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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夫人墓表1194年闰10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九、《水心文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杨氏婺州武义人,嫁东平巩法。
巩君死,夫人年二十六,子长曰丰,三岁,幼嵘也始生。
巩氏畏胡南徙,以贫,教授不自业,人谓夫人:「当奈何」?
夫人曰:「吾义寡巩氏矣,复何顾」!
二子稍长,尽卖房中物买小宅,为娶妇立家室。
时婺有大儒吕公,夫人告二子曰:「尔学不成,无庸归也」。
二子或经年不得见夫人。
既而先后登进士第,皆为时所知,丰尤有文名。
夫人卒,年六十八。
丰为从事郎,干办江东提刑司公事;
嵘为奉义郎,知徽州歙县事。
孙男四人,女七人。
绍熙五年十一月九日,葬长寿乡大慈寺东坞,与其夫人之域相望云
余每记义乌何懋恭言:「巩氏之子丰,弱冠尔。
论周、秦以前事,语言如冰玉,不可尘垢也」。
然欲其少自屈,尝劝之曰:「子三岁而孤,太夫人不行以俟子,子亦从科举乎」?
于时余尚未识丰,而知有夫人矣。
去年冬,丰墨衰绖,旅于江下民舍甚久。
余间往唁之,问所以来。
丰泣曰:「吾谋葬吾母,冢上之表,子为则宜」。
余曰:「无学术之传,无文字之教,而分义自明者,妇人之大德也。
故能左右夫子而家道成。
世或烂焉华藻,欲如《关雎》、《鹊巢》,则失之矣。
夫人未三十丧其夫,不嫁终身训二子使有立。
巩氏再振于东南,由夫人启之也。
里巷之女子,能为夫人所为,则微可使兴,辱可使荣,而死生之道不愧矣」。
绍熙五年闰十月□日,朝请郎、守国子司业、兼实录院检讨官龙泉叶适述。
吕君墓志铭1196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水心文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吕君,讳师愈字少韩婺州永康人
姿善治生,不为奇术,速赢转化,徒以俭节勤力,能使田桑不失利而已。
又方急时,便已力教子,凡可以益其子之学,无所吝也。
故骤起家,富于一县,而其子孙既皆深于儒,寒苦自课,如未尝富者,可谓知本务矣。
世论常实讳贫而文诋富,所是非往往失事理之平,余以为果实讳,当取质焉,若以文被诋,亦不得辞。
何也?
君用一扇十年,尚补缉之,道遇坠炭数寸,亦袖携以归。
入其里,墙无闲地,陂无坏堤,肆无博徒,人无侈服。
然则实讳贫者,安得不视君所为乎!
文之所以诋富,非恶富也,恶其与害富者俱也,君致富虽纤微,然遇旱饥,辄再出稻子数千斛,助州县赈贷
其知取舍盖如此,岂有所谓害富者哉!
能去之尽,使富久而不厌,此君子孙之责也。
君生六十五年,绍熙五年正月十五日卒。
庆元二年二月二十七日,葬赵侯祠西南山
两娶夏氏,皆先君卒。
后夏氏与君同治生尤苦,君自以且老失助,哀之甚,每凭其棺哭曰:「社某日醯,腊某日酿,吾妇所为乎?
吾不忍闻也」!
君竟亦死。
子三人,约,浩,源。
五孙,季鲁,季殊,季时,季怀,季恂。
昔余过陈同甫同甫以所述夏氏铭示余,因使余题其墓。
余笑曰:「吾字书不能分偏傍,将安取此」!
同甫滋欲必得,余强许之。
同甫使其仆随余至渔浦,取书而去。
及吕君葬,同甫之子演屡为请铭,曰:「先人之愿也」。
嗟乎!
余文虽陋,使同甫在,余得勿从耶?
而浩与源以辞接于余,悲壮回转,皆可铨叙,浩尝有官,转运司贡其名,自乞勿受,以解父兄之狱,其志又有足观者。
遂铭曰:
人道多方,举要而言,治生能富,教子能贤。
吕君有是,可以文传。
朝奉大夫致仕黄公墓志铭1205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水心文集》卷一五、《永乐大典》卷七六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越新昌黄公,讳仁静字仲山
其先婺徙也。
曾祖朴,祖巽,父惠之。
公累封朝奉大夫,赐服金紫。
年八十七,开禧元年八月乙丑卒。
十二月庚申,葬孟塘石冢山北麓。
娶沈氏,继室潘氏,皆封宜人
子男六,度,朝散大夫宝文阁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庶;
庚,宜州文学
庑,从事郎、湖州长兴县主簿
庭,迪功郎池州州学教授
士隆太学生
子女二,婿奉议郎、知婺州东阳县韩墨卿宣教郎、知庆元府鄞县周之瑞
而庶、士隆及嫁墨卿者先已卒。
孙男十二,迈,迪功郎镇江府司户参军
章,乡贡进士
遵;
准,迪功郎饶州司户参军
覃,芾,申。
馀未名。
而迈、遵皆早卒。
孙女九,婿文林郎常州军事推官周南文林郎武昌军节度推官求淳,从事郎、婺州观察推官王棐将仕郎陈镯。
馀未行。
曾孙男七,女一,皆未齿也。
黄氏越之闻家,而公越之君子也。
少为士,家未充,米盐旦夕急,公求所以逸其亲者,百方督课,以身先之。
未久,有田二十顷,公以为如是不已,则以财自没矣,于是诸子出师入友,交劝以学。
而度中进士第,公喜曰:「吾虽未耄老,然天其畀吾休乎」!
遂营隐居沃州之尾,孟塘之山。
以某夫人年高多疾,卧起须公,尚未决去也。
及某夫人殁,终丧。
迷道,庭花合围,公著山人衣,曳杖挟书行吟,宾送烟月于林茜中。
凡故畴新畎,廪假进退,抱孙长息,婚嫁有无,皆落莫恍惚,若梦中事。
唯闻名胜士,欣然邀至,共食啖面羹苦,为语儒拂二氏所以离合者,自言见性命真处,如水中盐味,非无非有,其说深美。
陈君举来游经年,常纵论夜分。
君举名善辩,不能穷诘而畏之,曰:「此非由师授而得也」。
至于天性旷达,不作疑吝;
推己利人,不自封殖;
无颜色之悦而人誉其德,无市井之惠而人怀其恩,盖其中之信于人也。
方度宦浙东西,公来不过三月。
为御史谏官,事有当言,言有难尽,微婉顺导,冀必感发。
前后援亲以请至八九,辄不听,最后命使守泉,复固辞。
天子知公实老矣,乃自显谟进直宝文阁,许以养公,君臣父子之际,人又以为难焉。
盖自癸未乙丑四十馀年,公子孙屡以文字起。
庭既释褐,公疾始侵,呼章语之曰:「汝知吾乐乎」?
章对:「不知也」。
曰:「夫除世俗粗事易,断细微精想难。
吾用力于此久矣,然叶落枝生,不知其几;
今真断矣,故乐也」。
临绝视度而笑,度指其心曰:「得非能于此洞然乎」?
公应曰:「然」。
遂殁。
铭曰:
昔君之来兮,友兹山而谁俦?
今君之去兮,邈兹山乎何求?
其风疏疏,其月皎皎;
彼蔚者藏,不尚有诏。
庄夫人墓志铭1207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水心文集》卷一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一二、《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庆元戊午,余始居生姜门外西湖上,金华王植立之实来。
于时士相禁以学,立之宰相家子,匿姓名,舍辎重,从余穷绝处,水村夜寂,蟹舍一渔火隐约,而立之执书循厓,且诵且思,声甚悲苦
其中表有仕永嘉者,节朔设坫盛集,立之独后至。
中表笑曰:「上学来欤」?
盖靳之也。
自是岁率一来。
他日,余过立之,屋墙静修,牖案洁清,僮御敬勤,物具中仪,余固惑焉。
凡学于外者,必弛于家,今乃不若是,何欤?
问所以然,则其夫人庄氏之力也。
庄氏归立之二十馀年,一切以劳自当,而奉夫子于学,故立之不为訾省而家事自治,斯异矣!
夫母于子能使之学,古今常道;
妇于夫能劝其学,非今也,古人之事也。
母之于子有禄利,故使之学,非必贤母而后能也;
妇于夫将以垂其名,非必有禄利,其劝之学,非贤妇人不能矣。
余先人祥之岁,立之来而亟去,止之不可。
曰:「妇将免,吾欲勿行。
妇曰:『第往,吾期未也』。
今其未或既皆不可知,吾速返矣」。
夫不以一身之急废其夫千里之会,斯又贤也。
去年余在建邺立之来,歔欷曰:「庄氏,子所谓贤者,丙寅八月初七死矣,十二月十四,葬某所矣。
其归也,不及事吾父母。
吾祖妣,魏国之爱也,庄氏孝事之;
吾之褊也,庄氏柔承之
吾女弟行也,而尽用其奁中物;
外妹不能嫁也,而割其田。
其俭至于惜一钱,而以为吾师友之费;
吾之困无一言,而以吾之得从巨人名士为其身之喜。
吾之友二弟也,虽贫,而四十口之聚无所间;
曰传、任、备,是三子也,虽幼,而能不以小且近教之。
吾已矣,无所复望于今世,而谓庄氏之足以终吾身也;
而卒至此,信矣其穷也!
子哀吾者,其得无辞乎」?
余曰:「然」。
夫人名则,亦金华人
二女,曰师,奴奴。
铭曰:
不妄喜愠,成妇之德。
不苟利泽,知学之获。
益封我原,益树我杞。
既以其夫,亦以其子。
嘉定元年七月□日。
陈叔向墓志铭1198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水心文集》卷一七、《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光绪《青田县志》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叔向名葵姓陈氏处州青田人
彦成,宜教郎致仕
君第进士,莆田主簿,摄尉,盗获,法应改官,君叹曰:「彼罪且死而吾利之耶」?
簿缘故例掌僧租,僧遗簿米有定数,囊山一寺至六十石。
簿得之安,君一扫绝。
教授婺州
教官岁取钱米于学,取职田于东阳县数百千,君别藏之,为诸生市书,略具焉。
又教南外睦宗院
赵丞相福州,君谓赵公未知道,指告提耳,累千馀言,并以崇饮饰游为戒,赵公矍然受规。
荐审察,授淮南运干
方议修石梁瓦梁堰,君言:「今果行此,则真、滁、和涵浸失业,濠、光、安丰怨不保护,六郡体大,备圉当别求」。
事遂格。
运司交币将半而虏主卒,北人要君改服,君止不渡淮。
或劝姑听许,君曰:「漕檄令输银绢耳,无预吊恤
必若改服,须奏闻也」。
虏不能夺,竟常服而毕。
平阳县
号为剧烦,君临以至诚,适缓急之中,吏民畏悦。
绍熙五年正月五日卒官,年五十六。
夫人洪氏,后十四年卒。
志仁、志义。
五女,嫁者乡贡进士洪纬、康伯起太学生刘之海,之海死;
迪功郎、监海盐买纳场席葆。
庆元四年十二月甲申,葬永嘉县三洲台湖山。
乾道淳熙中,问学日盛,士梯山栈谷,自力于善。
君仕不希举,有辄推其僚。
事父孝谨宣教君病,不解衣数月。
兄弟相爱友,门内谐乐,无疾声遽色
祭庙以主,合族以宗,行义修,内外完,彬彬乎一乡之和也,有吉人良士之实矣。
君既与魏益之游,每恨志虑昏而无所明,记忆烦而不足赖,益之因教以尽弃所怀,独立于物之初。
未久,忽大悟,洪纤大小,高下曲直,皆髣髴若有见焉。
自是以师道归益之,且疑吕伯恭诵书徒多,朱元晦修方不疗。
吕公已下世矣。
朱公虽论未合,然重其调直无隐,士有比君所者,必使往从之,曰:「可以寡过也」。
孔子称愤启悱发,举一而返三,而孟子亦言充其四端至于能保四海,往往近于今之所谓悟者。
然仁必有方,道必有等,未有一造而尽获也;
一造而尽获,庄、佛氏之妄也。
叔向包蒙之钥,游于广大,而常自言用功益难,进道愈远,古人今人皆未可轻议,其励志勇猛,盖不以悟自足也。
益之不然,独守其悟,而百圣之户庭虚矣。
然则叔向之所以异于其师者,益之亦未暇详也。
二君死馀二十年,余复老病,追念往事,悲慨无已。
铭曰:
履卑而行尊,言约而义富;
经术修明,表里纯茂;
美玉精金,宜在清庙。
赵公叔向之美也。
叔向之劘拂赵公如彼也,赵公之敬听叔向如此也。
呜呼!
能用功名显,有以也。
黄子耕墓志铭1213年2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水心文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子耕名㽦
黄氏自金华分宁,至本朝为豫章闻家矣。
给事中廉,曾祖也;
户部尚书叔敖,祖也;
朝散大夫野,父也。
太史庭坚鲁直者,从祖也;
天下尽宗太史诗,外夷殊域皆称江西,而黄氏由此不独为豫章闻家也。
子耕澄润明澈,雅服缫籍,纤尘点俗,挥绝限域,人谓唤起鲁直矣。
读其诗词,如逗幽薄,超高丘,宇宙奇旷,风露绰约,人又谓「非子耕所能,鲁直遗墨散落,收拾未尽尔」。
子耕不自是家学,挈从郭子和朱元晦甚久。
取友虽魁杰士,而皆行笃言信,步步著绳墨,未尝放达而好恣,漭荡而无程也。
子耕蚤岁名重江西
瑞昌主簿,监文思院
天子郊,见上公貂蝉久远暗淡。
大礼事务惶恐,以咎子耕
子耕祗候库牒,指曰:「此未尝许重镀也,且安所取金」?
事务怒曰:「监官不材,吏辈自饰之」。
子耕笑曰:「大臣庄其首,所以敬天也。
若专知陪备,岂胜任耶」!
事务以为玩己,益怒,盛气将劾子耕,或曰:「彼事大臣以礼,子事大臣以谄,可乎」?
事务惭而止。
先是湖北安抚使章森荐可职事官,前宰相赵雄洪州,又与转运判官林湜荐,至是给舍侍从又交荐,要人使所亲招之,不往。
因其知卢阳县,遂以为堂除。
五溪故猺獠,族种逼迫,杂耕省地上,气势自由,县官不能主令。
子耕陈诗劝晓,有公事,立期信使之,紧慢应手,如一家人。
监司又争荐。
朝廷第其语,子耕亟授处州通判
总制有额无钱,十收六七。
每岁三月右曹按籍校之,有展减磨勘之文。
号为殿最纲,其法必行。
通判卑辞借系省,预敛牙契,常为殿矣。
子耕会一郡成赋,法应隶经总者,以十年中酌取之,阁免其逋负,钱额均等,故态尽革,更为最矣。
两浙荐士,又以子耕为首。
主管官告院大理寺簿军器监丞,岁为三迁,善类皆喜曰:「向用矣」。
子耕意不乐,间行西湖,戴莲叶,榜击汰,慨然叹曰:「我昔在南北山,一水一石无不自题品,今无有清味,何耶?
岂耄耶?
抑市朝山林,故相违耶」?
遂以贫请去,知台州
又年馀,以从弟死,请归哭之,论者颇疑其迂。
子耕请不已,知袁州,过抚州,哭弟哀甚,得疾,即谢事。
诸子进药,不肯饮,示以丧礼而已。
嘉定五年九月二十二日,拍床呼曰:「可行矣」!
夜漏上十刻,手书起字。
烓掖之坐,良久卒,年六十三。
六年二月丙申,葬分宁县双井
夫人吴氏。
子曰烓,国子进士
𡏴,子耕后二十日亦卒;
曰在。
女嫁承事郎、监隆兴府苗米仓赵崇斌,先卒。
孙曰鏶。
初,子耕台州,知其家世者谓晚暮,以唁子耕子耕曰:「某书生,蒙此过矣」。
既至,则勤苦夙夜,先劝后禁。
讼牒旧千计,销缩才百馀。
悍顽易节,嚚险改行,而郡称平治
自顷吏道薰习,所师用往往暴民之事也,有欲行惠利者,共嗤笑之。
而州素简陋,礼文所当施而有阙者,辄曰「吾未暇也」。
子耕于酒税不用最高比,私卖偷瞒阴纵之,减则例,添升方,人感其宽,既而课入皆多于旧。
虚籍坊场钱百馀万,非本界也,壹偿不自列。
而在民者犹太半,贷不复取。
县当输钱七千万,子耕曰:「前后相承至此尔,不能为鞭挞费也」。
尽除之。
为济粜仓贮谷,青黄时,下其价使不踊。
抵当库储钱,雨雪时,量民急与之。
置丛冢二,葬棺千五百。
养济院,左为安老,右为慈幼。
又别造安济坊,以居病囚。
凡此皆自有子本,使后不废,不徒为之名也。
庙学隘,首增修,创棂星门,益诸生食。
有词诉称小学生者,建小学,择学谕教之,制释奠器服。
而仪门之两庑,僦为贾区久矣,徙而新之。
更作丽谯,完城益垒,班春阅武皆具。
亭观坊巷,表揭悉可别识,其费各数十百万。
然后畿内之公侯,秦、汉之郡国,称其制矣。
余观子耕了外物成坏,犹影像空寂,然而毫末爱惜于赢亏有无之间,急迫备预于岁月倏忽之顷,常食糟羹䲡䏑,家人不知从太守为乐也。
特重教义,兴灭继绝,任为己责。
方纂郡志,或言「谢显道家焉」。
访之,有谢官人者,常代院长符帖,盖亲孙也。
子耕对之泣,与冠带,买田宅,祀显道二程之次,曰:「自今其为士人」。
不知竟能如子耕志否。
昔人称顾恺之昼日垂帘,门阶闲寂,彼将不以名迹衒其志欤?
虽然,使用世者皆若子耕之为,则治不胜举,而古人之功效可冀矣。
铭曰:
其文也鷟,其清也鹤;
虽竞于善,而实无作。
鲁直之宗,百年再振。
双井有名,为子复新。
校书郎王公夷仲墓志铭1216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水心文集》卷一八、《赤城后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进士试御前,考官定号名来上,所谓高第者,天子常亲擢赐之,天下以此占上意好恶,而士之遇否,治之通塞系焉。
绍兴二十七年永嘉王龟龄为第一,临海王夷仲实第四。
于是高宗临政久,日新其德,思与草野奇杰士共起世务,遍阅所对策,取能伸直节、吐敢言者,无问下第,即拔置之。
夷仲至举司,前后顿挫,十数往返,傫然穷老矣,忽一日受明主不赀之恩如此。
龟龄既为一时所宗,而夷仲与同时登甲科者亦皆获重名于世,至今称策士之盛,必曰丁丑榜为然。
然则岂士能自高耶?
盖上好之尔!
夷仲,台临海县人
曾祖安礼,祖居中,父庭筠
解褐,婺州推官
满秩,待太学博士阙。
召试为秘书省正字,兼圣政检讨官,迁校书郎
足疾,乞玉隆观。
明年乾道三年,年六十一,疾甚,以六月五日卒。
四年二月九日,葬重晖乡唐奥山。
夫人贾氏,先一年卒。
后三十二年,长子似之卒。
次曰应之,免解进士。
幼曰棐。
女,嫁故知池州赵善临
孙曰象祖,曰革,曰梦龙,曰丕祖,曰淡,曰字孙,曰文子
棐、梦龙中进士第
棐浙西安抚司干官,梦龙信州教官
始,夷仲在婺,孝宗立,赐军兵钱,州无见缗,未给也。
守方宴宾,卒不顾,冲幕径上,杂坐妄语。
夷仲闻变,步行入府门,卒望见,即招手下曰:「节推来」!
躬声喏如平日,且愬曰:「侍郎犒赏迟,又欲折支与,健儿懑」。
夷仲笑曰:「汝误矣。
即位例将四十年,兵火散落,我攒检方毕,何得为迟?
钱已在库,何名为折」?
卒稍退。
夷仲白守,借于他司。
俄又报「兵士欧库吏死矣」,夷仲怒叱曰:「汝不听名次而乱取,必斩无赦」!
卒意折,皆曰:「依节推说」。
始散去。
州人极以此多君。
括有二士人家,银见,官为烹采,而吴郡右曹符下攫取之,士拒不听。
吴谓其劫也,移数狱至婺。
夷仲讽守,守曰:「吁!
是力足畏也」!
夷仲曰:「畏理耶,毋力」?
守因以委夷仲
亟至右狱,问:「词主安在」?
吏曰:「官人也,随司尔」。
夷仲鞭吏,急追词主,将械之。
其人大惧首服,士幸免。
守并以此知君。
既入参政事,故决意荐君矣。
在馆,为省试,点检得诗赋卷,白于众,以为绝出也,独一参详及同知论未合尔。
明日,同僚来告曰:「事去矣!
同知谏长,参详亦入台矣」。
夷仲曰:「不然。
此程文工拙也,无关台谏」。
力辨之,竟放高等。
四方士补试于贡院,晨门未启,值忌日行香,至亲王不得前,取别巷过宰相街司竞棘丛中,或传「坐此罢太学矣」。
夷仲轮对,从容为上言。
上曰:「闻无赖者亦来耶」?
夷仲曰:「诚然。
万人之聚,固无不有,然异日为陛下栋梁者皆是也」。
上意解,浮语浸息。
夷仲虽不及预大议,而果决敢辩,危事坚正,能遏横流。
余又闻:一日,上批夷仲张校书恪皆为察官,当笔参政使所亲贺曰:「上不知君选人,明日为乞上殿改官也,盍预计欲言者」。
夷仲皇恐辞曰:「某叨忝未逾月,便作御史,人不谓有径路乎」?
惧,终不许,因草劄,若备对者,言「考第举员而后改官,不刊之法也。
近世或入谷,或献书,或父祖勋伐,或特旨上殿皆得改秩,虽由权道,徒启倖门,非祖宗意也」。
所亲果复至曰:「上命无庸辞也」。
夷仲出其稿,知不可夺,遂两寝之。
其于进退,又能自重如此。
居贫,尤厉操。
赎质而得金,价十倍,家人有喜色,夷仲趣使还之,曰:「五月披羊裘负薪,岂拾遗金也」!
摄倅十月,食本俸而已。
倅时摄州,兼取之,有司劾其罪。
倅窘,持券五百祝夷仲曰:「请书纸为验」。
夷仲反券与书。
呜呼!
夷仲不幸而不尽用,然迹其素守本末,而后知高宗之亲擢,可谓知人也已!
铭曰:
噫!
蓄之早而售之晚。
道与世异,用与好反。
后五十年,记在碑板。
朝议大夫处州蒋公墓志铭1197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水心文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蒋氏本阳羡人梁普通初,涣为永嘉守。
涣弟湛,以西华奇山也,留居不归,武帝贤而官之,命后守即庐授焉,故乡名建牙
至公曾祖锡、祖扶、父赠中大夫惇及上五世,皆家郭南。
公讳行简字仲可,学不为举子,达于世用,器度凝审,登绍兴庚午进士第
时荆帅孙汝翼从事查籥,皆名士倾待,公遂与薛公士隆婿孙氏。
仙游县簿,辟四川制置司属官,罢。
滁州判官
虏亮且反,公请「调丹阳弩手三千守清流关,副之州兵,滁可保也」。
兵官笑不应,公遽令远斥候。
虏既大入,滁人徐渡江,僮妾不逃,器用无丧。
又督运于天长,传言「虏兵至矣」,欲弃刍茭而逝,公曰:「姑止,急燔之,毋为盗资」。
虏不敢进。
有以擅焚粮请劾公,制置使刘锜曰:「此真知兵也」。
乃已。
明州市舶务
舶船至,即日抽掣,亲自评量,随粗细立尽,老侩束手。
蕃客跪公前,昂其首,加手于额,拊地以谢。
秀安僖王叹曰:「天下安有如此好监官」!
诸司相谓,不旬月举员毕。
海盐县
太守告公曰:「县坏久,欠州用经总数巨万,得材令,庶补足乎」!
公正色拒之。
已而新钱有馀,旧欠亦补,及季年,馀钱一万一千。
倅行县知之,促公使具钞,公曰:「此夏税钱,代者事尔」。
倅曰:「使君方以善理财荐公,何必留钱为后人耶」?
公缩舌骇曰:「善理财,岂美名欤」?
倅惭而止。
还朝,裒平生著书五十篇,号《枢言》,上之。
执政爱其文,曰:「院辖选也」。
公不顾去。
通判兴国军
大旱,疫被数路。
公从一马二卒,赍㕮咀药,半夜宿村舍,空常平以救。
他日过之,所至辄数千人送迎,知军怪问其故,皆泣曰:「昔不遇此通判,吾属阖门死矣」!
峡州
归,舟无辎重,有压动石十馀,络弃之。
王丞相,同僚也;
周丞相,同年也;
争劳公良苦,曰:「郎有阙,可待也」。
公力辞,曰:「重内轻外,无甚于今。
某老矣,朝谒之礼不堪也」。
常德府诸司举异绩,对后苑清晖殿,光宗面称肯十数,画时送中书
值留丞相引去,逾月不决,不果用。
处州
公治郡,以爱惜知县为本。
狱讼赋输,使任其殿负,文檄付递铺,一人不至县庭。
武陵二年,军律严静,蛮猺震服,省地晏然。
括苍去乡近,治之尤详。
更造板籍,隐寄、飞寄、影占、伪跋悉釐改。
好溪堰旁山桩筱所聚,请于朝,禁席势冒佃者。
贵人不悦,提刑以为慢己,御史亦妄疏,自朝议大夫贬二秩罢。
公既休,扃小室,缪篆郁芬,竟日却坐,客至,请入庄语而已。
庆元二年七月二日卒,年七十一。
其明年七月八日,葬膺符乡瞿屿乾山。
孙氏封宜人,后三年卒。
男五,二早夭;
伯舆从政郎邵武县,亦已卒;
叔舆,承直郎、新岳阳节推
季舆,迪功郎婺州司户
孙男十一人,女八人。
公仕不希名誉,诚意为民。
海盐兴国大兵后,不升降物力,公始行之。
数为上言:「百姓困悴可哀。
果、阆大军钱比他郡独重。
峡州茶租均之客户,兴国马料□敷于五等,衡、袁岁取曲引,赣、吉日较赃罚,江东白收板帐,湖南倍折苗。
绢和买,已非正赋,复有军衣和买;
糯米科折,止为省务,复有覆纽价钱。
若此类,闻一知十,穷民何以堪命!
今大吏无不言州县窘迫以咻公上,以臣所见,诚有窘迫之县,曾无窘迫之州。
占吝公事,视同己物,狼心不厌矣,虽与数州,窘固在也。
臣欲择朝士晓畅民事者,先于一路考财赋所从,孰经常,孰横敛,某创支,某定例,何为而有馀,何为而不足。
使溯源陷失者稽其违,沿流费耗者订其失,抑配白著虐取诸民者,一切论奏蠲除之」。
富哉言乎!
太史公所谓可著廊庙者也。
听公之言,行公之谏,则膏泽乌有不下于民者哉!
初,河南郭忠孝子雍,遁居长阳山
公将出峡,来见于白羊,极言天人性命。
郭君曰:「『天命之谓性』,非天命则不谓性也。
率此,斯谓道也;
修此,斯谓教也」。
公又问得于兼山最要者,郭君曰:「所得在艮。
艮者,限也,限立而内外不越。
天之命我,限之内也,不可出;
人欲,限之外也,不可入也」。
或为著《白羊问答》行于世。
然则公之所存可知矣。
夫艮有止而无限,居不获之地,立无与之时,其止命也,岂有欲于其閒哉!
苟虞其未至于无欲也,而限以止焉,则或可矣,而非止之正也。
余闻古之用人,胜流,一也;
平进,二也;
科目,三也;
干泽,四也。
胜流者有所激发以厉其节,平进者无所附离而行其志,故世莫能好。
而科目以券内必取,干泽以凿空速化,虽左雄山涛复生,不与易也。
呜呼!
蒋公终老不伸,又奚怪焉!
叔舆又言:「自韩侂胄用,党论起,士大夫或去或逐,公始欲谢事。
赵公汝愚死,公痛其冤,因骤感疾不起」。
噫!
是增异矣。
无汇征之利,而有朋亡之忧,何耶?
岂其好恶取舍一断以义,而不以己参之耶!
铭曰:
西华隐者,之流。
其孙以之,以铭斯丘。
宝谟阁直学士光禄大夫刘公墓志铭1213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七、《水心文集》卷二○、《黄氏日钞》卷六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公讳颖,字公实衢州西安人
曾祖瑫。
祖持,右迪功郎
父蕴,赠正议大夫
绍兴丁丑进士第,主溧阳县簿
虏窥江退,州索民租未入者,公白留守:「虏事急,民不胜病矣,请因以赐民」。
张丞相悟,谢曰:「虑不及此」。
即奏阁免。
由是知公,令其子栻与游。
教授全州,勤苦自力,率诸生同夜旦,湖、湘化之,士人增倍。
改官,知铅山县陈丞相讶曰:「薄职事官耶」?
公谢以「当应新制」而已。
正议卒,知常熟县
素号繁难,前后健者盛气锄刬,顾不克,公降心条理,更以治称。
签判潭州
帅负其能,僚吏惮慑,公约以中道,常屈而改为。
及陈峒反,所禽灭多公计策。
既入朝,乃言「签判功在臣上,臣实愧之」。
监进奏院,迁太常寺主簿,迁丞,兼兵部郎官监司,皆上自选。
提举浙西常平茶盐事。
公言特备籴本,尽废围田者再,未及用。
就迁提刑
禁州县毋得法外自恣,间诣狱,察不应系数十为曹,纵遣之,百姓走愬,道相属。
权势交恨,御史遂以介僻劾公罢。
久之,御史去,除江西转运判官
德化县田逃徙太半,守乞免税至五六,不报。
公以见种实税均其荒莱,民愿佃者第减之,上供自若而逃田尽复。
属州缘绍熙登极,科进奉千馀,公亟奏黜,而荐其名士洁廉者十数。
除直秘阁淮东运副
初,水败楚州城,帮修久未定,总领扳公预议。
公接伴虏生辰,入对,言:「刘超欲坏旧城改筑,国家何故捐数百万缗为军帅幸赏地?
可一语决也」。
光宗从之。
城完牢至今。
户部郎中淮东总领
务场以额钞抵赏,阴失饷计,积二十年无知者,公隐核得之,度卖绝增饷一年。
司农少卿总领淮西
先是有总领自乞为都酿,抱净息而私其赢,后稍益侵,反以大军钱佐之,邀籴遍江、淮,迁复岁月,回易如负贩,王人之体尽矣。
公在事虽无几,名实有辨,义利判然。
斥部内窃借总司为奸者,其人大吏难动摇者也。
太夫人董氏卒,除直宝谟阁江东运副,又知平江府,皆未上。
宗正少卿起居郎实录院检讨官权户部侍郎同修撰
疡生于颊,提举兴国宫。
集英殿修撰,知宁国府
改知绍兴府,越东西都而彫郡也,数旱灾,然众欲所𨏭,念不暇恤。
公叹曰:「民何罪!
吾不忍用太守礼,食其过矣」。
浮馈妄请皆不与。
又乞鬻僧道,止添差,曰:「庶几宽之」。
遽差知平江府,公径归。
提举兴国宫,知泉州
泉土富乐,其暴桀椎埋群偷而众夺者,悉株连送远地,则一以静镇,事从其俗,人尤爱之。
蕃舶至,旧与提举阅视,公不往,第遣职官喻曰:「货不汝买也」。
待制华文阁
次子正学死,复乞兴国而归。
历官大小各有意,随其病伤,针石施焉,苏愈而止,不执宽猛之偏术,抑人以徇己也。
余所述近是矣。
立朝进退必以义,立德所尚,陈说正理而扶救之,不怀避就之浅心,贬己以合时也。
孝宗时,博谋尽下,人臣争承风自献,公乃奏:「今日之失,在轻听人言而已。
昔之施为,今复弃置,损盛德矣」。
上既优待三衙,与执政钧礼,公又言:「兵权恶专,况今之将帅,何足称颐指哉」!
光宗时,论人主难克而易流者四:曰「逸豫无节,赐予无度,儒臣易疏,近倖易昵」也。
庆元初,始得亲近,即疏言:「二三执政,非所谓坐而论道耶?
致今日之治,要须深讲。
今不过寻常文书,肯首而退尔。
大官大职,安得轻授!
冗兵冗吏,所宜痛减;
横恩滥赏,不可辄启;
巧请他比,不可曲从。
皆今日大患也」。
又言:「修德莫先于务学。
学之道,存在己不息之诚,极取人为善之益者也。
夫《易》贵朋友之讲习,《礼》戒独学之寡陋。
今劝讲久废矣」。
方是时,风俗一变,其正邪消长而好恶向背之际有甚难言者。
公独谓「党与倾挤,报复迭起,愿陛下御之以道,容之以德。
不然,元祐、崇、观可监也。
且今日已尔,又将如后世何」!
公立朝论事,落落多此类。
余所谓不贬己以合时者也。
公自泉归,而兴国满四年,不再请;
有为言而与者,辞不获,然后受。
已而复请老,进敷文阁待制,致仕。
嘉定元年,除刑部侍郎,公曰:「臣已得谢矣,惟陛下哀怜,俾全末路」!
龙图阁宫观,数月,复以公知婺州
公又曰:「若强臣此行,狼狈殒越,身无处所,有亏名义,取诮士论」。
上知不可夺,禄宫观者再。
又请老,以宝谟阁直学士致仕。
嘉定六年三月二十七日乡晨,坐,索汤盥洁而终,年七十八,赠光禄大夫
硕人杨氏,先公四年卒。
三子,曰强学,奉议郎主管仙都观
曰正学,宣义郎
曰志学,宣教郎、知仙居县
三女,婿曰承事郎华亭知县陆三省进士徐冲通直郎萧山县余冈。
孙男六,常道,迪功郎、监车辂院
常德从事郎、晋陵县
常武,迪功郎、监绍兴府税院
常宁常明
常先,登仕郎
孙女五,婿曰将仕郎士廉承事郎赵与勤进士毛用之、潘自楚。
曾孙男三,女二。
十二月壬寅,葬公于靖安乡岩山。
余既录公终始大节,而又知其自少年高识,特立无倚附
陈应求、刘共甫,名公卿也,挽致不得,宁甘服州县。
其出浙西连七八,外徙十馀年,有以淹速讯之,公笑谢曰:「吾所欲也」。
其在侍从,而故与周旋倾吐无间者,方居中用事,提将相与人如反手,然公从是绝矣。
常言:「士以不辱身为重,用舍命也」。
其为少宗正,而赵丞相适归,相遇于废寺,泥雨不能伸足,但僧床立语曰:「寄谢余参政,某虽去而人材犹在朝廷,幸善待之」。
公曰:「相公人材,即参政人材也。
使果贤,参政之责,非宰相之忧也」。
揖而别,余公继相,卒于善人多所全佑,公助之也。
及后落公致仕,而同时被落者皆已起为执政,独公不顾。
词婉而正,志恬而安,呜呼,斯完矣夫!
铭曰:
公先幽潜,始自正议
隆兴初元匦书千至;
天子惊嗟,曰才一二。
公时已仕,德器早成;
物粗兼融,理独荣;
前方后方,不斲而行。
势有险夷,情有戚休;
畀我百为,从容并酬。
阶卿级侯,众俯偻之;
峙而莫前,公则户之。
始居叠石,岩开洞划;
九仙烂柯,今古一奕。
后依菱塘,陂斜浦横;
欸乃其歌,五湖夜明。
九折,有千尺;
雪藏雾羃,以庇兹刻。
礼部尚书龙图阁学士黄公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八、《水心文集》卷二○、《黄氏日钞》卷六八、《南宋文范》卷六八
公讳度,字文叔越新昌人
曾祖巽,祖惠之。
父仁静,朝奉大夫致仕,上为光宗寿,特赐大夫紫衣金鱼。
隆兴元年进士第,任瑞安县教授处州
潘夫人卒,教授隆兴府
平江府,知嘉兴县
监登闻鼓院国子监主簿
公志在经世,而以学为本。
学终其身,不私己见为足,不名一家。
有《诗》、《书》五十卷,《周礼》五卷,得义理所安为多,诸儒罕能过也。
史欲抑僭窃,存大分,别著编年,不用前史法。
至于天文、地理,今人以为不必讲,井田、兵法,今人讲而不足行者,公能使文与事会,即近验远,可以据依,无昔人迂陋牵合之病也。
学既成,转侧州县久,默默无所发。
及是轮当面对,奏言:「汉、唐英主,遭时虽异,各竞欲为之心;
历岁不渝,终获已成之效。
陛下即位三年矣,群臣犹未喻上志也,则岂能以事应陛下哉?
臣熟观世故,惟养兵为大患。
救患之策,幸使民屯田,阴复府卫,以销今之募兵。
陛下欲为之初,无以过此」。
又言:「经筵止读《通鉴》、《宝训》,而李焘《长编》,本朝六七大节目本末所系,愿加考详」。
上欣然,取《长编》付讲读官
天子既得闻兵数与费,唧唧叹息,亟下公具《屯田》、《府卫》十六篇上之。
会服药,不及进御,而经筵以为《长编》文字多,亦止。
然由是知公,稍迁丞。
绍熙四年九月,迁监察御史
蜀将吴挺死,公建论曰:「国家徒倚世将捍虏,而不为虑叛臣;
岁举缗钱四千馀万溯流而运,名曰馈边,实富吴氏,民力尽矣。
成都非用武国,本赖梓潼号东、西川
剑阁天险汉中兴势蔽遮于外,昔人守蜀之常也。
今内无一兵,若吴氏南指,两川岂朝廷有!
区区制置使,何足抗哉!
天幸忽死,子弟未有异望,急合兴、利为一,稍徙其兵以实两川。
制置,令梓潼兼领,则馈运省而民力可少宽」。
于是上反复语蜀事至日旰,遂以张诏兴州都统制,而合兴、利,分东、西川执政莫敢任责。
后挺子曦复归兴州,竟以叛,宣抚制置失守弃地而去,皆如公言。
绍熙二年,光宗始以疾不过重华宫,公为监丞,上书切谏。
四、五年,疾甚,既为御史,连疏极谏,上将右丞相葛邲调护孝宗而后朝,不以为诚也。
公因劾以谏。
又言:「太白昼见犯心,月犯天关,荧惑勾陈行入太微,其占为乱兵入宫」。
以谏既不听,累乞罢去。
又言:「臣有父年垂八十,不能亲养,奈何以空言感悟陛下」!
且乞出国门待罪而谏,皆不听。
又与台谏官合班对延和殿,弹中官陈源、杨舜卿等罪大于李辅国
公最后口陈数千言曰:「孔子称『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夫不言公卿大夫不议而言庶人不议,何也?
人主有过,公卿大夫谏而改,则过不彰,庶人奚议焉!
谏而不改,失不可盖,使闾巷小人皆得妄议,纷然乱生,故胜、广、黄巢之流议于下,国皆随以亡。
今天下无不议圣德,臣甚危之」!
上庄而不愠也,然犹不听。
孝宗崩,今上禫于重华宫复为御史如故。
右正言
知閤韩侂胄骤窃柄,威福浸广,意所好恶,尽以御笔行之。
公具论其奸有日矣,而御笔出公直显谟阁,知平江府
公言:「御笔蔡京所以乱天下也。
今太上犹未得见,表章不通,大驾空返,岁饥八九以上,盗贼已作,馁瘠满道。
此为何时,而容侂胄于其间设御笔,逐谏官使俛首去,不得效一言乎」?
固辞。
或谓「天下方患苦侂胄,傥遂因公请,与节度使,放之外祠,祸几可弭」。
中书知力不敌,听以冲佑禄归养。
俄知婺州,坐不发兰溪知县赃罪降职罢。
自是纲纪一变,大权皆侂胄有,而公为冲佑观者六。
侂胄敬公,不敢害也。
起知泉州
公言「大夫年八十六矣,不当仕」。
宝文阁,复为冲佑观
既杀侂胄,召用旧人,除公太常少卿吏部侍郎
公屡移疾,以脩撰知福州,又与待制,上亲批授之。
建康府制置江淮
公言:「兵甚致灾,殍馀生盗,皆不安易动之形也。
方腊反虽即灭,而天下之势遂动,中国由此不能立。
今日之急,危当使安,动当使止」。
上然之,赐带而行。
正月金陵,尽四月钱米,所活百馀万口,除见税二十馀万。
夜,劫城东南,立就擒,而横山、郁山贼皆奔散,公奏赦之,境内奠枕。
民画像祠公,家为香火焉。
时盗起盐城,官军奔溃,踰射阳,攻海陵,越入天长,绝运道,将迸之濠、寿
公戍定远,扼贼西路,给淮东盐司粮仗,募士鏖击,遂降卞整,得胡海首以献,招其归业九万家。
初,避虏之民聚于淮西,坐而仰食十万人,及刺为武定军犹三万,而巢县忠勇、滁州敢勇、督府效用亦数千人。
公叹曰:「使为总领患未已而淮人终不安者,此军也」。
因其思归,悉散遣之。
公既制置其大事,而数路中奏报缓急,虽小事亦应绳墨,荐材良,逐贪懦,比三年,江、淮称治。
暇日,作治城楼,庙祀东晋君臣,存江左遗迹。
夜引宾佐,质难经义,得新说,披衣排户以告。
宝谟阁直学士,入为礼部尚书,天下意公向用矣。
公自以年愈高,累数月乞告,不朝会,或一出,辄复谢病,请去不已。
遂以焕章阁学士隆兴府,即日归越,提举万寿宫
嘉定六年十月己酉薨,年七十六。
始,公以府卫蜀兵说光宗不用,后为上言:「今吴曦诛矣,若遂移关外戍于成都潼川
和好成矣,若遂举籍兵减三之一;
皆已至之机,可为之会也。
绍兴至今,三罢兵矣,所增之赋,皆当斥以还民」。
又言:「祖宗家法,纯用儒生。
更化之要,在尊有德」。
其经世大指如此。
至言侂胄首缚送李全,而以泗州五千人还虏,皆与时论异。
又时方争言「淮之城郭可尽筑」,公独谓「役力繁重难支,鱼贯而守,一处失险则连城震动。
古人城有所不守,地有所不争,兵家常势也」。
讣闻,上嗟悼,迁学士龙图阁,加秩中奉大夫,而后致仕。
七年某月日,葬于上虞县凤凰山。
硕人洪氏,先卒。
子曰迈,甲辰进士迪功郎镇江府司户,早卒;
曰章,承奉郎干办户部提领酒库公事;
曰遵,乡贡进士,早卒;
曰准,修职郎丹徒县
女之婿曰秘书省正字周南,知衢州王棐
孙曰元真承务郎
元护,元贶。
公初入朝五十馀,论侂胄废;
比再召,七十馀矣,又南走闽,东北出金陵
数年复召,已七十五。
故已言者不行,已行者不尽。
然公晚犹纂《易传》,未成书。
前卒数月,念得士必三十人乃可为国用,今始五六尔。
病革,但却客危坐,与章论说终日。
其不以老退惰,终始有立,增光前人,余所畏也。
铭曰:
维天降材,人有常职;
非其本原,行潦之溢。
公毗于学,生死六籍;
发舒中和,仁政义术。
彼时燠寒,流金走石;
俨不动,内守冲密。
彼物壮老,先锐后屈;
公常自若,致虚用实。
推其所为,思始成卒;
小犹管、晏,大可召、毕。
中列三品,外倡九牧
揣本齐末,废百举一。
铢刀者,夫岂不足!
我怀慨然,铭以贻则。
宝谟阁待制隆兴府徐公墓志铭1215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八、《水心文集》卷二一、《黄氏日钞》卷六八、《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公讳谊,字子宜一字宏父温州人
有徐寅者,相王审知,寅之孙薄其官,遁于平阳自号处士
寅以上,无世次,而处士庙于沙冈为别祖。
公二大父仲熙、世充,考迪哲,皆以惠爱称,今江南石马头百间,其所为也。
公贵,赠迪哲奉直大夫
公登乾道八年进士第教授池州,江、浙后进负担来学。
宰相曰:「当为太学得师」。
博士,迁枢密院编修官太常丞
天子亲政久,威柄积上,臣下多皇恐顾望,事惟奉旨而行。
公谏曰:「若是,则人主日圣,人臣日愚,陛下谁与共功」!
色庄
改论乐制,公对:「宫乱则荒,其君骄;
商乱则陂,其官坏」。
上遽和容受规,徐曰:「卿可谓不以官自惰矣」。
丁奉直忧,知徽州
光宗内禅,公奏:「三代圣王,有至诚而无权术。
至诚不息,则可以达天德矣,愿陛下守而勿失」。
宰相邀公留,公谢曰:「某方欲劝公去,奈何」?
歙县上妻杀夫,以五岁女为證。
公疑曰:「妇人能以一掴致人死乎」?
缓之,未覆也。
既而实税于庭,死民母及弟在焉。
乃言:「我子欠租,系久不胜饥,大叫,役者批之,堕水亹耳,宿昔死矣」。
然后保正伏罪,并劾受赇吏,阖州感动。
所谓实税者,婺源户馀三万,而逃绝六千,其新安还朱乡户税役十无二三。
公始令民以干照造簿自实其税,应者蚁集
婺源诸大豪不喜,谤于朝,移提举浙西,公请讫籍而行,不听。
公在徽,常单行入村落,除其赋万缗。
山谷叟老,具鼓笛侑酒送公,泣而别。
过朝,疏兵民十二事,持不下。
丞相请付外,上悉钩摘要语,多施行者。
时方拜右丞相,将引公自助,延纳甚密。
公曰:「上圣质宽平,相公宜匪躬协赞。
若意向有偏,祸不旋踵」。
揖而起。
浙西水利尤重,公论其切于时者曰:「昔下流不疏而水上溢,故凿直曲港,还三江故道,开宜兴百渎,所以顺导下流也,惟高亢田径乃潴堰之尔。
昔之言水,如单锷郏亶皆是也。
今开吴松江下流与宜兴渎属之海者,无虑数十百所。
异时浦港磬折以趋海,今近浦之民,多取径直决。
苏、湖、常、秀,旧为泽国,比年雨或后至,种且不入,盖围田众而疏导多也。
小人见利,不畏其害。
围于浅水,既为高田;
围于茭荡,既为稻田。
二俱不已,复有下脚。
始之重陂,太半为土;
始之良田,背水自晒。
十日不雨,农废作业。
然且承用旧说,又将疏之,失利害之实矣。
故旧田沟浍当浚治,围田下脚无辄开,已开未填当捺合。
今之言水者,能行是三说,则高原旧田还为衍沃,而农不病矣。
入为吏部郎,迁右司左司
今上即位,迁检正中书门下公事,兼权刑部侍郎
岁不熟半天下,宰相以命公。
吏或夜半携乞米奏至,歘起拥被,烛其重轻量分数应之。
报下,未尝失时刻。
权工部侍郎知临安府
公叹曰:「京师弹压,如传餐耳,况应办手掬食也,首善何所仰」!
请于上曰:「今鳏寡孤独夜宿煖堂寒苦,而僦钱无所得。
臣欲度都门外为入居养院,费大不给。
内帑皆三朝恭俭之积,陛下幸图之」!
上蹙然曰:「卿言是也」。
赐贯馀四万。
即相地市木。
会有御史刘德秀疏,罢,庆元元年三月也。
胡纮再疏,责副团置南安军,移袁、婺州
嘉泰元年六月,始听自便。
久之,复朝散大夫提举崇道观
二年,王师北出,以公知江州
辞不获,与子浑杖策赴郡。
虏数道迎拒,兵压江、汉
奸民乘隙谋乱,讹言相恐,公捕诛首恶,字其饿羸,恩接宾旅。
募人于浙东,部分练习。
烧墼筑城,创轻舠船,往来捷疾。
夏口而下,依公为强。
虏既去,朝廷是公所为,除集英殿修撰
待制宝谟阁,知建康府,兼制置江淮
初,虏围庐、楚不下而归,犹缀濠州以待和,时时抄劫,与我师遇,杀伤相当。
淮人大惊,复迸流江南,在建康者数十万,皆曰「虏再至矣」!
公昼夜拊循,益备禦,请专捍敌,勿从中御。
朝廷疑于和戎弗利,亟移知隆兴府
黑风猺罗孟传与其叔罗时忿争雠杀,湖南孟传而右时。
孟传怒,杀飞虎亲兵以叛,祸连江西,吉、赣四州劳于戍守。
孟传因土豪以情愬公,且乞降,公为列上曰:「受降非臣事也,顾大计宜听」。
诏许从江西降,而公已病。
既而赏及两路,公不预也。
嘉定元年,有星陨州之南,明日七月朔而公卒,年六十五。
二年十一月朔,葬于鸣山
夫人宋氏,先公卒。
二子,冲,迪功郎
浑,将仕郎
长女嫁西外宗教士逊,次进士章学礼,幼未行也。
公少而异质,自然合道。
天下虽争为性命之学,然而滞痼于语言,播流于偏末,多茫昧影响而已。
及公以悟为宗,县解昭彻,近取日用之内,为学者开示。
修證所缘,至于形废心死,神视气听,如静中震霆,冥外朗日,无不洗然自以为有得也。
前后执政以国事访公者,告之必尽。
初,光宗疾,免到重华,而日视朝毋改,中外交章论切
公既入谏,退见宰相,泪落曰:「上慰纳从容,然目瞪不瞬而意恍惚,真病也已!
盍为诏四方祷祠郊庙,进皇子嘉王参决」。
丞相未及用,跳之徐村,上使公谕还浙江亭,复其位。
疾终不愈,孝宗崩,又不能丧,公与少保吴琚议,请太皇太后临朝,扶嘉王代祭,答群臣礼,幕士取帘帏俟命,后自祭奠,乃止。
于是将禫,上临丧未可知也。
公忧愤呕泄卧,责赵丞相曰:「自古人臣,为忠则忠,为奸则奸;
忠奸杂而能济者,未之有也。
公内虽心惕,外欲坐观,非杂之类欤!
国家存亡,在兹一举」。
赵公问策安在,公以知閤门事蔡必胜授之,使同为知閤韩侂胄固请于太皇太后
禫之旦,嘉王竟立。
呜呼!
当是时,谤讟横流,而天下之口不可遏矣。
微公定计,将使一夫攘袂而趋,然则社稷永安而宗庙常尊,泽施于今者,公之大节不可掩也。
余观公忠利惨怛,能任大事,视人如己,本无以取嫉于世,而世亦无忌公者。
侂胄既得志则骄肆,公面诲之,惭恨,故得祸最酷,流落十年不复用。
铭曰:
古之闻道,以身为言;
开乾阖坤,圆方各旋。
后之闻道,以言为身;
因其已行,笔舌之陈。
人实不弘,狭而易安;
公胡早悟,婴此百难!
绍熙讧讧,天作闵凶;
举世惊哀,莫敢弭锋。
公初何营?
裂肝碎脑;
公后何成?
宗国是保。
彼谮人者,不祀忽谮;
畀尔枕席,诒我泥涂。
生不求荣,死不求谥;
人臣之义,惟以自致。
鸣山高高,终风续涛;
爰居时来,助其永号!
嘉定八年三月□日。
故运副龙图侍郎孟公墓志铭1217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水心文集》卷二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良甫名猷姓孟氏元祐皇后侄曾孙,信安郡王孙,世家具国史。
承奉郎秀州籴纳仓,历临安府楼店务严州税,丽水县,浙东常平干官
籍田令通判婺州,知南安军信州
召为都官郎中,改左曹、尚右,出淮东运判
入为军器监左司郎中直宝谟阁两浙运判副使太府卿,兼刑部侍郎主管冲佑观,知婺州直龙图阁江东运副,复主冲佑观,于是阶累朝议大夫
初,余入吴,而良甫兄弟最先至,气敛然滋恭,语退然益卑,齿寒士中不见异,余谓世多贤公子,习使人亲近己,固然尔。
徐而切偲反复,即耳目之近以验事物之远,瞻瞬领彻,贯穿纵横,虽寒士之深于造诣者不能至。
后数年,行加修,名加闻,天下言王公家,无不高良甫之义。
由此更践内外,出夷入险,择而守中,劳而有成,干方举德,而莫有助之者也。
良甫之学,以观省密察为主。
外所涉历,皆切于心;
身所觉知,皆反于性。
凡情伪错陈,横逆忽来,几若无所撄拂,而筋骸之束,肌肤之会,常得由于顺正。
其专悟独了,动用不穷,盖非简策所载,笺训所及。
然余欲其博达伦类,尽究古今之变,以进于昔之所谓知道者,而良甫亦未能也。
道者,天下共由之涂也。
使有人焉,以为我有是物也,将探而取之,而又曰我能得之矣,则其统已离矣。
老聃曰:「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又曰:「犹兮若冬涉川,豫兮若畏四邻」。
嗟夫!
聃遁世不回者,逊而委诸人可也,乃执而自有之若是之固欤!
良甫立朝,无党与,未尝示人以同异之迹,士大夫敬爱而不敢狎也。
方籍田时,以伪学斥士且尽,独不及良甫,然遂自乞外补。
后稍复收引,而良甫已先入为郎。
及兵议起,即被使出淮东
至兵罢而罹其祸者众,独良甫为无所预。
将用之矣,然亦竟不欲为容而去。
盖其出处之际可考者如此。
其治民考功,因旧循常,无所改作;
必有更革,尤务靖重;
所至皆安其政令。
良甫所长,当危疑未定之时,晓畅彼此之情以济国事;
会通翕合之日,协同贤材之类以新治功。
故不以一能一职为称,虽其可称,而亦不足为良甫道之也。
良甫平居严己恕物,不立岸限,后进晚学,幽人野士,有善意者,日满其门。
喜为诗,无风形月状浮劣之语,间出一二,摐然金石,有警于世。
卒年六十一,嘉定九年十二月七日也。
十年五月二日,葬于吴县羊山
夫人吕氏。
子继华,舒州观察推官
继显,丹杨,其夭也,先良甫四月。
或谓良甫之疾,由哭继显而然。
然则学道之力,无用于哀乐之间欤!
死生,命也,不以子审矣。
果以子也,东门吴之放,曾不如子夏之褊也。
良甫之道,非离人群而自逸也。
铭曰:
勿谓道存,迅疾不留;
非智能知,非力能修。
惟余良甫,少成于天;
古有今无,人十己千。
操其一机,以应万有;
竭海糜山,如屈伸肘。
余未及死,子胡遽亡!
视此铭者,淑人之伤。
嘉定十年四月□日。
故大宗丞权度支郎官高公墓志铭1217年8月20日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水心文集》卷二二、道光《武康县志》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予妻诸父高公,讳子润字毕老,主乌程县簿真州判官
孝宗知其名,召使赴行在。
公由远地下幕,一日,天子有命昼接,喜过望,亟装欲往。
而母杨夫人忽病,谒医久未损。
既而公亦病,医无术,谩云:「久且不治矣」。
公惊叹曰:「明主思见我,而不幸母子皆属疾,或者天不与吾行耶?
重留君命无益,祗为罪耳」。
遂以情自乞,词悲甚。
孝宗不能夺而怜之,为改通直郎赐绯衣银鱼致其仕。
当是时,高判官蚤退之节闻于天下。
公既得谢,疾寻愈,因不复预人事。
常穿黄草履,刺白篾艇,往来田间,人罕识其面,垂三十年。
开禧元年,起为大理司直,迁太府丞、大宗丞,兼度支郎官
初,公在乌程,疏三十二缕达于太湖,复晋、宋旧迹。
真州,创定城营房五千,费减十五,故孝宗以为材。
比再出,适会讨虏粮乏,仓猝籴二百馀万,珠粲而瓦实,江、淮诸军,涤甑釜待饟至,然后饱食。
朝廷方赖其用,而不悦者谓公「昔固不仕为亢者也,今安得屈而复仕,当返初秩而已」。
公由此坐废,即复具野航,出没圩圱如其故态,不少介吝。
嘉定十年,年七十七,八月二十日,以考卒。
蒙城人宣仁后弟士林曾孙也。
纪两使留后,世赏知閤门事
父宗之,文吏,官益薄,通判婺州
高氏来南方,禁省隔绝。
公辛苦自衣食,不祖舅戚馀贵。
学通古今,暗记《左传》、《汉书》,引笔高丽
为人颖迈肃洁,如琅玕玉树,无尘土意。
听其语泠泠然,吴侬楚些之鄙都尽。
而干敏强力,老练世故,审动而果,虑远而成,惜不究其伐而顿抑以穷死。
悲夫!
退固人道之甚重,而止者义理之奥枢也。
在《艮》之《彖》,「时止则止,时行则行」。
然则我非敢自命,而世亦不以是格物矣。
公之不得遇孝宗,盖时止乎!
然世莫或知而误言之,谓公特自止而已。
及公悟其不可以终止,而上又因而起公,此亦公当行之时也,然世又莫察而文致之,遂谓其既止则终不可以行焉。
夫惜其止而劝其行,人之理也;
因其止而禁其行,岂人之理哉!
故予于公暂出终处为之痛惜,而讣闻之日,哭之至于过期而哀,非以亲旧私之也。
先夫人曰薛氏,曰刘氏,皆前卒。
子男曰不华、不矜、不谫。
不矜为兄子沐后,不谫为弟子泳后,皆杨氏命也。
公既自衣食,婺州遗业,悉使其弟有之;
其幼弟公尤爱惜,又自辍田以衣食之屡矣。
女子婿曰鲍子明、王田赵希翱、刘松
朝奉郎湖北提刑
翱,承奉郎、监明州造船场。
孙二人,曰晋彦、宋彦。
公先治湖武康上柏山,豫为冢藏十二月某日,不华奉公丧以归。
恭惟宣仁后以国为家,以民为身,以贤为命,以仁为术,治成元祐,天所顾飨,与宋无极,万世载之者也。
今其亲外家零落细微馀十数焉。
其仅得列于士,又十数之一二焉,若不华则以庶士守其庙矣。
士不得以诸侯祭,礼也,况士庶哉!
呜呼!
公之折节复仕,为是夫!
铭曰:
冗冗万生兮有翘,森森千丈兮寒标。
噫!
胄出兮宜愈大又不磨,卒摧折以尽兮悲奈何!
巩仲至墓志铭1217年11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一、《水心文集》卷二二、《文献通考》经籍考六八、宣统《武义县志》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予友仲至,巩氏,名丰
时新迪义理之学,草茅士震于见闻,多矜露忲狃,至他文史言论,儒之艺业,又昧陋颠倒,莫知幅程
仲至抑纵开阖,条流品汇,应变不迫,富若素有。
余本拙疏不能自达,而仲至广导曲引,出幽入眇,盖为之黾勉追逐于荒原断涧之侧数年。
仲至日益有名,不幸不得用,然有以自负,命云侣月,跨越汗漫,浩乎不可浼。
而余畏惧怯劣,常痼留一榻,不敢越户限,然后知人之禀分高下绝殊,固非切磋诱掖所能增长矣。
异日,仲至谓余:「吾登芙蓉上峰,因以过子,将又发药也」。
而不遂,竟死,悲夫!
初,仲至太学上舍对策高第,教授汉阳军,代还。
旧例皆自学入馆,有不喜者,才授广东提刑司干办公事,母丧免。
人曰不复外补矣,又授浙东。
会改法,本路人不许为监司属官,人又曰再易地而不果,其当径来也,然卒令干办福建帅司公事。
以格知临安县,政尚宽简,吏民信化,刑罚衰息。
人谓「仲至极不应在州县,今蹉跎满秩矣,尚何诿」。
会其所善为学官仲至劝使拔滞淹士,反坐此食宫观禄。
久之,始提辖左藏库
于是众意益不厌,遂妄称「旦夕居要职矣」,不知语何所从,仲至亦不自知也,竟复以宫观罢。
士皆失气悒悒曰:「穷至此耶!
今当何为?
员外通判乎」?
或曰:「不能」。
然则正任而待其阙乎?
犹不与,复授宫观,而仲至死矣。
嘉定十年正月晦也。
其家郓州须城,渡江,即所寓土断,为婺州武义人
曾祖焘,祖庭,皆左承议郎
庭芝,所谓山堂先生者也。
父法,乡贡进士
前此科目,相传七世矣。
仲至学敏而早成,自童丱时,前辈源绪,古今音节,事之因革总统,如注水千丈之壑,迎前随后,宿艾骇服,以为积数十年灯火勤力,聚数十家师友讲明,犹不能到也。
其文无险怪华巧,而以理屈人,片词半牍,皆清朗得言外趣。
尤工为诗,多至三千馀首。
自举贤尚德之义废,而进人一出于课试之虚文,茍有其一,则清资显辙,执契而取,仲至不多有乎?
刚者折而不行,柔者流而不止,惟正己不伤物,于用世为宜,仲至不宜乎?
又曰:「颜渊贾谊短命,惜哉!
非时不子用,子不时待也」。
仲至寿不七十乎?
自上世有金匮石室之藏,或达书命,谕意指,皆选文学博雅之士,下至鸿都翰林,词赋篆刻,犹各专其官。
出内之吝,非不欲参其间,技不两能也。
故苍翠竹,必植于庭宇,仲至可为帑吏乎?
凡此皆疑误之难通者也。
质易,无岸谷。
暇日,载一瓢独行田野,不问岐路,抵暮而返。
去家二里,有龙门峡,登眺徘徊,慨然曰:「此可以止矣」!
初,阮夫人卒,殡于大慈寺东坞,是年十一月壬寅,二子积、耕迎而合葬焉。
五女子,婿曰右监门卫大将军善輶、进士高槐、上饶知县张友常山县周维新,幼未嫁也。
孙男曰左,曰弼。
孙女二。
余既为铭,而季氏仲同自温州移使江西,遂持以归,曰:「读于墓而哀吾兄,然十句必九恸,不成声也」。
铭曰:
闻于程子:「天地之生材,甚爱甚惜,必有吝固之心。
蔽贤者,违天地所吝固,使之气沮志夺,怫然而怒,聚为阴阳之罚。
则其人虽大必折,虽炎必扑,荒落而类,圮败而族」。
激哉是言也!
天地虽甚爱于贤材,君子初何心于用舍!
仲至之灵,果上愬于天耶?
吾谓必且为祥风庆云,醴泉甘露,以瑞斯人,使其富贵寿考,蕃永而无极也,何荒类圮族之有?
呜呼!
夫人钱氏墓志铭1221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二、《水心文集》卷二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同年刘使君,与余素旧,其守永嘉,常减骑数出,支坐熟语,也。
一日,忽悽然洒涕而称曰:「吾母临海钱氏,三王之孙也,而以儒显。
外妣早丧,祖曰:『家事惟女之任』。
事益理矣。
然而舅若姨皆曰:『恩我者姊也』。
故为女而孝。
吾父信书而已,至生业,则曰:『惟尔母之听』。
业益进矣。
然而伯叔娣姒各有承禀,不自己出也。
故为妇而顺。
诸子方携抱,所习经皆口授,不以烦师。
其从师质讯反覆,曰:『某善也,某未善也』。
师不敢慢,子不敢惰,赖以有立。
故为母智而明。
凡此略皆实行,不敢增损云也。
不幸以绍熙辛亥卒,明年而葬于黄岩县鸣山,三十年矣。
然而哀不止,悲不释,何谓也?
吾母卒时寿八十矣,兄允元不及仕,允迪定海丞,弟允武吴江簿,而允济掌教婺州
甚哉,年之高,养之薄也!
今不肖孤忝母馀泽,有迹于朝,假使者节从二千石后,而亲不吾待矣。
一朝之荣,聚也;
一饷之禄,稊米也;
于吾母不加毫末。
若夫宰木岑翳,山云兴伏,而阙不以铭,斯则罪之大者。
是故深惨惩痛而谒于子,不知泪之横臆也」。
余不识夫人,而识其夫曰承务郎讳祐,兼力众善,笃学至老,不以家自浼者也。
允迪,厚而敏;
识允武,果而通。
使君信道执德,终始不变,则固余畏友矣。
异术而同材,异用而同方,非毓其源而疏之,曷至是!
夫人之贤,信矣夫!
允元之记曰:「必求精于理,邃于文者」。
噫!
理,本也;
文,末也。
余不精其本,安邃其末!
铭曰:
葬也久,铭始有。
德成于先,论定于后。
朝议大夫秘书少监王公墓志铭1217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二、《水心文集》卷二三、《黄氏日钞》卷六八、《永乐大典》卷一八二二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公讳字木叔,故顺州王氏。
石敬瑭叛,贿其地于狄,迁永嘉亭山,为温州人
曾祖震,祖延龄,父赠朝议大夫辂,及其先三世,皆儒者不得仕。
公总两髻,赋一举空朝廷,语压场屋,人谓必兴王氏矣。
既冠,以《春秋》中乾道丙戌进士第婺州推官
孝宗疑「诸州上供,得无渗漏乎」?
漕司遽令婺州增斛二万,守以下不敢争,公独言:「今苗亩七升,罗匹十馀千,较他郡偏重矣,又无故增二万,何以共命」!
会新守周权且至,走书白权,袖以进,上愕曰:「朕未尝加赋也」。
由是凡议渗漏者皆免。
台州推官
处州张彭杀人,谩谓奴当罪,弟张泗佐之,狱四五不承。
公令泗画地状奴所以击死者,泗失对,泣与兄诀曰:「昔勘官皆先鞠奴,款定,泗和之尔。
今忽先问泗,吾不知所答。
兄真杀人矣」。
彭遂伏罪,一州称明。
教授黄州义乌县
州索畸零税,帛一分一尺,米一勺一升,公叹曰:「就整不失零,法已苛矣,况百倍诛之乎」!
三言于州,乃已。
东阳俗素悍,公摄一月威信大立,决事千章,滞案皆尽。
民不敢带刀,矩步而出,顽乡远逋,争自输委,又请其守别置尉统焉。
绩溪县
江以东,绩溪敛最厚,民最薄,凿山垒亩,乾瘠太半。
公积钱买田,为新塘六十八,堨六,浚旧陂百顷,岁得美熟,无以旱报者。
监进奏院太府太常寺簿,坐伪学罢。
江阴军
蔡泾者,江海之交也。
皇祐中尝一疏治,填淤久,水不能胜舟,公私患之。
公开渠港五百馀里,漕挽通流灌注一郡。
民事瘟神谨,巫故为阴庑复屋,塑刻诡异,使祭者凛慄,疾愈众。
公鞭巫撤祠,坏其像,病良已。
大理丞礼部员外郎提举江东常平茶盐。
开禧之役,沿江上下,警备汹汹,置池州不问。
公时兼守池,言:「顷岁有金花帽一篮卦,住此累年矣。
近孟思齐符离,其人忽指而诮曰:『汝池州城甚恶,姑自完,何必来』!
思齐军相顾失色,始悟其谍也。
且虏何畏,不乘吾虚?
一处得入,则江南震矣」。
不报。
张飞英献缗钱八万,请城池州,又不许。
不得已补尤穿穴者,深其濠,水环之。
抽里兵守江岸,辟刘积中副总管,委以军政,池人少安。
召为吏部郎中,兼枢密院检详文字国子司业秘书少监国史实录院编修检讨官,兼侍立。
罢,主冲佑观
袁州,未行。
赣州,先礼教,后刑罚。
赣人在元祐党十有四,公遍谕耆老曰:「汝州多正人如此,将百世称之,后生可不勉乎」!
民感公意,相戒勿犯。
居数月,夜或不闭户矣。
俗喜麻苧,鲜丝纩,公课种桑,多者减役赎罪。
赣、广间,常以岁杪贩盐,空聚落往返,号盐子,所过辄杀伤官军,故有盐子狱。
公奏申严保伍,须行者,给凭乃听。
是岁,盐子狱十省八九。
提刑者新进少年,嗜兵而搅事,意不合,毁公于朝,复主冲佑观
赣人雪涕,前后拥不得行。
公曰:「太守数易,古矣。
今不去,后当去耳,焉用无益之留」!
赋诗而别,赣人刊而祠之。
连告老,未下,以嘉定十年五月戊戌卒,年七十五。
十一月,葬于亭山西原
娶何氏,封宜人
子曰炜,从事郎、东阳县主簿
曰爚,将仕郎
曰熊。
婿曰承事郎、知宜兴县戴桷
孙曰僧贤。
孙女三人。
公爱民如子,母食父训,恻恻若有失。
建其实利,不崇虚誉。
位置处崖峭独特,不轻徇物,自谓「理所到更百折必往;
或以势见屈,过万钧不受也」。
在婺,数以职忤其守。
守,贵人也,去而再相,不一顾。
周丞相闻其名,请见之,虽不拒,啜茗清坐,终无所言。
在礼部颇久次,苏师旦请使见己而后迁,公叹曰:「吾义不交匪人,今其止是乎」!
邓友龙劝北伐,祈公:「幸少助,要官可立得」。
又曰:「前日某人发十策,骤用矣」。
公力言:「无草草,国与身将俱不利」。
友龙愠曰:「公壹退怯,女子之贞也,吾何望哉」!
竟取宣抚去。
俄而败书闻。
韩侂胄死,缘坐窜流衢、信道中不绝,至无担夫可雇。
公归未煖席,即奏言:「权利所趋,如䏑在鼎,朵颐染指,何世无人!
追仇既多,复怨必甚,蔡确新州,可为永鉴。
滋蔓未已,非朝廷福」。
执政善之,不能改也。
初,尤尚书袤台州,公为其属。
相继同僚者,楼参政钥、彭仲刚石宗昭、郡人石𡼖、逸民应恕、林宪之流皆聚焉,颇依朋友箴切,不随吏文督迫,名一时胜会,远近传之。
钱丞相象祖,戚家子,有淳行,尤慕公,尝笏履到门,公亦为折屐倾尽。
钱公既相,用常法叙进,公亦用常礼旅谒而已,无所请也。
然揣摩者私料公厚钱甚,媢忌者因掎公以撼钱。
公既去,钱愧悔曰:「吾本以能薄望轻,不敢白用王君,疑似难明。
今反累之,何尸此位为」!
因固求罢。
故钱以公退,公不以钱进也。
公四调官方脱侍左,三入朝犹在散地,虽事多违己而志不舍命,虽道欲成名而天不与时,噫,不知柳下惠之贤耶?
亦素所蓄积然耶?
余稚从公至耄,岁月相靡,而士之变故繁矣。
若夫所谓大节者,于其去就穷达之际,可以考焉。
铭曰:
王先朔方,弃地南徂;
公虽南产,繄北之馀。
忠为干骸,义为肝脾;
彼夸者子,肤革是肥。
欣入不容,戚出不惰;
宁其失物,毋宁失我。
既以此始,亦以此终;
无死生,安有穷通!
有兼亭山,有荐岷渊;
人欤忽亡,德也永存。
陈同甫王道甫墓志铭1221年1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三、《水心文集》卷二四、《龙川文集》附录、《黄氏日钞》卷六八、《永乐大典》卷三一五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二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复君之雠,大义也;
欲挈诸夏合南北,大虑也;
必行其所知,不以得丧壮老二其守,大节也:春秋、战国之材无是也。
吾得二人焉:永康陈亮平阳王自中
字同甫,童幼时,周参政请为上客。
朝士白事,参政必指令揖同甫,因得交一时豪俊,尽其论议。
隆兴再约和,天下欣然幸复苏息,独同甫持不可。
婺州方以解头荐,著《中兴五论》,奏入,不报。
后十年,同甫太学,睨场屋士馀十万,用文墨少异雄其间,非人杰也,弃去之。
更名同
复上书至再,天子始欲召见,倖臣耻不诣己,执政尤不乐,复不报。
又十年,亲至金陵视形势,复上书:「陛下试一听臣,用其喜怒哀乐之权鼓动天下」。
上顾内禅决矣,终不报。
由是在庭交怒,以为怪狂。
前此乡人为宴会,末胡椒,特置同甫羹胾中,盖村俚敬待异礼也。
同坐者归而暴死,疑食异味有毒,已入大理狱矣。
民吕兴、何廿四殴吕天济,且死,恨曰:「陈上舍使杀我」。
县令王恬实其事。
台官监司选酷吏讯问,数岁无所得,复取入大理,众意必死。
少卿郑汝谐直其冤,得免。
未几,光宗策进士,擢第一,既知为同甫,则大喜曰:「朕亲览,果不谬」!
建康签判
同甫虽据高第,忧患困折,精泽内耗,形体外离,未至官,病,一夕卒,哀哉!
葬家侧龙窟马铺山,世所谓陈龙川也。
自中字道甫,岸谷深厚,山止时行。
所历虽知名胜人或官序高重,逆占其无忧当世意,直嬉笑视,不与为宾主礼。
一日,赴丞相坐,有馈鹿至,请赋之,韵得方字。
摇膝朗唱曰:「世间此物多谓马,宝匣还宜出上方」。
相惨愠,亟入复出,出入数四。
客皇恐不自得,道甫神色不异,饮啖自若,以此甚不悦于流俗。
乾道四年,议遣归正人,伏丽正门争论,且言:「今内空无贤,外虚无兵,当网罗英俊,广募忠力,为中原率」。
坐斥徽州
每应试,皆陈实策,无一语类时文,或笑曰:「此劄子也」。
然竟亦得乙第。
中书舍人王蔺荐于上,上所厚,得召对。
上壮其貌,亲其言,改官为籍田令,又使举其所知。
将用矣,以谏官蒋继周疏罢。
上徐悔,差通判郢州道,知光化军
还朝,光宗曰:「寿皇以卿属朕,姑为郎相伴乎」?
公谢:「臣已累寿皇,不敢复累陛下」。
固请,知信州
复召,以王恬疏罢。
邵州,以谢原明罢。
兴化军,以高文虎罢。
是其人之于二公,非有睚眦激发之愤,肤奏噆螫之苦也,相传以嫉,望风而忌尔。
然二公自料,苟其人志不复君之雠,虑不足挈诸夏合南北,固不与并立矣,则进退离合之不相容,亦其势也。
然党偏而方隅乱,说胜而白黑混,至使旁观不敢平论,后世不能分别,又足悲夫!
道甫既罢兴化而死,始道甫乐仙坛山北之,即其葬焉。
外戚擅事累世,必其危汉者,刘向耳;
宦官擅事累世,必其亡唐者,刘蕡耳。
以穷乡素士,任百年复雠之责,余固谓止于二公而已。
舅犯先轸识略犹不到,公子胜、新垣衍奚由知之!
余固谓春秋、战国之材无是也。
虽然,上求而用之者也,我待求而后用者也。
不我用,则声藏景匿而人不能窥;
必我用,则智运术展而众不能间。
若夫疾呼而后求,纳说而后用者,固常多逆而少顺,易忤而难合也。
二公之自处,余则有憾矣。
同甫信州韩筋柳骨,笔研当独步,自谓不能及,又叹今日人材众多,求如道甫髣髴,邈不可得,盖亦指文墨少异者言之,犹前意也。
同甫书具在,芒彩烂然,透出纸外,学士争诵惟恐后,则既传而信矣;
道甫乃独无有,是信而不传也。
鲍叔管仲友也,鲍卑而管贵,美在也;
王猛薛强友也,王显而薛晦,过在也。
同甫得无以死后馀力引而齐之,使道甫亦传而信乎?
是以并志二公,使两家子弟刻于墓。
若世出,则碑阴叙焉。
铭曰:
哦彼《黍离》,孰知我忧!
竭命殚力,其为宗周。
嘉定十四年正月□日。
孟达甫墓志铭1221年7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四、《水心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孟导字达甫,从其兄学于余。
葑门幽寂,红药被野如菜,俊流数十,论杂捷起。
良甫酬接甚简,时然后言;
达甫尤简,或终席不一语。
众谓良甫以道自命,当尔,犹未测达甫所至。
余间与偶坐,则纵言细民疾苦,田里愁叹,吏贤不肖,无一不中。
侧听者皆服,知其于时事最精切也。
昆山镇金华丞,干办浙东提举司公事,通判临安府,整棼割蠹,职务大起,诸使及同僚交誉争荐。
或言「资敏明,弊山讼海皆究微」,或言「性孤洁,丝馈缕谒不逮门」,且曰「戚家后壸有人焉」。
遂为将作簿军器大理丞,迁正,知严州临江军
每将议择材能臣理剧繁事,未尝不在选中。
达甫老,退食闲居,隐几嘘㗳,验学有常业,讲德有常友,以财聚为讳,以察冤为急,诘奸无枝叶之滥,得情无钩距之巧。
或以为是大儒先生所为,非吾所谓材者,故虽常在选中,而卒亦不果用也。
夫事虽材而后集,然必挠材以赴事;
材虽事而后显,然必生事以示材:此常人之同患,非知道者不能免也。
今夫达甫能养其材而不困于事,因于事而不过其材,则庶几古人之意矣。
金华,浚培塘陂八百三十,役夫二十万,劝相慰勉而已,无扑罚也。
严州时,山潦屡浸屋极,水突扉,则舟楫具,茇舍备,糗粮给,民迁如归,忘其垫昏
耶律裕治城壁于六合,厚遇新附者,军人不悦,妄称总管细作也,大噪,脔食尽。
招讨郭倪胁裕子臣友上之大理
达甫曰:「囚笔楷著行黏纸皆匀同,此习本也」。
果得诬枉状。
韩侂胄诛,堂后官五人,给舍以为当随坐达甫承推,争曰:「以随为权则信,以随为反则非。
请先罢」。
吏竟免死。
达甫之材,不困于事如此。
会子减贱不行,曰:「必子母相权而后可。
店铺抑兑,盐贾科贴,乃流通浅术,不用也」。
治临江以俭,交货燕贿皆削去,通判挟所重亟沮止,终不听,曰:「为之诡遇岂不能,恐事过吾材尔」。
既连黜两州,世味益薄。
南康,自列亲嫌不往。
江阴军,未上卒,嘉定十三年七月二十七日,年六十一。
孟氏墓于无锡安乡,山曰梧桐。
十四年四月庚申,夫人丁氏,子从政郎扬州录事参军继勋、文林郎继勤、修职郎临安府税院继勇,葬达甫墓东五里。
幼子、一孙未名。
初,大父信安郡,父特进,浮寄侨处,箧无留藏,窖无积陈。
达甫兄弟,瘦僮羸马,仅免徒步,视贵豪不万一比。
余始授以齐民治生法,酸寒枯落,岁縻月累,然后粗立田宅。
畏公上,尊法令,里社节腊,宾亲邂逅,恩意倾洽。
戒其子曰:「昔宣仁简录我先后以继涂姒,遭家多难,再兴宋室,俯仰百年,而隆祐之泽远矣。
若等衣食其力,无敢齿八姓。
仕必由平进,学必依癯儒
粗粝适口而膏粱疏,毳褐附身则绮纨赘矣」。
诸子敬奉教,从进士,贡有司,入孝出悌,朝经暮史,闾巷之间循循焉。
然则孟氏方进而未已欤!
铭曰:
以为道耶?
既许其兄,达甫事耶?
亦道之行。
事来而理,事往而止;
合不伤物,离不丧己。
世方用我,谢曰不能;
我所甚难,功利刑名。
信安维坟,已南无北;
尚其素风,梧桐之侧。
嘉定十四年七月□日。
修职郎和剂局吴君墓志铭1222年1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四、《水心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郭氏父子兴于学,余记述已详。
同时吴君文炳学尤壮,给费广。
兰溪徐畸字叔范,弓两斛,力射命中,文得欧、曾笔外法,莫有知者。
吴君独备礼,请主学,趣诸子敬事,由此显名。
金华唐仲友字与正博学宏词著作郎,知台州江西提刑,吴君亦尽礼请,一旦挈生员百馀应聘至,远近惊愕,不意其为吴君屈也。
悲夫!
士亦何常哉!
《易》曰:「虎视耽耽,其欲逐逐,无咎」。
世有能操养士之柄,而恣其衣食之求,则威望自尊,而士靡靡从之,何咎之有!
君名字景阳文炳长子。
自曾祖臻、祖杲,雄于东阳
君既以学佐其父,所讲必儒术,所行必善意,俦经汇史,豪俗痛改。
外弟傅寅字同叔,博通古书,特有隐趣,君严事如师,逊爱如兄,多出资用纪理其家,相与终身,不失尺寸。
淳熙大荒札,匝其居数十里,养生丧死,廪无留陈。
歙县西尉通山簿尉
建炎后,尉无公署。
访遗址,发私钱更造。
益募兵,教军律如素熟。
民逋负,缧于县庑,复以私钱贷输,曰:「后勿尔」。
皆驩呼听命。
大冶县,慕其德声,不言而化。
差监和剂局,叹曰:「吾本无进心。
前十年仅免盗亡匿,今又十年当嘉定丁丑,七十三矣,方欲办药良苦,奈何」!
其长亦阴为所亲地,故使食祠庙禄。
买地孤山下,将遂留止,有寒疾而归。
九月某日,族人并集,扶床遍视,曰:「珍重」!
乃瞑。
初,君爱水白潭之原,曰:「以是葬我」。
后四年正月某日,竟掩棺焉。
娶陆氏、宗氏。
子敬鲁子
婿陈黻陈桂、曹弼、汤康年、鄂州教授胡似。
孙兴庆、嘉庆。
君之父,智能知徐,力能致唐,宜铭也;
君能厚于傅,乐成其名,宜铭也。
君好善而喜游,意有不适,短棹独往,一览数州。
余仕江、淮间,君辄来握手,匆匆饭数匕径去。
问其所为,笑而不答。
然则非游也,其中有所存,不偶于世而寄焉尔。
铭曰:
以财活人,以儒活身;
谓仁不富,虎也妄云。
山樵水渔,耕道猎德。
视余此铭,仁者之获。
嘉定十五年正月□日。
赵孺人墓志铭1216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五、《水心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嘉定十四年九月丙午王梦龙葬其妻于临海县重晖石门真如山,使来告曰:「妇贵,夫所倚也;
夫富,妇所安也;
此固世俗与宗室为婚者之常也。
赵氏家及中外,皆王公将相,贵盛矣。
然我士人,义不倚为重;
而又贫,不能使之安。
总髻已出,远京师且千里。
其室处,市僦而僧假;
其衣食,斗储而尺聚。
我试,迭胜负无虑数十,每时睽岁隔,彼儿字女育,突然成长,我有未及知者。
然此亦士人妻之常也。
赵氏忘其为贵宗室女,乐其为贫士人妻,见而求蚕,行田而学稼。
巷婆里嫂,偶坐无怍色;
疏翁族姆,却立无惰容。
瓠菹,枯羸仅足,而名人胜士邂逅集语,辄重觞累俎,殷勤劝劳,客惊喜留连不忍去也。
规虑深密,以力自致,必将成我为士人家,而今已矣」。
余观近世惟西桥宗室女有贤行,择对多士人。
儒先生子弟有挈之太学者,能敬夫,何止如宾,诸生皆自以其家不及也。
夫麟趾,信厚公子也,未见公女也。
君名汝议,字履巽,由父池州而上为濮国
嫁王氏,卒年三十九。
于是梦龙太常簿通判婺州
二子,毅,洪。
三女,长婿监严州比较务赵崇陶。
君母王氏,校书郎道女,寺簿姑也。
校书有两姓诗礼之泽,故其甥皆以文字擅名于世。
寺簿幼而英发,池州独奇爱,谓似六哥,故以君归之,卒用克苦立王氏家。
余尝谓智能兼南北之俗者,必大其门,盖收敛损约,根本也;
疏达朗畅,枝叶也:合而成德,家道具焉。
铭曰:
《需》险当前,《震》笑居后;
载烝载释,靡登靡豆。
曰夫奚悲,噫艰尔思!
曰子奚肯,噫教之永!
嘉定十五年六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