,则有似乎污而非污;应佛肸之召,诺阳虎之仕,则有似乎屈而非屈也。于齐则接淅,于鲁则不脱冕以去,其应变有如此者。皆「闻斯行诸」也,而对之不必同,然而非异也;皆「崇德辩惑」也,而语之不必一,然而非两也。「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故于卫灵问陈则耻其学;「事君勿欺也而犯之」,故于昭公失礼则讳其过。仁也孝也,以其有小大,故所陈非一端;勇也知也,以其有本末,故所列非一序。利命与仁则处之以罕言,怪力乱神则要之以不言。其立说有如此者。臧纥要君,宜其不知也,而谓之知,则知而已矣。管仲僭君,宜其不仁也,而谓之仁,则仁而已矣。德行、文学、政事、言语,科虽不同,而同谓之才,则才而已矣。草创、讨论、修饰、润色虽不一手而不害,同谓之命,则命而已矣。能具仁者,君子也,于子贱、南宫适则与之;苟无礼乐,亦可为成人也,于冉求、公绰、卞庄、子臧、武仲则略之。以至叩胫而诛原壤,鼓瑟而斥孺悲,进颜子以不愚之愚,黜子路以不祷之祷。其处人有如此者。凡此皆有见于孔子者也。夫圣人之在上者多矣,而制法不若孔子之为详;圣人之在下者众矣,而制行不若孔子之为备。宰我以为贤于尧舜而不为增,叔孙以为不及子贡而不为损,此孟子所谓集大成者。虽然,均法也,而孔子所为备者,不以一行为备,此达巷党人之所谓博学而无所成名者。若夫千载而下,其去圣人远矣,学《论语》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类皆溺于传注之卑,而不能自拔于污俗之中,绝行之后,往往以孔子而疑者皆是也。书虽非孔子所自为,然其属辞有要,成文有序,肆而通,连而间,其本末先后,佥若出于一,而片言只简,无自而不与孔子合,非深知先王之法言者,孰能与于此?学者要当熟读而精思之,不必考其人也。
策问第四十五(佛)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八
问:圣人没,中国晚乃有佛,而凡先王留迹以接粗者始不竞矣。佛之说曰:无始以来,谁顿爱缠、沦苦海者,彼惟不知最胜法中有无上果,可以證人,可以超方,而方复羁婴滞念,执着妄缘,浪与腐朽俱化,是谁之过欤?于是出所以为人者,而悉得解脱者,一切畀之,号数外别传。至以有生为西儿,以谓證是则成佛,反是则转徙多劫。佛之说如此,其徒之从事于佛者,亦不过曰如此。夫佛与其徒,正自不得不尔,何预世俗?而近世好事者,至乃假此以售进取。名则儒也,糠秕尧舜,蒿矢曾史,有问焉者,曰佛之语则然。行则儒也,充肠以稗饭,挂体以番衣,有问焉者,曰佛之教则然。燥吻捷给,是东方所号隐语者也,自谓为禅;酣瞑一榻,是宰予之一事者也,自谓为定。礼义之冠冕,指为当身之桎梏;天属之子姓,视为生外之长物。吊奇则饰怪语以等偈颂,矜博则标子注以芜贝叶。察其机械小数,初在肝膈之上,锥刀之末,而径欲驰四无碍辨,擅六波罗密,亦可谓不量力矣。彼其有得者,果若是乎?孟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而孔子恶似是而非者」。嗟夫,儒者之弊一至于此,诸生其束喙乎(《龙云集》卷二九。)?
吊:四库本作「示」。
答刘韬仲(问目)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
「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炳以为理当死而求生,是悖理以偷生,失其心之德也,故曰害仁。理当死而不顾其身,是舍生而取义,全其心之德也,故足以成仁。若比干谏而死,夫子称其仁,所谓杀身以成仁也。虽死不顾,只是成就一个是而已。使比干当谏不谏而苟免于难,则求生以害仁矣,未知是否?
此说得之。然更要见得失其心之德、全其心之德各是如何气象,方见端的。
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何故不及仁?
更思之。
「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之人多以姑息为恕,且自居官者言之。为州县则不敢击豪彊,为监司则不敢按赃吏,为台谏则不敢排奸慝,为宰相则不敢退小人,皆自以为恕,而不知恕者,如心之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岂姑息之谓乎?夫仁者,谓之能好人可也,而孔子兼能恶人言之。炳谓恕字亦当如此体认,未知是否?
此说固善,然被排击、遭按退,决非己心之所欲。今乃欲施于人,又何以为如心乎?请更推之。
「庄以涖之,动之不以礼」,庄敬者,礼之容也,两句意疑相重。炳谓端庄不慢者,敬心之发,躬行之事也。所谓礼者,化民成俗之具,若为之冠昏丧祭之品节,以教民孝弟者是也。未知是否?
「动」犹「动民以行不以言」之「动」,礼只是在己者。
「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集注》之说曲折虽多,然词意精密,发明圣人勉人为仁之意最为紧切有功。《或问》节取范氏之说,词虽平而意则缓,且未见「蹈仁而死」一句,与上文不相应。如范氏仁不伤人之说,则与上句不合。如程子杀身成仁之说,与上句合矣,而地位不侔。炳谓不如《集注》之说,未知是否?
杀身成仁、蹈仁而死同异如何?更思之。
阳货之恶如此,圣人恐无不终绝之意。时其亡而往者,亦非欲其称,盖终不欲见之耳。遇诸涂者,乃不期而会,不可得而避,非得已也。未知是否?
恐未然。
伊川先生云性即是理,炳谓所谓理者,仁、义、礼、智是也。未知是否?
四者固性之纲维,然其中无所不包,更详味之。
子曰:「性相近也」,又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夫人之气质虽有偏正昏明、纯駮厚薄之不齐,然禀生之初,未甚相远也,故谓之相近。至于上智之所以为智,下愚之所以为愚,亦皆其气质使然。既谓之相近矣,何故又有上智下愚如是之悬绝也?
气象虽相近,然亦有如是悬绝者。盖既曰气矣,便有此不同,不足怪也。
「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集注》云:「匏瓜系于一处而不食物」。古注云:「言匏瓜得系一处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当东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滞一处」。然匏瓜未尝不可食,而谓之不食物,何也?
不食谓不求食,非谓不可食也(今俗犹言无口匏,亦此类。)。
公山佛肸之召,诸家之说善矣,愚必以杨氏解佛肸章为得其要。盖公山之召而子路不悦,夫子虽以东周之意谕之,而子路之意似有所未安也,故于佛肸之召又举其所闻以为问,其自信不苟如此。学者未至圣人地位,且当以子路为法,庶乎不失其亲,不可以圣人体道之权藉口,恐有学步邯郸之患也。未知是否?
得之。
「人而不为《周南》、《召南》」,横渠先生之说所以与诸家不同者何故?若曰告之教之则是为之也,说得「为」字太重,经意恐不然也。未知是否?
为犹学也。
「今之愚者,诈而已矣」。智则能诈,愚者本无智巧也,何故能诈?
如狂不直、侗不愿之类。
「予欲无言」,盖夫子以子贡专求之于言语之间,告之此以发之。子贡未能无疑,故夫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盖欲其察之于践履事为之实也。程子所论孔子之道如日星一段,虽引「无言」之文,然其大意却似说无隐之义。至其言,犹患门人未能尽晓,故曰:「予欲无言」。夫恐其不能尽晓,当更告之,而曰「予欲无言」,何也?或曰「予欲无言」一章实兼「无隐乎尔」之义,盖四时行,百物生,所谓无隐也。程子之说盖推明夫子启发子贡之意,欲其求之于践履事为之实者。未知是否?
恐人不能尽晓而反欲无言,疑得甚好。更熟玩之,当自见得分明也。
「四时行、百物生」两句自为体用,盖阴阳之理运行不息,故百物各遂其生。圣人之心纯亦不已,故动容周旋自然中礼。未知是否?
有此意。
宰我游圣人之门而有短丧之问,不类学者气象。诸家之说或谓至亲以期断,而宰我欲质其所知,有疑而不敢隐,所以为宰我,盖欲闻其过也。炳以为宰我在圣门虽列于言语之科,然哀公问社,而有使民战栗之对;方昼而寝,夫子有朽木粪土之讥。观其地位如此,则宜有短丧之问也。未知是否?
短丧固是不仁,然其不隐不害为忠信。此一事而兼有得失,得失又有重轻。
「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圣人立言之意,固是勉人及时进德,然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苟有特立独行之士,不徇流俗,众必群嘲共骂,何为而不见恶?学者亦不可不知也。未知是否?
见恶亦谓有可恶之实而得罪于能恶人者,非不善者恶之之谓也。
柳下惠三黜而不去,其言若曰:「苟以直道事人,虽适他国,终未免三黜。若肯枉道事人,自不至三黜,又何必去父母之邦」?观其意盖自信其直道而行,不以三黜为辱也。此其所以为和而介欤。若徒知其不去之为和,而不知其所以三黜者之为有守,未足以议柳下惠也。未知是否?
得之。
接舆歌而过孔子,盖欲以讽切孔子。孔子欲与言之,则趋而避之。孔子使子路问津于长沮、桀溺,固将有以发之,而二人不答所问,傲然有非笑孔子之意。至于荷筱丈人知子路之贤,则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其亲之厚之如此。孔子使子路反见之,则先去而不愿见矣。数子者若谓其无德而隐,则佯狂耕耘以避乱世,澹然不以富贵利达动其心,而确然自信不移,若有所得者。若谓其无故而隐,则危邦浊世,道既不行,亦未见其必可以仕也。特其道止于归洁其身,而不知圣人所谓仕止久速者,知所谓无可者矣,而未知所谓无不可者也。故其规模气象不若圣人之正大。若以素隐行怪视之,愚意未知是否。
无道而隐,如蘧伯玉、柳下惠可也。被发佯狂,则行怪矣。沮、溺、荷筱亦非中行之士也。
「柳下惠为士师,三黜而不去」。所谓降志,如不去之类;所谓辱身,如三黜之类。然圣人列之于逸民者,不知于何处见得柳下惠遗逸处?
见上。
「君子不施其亲」,谢氏曰:「对报之谓施。如亲党,特无失其为亲而已,岂有施报往来之意也」?谢氏之意不明。窃意其说若曰,君子所以厚于亲党者,特欲不失其亲亲之义而已,岂有施报来往之意?犹言其岂望施报来往也,其说与经文不通。炳所录《或问》解此段内有两句云:「人之所以害其亲亲之恩者,其失在于望报而不在于施」。炳谓「施」字上漏却「不」字,未知是否?
谢说不通,故《或问》中辨之,文意分明,不脱字也。
明道先生云:「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人生而静以上何故不容说?才说性时,何故已不是性?未明其旨。
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九。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四七。)。
得失:原缺,据宋闽本、宋单刊本改。
岳阳别张祜 唐 · 李涉
十年蹭蹬为逐臣,鬓毛白尽巴江春。
鹿鸣猿啸虽寂寞,水蛟山魅多精神。
山疟困中闻有赦,死灰不望光阴借。
半夜州符唤牧童,虚教衰病生惊怕。
巫峡洞庭千里馀,蛮陬水国何亲疏。
由来真宰不宰我,徒劳叹者怀吹嘘。
霸桥昔与张生别,万变桑田何处说。
龙蛇纵在没泥涂,长衢却为驽骀设。
爱君气坚风骨峭,文章真把江淹笑。
洛下诸生惧刺先,乌鸢不得齐鹰鹞。
岳阳西南湖上寺,水阁松房遍文字。
新钉张生一首诗,自馀吟著皆无味。
策马前途须努力,莫学龙钟虚叹息。
论侍讲奏孔子门徒事状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六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右。今月十三日于延英殿。陛下谓臣等云。侍讲称孔子其徒三千。亦可谓之朋党。臣等自元和以来。尝闻此语。幸因圣慈下问。辄敢覼缕而言。西汉刘向云。昔孔子与颜回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转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忠于为国。无邪心也。臣尝以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共工驩兜则为党。舜禹则不为党。何者。共工驩兜相与比周。迭为掩蔽也。如贤人君子则不然。忠于国则同心。闻于义则同志。退而各自行已。不可交以私。是以赵宣子随会继而纳谏。司马侯叔向比以事君。不为党也。公孙宏每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宏推其后。武帝所言皆听。汲黯虽与公孙宏并进。然庭诰云。齐人少情。讥其布被为诈。则知先发后继。不为党矣。国史称太宗尝与房玄龄图事。则曰非杜如晦莫能筹之。及杜如晦至。竟推元龄之策。此又同心图国。不为党也。何者为党。汉书称朱博陈咸相为腹心。背公死党。东汉周福房植。各以其党相倾。议论相轧。故汉朝朋党。始于甘陵二部。及其甚也。谓之钩党。继受诛夷。以王制言之。非不幸也。魏朝何晏丁谧。依附曹爽。祖尚浮虚。使有魏风俗。由兹大坏。此皆为朋党也。略举数节。以明其类。至于历代朋党。不可殚言。仲尼知季路之不免。子游识子张之未仁。曾子罪卜商丧亲无闻。夫子罪宰我钻燧为久。恶既不掩。善固宜称。此又不可为党也。班固称周室既微。由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抵掌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此四豪者。各有门客三千。而谓之党。仲尼三千。则不为党。盖仲尼之徒。惟务仁义。不以爵禄为贵。四豪之门。惟务谲诈。尝以势力相高。今侍讲欲以奔走权势之徒。攫拿名利之辈。比方孔门上哲。实罔圣聪。臣未知元和以来。所谓党者。为国乎。为身乎。若以为国。则随会叔向汲黯房玄龄之道。可得行矣。不必聚党成偫。以臣观之。今所谓党者。进则诬善蔽忠。附下罔上。歙歙相是。态不可容。退则车马驰驱。唯务权势。聚于私室。朝夜合谋。清美之官。尽须其党。华要之选。不在他人。阴附者羽翼自生。中立者抑压不进。孔门颜冉。岂有是哉。陛下以此察之。则奸伪自见。臣恐更有小人。妄陈此说。辄举事例。庶裨聪明。伏望陛下留臣此状。时赐览阅。所冀小臣瞽说。免惑圣心。臣不任恳激之至。谨录奏闻。
驷不及舌赋(以是故先圣子欲无言为韵) 唐 · 陈仲师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十六
甚哉言之出口也。电激风趋。过乎驰驱。掉三寸以发越。应千里于须臾。逝不可追。空劳于驷马。行而无迹。岂系于九衢。故君子念彼尤悔。本乎虚无。苟出话之不复。将起羞而是虞。且舌之鼓也。有时而驰骛。类扣虚之莫获。同捕影之难遇。萧萧之响。徒系于下风。逐逐之音。已疲于中路。信枢机之爰发。随小大而作故。傥善守乎辅车。何遽烦乎骐●8B6B。迟速相悬。奔走徒然。言出于身。所谓往而不反。马竭其力。犹叹瞻之在前。虽欲适远迩。课后先。如流之巧已失。若灭之态何宣。嗟夫。以骎骎之足。追言言之速。岂能之而不欲。盖窒喋喋之喧。喻骏骏之奔。在诫之而不言。肇自微渺。倏尔腾翻。疾既甚于过隙。患必防于属垣。斯事也。罔念则狂。克念则圣。误片言之既往。知逸足之难竞。自然有蹻之造。勿谓载翕其居。此不矜于哿矣。彼何患于班如。不然者。其出弥远。其来愈疏。是以慕宿诺于季路。悔听言于宰予。至哉诗恶翩翩。书惩靡靡。方凭响于无际。岂绝尘之可弥。易象又著夫寡辞。礼经亦防其苟訾。未若古人之深诫。饘于是兮粥于是。
请行三年丧劄子(绍兴七年)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六三、《斐然集》卷一一、《中兴礼书》卷二三七、《中兴两朝编年纲目》卷七、《宋史》卷一二二《礼志》二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六、《宋史纪事本末》卷七二、《南宋文范》卷一四
臣闻三年之丧,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古之圣帝明王,躬率天下,著明于父子之恩,君臣之义。由尧、舜逮汉初,其道不变。其欲短丧者有之,而圣人不许,责宰我曰:「予之不仁。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公孙丑欲使齐宣王为期丧,曰「犹愈乎已」,孟子譬之紾其兄臂而徐徐云耳,兄臂不可紾,徐徐是亦紾也。亲丧不可短,为期是亦短也。此皆圣贤大训,载在方策,以示后世者也。及汉孝文自执谦德,用日易月,至今行之,子以便身忘其亲,臣以便身忘其君,心知其非,而不肯改。以臣观之,孝文固有罪矣。孝景冒奉遗诏,陷父于失礼,自陷于不孝,乃千古薄俗之首也。自常礼言之,犹且不可,况变故特异如今日者,又当如何?恭惟大行太上皇帝、大行宁德皇后蒙犯风尘,永诀不复,实由尼雅满,是有不共戴天之雠。考之于礼,雠不复则服不除,寝苫枕戈,无时而终。所以然者,天下虽大,万事虽众,皆无以加于父子之恩、君臣之义故也。伏观十二月二十五日圣旨,沿国朝故典,以日易月,臣窃以为非矣。自常礼言之,犹须大行有遗诏,然后遵承。今也大行诏旨不闻,而陛下降旨行之,是以日易月,出陛下意也。大行幽厄之中,服御饮食,人所不堪,疾病粥药,必无供亿。崩殂之后,衣食敛藏,岂得周备?正棺卜兆,知在何所?茫茫沙漠,瞻守为谁?伏惟陛下一念及此,荼毒摧割,倍难堪忍。推原本因,皆自粘罕怨雠之切,切于圣情,情动于中,必形于外,苴麻之服,其可二十七日而遂释乎?纵未能遵《春秋》复仇之义,俟雠殄而后除服,犹当戒汉景之薄,丧纪以三年为断。不然,以终身不可除之服,二十七日而除之,是薄之中又加薄焉,必非圣心之所安也。昔滕定公薨,滕文公欲行三年丧,问于孟子,孟子曰:「亲丧固所自尽也」。自尽者,言己之亲,己当竭其哀痛,非他人所能止也。滕文公用其言,曰:「是诚在我」。至今美之,未闻以为过也。晋武帝为文帝服丧,虽从权除服,而犹素冠蔬食,如居丧中者。羊祜欲请帝遂服三年,裴秀、傅玄难于复古,且以君服不除,而臣下除之,是有父子无君臣也,其议遂止。当时未有以孟子之言晓之者。然武帝至孝感慕,遂以蔬素终三年。故司马光曰:「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坏礼,后世帝王不能笃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谀,莫肯釐正。晋武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而裴、傅庸臣,习常玩故,不能将顺其美,惜哉」!夫有父之亲,有君之尊,服莫重焉,岂为难于复古欤?臣下不行,而自废人子所当为之大事乎?方滕之百官皆不从也,文公犹以为疑,孟子曰:「上有好者如风,下之从者如草,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莫敢不哀者,以身先之故也」。文公笃信而力行,颜色戚,哭泣哀,于是时四方来吊者皆悦其得礼,何则?举措合于人之良心,良心不可灭故也。今在陛下断之于心,身自行之,裴秀傅玄之言曾何足恤乎?陛下离违大行十有一年,鸡鸣问寝,以天下养,既不足以当大事矣,独有三年之服,少称孝思,尚可自勉耳。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以有君臣父子也。陛下一举而恩义皆尽,夷狄有人焉,岂得不心服乎?吴王夫差每出必使人谓己曰:「汝忘越王之杀汝父乎」?则对曰:「唯,不敢忘」。陛下衰服在躬,痛苦随之,甚于夫差。夷狄有人焉,岂不知畏乎?虽宅忧三祀,而军旅之事皆当决于圣裁,则谅阴之典有不可举,盖非枕块无闻之日,是乃枕戈有事之辰。故鲁侯有周公之丧,而徐夷并兴,东郊不开,则以墨衰即戎。孔子取其誓言。后世晋王克用薨,梁兵压境,庄宗决胜于夹寨。周太祖殂,契丹入寇,世宗接战于高平。古今莫不以为孝。今六师戒严,誓将北讨,万几之众,孰非军务?陛下听断平决,得礼之变,卒哭之后,以墨衰临朝,合于孔子所取,其可行无疑也。武夫悍卒,介胄之久,不无倦心,独可以至恩大义感动而使之?前日诏书,令大将偏裨发哀成服,识者无不称善。此乃汉祖为义帝缟素之节,得驭军之本,制胜之大几矣。陛下更以身率之,深有以感动于人。仁者为此增思慕大行之心,智者为此画扑灭女真之策,勇者为此奋百死无一还之气,天下匹夫匹妇皆可率而效命于龙荒之外。自古所谓君臣之义,父子之恩,悉归于陛下,巍然为万世帝王之师,不亦善乎?昔子思之论丧礼也,曰:「必诚必信,勿有悔焉」。盖人子之丧亲,非可再为者也。今日行礼一有未尽,是为不诚不信,他日追悔,尚何及耶?居丧三年,虽若久矣。自孝子当之,若白驹之过隙,惟恐日月之逝也,亦何久之有?如合圣意,便乞直降诏旨云:「恭惟太上皇帝、宁德皇后诞育眇躬,大恩难报,欲酬罔极,百未一伸。銮舆远征,遂至大故,讣音初至,痛贯五情。想慕慈颜,杳不复见。怨雠有在,朕敢忘之?虽军国多虞,难以谅闇,然衰麻枕戈,非异人任,以日易月,情所不安。兴自朕躬,服丧三年,即戎衣墨,况有权制,布告中外,昭示至怀。其合行典礼,令有司集议来上。如敢沮格,是使朕为人子而忘孝之道,当以大不恭论其罪」。陛下亲御翰墨,自中降出,一新四方耳目,以化天下。天地神明,无不佑助。臣不胜大愿。臣虽守外郡,不当论事,然职列禁严,献纳论思,均有责焉,且其所述,皆前古圣贤之论,非出私意。陛下学问高明,孝思深切,遭此大变,振古所无。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由舜而论,仅同敝屣,夫何足以解忧者?必将有取于此言。是以不敢缄默,谨昧万死,荐之聪听。取进止。
又赠别王阳冈赴召二首 其二 明 · 庞嵩
宰我对问社,误看周人栗。
千载嘘遗风,竞言淬刀笔。
吹疵摘细故,脔胾凌万物。
哀我同胞民,楚钳剥肤骨。
谁将一拯之,春和布穷窟。
我爱王阳冈,明刑在钦恤。
零陵郡学策问(一三)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九、《斐然集》卷二九
问:荀卿氏有言,学莫便乎近其人。昔七十子身逢元圣,得所依归,可谓近其人矣。其与生乎百世之下,希慕企望而不得见者,岂不异哉!然子路好勇,子贡好货,宰予昼寝,子张色庄,冉求为季氏聚敛,是皆常人之行,曾不少革,则何贵于近其人乎?圣人教育丕变之功,又安在乎?伯夷、柳下惠清和之德,非若孔子集大成也。闻其风于百世之下,非若洙泗亲炙之者也,而廉贪立懦、敦薄宽鄙之效,靡然甚速。何夷、惠能之,而孔子不能,岂其兴起者皆贤于由、赐之徒欤?二三子其茂明之。
复州重修伏羲庙记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二
古祭法之义有报而无祈,非仁与智,孰能与于此哉?德莫盛于五帝,而包牺为首,盖三千馀岁于兹矣。景陵庙祀,未详肇始,考圣德之所建,万世衣被而不能违,则有土有民者,亦何时而不可祀耶?昔司马迁作本纪,列黄帝、颛、辛、尧、舜五人焉,其言曰:「孔子所告宰予,儒者或不传,及《春秋》、《国语》发明五德,系姓章矣。书缺有间,乃时见于他说」。善乎!予弟宏之论曰:判古昔之昏昏,当折衷于仲尼。仲尼系《易》,历叙制器致用,兼济生民者,独称羲、农、黄帝、尧、舜氏,盖以是为五帝也,而颛、辛无闻焉。大史公所载特形容之虚语尔。乌得与羲、农比也?岂迁有见于《尚书》之断自唐尧,而无见于《易》之称首包牺欤?故凡论道议事,一折衷于仲尼,则无失者。置仲尼而取儒者所不传及它说为据,未有能臻其当也。然则今以包牺为五帝首,盖祖诸仲尼尔。谨按包牺风姓,生于成纪,母曰华胥,以木德继天而王,号曰太昊,都于宛丘。河龙负图,帝乃则之,画八卦,分三才,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以著开物成务之道,龟为卜,蓍为筮。时方洪荒,人民呿吁,禽兽同居,未知伦理养生。帝始推择圣贤可共代天工者,得金提、鸟明、视默、纪通、仲起、阳侯以为辅佐,始有书契,代结绳之政。始建官分职,以龙纪名布之天下,统民治事,始教民稼穑,用俪皮为礼,始教民作网罟佃渔,豢马牛羊豕狗鸡,充庖厨,荐神祇。在位百有一十年,群生和洽,各安其性,民到于今蒙赖日月之实,非虚语也,可谓盛德也哉!是宜载之祀典,昭其报于罔极矣。呜呼!汉唐而后,道术不明,异端并作,学士大夫昧于鬼神之情状,凡戕败伦理,耗斁斯人,下俚淫祠,巫祝所托,以窃衣食者,则相与推尊祗奉,徼冀福利。至于古先圣帝明王,有功有德,仁人义士,辅世导民不可忘也,则或堙没而莫之承,或文具而致其享。郡邑长吏政教不善,感伤和气,一有水旱、虫火之灾,顾汲汲然族缁旅黄,擎跪数拜,谒诸偶像。适会灾变自止,因即以为土木之赐,禳祷之效,日滋日迷,正礼大坏。复守焦侯惟正秉心纯,抚民惠,在郡三岁,人和年丰。绍兴十二年合宫赦令,诏长吏修缮境内祠庙,侯曰:「莫先于包牺氏矣」。鸠工蒇事,肃给告成,有尊报之诚心,无希望之谄意,庶几于知古道,悯俗失,良二千石也。乃推明帝德之本、列号之正、经史之是非,使刻之坚珉,以示来者(《斐然集》卷二一。又见嘉靖《沔阳志》卷一○,康熙《安陆府志》卷三二,《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四五。)。
之:原无,据嘉靖《沔阳志》、《古今图书集成》补。
麟斋记(绍兴十六年)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二、《斐然集》卷二一、《永乐大典》卷二五三九
麟龙凤龟,动物之殊尤者耳。既以灵目之,又称瑞焉,太平而后见,非若凡物可力致也。今易得莫如龟,而龙也人亦多见之,惟麟与凤则自周已来未尝有睹其羽毛色象者。汉获一角兽为之改元,兽之一角者众矣,又安知麟之不两角而斛觠䚘觡也?故史氏曰「获一角兽」,盖麟云者弗然之词也。惟凤亦然。宣帝时凤凰娄集,而少府宋畴因讥被贬,不待后世然后知其为鹖爵矣。孝宣治号中兴,然任刑馀,尚法律,不以中车府令为龟监,四三良臣死非其罪,而风俗尤薄,水旱灾异见于魏相之奏,决不足以震珍产,效九苞。又况茂陵多欲奢泰,穷兵四伐,海内虚耗,盗贼半天下,几与祖龙同辙,麟何为而至哉?故必圣如虞舜《箫韶》九奏,而后凤凰来仪,必道如文王,《关雎》之化成,而后麟为之应,不可诬也。由是观之,史载龙见于某江某水某井中,当时以为美谈者,殆亦可豢之龙,必非神龙。而九畴所寓、《禹贡》所锡、宁王所宝之大龟,定非卜人朝钻暮灼、枯肠朽骨之凡龟。盖物有同类而殊能者,宰予所以兴拔萃之叹也。大龟神龙真凤之不浪出,审矣。然则鲁哀公之时,周公之衰已久,于是而获麟,何也?曰:麟非为鲁哀,乃为仲尼耳。仲尼大圣之人也,《春秋》圣治之法也,以大圣之人立圣治之法,虽享帝于郊,未足以方其精神之所感动也;虽升中于天,未足以喻其和气之所薰蒸也。四灵皆至,然后为宜,曾是一麟,而曰多乎?惟麟为仲尼出,所以仲尼识之,不为鲁哀公出,所以鲁人不识也。仲尼历聘七十馀国,无所钩用,高蹈如耦耕,贵卿如武叔,从游如微生亩,多智如晏婴,皆不能知也,而麟乃独知之。谓彼不知者不如一麟,是人而不灵也,乌乎可?谓彼聪明辩达万物之灵也,而曾不知孔子,是果麟之弗若也,乌乎不可?麟乎麟乎,得不为灵智之瑞乎?韩退之曰:「麟之形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故虽有麟,亦不知其为麟也」。又曰:「麟之为麟,以德不以形」。然说麟之诗者,谓其角端有肉,无事于触,而其趾不践生草,其定题也,亦必有异焉。此既言其形矣,若其德非神灵智识,何以名之?先儒谓仲尼感而作《春秋》,曰:「麟出非其时,圣人以自况」。此说非也。仲尼述宪乎帝王,诏教乎万代,岂以身之不遇,感而著书,与愤世疾邪者比?正使麟适不出,《春秋》遂不作乎?故知《春秋》非本于麟,盖经济无施而寓于笔削,性命道德莫不中正,礼乐法度莫不备善,俊良贤杰莫不章陟,谗恶慝奸莫不讨弃,玑衡七政莫不齐叙,山川动植莫不繁庑,横目黔首莫不率化,蛮夷戎狄莫不宾服。厥志既定,同符于尧舜成康,为天下万世太平熙洽之原。于是麟出而为之祥应,此理昭灼炳著,无可疑者。以为未然,则亦未得其门,不哜其胾耳。沙阳张时子发治《春秋》学,以麟名其所居斋,谒余记之。子发潜心日久,圣人宏规大用,妙意精义当自得之,予无以进焉,姑为麟说,以表其在棷之珍,而笃其下帷之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