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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思终亭记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一、《攻愧集》卷六○
淳熙八年,岁在辛丑,钥预考南庙试,蜀人李君子思以审计司联事。先是,固已得其《江东十鉴》读之,一见如平生欢。既而出所著《易解》,相与讲明,警发为多。竣事,钥叨丞外府,君代主宗正簿。钥寻丞司宗,方以同僚为幸,而君忽焉亡矣。哭之尽哀,且与诸蜀士经纪其家。君之父年已八十,诸子皆幼,吊者无不伤衋。送其西去,哭以二诗,殆不胜情,今三十有二年矣。间者阔焉,不相闻知。庆元之初,钥既投閒,明年阅《登科记》,见君之子道传在乙科。又一纪而复来,则已闻其召命。同朝五年,寖登馆学。上著庭,摄考功,时时相过,以先友故厚我。其季性传又擢嘉定四年第,来见,独未识长子心传。闻其尝名荐书,一不上第,年未四十,弃举业而著书,朝廷取其《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百卷寘馆中。尝得其副而尽读之,然后知天之报施本无差忒,而子思家学日盛,为不亡矣。子思之论《易》专究心于卦画,其言甚富。如《中孚》豚鱼等说,前未有发明及此者,《十鉴》极陈南北朝战守胜败,如指诸掌。《书》有《小传》,又有诸经解义,皆其节目之大者。吐其所见,论议过人。一宰饶之德兴,治行有循吏之绩,其所抱负,十未见一二,此识与不识所以恨其蚤殁也。五年七月癸亥,考功涕泣而谓钥曰:「先君子之葬,兄弟尚弱,万里亦无由相告。已得后溪刘先生为之铭矣。墓前有亭,取终身慕父母之义,以致深长之思,非敢自言能尽此也」。名以「思终」,并致昆仲之意,俾记之。凡子思文学事业与其家世履历,后溪之志已详,不复书。语之曰:先公有子如此,固已不悼其不幸于土中矣。「终」之义,岂云小哉!近方为金华季氏为《古文孝经详说后序》,因论古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为之言曰:「圣人一经立教之要,专在此数语。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是人之于孝,未有无其始者。夫子作此一经,正欲人之有终也。自天子以至庶人,孝之大小固自不同。于此复言若孝有始而无终,未有不及于祸患者,此则无贵贱之别,上下一体,俱当尽心焉」。末篇云:「孝子之事亲终矣,止为丧祭之终,犹未为孝之终也。夫所谓孝之终与孝无终始之终,盖谓立身行道,死而后已者也。故虽曾子,既启足手,以其能全而归之,自以为知免矣。然而易箦一节,犹在其后。盖大夫之箦,犹非其正也。呜呼!圣言可谓深切,而能有终者亦岂易易乎?钥馀生无几,深知兢惧,得正而毙,所愿加勉,故以告有志之士云」。钥老退学落,加以病馀,辄拾前说以慰孝思之切,惟昆仲勉之。
北行日录(下)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四、《攻愧集》卷一一二
乾道六年庚寅正月一日壬子,晴。使副率三节官从望拜两宫,交贺礼毕,上马与馆伴同入贺。由应天东门步入东廊幕次,中大安殿门九间,两傍行廊三间,为日华、月华门各三间,又行廊七间,两厢各三十间。中起左右翔龙门,皆垂红缘帘。庭中小井亭二,幕次与高丽使相邻,西夏使相对。客省茶酒罢,巳初,锦衣卫士又益以青锦袍五十馀人,列立大安门庭下,百官排班朝日。太子为班首,四拜,约近三百馀人。既罢,客省引使副由月华门随百官班入贺。太子锦褥四,镇以银猊,出众班中立。次宰执亲王,次有十馀人,皆金带紫袍。使副立西偏,肃与子澄亦在此列,意是以馆伴之故,不然郎官卿监不应如是之少也。其后又有二百馀人。预宴者,除亲王宰执四十馀人,馀皆贺毕先退。讫事凡五十七拜,五次舞蹈,二十五拜。初入班并三次上御酒,各再拜上寿罢,喝「与卿等同庆」。又四拜。劝寿酒两次,共四拜。初登殿就坐致语。宴罢,各两拜。酒七行,第一行宣劝在坐,两拜。第二第四第六行独劝使副,各两拜。每宣劝必先离位而立,笏,受盏赴坐。宴罢谢恩,拜于殿上,又拜舞于丹墀而退。进御酒时却不起立,馀皆如本朝之仪。卫士甲卒如入见时,殿下砌䃈两道,鎗子郎君紫衫幞头,执柱斧,佩弓矢刀剑,面殿分立,凡五十人。闻柱斧中藏鎗刃,皆军官子弟也。大安殿十一间,朵殿各五间,行廊各四间,东西廊各六十间。中起二楼,各五间,左曰「广祐」,后对东宫门,右曰「弘福」。后有数殿,以黄琉璃瓦结盖,号为金殿。闻是中宫,殿上铺大花毡,中一间又加以佛狸毯。主座并茶床皆七宝为之,卓帏以珍珠结网,或云皆本朝故物。卓前设青玉花六朵,看果用金垒子,高叠七层,皆梨瓜之属。其次皆低钉细果,傍设玉壶以贮馀酒。未至时,覆以真红绣衣。既坐,八人皆公裳舁以前,分两翼却行以退。榻前服玉带者八人,太子许王对坐,次二丞相,馀不知何人。其后各金带者六人,使副与左右丞相对,在玉带之南,稍后。自金带以下,皆用银器。榻后照屏画龙如本朝,顶为大金龙盘其上,馀十间皆结罳,顶小拱,三层,皆以金为小龙,间置其中,曲折皆钉以绣额壁柱衣。绣帏中各有龙,又有金香猊、金龙山各二。露台三层,两傍各为曲水,石级十四,最上层中间又为涩道,亦覆以毡。上寿酒时,太子独至涩道下,捧杯以进者三。山棚起十一峰,号仁寿山,山下栽松柏,并装桃李各十馀株,大狮象各一,背负七宝,又以䌽索系棚之前,为小狮子二以蔽其杙。弘福、广祐之前,又各为䌽楼三间,三节人宴东廊下,高丽使次之,西夏使与对。二国三节人虽预宴,不拜于庭。其馀廊屋皆垂黄沿帘,伏甲其下。殿前都副点检完颜仲、乌古伦元忠二人各执柱斧,率其徒十人立御榻两傍,东西向。榻后近侍八人,各执其物,终席不见宦者。每上国主酒,系宣徽使敬嗣晖等互进,以金托玳瑁碗贮食,却只覆以金扣红木浅子,令承应人率尔持进,其礼文不伦如此。乐人大率学本朝,惟杖鼓色皆幞头,红锦帕首,鹅黄衣,紫裳,装束甚异。乐声焦急,歌曲几如哀挽,应和者尤可怪笑。宴罢归馆。
二日癸丑,晴。张铉赐分食,徒单通赐酒果。分食二盘,一盛大肉山,以生葱枣栗饰之,其中藏一羊头。一盛茶食、糖糯粥、粟饭、麦仁饭,皆以枣栗布其上。晚大风作。
三日甲寅,晴。风益甚。赴花宴于大安殿,大率如元日。加酒二行,五行后四䟆,国主先起,百官出就。簪花剪䌽为之,惟栾枝甚异,或四或二,长二尺许,花为杂色,状如锦带,翘起幞头四角,后垂柳四枝。是日风既暴狂,几不可行,花叶飘坠者往往有之。少顷六䟆,国主复坐。又四行而罢。是早见黄土罢道中,由左翔龙门出应天中门,折而车向,知国主以元日谒原庙云。
四日乙卯,晴,射弓宴。张倬赐生饩,高蕙赐宴,完颜高赐酒果,完颜仲雄押宴。仲雄于进趋酬应一无所能,手有雕青细字,盖以射选借官而来。射虽不能命中,而善于发矢,人多服之。酒七行,各分位换窄衫束带,将出射,宰执遣右司张汝弼传语,问俘掳人事。既退,使副及馆伴射弩,仲雄射弓。射垛设庭下,上画火珠,夹以小飞鹤二,下画一䌽架,以承射帖,夹以大立鹤二。绿竹数竿,帖上初为银碗五,每头二矢,少顷加四花二矢。押宴、馆伴、国信使副、知閤五人以次执一矢,起揖以射,皆坐胡床。庭下分列锦衣金帽卫士五十人,乐人立其左,又卫士一人为押宴执弓矢,二人为馆伴过弩,一人端箭,二人立垛侧喝箭。射每中,则面厅伛立,撒手报覆。乐使喝打著,即乐作,否则以抬捺后手见晓。初中时,先望阙拜赐,卫士以元矢穿所中银楪,引赐物过其前就坐,共饮。胜者酬酢必遍,然后复射。楪子重三两,中角花者随所中而得,中的者举九楪得之,以其一与喝箭者,初中亦如之。使副拜赐之后,但欲成礼即已。伴使志在于得,抵暮不肯休,屡谢止之,方已。两厅过弩者各以二楪酬其劳,易衣就座,又二行而罢。倬口宣云:「远将庆币,来会春朝。方休徒御之劳,宜有饩牵之赐」。蕙云:「长途远届,使事告成。将观射御之容,宜示宴私之宠」。高云:「已成使事,将向归途。宜有珍颁,以彰宠遇」。
五日丙辰,晴,入辞仁政殿。客省茶酒既罢,引使副欲入,而閤副云:「合自下入辞」。遂复回幕次,乃引三节人拜赐宣明门外,次引高丽、西夏二使及使副至隔门外。夏使已出,丽使方辞。少俟,至丹墀下,面西立,俟通班面殿方拜,喝有敕,两拜,又喝赐衣带鞍马疋段等。叉手左跪受赐,以赐目纳怀中,就一拜舞蹈,五拜,再喝赐酒食,又五拜,升露台。少立,舍人两行,各三人,齐揖以入栏子内。副使躬身,使少前拜,跪受书。却行,与副使齐立,躬身俟传示讫,复退行三步,左下丹墀,再面殿立,躬身听喝好去。由右而出,赐茶酒五行于馆,韩钢押伴。
六日丁巳,晴。先发粗车行,使副率三节人同馆伴出至燕宾馆,赐宴。完颜元赐酒果,完颜宗安押宴,仍差安德德裕送伴。尽借回程,私觌泛送从之。车马欲行,安德方呼其家人以细车般所得还家,如木绵之类,复载至汴京,滞留至晚方行。燕山本召公所封,秦灭燕,以为上谷郡。武王封尧后于蓟,即蓟县也。二世时,韩广自立为燕王。项氏封臧荼,高帝封卢绾,皆都此。太行、燕山、大防山绵亘千里,隐然一都会。金又以宫室侈大之,古所未有也。又改曰「大兴府」,其守为尹。车行六十里,更尽,宿良乡县。
七日戊午,晴。五更,车行八十里,涿州早食。又六十里,宿定兴县。
八日己未,晴。五更,车行六十里,安肃军早食。又四十里,宿保州。
九日庚申,晴。阴风,有雪意。四更,车行七十里,望都县早食。又行五十里。道中看大龙桑、小龙桑,宿中山府。
十日辛酉,晴。四更,车行五十里,新乐县早食。又行七十里,宿真定府。道傍老妪三四辈指曰:「此我大宋人也,我辈只见得这一次,在死也甘心」。因相与泣下。
十一日壬戌,晴。赐宴,张汝说口宣云:「复将使指,少憩中途。宜示宴慈,以光行色」。又云:「使命改辕,价藩弭节。宜颁宠赐,增重皇华」。同知真定尹田钟吉押宴。
十二日癸亥,晴。三更,车行六十里,栾城易驴马。三十里,饭赵州城角。树上有芦席裹一人,云是强寇李住儿,自炀王时作梗,劫人妇女,以要财物。至是以弓弦断,为弓手所捕。挑脊筋挂树上,死矣。直候支到赏给,方取下埋殡。又六十里宿柏乡县,与去伪以马前行,再读光武碑。
十三日甲子,四更,车行六十里,饭内丘县。天明雪作,至晚方止。又四十五里,宿邢州,北门曰「拱德」。
十四日乙丑,霿子下,天明开霁。四更,车行二十五里,至沙河县易驴马。又三十五里,饭临洺镇。食后,与去伪马行四十里,宿邯郸县。雪后尘清,尽见太行山色。邑中沿街作灯洞,颇可观。
十五日丙寅,晴。车行七十里,磁州早食,灯火尤盛。出门粗车有折轴者,随使副乘马过漳河登车。六十里至相州,使副复上马入城。灯洞不如磁州之多,而工巧过之。秦楼街尤繁华,自北门至南门,约七八里所,士女多靓妆拥观。有食店挂一灯,上为胡羊,中横一瓠,下为经一卷。盖河朔人语音以羹为经也。宿城外安阳驿,把车人言去年十二月方差使一番,为年时被蒙子国炒。旧时南畔用兵,尽般军器在南京,今却般向北边去。三月中般用牛三千头,般未尽间,被黄河水涨后且休。问驴马价,云:「驴上等有直四十千者,马更高贵。旧时家家有马,炀王南征尽刷去,不知几万万匹。后来都是行归,而今又殃我等贵价买」。问绢帛价,云:「好绢每疋二贯五百文,丝每两百五十文(并六十陌。)」。又有云越王不平,其弟为储国主,曾以女小底十人赐之,逊谢不受,云:「他日生出孩儿来,亦无用处。蒙古国作梗,太子自去边头议和,半年不决,又且归。今又遣莫都统提兵去」。军子云:「我辈三四口,种少麻豆,足了得吃。旧时见说厮杀都欢喜,而今只怕签起去,彼此休厮杀也好」。又有云:「我见父母说生计人口都被他坏了,我辈只唤他做贼。应河南北钱物都般向里去,更存活不得」。
十六日丁卯,晴。四更,车行三十六里,饭汤阴县。又七十五里,宿浚州。安德暮夜叩门送私觌。
十七日戊辰,晴,风。三更,车行二十五里,三角路上换驴马,一路可入滑州。又四十五里,武城镇早饭。马行至黄河,去程所行李固渡口以冰泮水深,柴路不可行。又稍上三四里,先横过中潬上,入水牵挽数里,抛过南岸,待车船至方行。循河至浮桥边扫岸,又行荒草陂泽中四十五里,宿胙城县。
十八日己巳,晴。三更,行四十五里,饭封丘。短墙为城,人烟牢落,便远不及河北。日未午,又行四十五里,抵东京。北郊青城侧亭子换马具衣冠。所过柔远馆,但有断垣败屋。入顺常、玄武二门,二门之间过五丈河菜市桥。夷门山巷口百王宫,乃炀王毬场,亲从第一指挥,旧日御龙直也。由竹竿巷口斜街入第二门,土市,马行街,皇建院巷,德胜桥。转太庙巷口东行,相国寺。出御街,历廊屋三十间,过榷货务。又廊屋七十间,中有小门,是国子监。前后御廊尚多,不知其数。投西穿门,由旧路入驿。
十九日庚午,晴。收银绢十疋两,赴宴。完颜元赐宴酒果,南京路都运梁銶押宴。宴罢,行四十五里,宿陈留县。
二十日辛未,晴。车行六十里,至雍丘县早饭。临川驿又六十里,渐行汴河中,宿拱州襄陵驿。城外客旅往来,人家颇多。入城旧有桥,河流既断,筑堤以行。子城内旧是州衙,今以屯军。有三个千户,约有千二百人。
二十一日壬申,晴。四更,车行六十里,饭宁陵县永宁驿。又六十里,宿南京。甲士数十,甲马百夹道而陈。城门去驿稍远,马如来时之数,而行甚疏,意屯军亦不甚多也。是日日有四背气,又白虹贯日,日在壬癸,荆生言其应在北。
二十二日癸酉,晴。四更,车行四十里,饭谷熟县。又三十五里,沙冈换驴。又四十五里,宿下邑县会亭镇。
二十三日甲戌,晴。四更,车行七十里,饭亳州永城县。又六十里,宿柳子镇。闻有天使往山东签兵,人不肯从执,天使杀之。
二十四日乙亥,晴。车行四十五里,饭宿州临涣县蕲泽镇早顿。又四十五里宿宿州。汴河底多种麦。
二十五日丙子,阴晴。车行六十里,饭蕲县静安镇。又六十里,宿灵壁。夜微雨,作即止。
二十六日丁丑,阴晴。三更,车行八十里,饭虹县。又八十里,宿青阳镇驿。
二十七日戊寅,晴。四更,车行八十里,饭临淮县。过县即见龟山塔及淮山,一行已不胜喜跃矣。又六十里,宿泗州。自临淮,即依淮西行。
二十八日己卯,晴。先发递担粗车,即上马出城,使副入草馆。同去伪先乘马至河岸,舟至,首见季舅、洪子度、唐季润及吕葵、张吉来,收家问,喜极涕下。顷之,俟行李装船了,却具衣冠入草馆,俟使副茶酒毕,辞送伴即行。是日大风拍岸,良久方到盱眙。谒胡漕、龚守不值,见王御干,取所买物。谯提辖、司马尚书伋、姜叔永、司马季闻、张伯淳皆往来交谒,后纲官属也。宿淮岸。
二十九日庚辰,微雪。早离盱眙,过龟山,以新制行淮。大风不可进,宿淮岸,约去龟山数里。
三十日辛巳,微雪。天明欲舟行,风又大作,力行而前。过渎头数里,风正北,驾浪益急,又止宿。
二月一日壬午,午后风力稍平,众舟齐行。迫暮,仅能入洪泽,舟人交口相贺。昔蒋鲁公开运河六十里以避长淮之险,所活不知几人。中间欧家渡最浅,使人往还,非借潮于神不可行。官司惮开河剥载之扰,创议行淮,使舟才四往返,无不惊虞。此行至三宿淮上,波涛舂撞,有鱼腹之忧。鲁公,今丞相曾祖,为发运使,将入奏计,自洪泽至龟山,率一二里辄凿一井,以测地之土石。既得请,遂开运河。前辈用心至矣,可轻改乎?
二日癸未,晴。过淮阴。夜过楚州。
三日甲申,晴。过宝应。
四日乙酉,晴。过高邮。
五日丙戌,雨。以沿路水涩,寸进甚艰,夜宿木铺坝里。季润过仪真,俞县尉(茂先)相见甚款。
六日丁亥,雨,晚晴。昨晚以礼物船与前船舳舻相触,毙一篙人,至召伯埭,使副捐金使瘗之。晚过扬州,是夜礼物船为暗桩所败,漏发而人不觉,同行杨、刘、罗三人蒙被登岸,舟已沈矣。抵瓜洲宿。
七日戊子,晴。渡扬子,宿丹阳馆下。侍季舅同去伪见陈待制及魏子智。其内子展参贺,执礼甚恭。金山印老相见渡船中。
八日己丑,晴。城中水涩,良久方出门。夜过丹阳县,及吕城闸。
九日庚寅,晴。天明过奔牛闸。午后过毗陵。
十日辛卯,晴。天明抵无锡。使副谒蒋丞相罢,即行。喻郎中访及。任富来,知诸舅来迓,夜宿枫桥。
十一日壬辰,晴。过平江城外。午后过吴江。久苦浅涩,至是大风驾太湖水入港,张帆而行。陈表兄、张子家、丁表兄、胡子渊相见。
十二日癸巳,晴。天未明,到秀州。同去伪寻见王江阴。值送女陈宅未归,见直甫于卧内。谒郑景元判官同年,不遇。已闻仲兄见次,到廨宇一观。出门,李同年主簿相见于邮亭,王表弟泽同行数里而归。读江阴奏状,无不击节称叹。夜过崇德,抵长河闸。
十三日甲午,晴。天明,起见诸亲。午后过临平赤岸,晚泊闸头。使副入仁和馆,受传宣,赐银合茶药,因出所撰还醮青词。宿税务下,发家书附递。
十四日乙未,晴。使副上马赴朝参,船入北关,以小舟般载归舅家。一见至亲,喜气自倍,而归兴益勇矣。是夜与诸亲剧饮,醉甚。仲舅有词,走笔次韵二阕。
十五日丙申,晴。侍季舅同去伪谢曾知閤不遇,又谒范丈,甚款。
十六日丁酉,晴。士颖弟摄萧山尉,别去。胡春自婺女来。收景山兄书。饭后出谒吴太博、胡给事、陆寺丞、陈大谏、薛国正、芮司业、张少卿、林编修、尤宗丞,始闻铜坑之议。
十七日戊戌,晴。谒闾丘监丞,欲问坑冶之详,不值。同去伪、智叟侍叔舅、陈表兄以小舟见陆子山,留饭而归。赴景孟舅晚饭,被酒先归。
十八日己亥,晴。饭罢,赴梁参政呼召。客次遇蜀士郭倅(甲、)冯太丞/(仲夷。)十九日庚子,晴。吴太博、卢监簿连日招饭,皆力辞之。治叠行李。雨作,买船。
二十日辛丑,小雨即晴。诸亲作醵,泛湖五十馀分,以水浅不可傍岸。盘旋湖中,抵暮醉归。
二十一日壬寅,雨。赴范丈晚饭。
二十二日癸卯,雨。侍仲舅往延祥观醮筵。同上中节两焚香致敬。斋罢,各散。与去伪小舟自涌金门归。先遣承局吴盖行,发家书。
二十三日甲辰,雨。先发行李下船,两返方毕。使吕葵、张吉宿舟中,期以来早启行。以舅家挽留,又展一日。
二十四日乙巳,晴。去伪生朝,仲舅与诸亲同作庆,偷閒谒李恩州,授般运法。是夜大醉中拜辞诸亲。
二十五日丙午,晴。早作襆被,辞舅家。轿行七十里,出暗门,由赤山出六和塔下,至庙山登舟,宿富阳。雨作。
二十六日丁未,晴。雨作复止。风逆,寸进。至三江口。东风微动,方理帆,忽西风再起,甚劲。力挽至桐庐,凡行九十里,过青溪。
二十七日戊申,晴。东风,张帆过鸬鹚原、钓台,下伴伯原。风止,过乌石、大浪滩,十五郎滩。大浪最可畏,虽以水涨不见滩碛,而岐头水怒,良久方上。居民以小舟来助剌船,什伍为群,以舟轻止用一人。方当湍流,忽随篙坠水,观者胆落,而少年善泅,如履平地,复登舟助力,犒以百钱而去。宿东馆,凡行九十里,去严州二里。
二十八日己酉,雨大作,午间加以西风,水又盛长。舟人疲于牵挽,屡止复行。晚,雨止风静,行至乌岐滩下,宿小港中,才行三十馀里。
二十九日庚戌,晴,风亦止。但以水涨寸进,遇一岐,辄移时方能冒险以进。悬崖飞瀑,所在见之。虽快览胜处,至凌犯怒涛,亦可骇也。所过白雁二岐尤暴怒,又过横流数处。夜同众舟宿桑林间,隔岸望乡头,终日惊险劳动,止行三十馀里。夜水益长,至五更方少退。
三十日辛亥,晴。舟子早起候望,前路黄泥岐,不可上。复回数里,寻路避之。溯流行乱林间,半日方出大溪。晚至兰溪,先以劄子与李尉(由)恳雇五夫。李以庚辰登科,其子遂夫又癸未同年,便访逆旅,继往见之,宿客舍。
三月一日壬子,风雨。早起束装,饭后李尉来访,即行。又饭竹马馆。晚到婺州,首见赵金华(子涛)不值。径入郡学直舍,省景山兄,周教授(汝能、)雍无锡(希稷)相访。周与景山兄同官,雍同舍也。借周直舍安泊,少选侍景山兄过周之五柳堂。堂本萧侍御振所建,诗牌尚多,尽得双溪之胜。王察推(楠)亦来访,同饮剧谈,至二鼓方归。
二日癸丑,雨。侍景山兄见李使君(衡,)留来日一饭。客次遇解节推(延运。)是日,景山兄、周、赵、雍、王醵就五柳相招,早饭,又坐养原堂,无尽藏。台人陈文学(愿,)周之故人也,同坐。解推又约晚饭,六人径自五柳赴之。李知录、张义乌同集于酉退轩,琴棋投壶,坐客皆醉。李纠又约来日早饭。
三日甲寅,雨。侍景山兄同周教授谢李使君。客次遇唐正字(仲友,)遂复还无尽藏。同出梅花门,过浮桥数里,迓苏仓峤,归见唐正字。归学,发五担付张吉先归。侍景山兄赴李纠饭,坐清远楼,景物尤胜。同会七人,解、张、雍、王。酒三行,李守速客,即往赴之。刘判院(藻、)陈子厚同集。小候,自公堂坐半政堂,劝酒移忠堂。酒罢,刘先归,余四人复过五柳手谈清饮,夜分乃散。
四日乙卯,阴晴。微雨间作。早别景山兄,即行三十五里,饭摩诃样。又行数里,遇丽水林丞良过婺鞫狱,相见逆旅。宿杨公桥,永康界首,行八十里。
五日丙辰,晴,过永康数里,饭。至李溪,遇承局持家书来接,晚过黄壁。
六日丁巳,雨。过缙云,邑官相迓,皆谢之。独见李同年,又送过大溪而别。县得四夫,又荆山寺四夫,轮番舁轿。冒雨登冯公岭,至天宁寺已昏黑。仲兄、器之、仁甫、不愚、元声、淳、张子质相接。先行还家,拜二亲灯下。上下无恙,欢声相闻,喜可知也。
高祖先生事略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六、《攻愧集》卷八五
楼某,字子文,其先婺人,不详徙居之始。居奉化县,世以财雄于乡。祖以选为县录事,有阴德及人。父某尤积善,以古学为乡人所尊。庆历中,州县立学,掌教县庠者数年。郡学寻又延请至十馀年,遂居城中,为郡人。登皇祐五年进士第,调舒州庐江主簿。禄不及亲,不欲出官。以继母无以养,弟妹未成立,具见辞墓祝文。既归,遂致仕。授大理评事,其孝行节操如此。自后,又主郡庠十馀年。为州县士子师,前后凡三十馀年,号楼先生。四明五先生,某其次也。成就一时人物甚众,丰尚书稷、舒中丞亶、俞待制充、袁知府毂等皆其门人。又罗提刑适自天台来学。诸公学业既成,舒公试乡里,袁公试开封,罗公试台州,一举三处皆魁选。其亡也,舒公为墓铭,丰公书丹,袁公篆额。罗公以仕北方不得预,后为浙东提刑,拜墓下,用阙里故事,手植数木,今有存者。祭文见《赤城先生集》中。郡邑学中皆立祠,碑志登载甚备,莫教授冠卿一书尤详。子常、光,孙弁、异,五世孙锷、鈜、钥、镛,六世孙汶皆踵世科。异受知祐陵,仕都司大卿,前后知泗、秀、苏州,再典乡郡,居昼锦坊。宣和初,盗发青溪,攻陷旁郡,一路惶扰。异调兵守备,军声甚振,群盗望风而退,郡境独全,以功进徽猷阁直学士。诸孙以门荫入仕者又数十人,有文集藏于家。
皇伯祖太师崇宪靖王行状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八、《攻愧集》卷八六
曾祖世将,华州观察使,赠太师,福国公。妣李氏,封淑人,赠商国夫人。
祖令话,武略大夫,赠太师,益国公。妣刘氏,封宜人,赠齐国夫人。
父子称,左朝请郎,秘阁修撰,赠皇兄、太师、中书令,追封秀王,谥安僖。妣张氏,封秀王夫人。
本贯玉牒所。讳伯圭,字禹锡。年七十有八状。
钥仰惟皇朝以忠厚仁泽涵养天下,累圣家法相守一道,本支繁衍,日炽而昌,亲睦九族,恩礼隆备,真足以度越千古。恭考《国史》,开国以来,属近行尊,贵穷人爵,富溢万钟,不知几人。然皆生长宫邸,专奉朝请,虽威望彰明有如周王,亦未尝著民庸于外。自熙宁间稍就外补,才业寖显,各以所长自见,为世豪英,代不乏人,曾未有位极人臣,出处系海内重轻者。若夫历事四朝,宠光赫奕,以间平之贤,躬曾闵之行,出为龚、黄之政,入有旦、奭之望,兼是数者,而又寿考康宁,子孙盛大,始终无憾,二百四十馀年间,其惟崇宪靖王乎?钥四掌玉牒,尝考福国公,艺祖皇帝之元孙也。建炎元年,安僖为秀州嘉兴县丞,孝宗寔生于官舍。安僖生不及进用,殁有追封赐谥之宠。寻又筑祠堂于行在所,建园庙于茔域,如濮安懿王故事。又升秀州为嘉兴府,所以宠赉之极矣。王其长子也。安僖被服儒雅,由舍选擢宣和元年贡士第,交游皆一时名公。王在髫龄,有成人风。安僖肃重客,必命王侍,植立拱听,长而弥谨。安僖任子,请以先外表张似之,安僖大喜。虽铨曹以法不许,王之器识自少已不凡矣。绍兴七年明堂恩,奏补将仕郎。十三年,安僖薨,王号恸哀毁,见者陨涕。有旨令秀州应办,王倾橐以襄事,一毫不取于公家。十八年,授迪功郎、秀州华亭县尉。邑苦多盗,王周行境内,以五家为甲,一家警盗,则四家应之;一家容奸,则四家同坐,盗无所容焉。有盐铁塘自金山海口属郡城二百里而近,岁久淤塞,盐运不通。王建议疏凿,卒赖其利。齐国之丧,以承重解官。二十五年,调宣州司法参军。既至,会常平帑廪事发,兴狱逮系甚众。守将案前政,王请宽假,守不听,王曰:「法固甚重,然官劾吏窜,则亡失者不可复得。若少假岁月,庶可偿纳,惩治未晚也」。代者得以保全,寻为补足。有囚当死,王疑而争之。守是狱掾,观望者随靡。王辩愈力,后加详谳,罪止流役。戚方出戍,道郡境,津险而梁敝,檄郡为桴筏,期会迫甚。郡以属王,且行且谋,凡官地有林木皆默识之,历津梁则度广狭。材既周用,驰诣军中,劳以牛酒,且告戚云:「筏材已具,役民恐不及事,又非所习。若调军士五百缮治之,可立办也」。方既乐从,王临视优犒,士卒竞劝,甫毕而师至,民不知役,守益叹服。三十年,孝宗自普安郡王为皇子,封建王。是冬,以举主循从政郎。明年夏,添差两浙西路提刑司干办公事。未赴,特改宣义郎,寻添差通判明州。三十二年六月,孝宗受内禅。八月,除集英殿修撰、知台州。隆兴元年十二月,以职事修举,擢敷文阁待制。二年,秋潦暴涨,加以潮溢,亟遣舟济溺者。水将入城,囊土塞门,补苴罅漏,水殆及女垣,不尔则民几为鱼矣。细民多以鬻盐抵罪,王深念之,谕巡尉使严讥逻,获盐则归之官而纵其人。狱讼为之衰息,而岁课自若也。以治行改知明州,充沿海制置使。敌再犯边,严海道之备,传檄不绝,惊讻讻。王命邀邮筒于远郊,密受以入,民始晏然。乾道元年,岁大歉,饥民麇至。分处寺观,发廪振救,多所全活。真里富国大商死于城下,囊赍巨万,吏请没入,王曰:「远人不幸至此,忍因以为利乎」?为具棺敛,属其徒护丧以归。明年戎酋致谢,曰:「吾国贵近亡没,尚籍其家。今见中国仁政,不胜感慕,遂除籍没之例矣」。来者且言:「死商之家尽捐所归之赀,建三浮屠,绘王像以祈寿」。岛夷传闻,无不感悦,至今其国人以琛贡至,犹问王安否。六月,以获海寇功升敷文阁直学士。二年冬,以邦人举留再任,益思所以惠民者。定海有沈窖湖,豪右侵筑,民失其利。开浚复旧,蓄泄以时,规模宏固,抵今赖之。又有茅砧碶与慈溪接畛,定海居上流,旱则足以溉灌,水则以慈溪为壑,纷争久不定。王以帅事行县,亲视其宜,俾浚旧沟。沟成,两邑皆利,而争者息矣。三年,秀王夫人寝疾,药必亲尝,衣不解带。既遭内艰,擗踊攀号,绝而复苏,溢米不入于口。丧行,邦人拥道送之,面色深墨,哀动行路。四方赙礼日至,自以俸馀足以终大事,悉辞之。五年服除,八月,再知明州。下车谒先圣,顾瞻学宫颓敝,大出缗钱葺之。自大成殿、御书阁、稽古、明伦二堂以至斋舍门庑,为之一新。增置书籍,月课诸生所习,以酒醴劝之。宗子不遵防检者,俾入学舍,闲以规矩,与生员同,后多修饰取科级者。于是相与立生祠于东序。制司水军旧屯子城外之江东,时得旨移定海军于平江之许浦。王请于朝,谓定海控扼之冲,不可撤备。移制司军以实之,增葺旧营,度容万灶,又造铠甲器械甚备,玺书褒焉。归正拣汰军士,来者无所归。王为度地城隅,为屋数十楹以处之。顷岁胶西大捷之后,海波不惊,而降者言始谋本欲直犯吾境,或传连结高丽者,上下疑之。王益治战舰,严阅习以张军声,遣郡人徐德荣觇之,得要领以归,遂宽东顾之忧。六年,升学士。海寇葛明张甚,王以方略授将佐,每遇必胜。王曰:「兵不可久也」。遣人谕以逆顺祸福,遂降,罗拜于庭,股栗莫敢仰视。王为却兵卫,霁威严,以问始末。明感泣悔惧,愿自效。又进其党诘之,其胁从者纵使复业。寮属谓明之罪不可贷,且恐其饱则飏去。王曰:「既怀来之,反其锋以为用,馀孽不足平也」。奏请授以官,有以佚罚为言者。王复奏曰:「诱之降而杀之,后日何以使人」?遂补将校。又有倪德号倪郎,尤为难制。遣明禽捕,人尤危之,恐其合而为一也。明感恩尽力,德技穷,亦从招服。明年,王以此转一官,愿以分及将士,复请以德为裨将。自是贼之巢穴虚实动息皆知,情见力屈,奸党破散,海道一清,以王善抚二人而用之也。八年,升显谟阁学士。九年,升龙图阁学士。皆以郡人借寇之请也。岁饥,籴价翔踊,王曰:「此富者闭籴以幸灾,治之则益甚」。乃出二十万缗,遣人籴于浙西。闭籴者计穷,争先出粜,米舟寻亦踵至,其价大平。饥而不害,官无一金之失,而行者又得其利,王之虑事周密类此。在郡前后十年,政尚中和,宽猛相济,平易近民,千里安之。礼遇寮寀,人乐为用。两造在庭,必据案究其情实,多劝谕使平之。其抵于罪,率从末减,平反死囚至数十百人。尝获铸铜者数辈,谓曰:「汝欲希利而冒重禁耶」?人与钱二万,使易业,碎其器而书姓名于籍,后犯决不贷也,亦无敢再犯者。每曰节用爱人,不易之道。与其苛取急征以资妄用,孰若量入为出以求裕乎?不饰厨传,不事包苴,邻郡交馈,尽归公帑。行之既久,沛然有馀。百废具举,敛不及民。以郡之西湖为放生池,扁其堂曰「广生」,列石于侧,刻采捕之禁。待遇宾客不为豪侈,而尊俎风流,恩意周洽,寓公寄客,皆得其欢心,而不敢干以私也。自以久去松楸,屡求閒退。虽优诏狎至,而归志不回。淳熙元年十一月始得请,除端明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去郡之日,贵贱耋稚攀辕挽留,出境不绝。三年,积官至朝奉大夫。二月,换授安德军节度使、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九月,加开府仪同三司、充万寿观使。九年九月,充明堂大礼桥道顿递使。至是始见孝宗,天颜感动,清问款密。王性素谨,不敢以语人。又朝于德寿宫,高皇喜曰:「久欲见卿」。抚劳甚至。礼成,加少保,封荥阳郡王。高皇曰:「吾欲自见笃睦之恩」。赐以玉带。十二年,充郊祀别庙亚献。十四年,高宗登遐,王奔赴,见孝宗于素幄。龙輴启涂,事大体重,诏充总护使。十五年六月,加少傅。八月,充明堂礼顿使。十六年二月,光宗龙飞,以皇伯加少师。绍熙元年三月,诏入觐,加太保、嗣秀王,仍赐甲第于安僖祠堂之侧。屡欲奉孝宗幸祠第,王力辞。宪圣慈烈皇后赐水月园,堂曰「瀛燕」,亭曰「玉林」。湖州私第中又有堂曰「庆远」,圃曰「小隐」,楼曰「溪山胜槩」,扁榜皆三朝宸翰也。绍熙中,宪圣洎孝宗、光宗皆同中闱屡尝临幸,光贲林壑。诏益其地,并湖为复阁。有司既度材矣,王恐重费县官,又固辞焉。每侍清燕之閒,两宫皆待以家人礼,王执礼愈恭,语不轻发。一日,孝宗宴私隆洽,不觉前席,密问潜龙时事。王逊避良久,徐奏:「臣老矣,不复记省」。问至再三,终不敢言。孝宗笑曰:「何太谨也」。然以此益加爱重。尝召王及诸子宴于北宫之静斋,孝宗曰:「近者元夕箫鼓之声不绝,斯民自得其乐,不欲禁止。然物戒太盛,为之惕然。是夕不饮酒,仅啜一杯汤而已。大抵人君不可不事节省,若肆意所为,将何所不至」?王对曰:「陛下兢业如此,虽尧舜无以过。自古人君诚能不溺于宴安,则怠荒之念何从而起」?孝宗深然之。二年六月,判大宗正事。宗司任法太过,天族固赖以整肃,而颇亏亲睦之意。王处以平恕,厉以廉耻,鲜犯令者。每言要当先教导而后齐之。尝建议别立宗学,月书季考,以教天下之宗子,请出馀禄以助赡给,又以减宫庙员阙之多,请复增数以优之。事虽不行,识者韪之。三年六月,拜太师。五年,辞大宗正事。七月,主上登极,加皇伯祖,免奉朝请。九月,充明堂亚献,诏加两镇。于是兼崇信军节度使。十一月,充永阜陵𣪁宫礼仪使。庆元元年,以复土拜中书令。王以旷典,五辞。御笔答曰:「逊避莫回,勉从所请。可别议褒崇之礼」。乃诏赞拜不名。嘉泰改元,赐第为火灾延燔,乞还湖州故居守园庙。二年春趣召,赐肩舆。至殿门,令子孙扶掖,命有司复营旧邸。四月,王丐归。九月癸亥,薨于正寝。遗奏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三日,赗赠加厚。赐棺含,以蝉冠朝服敛,遣内侍押班、左武大夫、保康军承宣使吴思忠等五人护丧,设祭之文甚宠,曰:「艺祖造邦,源深流长。子孙绳绳,百世其昌。岩岩秀邸,不显其光。积久愈厚,笃生贤王。濯濯祥麟,玉质金相。允文孝宗,则友其兄。召繇外藩,赐第于京。乃分茅社,于彼荥阳。赤旂金节,绚烂绥章。文考念功,曰笃不忘。建祠秀园,旧履是荒。太师维垣,衮衣煌煌。爰暨冲人,应龙初翔。宣力百为,调娱多方。予嘉乃勋,胪句不名。紫微是令,逊避勿遑。贵极愈谦,年耋益庄。踰七望八,炽昌寿臧。子侍孙携,蝉冕相望。王比来朝,精神方强。谓当百年,镇此宗盟。不远伊迩,降此弗祥。维大父行,生死哀荣。王实无憾,典刑云亡。缄辞往奠,寄哀一觞」。又遣太常博士钱易直等軷祭于都门外,文曰:「我伯祖父,标的宗英,奉釐列邸,隐然维城。天胡忍予,歼此老成?爰饬邦典,命使以行。遥致奠斝,以贲泉扃。爰以量币,清酌齐牲。粢盛庶品,用荐哀诚」。十一月癸卯,诸孤奉王之丧葬于乌程县永新乡成山之原。王娶安德帝姬之女信安郡主宋氏,父保庆军承宣使、驸马都尉邦光,寔徽宗皇帝外孙也,封卫国夫人。先二十四年薨,追赠齐、魏国夫人。夙有懿范,媲德娠贤,用肥王家。子男十人:长师夔,兴宁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充万寿观使。以王之襄奉哀毁而薨,赠少师,追封新安郡王,谥恭荣。次师揆,检校少保,奉国军节度使,提举佑神观兼秀安僖王园令。次师垂,定江军节度使,提举佑神观。次师稷,蚤亡。次师卨,深州防禦使,提举佑神观,先五年卒,赠昭庆军节度使,追封信国公。次师禹,庆远军承宣使,提举佑神观。次师皋,保庆军承宣使,提举佑神观。次师岩,朝奉郎、新权发遣通州军州事。次师弥,奉议郎,添差通判嘉兴军府事。次师贡,宣教郎,添差通判广德军事。师岩、师弥、师贡俱得旨除直秘阁,未拜。女三人:长嘉兴县主,适故朝议大夫、直秘阁、知蕲州军州事郑嗣宗,蚤亡。次永嘉郡主,适故宣教郎、添差两浙转运司主管文字张似续。次新安郡主,适朝奉郎、直秘阁、新权发遣高邮军事史弥坚。孙男二十四人:希道,朝散郎、新权发遣严州军州事。希明,承议郎、新权发遣黄州军州事。希远,通直郎,添差通判庆元军府事。希德,通直郎,添差权通判衢州军州事。希永,武翼郎,特添差两浙西路兵马钤辖,湖州驻劄。希颜,故儒林郎,绍兴府上虞县主簿。希行,故将仕郎。希古,武翼郎,特差行在点检赡军激赏酒库所干办公事。希纯,奉议郎,添差通判衢州军州事。希闵,右千牛卫将军,权主奉秀安僖王祠事。希忼,右千牛卫将军。希䚱,太子右监门率府率,权充秀安僖王园令。希憕,忠翊郎,特添差两浙西路兵马副都监,嘉兴府驻劄。希刊,承事郎,新差监临安府粮料院。希諟,太子右监门率府率。希吕,忠翊郎。希忯,成忠郎。希复,忠翊郎。希邛,承事郎。馀五人未赐名补官。孙女十人:长永康县主,适通直郎、知江阴军江阴县事胡元卿。次适承务郎、特改添差监两浙转运司造船场范莘。次适保义郎、新差干办御前忠佐军头引见司吴璞。次适从仕郎、特添差婺州观察推官林燮。次适承事郎、特添差通判嘉兴军府事韩杞。次适承节郎、新差干办御前忠佐军头引见司吴珙。馀未行。曾孙九人,未赐名补官。曾孙女十五人:长适文林郎、特改添差婺州观察推官沈煜。馀尚幼。呜呼,杜甫谓汝阳王为真天人,钥谓崇王天人也。其生也,秀王夫人梦彩仗传呼,导朱袍而冕者直至寝所,奏钧天之乐。既觉,声犹在耳。免乳之际,香雾满室,终日方散。及为安僖卜宅兆,衔哀走数百里,惟乌程之菁山最佳,卜之而食。然念力不能致,裴回其处。一叟忽前,曰:「官岂姓赵而欲求葬地乎」?王矍然曰:「汝何以知之」?叟曰:「尝梦神告我矣」。指所卜之地以售,今寝园是也。方丞郡时,居湖心僧舍,梦有形状狞异而绣衣者乘小舟环绕数四,诃问之,则曰:「公他日当为地主,故巡护尔」。既为守,又尝梦其人言有召公者,过小桥,人之憔悴与支体不具者纷纷求拯援甚哀。寻见所召者曰:「适所见,得无动心乎?此曹久不安居,愿庇之」。唯而觉,莫知何故。后出郊,过一桥,恍如梦所见,而道旁藁葬累累有暴露者。王悟曰:「神岂以是望我耶」?悉为掩瘗之。晚尝率乡人祷雨,道士伏章,王盛服端立,左右见苍屼久之,瞑而不跌,顷之语人曰:「适觉神游帝所,以闵雨告,帝既许我矣」。翌日膏雨如注,阖境告足。翰林学士洪公迈载于《夷坚志》尤详。神异之事,固为难言,如王之交于神,皆明白而又有验于后,故属纩之日,起处如平时。夜尚观书,甫二鼓,始觉体中有异,集子孙告之曰:「时至矣」。了无怛化,殆仙去矣。呜呼!王真天人也。王风姿秀挺,襟度粹夷,忠孝诚笃,恭俭谦勤,皆其天分。加以好学,善持论。春秋二丁,必具盛馔,祭先圣于家塾,率子孙拜之,四十年未尝废。每曰:「熟读《论语》一书,平生受用不尽」。又喜诵《孟子》。间举二书之疑,与客反覆论辩,又摭其旨而为言曰:「食色虽重,礼义以安之。富贵可求,非道则不处」。又旁取释老二家而为之说曰:「爱欲烦恼,对治法门」。又曰:「愿有情皆得度,无情保长生」。书之坐隅以自警。尝有方外之士书「广大慈悲,方便忍辱」八字以献,其徒复为之辞,几数百言。王书其旁曰:「广大,圣之事也。慈悲,仁之用也。方便,智之功也。忍辱,谦之德也。旨要在此,奚俟多言」?其人愕而退。盖其所存者如此。喜玩法书,字画温秀,如其为人。赋咏赓酬,愈出愈新。多记诗词,笔端富丽。棋品甚高,皆其馀事,居閒则以此自娱也。宽厚有馀,事秀王夫人尤谨,迎养在官,退食娱侍,夫人必勉以恕。服膺慈训,不严而治,未尝案一寮属。作尉时有部使者责以躬督人舟,王无难色。使者见王徒步,亦悔之。后其子将丞属邑,久之不敢进,王趣之,且曰:「何待我之浅也」。终为剡奏,丞至感泣。燕居自怡,申申夭夭,无疾言遽色。侍侧胜冠者众,童丱纷如也,皆假之色辞,第戒以谨守儒素。下至臧获,未尝怒辱之。不以贵盛自居,尝见丞相魏文节公于山间,先屏驺鬨,及门下车,趋就宾庑。吴兴太守旦日拜表仅毕,而谒已入矣。宾客至前,少贱亦为之加礼。总角朋游虽寒左,皆能记忆,至录其小字以示不忘。乡人为真率之集,以势位辽绝,不敢有请。王曰:「非所闻也」。竟与之周旋。自奉至薄,食不重味,器不华饰。衾襦用布,浣濯纫补不弃也。买屋而居,稍加葺治。詹事王公十朋为守,叹曰:「某起书生,筑屋尚穷事力,意邸第必极轮奂之美。今见之,使人愧叹」。亲旧之贫者月有廪给,嫁娶病故,随高下济之。雨雪日久,则令人走闾里赈施。婴孩遗弃,则募乳者收育之。盖用之以义者则所不吝也。钥父子兄弟出入王门,晚预班缀,时得进拜,眷抚有加焉。王在朝端,山立玉色,貂蝉宝带,进止有度,照映班列,固已增重朝廷。绍熙末年,往来两宫,调虞密勿,若不动声色,而外廷属目,倚王以为重。造膝从容,多有献替,一语不露于人。或有以传闻求质者,但曰「无之」,故莫得闻焉。此钥所亲见者。兼直禁林,王之加恩两镇,拜中令三制,皆忝视草。迨丐外而归,隆暑中访别于官舍,屏居海角,不敢以姓名入脩门。王赐之书,且致酒殽之馈,若施于敌己者,铭于心不敢忘也。王之讣闻,识不识皆有殄瘁之痛。惟明之人去思最深,至流涕相吊。葬既,不及为执绋之役,亟走五诗,以寓哀挽之私。王之诸子自少保而下远寄事实,俾状王之行,将以求墓隧之碑。钥不佞,窃惟王之抱负非浅陋者所能究识。爰自建节之后,富贵逼人,名位日尊,而所蕴自是无由表见于外。人但见其养威重,保明哲而已。盛德全美,细事本不必书。王自少涉历至多,克勤小物,持循有素,故能善始以终,为一代宗工重臣,正以平时践履积而至此,故亦不得而略也。敢具列之,告于太史氏,以备采择。谨状。
观文殿学士钱公行状(代汪尚书)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八四、《攻愧集》卷九二
曾祖暄,故任中大夫,宝文阁待制,累赠太师,镇国公。妣陈氏,赠国夫人。
祖景臻,故任少师,安武军节度使,累赠太师、康国公。尚仁宗皇帝女秦、曹国贤穆明懿大长公主。
父忱,故任少师,潼川军节度使,累赠太师,雍国公。妣唐氏,雍国夫人。
本贯开封府。钱公讳端礼,字处和,年六十九状。
吴越忠懿王六世孙也。高祖惟演,以文章受知章圣,掌内外制十有馀年。擢枢密使,以襄钺镇盟津,移洛阳。欧阳文忠公修、尹公洙、谢公绛皆在幕下,一时士靡不歆艳。谥文僖。镇公在庆历、治平间号良二千石,神宗朝王庄定公存领三司,镇公为副使。奕世光显,至康公而愈大。公雍公第三子,以贤穆之孙,政和初授宣义郎。七年,赐绯。宣和三年,赐金紫,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靖康元年,监登闻鼓院。未几,随侍重亲,避地湖广,累奉祠禄。绍兴三年,添差通判台州。岁饥,方议赈给,饥民千馀人集谯门下,守欲设兵卫。公曰:「是促之为乱也」。亟开仓,俾以次受粟,无敢哗者。识其间有猾吏数辈,白太守尸诸市,一境安堵。公时方年二十馀,由是声名籍甚。四年,通判严州,又改湖州,皆不赴,主管华州云台观。七年,通判明州。太守尚书莫公将知公明敏,郡政多决于公。除直秘阁。后政以苛敏自任,僚吏重足而立。公独以理折之,不为屈,又加敬焉。十五年,除提举淮东茶盐。引对,改除两浙转运判官。时方缮治行阙,增葺宫城,公与临安守分任其役,率先告办,除直徽猷阁,进宝文阁。漕司有积镪近万万,或劝公献之。公曰:「此朝廷外府也,何以献为」?时宰不乐,遂罢归。十七年,除淮东转运副使。时金使方通,官吏希赏,趣办过丰,一切取给于民,怨嗟相闻。公日力言于朝,人皆危之,公曰:「目睹公私之害,忍不言乎」?秦丞相亦察其诚,遂为减入,至今赖之。漕计率耗于无名之费,岁用多请于上,公革去宿弊,帑廪有馀。遂乞罢大农岁给,又储三年之赀为备用库。明年,进直龙图阁,知婺州。公入境,闻岁方苦旱,即斋素默祷,首祈于星祠。香火未收,雨已大注,邦人欢呼。已而霖霪不已,公度必有水患,亟募客舟百馀艘,人或以为蚤计。一夕水暴至,城不没者才数版。浮梁既漂去,溪南市人求救者号呼震动。公坐城上,厚赏舟人,竞载以济,几数千人。公分处僧舍,计口给食,悉遂全活。去之日,遮道挽留,生立祠至今。奉祠三年,丁雍国忧。服除,知衢州。过婺,阖境送迎,近世所无也。三衢大火,公以民居侵据通途,不因是时一正之,害未艾也,乃访古沟遗迹,尽复其旧,自是无火灾,民方大以为便。尝治一豪氏之无良者,偶与漕有连,以属公。公必欲竟其狱,漕阴中公而罢,人皆冤之。二十八年,除知抚州。抵玉山,以病丐归。是冬召赴行在。次年陛对,除太府少卿。七月,除秘阁修撰、两浙转运副使。公尝领浙漕事,至是十四年再至,人以为淹回,而公曾不介意。振举职事,视昔有加。居无何,显仁皇太后上仙,太上皇帝欲得典礼严备,御笔委公专领办护。公晨夕不少懈,讫事,进右文殿修撰。三十年正月,除知临安府。府以应办积欠民户缗钱几数万,公曰:「天府为郡邑首,即售物不偿其直,何以示天下」?尽还之。明年七月,除权户部侍郎。先是,御史中丞汪公澈论版曹阙官,当遴选。太上问谁可者,对曰:「钱端礼可」。故有是命。八月,兼枢密都承旨。九月,兼权知临安府。公尝建明用楮为弊,至是专委公经画,分为六格,出纳皆有法,几月已易见镪数百万。三十一年八月,丁雍公忧。次年,今上即位,公取故谏议大夫忠肃陈公瓘所撰《刍说》中二十事,事为之说,号曰《正论》,进之。时边境方扰,公言战守为尤详。其略曰:「当今国家利害莫大于夷狄侵侮,然图大之计不若从是而务实,张虚声,蹈实隐,非国之福也。去年诸军所可恃者,独一刘锜,而首不能支,托疾退师。其馀或避舍宵遁,或全军陷没,或逗挠不进。间取小捷以欺君上,公肆大言,然无成效。幸而敌人自相残灭,不然可为寒心。今金主新立,陛下嗣服之初,所当讲聘睦邻,修明政事,训励士卒,增理边要。外与之和,而不忘内修,中原之民将见襁负而归王化矣」。上每为称善,赐亲札曰:「卿世积忠孝,姻联戚畹。虽居忧于外,乃心罔不在国家。载阅奏篇,备详忠谠。嗣有闻见,无惮剡牍」。公又奏曰:「陛下训练甲兵,申命将帅,人人贾勇,无如今日。兵法曰:『倍兵不战』。盖众寡强弱既已不同,纵有骁勇之兵,忠义之将,适足以饵虎口耳。今彼势虽屈,而事力尚强,未可与之较胜负。今日将帅非无忠勇之士,恐为匹夫之勇,乘危侥倖,贪小利而忘大计。使得一城一邑而旋得旋失,既不能保持其民人,又不能坚守其要害,更相屠戮,以激强敌。不惟终无所益,久致寇兵。愿陛下审思利害而熟计之,明诏诸将无妄出兵,以蹈后患。夫戎狄俗尚杀戮,然两世俱遭篡弑矣。报应之理,各以类至,是杀人岂有利哉?艺祖不血刃而得天下,尽除五代专杀之弊,故四海之内归仁焉。陛下若取法祖宗,以仁政为先,自可以鞭挞夷狄,不在于战胜而后定也。令彼杀我亦杀,彼斗我亦斗,诸将疲于奔命,民困财竭而兵革不息,意外之虞又有不可胜言者。太上讲好,息民二十馀年。今一旦欲以虚名招实祸,献言之士徒以口打贼,若将帅妄希功赏,误国远图,后虽孥戮之,亦无及矣。臣窃谓当修睦邻好,以怀柔为务,则安靖休息,不妨固守边障,遵养时晦,上以奉两宫之欢,下以安百姓之生,仁及草木,则中原不难图也」。隆兴元年冬外除,召对内殿。自符离失利之后,南北相持,和战未决。公奏曰:「窃观注措施为可谓勤且劳矣,且夫大功必立而未闻其效者,岂非议论偏胜,机事失宜,未得其当耶?中原之当复,人皆知为不可缓,恐须时至则可为耳。今士多持以为进身之资,揣摩上意,所以施为之事未尝有成,徒捐货财,虚费民力,有用兵之名,无用兵之实。是欲增重兵威而反弱国势,岂不为邻人所侮哉!至于招纳叛亡,交结邻援,此皆贾怨生事,无益于国者」。又以江东守备未具及所用将帅未尽得人,又奏:「臣闻金人数有文移,取索俘掳人众,是衅已开,为兴师张本。敌人犯边,淮东必自清河,淮西必自涡口,两处当豫选枭将,委之拒捍。维扬、六合、和州当为声援,须择有谋略三大将临之。高邮僻在一隅,三面阻水,止可以处游兵水寨之属。或可为间探,不可专恃。陆贽谓兵当居重以御轻,盖谓以轻兵居前,重兵居后,为臂指之用。淮上既固,则大兵当屯于沿江,如采石、宣化、镇江、江、池皆当严备。又须选名将数人,如前日有因事而罢者,愿加收恤,谕以恩意,稍复官爵,责之后效,孰不愿尽死力?仍须以威望素著,怀忠善谋者使各护一路。敌知备禦有方,未必便敢轻犯。若处之失宜,反为所易。故上兵伐谋,不待战而定胜负也」。是日除户部侍郎兼枢密都承旨。二年,寓吏部侍郎,上面谕:「前日劄子议论甚好,朝臣皆不及」。时韩公仲通为尚书,同对,论及经费,因奏所入有限,兵食日增,正恐此去或更有调发,不易应办。公奏曰:「臣顷在户部,已见支用不足。尝总一岁出入之数,比较五年增损多寡,为会计录上之。后自度牒既行,仅得八十万,通约有四百馀万,内库取拨又不在此数。而辛巳调兵为之一空。今日匮乏,实由于此。今宿兵之久,未见休息之期,臣等所以夙夜惴恐,未知救弊之道」。上云:「直须恢复中原了,财赋须充足」。仲通奏曰:「恢复恐未可必,且愿陛下经度目前所用」。公奏:「仲通之言甚是,望陛下听纳」。上亦称善。时左相汤公思退、右相张公浚招户部长贰同到都堂,右相问两淮兴兵用度钱粮,公云:「未知合用多少」。右相云:「军中大费,且备千万」。韩公欲退而议,公云:「此事体大,须与两丞相执政面议。若非于经费内分拨,必须飞泛措置。经费既不自足,飞泛必取于民。民力困敝,若无名横敛,不惟不堪,必致人言」。韩公云:「民间科敛甚难,不知以何名取之。惟有盐钞一事,容试议之」。公曰:「盐事差可为,然添起钞面,则民食贵盐,未必及千万之数。改法亦重事。若一切行之,恐致中辍。须先有定论,然后有司可以奉行」。后再论盐事,右相云:「不若卖度牒数万道」。寻有旨,且给一万道,然竟不施行。时左相乞出,公因对,又奏:「今廷臣群居窃议,但以和战守三事为进身之资,未尝权国之利害,分朋植党,牢不可破,以惑上听。万一事变,奈何?三说不必执一,但度事力浅深,知彼己当何如耳」。上极然之,问今日当何如,公即奏:「三代以至秦汉,夷狄多得志于中国。所谓『王者不治夷狄』,非不治也,以不治治之也」。因历陈秦皇、汉武用兵之祸,高帝和亲,宣帝不用兵之利。澶渊之盟,为中国之福。燕山之役,致靖康之变。又言:「太上讲解,以致乂安。陛下欲成恢复之志,此圣主之用心也。然兵者凶器,帝王之道以仁为本。太祖灼见,故以不杀为武,应天顺人,指顾而定。中原破荡,而四海独知有赵氏,岂非仁恩之至乎?非不知顺旨迎合可以保爵禄,世受国恩,蒙陛下非常之遇,臣而不言,谁当言者!愿以符离之溃为戒,早决国是,为社稷至计」。上改容欣纳,云:「卿论事甚详」。因赐卮酒,且云:「卿可见汤思退,谕朕旨,令勿再请。仍见张浚,令早行」。退诣二相府宣谕,右相遂行。三月,充淮东宣谕使。王公之望使淮西,公奏又详陈秦汉之事,且言:「魏晋以下,无术制夷狄,以至于乱者多矣。惟有唐制颉利,得先后之序,和吐蕃有终始之谋。五代石晋之事,尤不足言。自完颜亮入寇,于今四年,天下不得休息,杀伤不可胜纪,疾疫者殆无虚日。官爵不足以充赏,钱谷不足以为用,内外急迫,上下煎熬。而议者不深维大计,惟空言以求虚誉,抵巇而要利权,国何赖焉!臣故历陈自古所以制夷狄者在德,保人民者在仁,愿躬行此道,以致太平。今两淮名曰备守,守未必备;名曰治兵,兵未必精。欲增兵则饷馈无所从出,欲增备则人力有所不胜。虽使敌不犯边,但见日以自困。今所以未长驱而来者,盖完颜亮覆车未远,虑挟弹者在后。欲与臣下重兵,恐有尾大不掉之患。又河南困敝,未易鸠集,故委前日馀兵付二元帅,使自经理,其意盖欲和耳。故在今日和之为利,南北均焉。或以前日持用兵恢复之说者为勇,为忠,为刚,以今日和议为懦,为怯,为弱,此不明事机,不计事实之甚也。用兵而败,岂不为懦?连兵数战而无功,岂不为怯?与敌角逐而不能胜,岂不为弱?今断然行仁义之事,修文德以来远人,可不谓勇?陈帝王之道以辅明主,可不谓忠?以柔克之,可不谓刚?又况古者兵交,使在其间,礼文之事安可遽绝?前日敌帅力言四郡之地,若使命得通,庶几有可商榷,未至遽行。万一彼以重兵攻下四郡,寇襄汉淮甸,重相邀索,和则退师,不和则进兵,不知其时议者何以处之!昨小使之行,自来无此体例,为彼摧沮,以自取辱。盖缘事多轻发,不思后图。兹蒙选择,俾宣德意于淮东,及令经度事宜,不敢隐默,取误国之诛。望察臣愚忠,明诏大臣,早定其议」。御笔付三省。又奏:「向者经营山东,得海州而终不能守。中原之人非不怀祖宗之德泽,归陛下之仁圣,然自出兵收复,所至劫掠,重扰其民。既而又不能坚守,为金人屠戮,肝脑涂地,生业荡散无馀。若此,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难矣。陈、蔡、顺昌、寿春等处皆被此患,如此招来,适足以离人之心,竖后日之敌也。传闻道路,或谓吴璘已失德顺,秦州不守,还保川口。果尔,则可见用兵无效,虚费钱粮,枉杀军士,初无益也。不徒无益,正恐衅端再起,兵连祸结,养成大患,虽有智者,不能为陛下谋矣。方今将帅兵强马壮,未有如璘者。力尚不敌,况馀人乎?建康、镇江之兵,经王权、李横败衄之后,率皆伤残之馀,又且数易主帅,士气未振;江、池、襄、汉之兵尤为乌合,殿司一军为成敏破坏,死损大半;而东南诸郡起发之兵懦弱,不堪披带,缓急必致误事。臣故曰:和戎,国之福也。闻金人大军见屯虹县,积粟粮,秋冬必为边患。两淮城邑半为丘墟,虽欲坚守,战备不具,又无兵力以拒之。或欲清野,则是先自弃之。万一彼留戍淮上,俯视长江,以久相困,岂非危道哉!虽欲与之连和,彼必偃蹇邀索,何以应之?靖康议割三镇,百官廷议,举朝皆谓寸土不可与人。后敌骑长驱,事穷势迫,则或言割地,或言固守,一时不能坚决。金人径抵京师,三镇平下,遂成大变。前日议臣相与太息而已,真可为痛哭也。臣所以堕肝胆吐情实,愿陛下夷考前事,永以为鉴,早定和议,遣使通诚,以保国安民为计。既和之后,养勇以待时,蓄积以富国,待兵力既壮,机会可乘,惟陛下所欲为耳」。又奏:「专言用兵者,尝谓敌人已弱,可以恢复。今止得一宿州而遽弃之,则恢复之计复如何?有用兵不胜,侥倖行险,轻躁出师,大丧师徒者,则必胜之说果如何?有自献其说,欲折服人使用敌国之礼者。及从而遣之,则辱命无所不至,使至今和好未决,则未见其折服使人之效也。有称长安谈笑可取,凤翔之虏如何可逃者,今西师取一德顺尚不能有,则未见其谈笑取长安之效也。凡此数事皆可考验,误国明甚,不可掩。愿听言则审其忠实,立事则黜其浮议,幸甚」。五月,公至扬州,颁诏劳赐诸军,即申朝廷云:「虽未至楚、泗,淮上守备大略已见。扬州城补葺破敝,全无楼橹,何以容人?借使有人,须积粮为一城之计可也。设敌人自天长径入瓜洲,旷野约可容二十万,则扬州岿然在后,讵能坚守?瓜洲两小城,不过容五七千人,岂足当其锋?两处守禦止如此,泗州邈在淮北,如敌兵渡淮,不必取泗州,远则光濠,近则浮山一带,皆可以济。近日淮北贼过浮山寨,却夺妇女驴马,泗州恬然不知。或敌人径渡,及自清河口运粮而来,泗州必先隔绝。此不待图上,灼然可见。若自西路而入,则海、淮、泗折北不支,扬、楚坐困,前日刘锜之败是也。今营屯备守皆严,将士亦愿贾勇,其如地势平旷,分布难遍,聚于一处则不能分守要害,各守一方则临事难应大敌。今刘宝一军分屯外,在寨者不满二万,自以为忧,正以前出后空,别无后继。或谓轻兵在边,重兵留屯江上,则敌可直临大江,小驻不去,坐失两淮,尤非策也。至若军须调度,粮馈犒赏,金帛官爵,计今日帑藏,可充其用否?今泗州姑少增兵,以张声势,移江阴一军,亦可以安边民,助军声尔。若决欲守备如金汤之固,前日盖尝大有所费矣,皆徒劳而必不可恃。若欲开拓以希大功,万无一可。故曰用兵难而守亦不易」。罢扬州牧马监,塞楚州满浦闸,增清河之戍兵,积监本之赢赀,皆公措置之大略也。既至盱眙、泗州,宣诏犒师,与守臣遍巡城上,观览形势。时准御笔云:「泗州可弃则弃。今夏金人蓄锐,秋必犯边。彼以重兵得泗州即去,则于我无利害,不必与之争锋。若守而不去,则会重兵,绝粮道,是不战而胜也。若彼得泗州而平其城郭而去,则我亦平其城郭,如淮阳军之类是也。朕调发卿以前军屯楚州,扼清河,轻兵守泗。王琪以殿司兵二三万屯扬州,郭振屯六合,淮西自有王彦、张守忠等。敌兵虽众,何足忧?止恐调发不及而来。卿宜保江上,朕便遣三衙兵至江上。卿宜军往楚州。别有所见,即具奏来」。时审议官胡昉、杨由义已回两月,金人声言聚兵于近边,有意连和,而朝廷尚未通书遣使。知扬州周淙、提举茶盐吴巘谓彼计如此,必有所待。欲作本路帅臣一书,钩致彼帅之意,然后审处其宜。公为闻于朝,谓:「两淮与金人各为屯守之计,彼既清野,稍远其兵,我亦宜休息,少减屯戍,其意各欲安静。然彼此未绝关防,欲休不得休,欲静不得静,则饷馈不减于前日,战守相去能几何?缘国是未有定论,前尝有书往来,今遂南北阻绝。周淙等恐因循及秋,敌情难料。若彼趣和之意欲速,则兴师之举必急。兵一交锋,所伤必大。若待其无礼侵踰而后与之盟,曷若先事通情,可以款其意」?因具以淙等书上之。回至楚州,又奏论:「前此屡通元帅书,使命终不曾行,议论久无果决,所以致彼之疑。必曰既不遣使,又无礼币,谓我通书止为款兵之计,持空言以相误也。仆散忠义在边累年,若成和解,彼则无功。今业已签军,意欲一动,力彊则自取,待其不可然后连和,固执前谋以激功利。今虽与之书,彼必持此说,沮格其议。不若便遣信使直造燕山,一则可见金主之意,一则可伐仆散之谋。仍调发诸军,分屯江淮,以备不虞。或不纳我使,纳而过有邀求,则曲在彼,而不在我。兵以曲直为胜负,不系强弱众寡。前日完颜亮之事,正类此也」。又得御笔云:「比得陈敏奏泗州兵少,欲增戍兵。朕俟近秋调发。设若七月敌人伺我不备,冲突泗州,轻则敌,众则避。纵使得泗州,终何能为?卿当按兵持重图之」。六月归奏事,纳劄子十二及六图,一一指陈,仍言守备疏略,恐敌人入寇。再对,上问兵力险要,具以实对。改除吏部侍郎,仍再令日近起发。公又一再入奏,乞早定和议,及和议未决,守备当严。七月回至镇江,被省劄住楚州,以此体度应副北人。登舟至江口,得盱眙报,北人未有来耗。公具申朝廷,谓来朝未可知,若遽往而守待日久,彼无来耗,势必空回,徒致众疑。俟报而动,庶合事机。又遣属官杨由义赴阙奏乞遣使发兵,云:「北人来期,皆是不定之辞,未可信凭。今又无耗,敌情狡诈,窃虑别生奸计。其遣使、发兵二事皆不可缓。若只发兵以待其报,则海、泗二郡必先受兵,中其阴谋。若只遣使以俟其和,则可否未决,不可不虞。惟当遣使与发兵并行,使以尽其礼,兵以防其变。若使至北廷,则坚决之语,誓书一定,然后抽回军马。脱议论有变,势必相侵,则严兵固守,与之力战,是谓应兵。臣虽不武,实无所惧。所以至于再三冒渎天听者,恐一失机会,后必噬脐。望速赐睿旨施行」。数日,又申朝廷:「乞速遣使介以示信。彼见使来必喜,无有使行而兵来深入者。兼使人见敌酋,言必端的,彼此可决。使回即迁西城所有,不过信宿事耳。与其先堕其城,不若速遣使介。彼料吾重于遣使,若使命既往,信非空言。其间设有小不相从,至再至三,议当定矣。书中务存大体,简严其文,不必用前日来书中辨曲直之语,却恐引起不逊之言,后复难处。当少迁就之,以济大议。须兵与使同遣,一则使敌人闻我有备,和议早定;二则安海内之心,亦知吾本谋得和则和,必不得已则战,以和为先事,以战备不虞。如此,则间言异议无从而入,不必待其书来而后遣使。书中或有见胁之语,则不若先遣以释其疑,以破其谋,于计为得」。八月,由义回自行在,云:「到日得旨内引」。上云:「钱端礼所奏未是」。左相又面授劄子三十五道,令亲纳。宣谕劄子系奉圣旨,令将海、泗二州戍兵先次撤回,便令奉行。时丞相魏公杞为本司参议官,是日招刘宝及参议官以下与由义会议,公大言曰:「某屡于内殿奏,和战之议未决,且当固守边圉,观敌情以待其成,举动皆未可轻。必不得已而为应兵,曲不在我。若与之和,彼已求四郡之地,前后虽已许之,彼必候盟书约定而后退师。今使命未遣,虽敌帅通书本相,未曾计割四郡。若无故撤戍而回,是弃之也。彼乘虚据之,自言收复,不以为我之惠。他时别有邀求,或乘时侵轶,孰任其责?上不以某不肖,付之一路事权,一己去就至轻,此事系天下休戚,断之于心,必不敢奉行。须俟遣使,或朝廷通书议定,始可议之」。即具申奏,力论撤戍不便:「缘系北界回书未到之日,承降指挥。今北界回书已到,本朝之书有『续当遣使』之文。若所议之事北界书中悉已相从,则目下撤戍便可交割。或事有未定,只撤戍占据之后,馀事难以商量。纵欲备宣圣主示信之意,他日亦难以口舌争也」。又虑未曾遣使,交割撤戍之后,敌帅据以要功,自称收复,又执卢仲贤之语,必愈费力。兼两州撤戍,合行事多,难以申明待报,恐致误事,乞暂赴行在面奏曲折。得旨:「边事未定,未须求对。别有事宜,速且奏来」。遂上奏,并牒北界官司检缴申。未挟日,金字牌至,奉御笔:「览卿奏劄,欲遣使事。朕初遣卿为宣谕,意在肃军政,明守备,二者皆无所陈。卿当与诸将严战守。主和议,非卿事也。虽金人重兵屯于淮北,亦须待许我议事,方当遣使。若因而侵犯,则将帅之任安在哉!撤戍可早,关边无害,不可迟疑,即日便宜施行。卿恐兵一动,若彼不回书而发兵,则当何如?卿欲奏事,边上未可阙,卿可频具奏来」。翌日又准金字牌,魏杞令疾速赴行在奏事。公亦乞罢,遂请刘宝面付撤戍省劄,仍与议定,候朝廷北界书先行,然后抽兵,庶敌人先得书,知是以海、泗与之,不是白弃两郡,日后免于邀索。是日发下宰相与仆散书,登时入递,盱眙申赍书已过北界。九月癸未朔得旨,过淮上措置抚于军民。以二州撤戍,人民南奔也。报差魏杞奉使,康湑副之。庚寅,盱眙报撤戍人回。辛卯,招抚司申胡明兵马已回,敌已薄海州而未入。公申朝廷云:「自至淮上,两具申禀,又遣干官禀议,乞发兵遣使二者兼之。既而被旨撤戍,即具奏,合候使行议定之后,正防奸诈。寻蒙玺书切责,已即恭依。近北界射过榜文,已相见欺,未知厥后之意。方今两州未受,奉使未过,正是危疑之时,虽饬诸将严备,窃恐兵力不加。累乞王琦一军,望早赐调发。引疾求罢,非敢规避,诚恐死无益于国耳」。寻报金人有入寇之意,盖遽得二州,反以我无信,具以闻。望日,敌骑已入泗州,民有不及南渡者,或刖其足。海州归正人亦多被害。两州积粮尚二十馀万,半为居民所焚,馀者皆为敌用。壬寅得御笔:「已令王琪起发。刘宝军马有分在他处者,可尽抽回,不可使兵分。诏刘宝亦如之」。公奏:「敌人贪婪无厌,既见撤戍,遂启奸心,虚张大言,公肆迫胁。陛下悯南北生灵,俯从其议,令大臣通书讲解,撤戍以示大信。彼宜应答如响,而乃包藏异意,自反其说,此殆天亡之时也。夫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臣已谨戒边吏,固守封疆,不为祸先,不可轻敌。若取接使介,则信义不可轻变。或妄为阴谋,别有窥伺,臣当传檄六师,奋励诸将,坚壁以老其师,持重以乘其敝,绝其粮道,挫其锐锋,以逸待劳,可以决胜」。甲辰,王公之望除参知政事。丁未,报左相除都督。戊申,得省劄除兵部尚书、都督府参赞。庚戌,淮泗报金人侵庐州,本州移治。初顿遇守寿春,金人系桥,不敢禦敌,是夜南徙。韩琎守庐,谓敌已渡淮,径入焦湖,郡人奔迸,致溺舟狼狈甚众。既而闻虚惊,复还。十月庚申,公以督府既建,宣谕司乞结局,又申朝廷:「比得盱眙录到来书副本,正缘先得四郡,遂致猖獗。如取俘掳等人,决不可从。事须斟酌,不宜欲速。若固守道理,使知我不畏怯,乃所以速之也」。癸亥,差充大礼卤簿使。十一月癸未,探报敌骑已至濠梁,盱眙守移治天长。奉使楚州,敌未渡淮而盱眙大火,军民奔走,一路震动。因取所遗钱粮,自燕馆郡治,民间屋宇,尽移泗州。魏胜力拒于清河,死之,进据楚州。初,金人本不为渡淮计,而一旦至此,岂无自哉!丙戌,公赴阙,既对,上曰:「前后廷臣议论,独卿不变」。兼户部尚书。乙未,上问:「欲遣杨由义持敌帅书,而辞行甚力,谁可遣者」?公奏:「臣闻王抃者,虽不识其人,前副卢仲贤行,知事之详,又亦审细,自愿一行。更望召见,察其人而用之」。上欣纳,数日遂行。丁酉,下诏亲征。戊戌,上宣谕:「卿议论实忠于国,欲用卿为执政」。公控辞甚力。辛丑,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赐同进士出身。甲辰,兼权参知政事。时边报日至都下,官民多谋移徙。或传德寿宫亦有诸宫烧香之议,人心愈摇。太上宣问近事宜,公奏:「金人必和,但民间惊疑,似闻陛下亦有所备,所以日有妄传。臣不敢少误陛下,此岂小事,愿陛下不可轻动」。太上开纳,自是始定。去者复还,或议峻其法禁。公曰:「朝廷镇静持重,人当自宁,岂可家至户晓也」。闰十二月乙卯,得旨,令执政等进呈文字,以左丞相陈公康伯疾也。公奏:「适见付出王之望奏,金左副元帅见在滁州,恐王抃径往都元帅处,则于左副元帅情意不通。乞将书本别写,发往左副元帅处。臣窃详之望尝建三策,欲放彼处人至淮,用兵掩击。今既过淮,之望又在江上,若见得可击,必已击之久矣。而乞再通左副元帅书,可见之望亲临所见,必不敢妄言,以背前说。乃所以尽忠,望从而行之」。乙亥,王抃到阙。先是,上尝宣问敌情如何,有需索否,枢密虞允文对必有之。公曰:「若然,是不欲和。若只如卢仲贤约定,方可议耳」。抃至,书未启封,上复问,允文奏:「定有需索,恐难应副」。公独以为:「今既驻兵不动,又连来通书,皆无不逊之言,欲和本出彼意。若必欲和,定无意外。或果有难应,不足从也」。及见书,止是欲世称侄,国书用名,后用「再拜」,皆旧书元定项目内事,馀无他请。上曰:「今既别无所需,可如其式报之」。虞曰:「何必一如他说」?公曰:「而今正以未能制彼死命,苟力可制,又岂以一言半辞为轻重?但权其事机而已」。虞曰:「且如和尚原,最系川蜀襟喉,岂可复与」?上曰:「他要辛巳年以前旧界为定,若于内不与,和定不成」。公奏:「固知险要,我若求之而得,彼却以求,何以应之?况与向来之和不同」。虞曰:「有何不同」?公曰:「今既以皇帝兼称,则名位已正。虽曰称侄,是敌国,与向日殊不同。又减十万岁币。此三事最大,我执之已坚,彼不能易。此外若更力争,是求衅也。谋国当思远图,姑与之和,则我得休息,以修内治。若为忿兵,未见其可。恐欲为治兵亲征之计,臣乞先罢,专任能者」。争辩至漏下数刻方定。虞已承命,明日又奏:「王抃行只理会乞令奏使朝陵寝一事」。上曰:「不若且休,待事定了别议」。公又入奏:「第一次遣使,莫若安静,庶几他日有事,却可与言」。抃遂行。十二月辛卯,除参知政事,兼权知枢密院事。先是,已得差遣人限五日出门,奏除其令。论馆职不当限员,又论人才当须自外召三五人面论,然后审择而用,上皆从之。奉使过界,北军已回。甲午降诏,和议已定。丙午,上问改元事。隆兴,故叛臣赵谂尝用,虞公以为载籍所不载,自不必改。公曰:「改元,大典也」。签书王刚中奏事留身,上以为问,刚中奏:「此事具见曾布《日录》,不当复用。钱端礼欲改,虞允文有不同之论,臣以为当改」。御笔欲用「乾统」,西北虏曾用,别拟四号以进,遂改「乾道」。元年正月辛亥朔,上亲祀圜丘。公为礼仪使,率百僚班贺于端诚殿。庚申,充德寿宫使。丁卯,公乞出,不许。丁丑,殿中侍御史唐尧封论公以帝姻,不可任执政。公即再乞出,尧封除太常少卿。戊寅,又申前请,上云:「朕已宣谕尧封,朕以公选用才,即非私意」。公奏曰:「既移台谏,愈不自安」。上曰:「决难请去」。己卯,降诏不允,不得再有陈请。二月庚辰朔,祥曦殿奏事,虞公奏云:「钱端礼辅佐陛下,方成和议,恐未可去」。上曰:「和议出于朕意,参政端不可去」。王公亦奏:「大臣进退,所系非轻」。公又奏乞从台谏之言,间陈累数百言,退复入文字。辛巳,御笔:「朕念即位以来,股肱鲜克胜任。倘得其人,不以私义废。虽议者或有不容,而曾无眚愆见于论疏。抗章屡上,丐去甚力。方悯风俗之极弊,嫉浮言之易兴,卿宜竭节推诚,亟安厥位,毋以小嫌咈朕意也」。次诣德寿宫,太上亦再三谕不当去位。又云:「只如许大一件事,非卿谁能了得」?丁酉寒食,公奏欲上先世诸王冢,上再三宣问,因历叙家世。上曰:「卿以才德选,不缘私亲」。是日约族党具集表忠观焚黄,两宫寿圣殿并赐酒果以为荣。丞相陈公已病,公为援典故,以长子伟节为直秘阁,次子安节赐同进士出身。既薨于位,以少师大观文致仕。公奏:「逆亮内寇,康伯以重德镇浮;陛下践阼,康伯以大忠翊戴。宜优赠典」。遂赠太师。已而王刚中薨,公亦称其竭忠辅治,引詹大方故事,乞赠七官外,更加赠一职,以示优礼。所以周旋二公之后备至。公既行相事,兼权提举玉牒,监修国史。八月乙酉,诏立邓王为皇太子。壬辰,公入奏避亲嫌。甲午,除资政殿大学士,在京宫观,仍奉朝请。踰月,兼侍读。公在经筵,论事不少贬,而勇退之志益坚。七上章求外祠,始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辞日,宣坐赐茶,褒谕尤渥。四年秋,起知宁国府,仍奏事而行。公治尚简静,幕府省文书,蠲畸○税八万馀缗,一方为之鼓舞。建炎初,剧寇攻城,故参政庄简李公光力却之,奏为立庙。境内有麻姑山,地旷多藏奸盗,公奏立砦,仍置官徼巡,百废具举。不加鞭笞而租税如期,郡以大治。虽锄治奸猾,终以恕行。每曰:「治道去太甚者尔」。六年四月,丐祠。六月,知绍兴府,力辞而归。九年,申前命,辞不获免。适修荒政,不惮勤劳,民赖以安。又劝种麦,官与之种。明年,麦大熟,收数倍。决滞讼,理经费,吏民以为神明。两郡皆为之修建贡闱,且葺公宇废坏者,率谈笑而办。最闻,除观文殿学士。公在越,凡有建明,直达上前,请无不从。或以御笔批行,忌者恐再用,因以飞语中公。既以祠归,竟降资政殿学士以罢。时淳熙二年四月也。三年,太上皇庆寿,公以绍兴从臣,特转通奉大夫。六月,再提举洞霄宫。四年三月,复资政殿大学士。八月,属疾,请致其事,复观文殿学士。壬辰,薨于正寝。娶李氏,中奉大夫、直显谟阁庄之女,赠文安郡夫人。再娶高氏,封郓国夫人,先公一年薨。男当,故奉议郎。女一人,为庄文太子妃。孙象祖,承议郎、知处州军州事。女三人,修职郎、监行在车辂院吴修年,迪功郎、新福州侯官县主簿王铎,承务郎、知常德府桃源县许轸其婿也。曾孙二人:曰云,曰泽,并登仕郎。女一人尚幼。公生而不群,居重庆下,承颜干蛊,曲尽孝道。雍国尤所钟爱,亲教以诗书。雍国父之问,质肃公介之幼子,尝仕馆阁,以元祐党废。娶晁氏,济北先生补之实为群从。公承平时,生长京师富贵中,了无膏粱之习。唐氏、晁氏诸老尚无恙,公从容其间,因得以讲论文诣,商搉古今。又先世自文僖公以来文献相继,故公曰自少多识前言往行,熟于典章,由熙宁以至政、宣间事世所不及知者,历历能言之。谓李德裕不应进士科以至宰相,非力学乌能至是?耽玩经史,未尝一日去手。少时尝手节十七史甚备,晚又著《史提要》,行于世。尤通于《左氏》、《西汉》,率多成诵。幼好为诗,伯祖内相文肃公协字穆父,与苏文忠公游,往来书尺唱和甚多。公尤刻意慕效,词翰得其遗风。清癯如不胜衣,而眸子瞭然,如神仙中人。尚气节功名,虽在下位时,闻国有大事,必默为经画,揣成败多中。尝称子房貌若妇人,乃能仇秦而兴汉,盖自况也。为政饰以儒雅,不专事文法,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寮史禀白,使尽其词,一言剖决,是非立判。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不顾一己之私。意所不欲,迫之终不能动。靖康用兵,公亲见和战不决而致大患,故力陈和议,终始不变。公规画甚远,亦非苟于就和者。但以内审国用,外察兵力,少休王师,方可支吾,以图大计,崇深果决,洞见敌情。呜呼!辛巳敌寇之变,无可奈何。若甲申岁,公揣事势,谓金人弑亮之日,以无名兴师,骚动百姓为辞。今新造之国,又负篡弑之名,必不肯效尤以取祸。但欲偃兵以靖其国,徒张为虚声,实主于和。故勤勤恳恳,欲乞遣使以通好,出兵以示备,缓弃海泗以为惠,至于执诏书而未出以当之。使尽行公言,则敌兵不动,不至淮楚再遭蹂躏之苦。公之言亦不为不用,而用之颇失其机。西则庐、濠先遁,东则刘宝不援,魏胜以致败死,岂不痛哉!是时士气愈索,几不可支,而敌人似进而退,似攻而缓。公益探其欲和,而己之说为是,故王抃之行谕之曰:「此行有三:一曰正位号,二曰定名分,三曰减岁币」。往往人不以为然,谓如此何以却敌,至有面诘公者。公笑曰:「事成是非乃定,姑少待之」。抃回,既皆如约,金果退师,人始服公能断大事。自此南北晏然,以至于今,谁之力也?公始至台,吕忠穆公颐浩一见赏叹,以公辅期之。又为参政席公益所汲引,中书舍人潘公良贵、元枢贺公充中皆相友善。尤有知人之鉴,丞相史公浩、魏公杞、知院王公纶或交于布衣,或取于宾僚,推挽名士,至辅弼禁从、卿监台郎者甚众。一介之士,苟所许可,无不委曲荐达。尝曰:「韩安国自谓所举皆天下士贤于己者,诚窃慕之。士之贤者恨未尽知耳」。好贤乐善如恐不及。尝奏事德寿,太上赏雪,赐坐,以玉杯宣劝,不以名呼,隆眷如此。因问及閒居自号,乃大书「松窗」以赐。上亦赐「忠实」二字,两朝宸翰光动一时。公虽家居,而恩数视政府。其孙裒所著诗文奏议若干卷,号《松窗集》,藏于家。初,康公贤穆葬天台之护国山,公以某年某月甲子从葬,遂为台人。公初归寓瑞岩僧舍,年馀始卜筑于城之东北隅。有林泉之胜,立精舍,翻经其中。暇日幅巾野服,与方外之士徜徉笑傲,觞咏琴奕,甚自适也。及遇圆悟禅师,究心内典,超然自得,视轩冕如无,故出处死生之际,绝人远甚。得疾,即屏去医药,曰:「生则有死,亦事之常。大期将至,待之而已」。疾革,家人捧药泣告,公曰:「汝曹岂解此!大丈夫何可倖觊万一」?浮屠氏或勉之,亦笑不答,第捐金分施以谢之。前一日,肩舆登所居山园,瞻谒释道像如平时。归即瞑目安坐,至终,神色自若,岂苟然哉!公薨之后,象祖以书来曰:「先大父居官立朝之大节,公知之最详,愿为纪述,将以告于太史氏」。钥窃惟参政德望勋业在家有牒,在国有史,绅知之,士民诵之,岂衰朽骫骳之辞所能发扬!观公自隆兴以来,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奏对者多矣,皆本于忠实,合于人情,是非有考于前,而所成败有验于后,其先见如蓍龟之明,其定力如金石之坚。至如回太上烧香之行,抑都人迁避之扰,皆所目击而心服者。载念钥自幼识公于三衢,首蒙赏爱。来倅乡郡,钥初窃第以归。及尉江山,公方主漕事,即收置门下。公之守婺,钥适丞金华,知遇益深,护慈宁之丧,辟以为属。后入为六院,正隶版曹,烦使必以见属,宣谕之行,亦备数幕下。进参大政,力荐于上前。以钥之不肖叨寘从列,实基于此。四十馀年,所以挈提成就之者至矣。而钥既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矧公之门名人才士凋谢无几,何敢以固陋辞!谨摭其大者书之,不敢隐,不敢谀。卒状如右。
签书枢密院事致仕赠资政殿学士正惠林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一、《攻愧集》卷九八、《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民国《永康县志》卷一二
开禧三年十有一月四日有旨,楼钥、林大中召赴行在。先是,平章军国事韩侂胄专国弄权,妄启兵端,祸及南北,生灵国势几殆。主上赫然震怒,俾诛殛之。更化善治之始,才一日而有此命,公足以当此矣,钥何以堪之!公字和叔,婺之永康人。曾祖禄,太子少保。妣陈氏,延宁郡夫人。祖邦,太子少傅。妣姚氏,高平郡夫人。考茂臣,太子少师。妣李氏,信安郡夫人。皆以公贵追赠。初,少傅随母嫁卢氏,再世承其姓,公始复为林。公少笃志问学,文章自出机杼。绍兴二十七年入太学,文行俱高,士论归重。三十年,登进士科,调左迪功郎、湖州乌程县主簿。贫甚俸薄,郡欲月有增馈,卒谢之。所立已如此。乾道六年,丞贵池,用荐者改左宣教郎。淳熙三年,知抚州金溪县。郡督财计太急,公坚请宽以数月,不敢有负。又贻书至四三,不听。公取告敕纳之州,求劾而去。守愧谢,许之。邑民感公之深,恐其受责,竞输于郡,已而视岁额反加焉。差役尽,公多端宽恤,受役者无异词,有先一年而豫定者。丁少师忧,役人泣曰:「反误我矣」。七年,知湖州长兴县,在浙右号难治。公益究心官事,民情孚洽,若有相之者。县境高于太湖,岁旱河涸,米价翔贵,已有攘夺之患。民寡盖藏,官无赢蓄。公方忧虑而无策,夜半涌水自荻浦灌河,声震数里,米舟辐凑,阖境以为神。和买比经界前增四之三,公必欲宽之,推见众弊,获免者五千馀户,增输以实者帖然。讼牒必竟曲直,不许私和。或谓恐益多事,公曰:「此乃省事之法也」。以是缿讼日稀。期限宽而信,可展而不可违。去如始至,所下文移无一纸遗于民间。二邑遗爱,迨今未泯也。詹侍郎仪之力荐于朝,十年,干办行在诸司粮料院。十二年冬,求补外。同拟者四人,孝宗皇帝指公与计衡姓名,曰:「此二人佳,可除职事官」。遂除太常寺主簿。十四年,遭内艰。十六年夏,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时光宗皇帝初即位,诏侍从举察官。户部叶尚书翥等四人俱以公荐,擢监察御史,论事无所回挺。绍熙改元三月,御批赐公等曰:「台纲正则朝廷理,委寄匪轻。言事觉察,各有旧制。兹示朕意,宜务遵承」。公谓:「台官不当踰越分守,诚如圣训。然居此,当以抗直敢言为称识」。遂与同列答奏,又曰:「职有常守,期各务于遵承;言所当言,庶不孤于委寄」。自是风采益振。五月,迁殿中侍御史。二年八月,除侍御史。三年三月,兼侍讲。公之论事根于忠实,上不求合于人主,下亦不避嫌怨,而爱君忧国,务存大体,毁誉皆有所试,抨弹无不耸服。在台首尾四年,最为称职。知静江府陈贾将奏事之任,知潭州赵善俊得旨奏事,皆极论而寝其命。其论善俊也,谓:「若欲收用宗室以强本朝,当择其贤者。善俊何人,而可当特召」?上问孰贤,公以知福州汝愚对。退又申其说。御批善俊与郡,又两日,遂召汝愚。此谏行言听之始也。邓司谏驲以忤旨移将作监,公请曲加优容,俾复旧职。丞相留公正丐去,公率同寮奏乞宣谕,使安相位,遂不果去。身居言路,而伸谏省之气,诵宰相之贤,他人不敢为也。有荐公入台而论其多可而无特操,不可为执政;与公旧故而论其回邪不靖,不可典刑狱。户簉督迫州郡太甚,公上弹章,上曰:「别易一部,何如」?对曰:「昨为刑部,专为深刻,易别部亦不可」。章至三上,宣谕宰臣遣都司道上意。公曰:「言事不行,只有一去,更无可商搉者」。此语既闻,竟与郡而去。监文思院常良孙以贿遭重劾,公奏:「此人死有馀责,然其曾祖安民为元祐名臣,高宗念其以忠直斥死,擢其子同为中司。愿特免其真决,宁加远窜」。公勇于逐方用之从臣,而拳拳于一累囚如此,排击固多,此皆其著者。至其论议,尤为切直而当理。首论君子小人大槩曰:「趋向果正,虽小节可议,不害为君子。趋向不正,虽小有可喜,不失为小人。正者当益厚其养,无责其一节之过差,以消沮其直大之气。不正者深绝其渐,无以一节之可喜而长其奸伪之萌,则君子得以全其美而小人无所容其奸」。又论:「今日之事莫大于雠耻之未复,此事未就,则此念不可忘。然事变不常,我有备而后可为,彼有衅而后可乘。恢复固未容轻议,惟此念存于心,则陵寝如见于羹墙,故都如见其禾黍。于以来天下之才,作天下之气,倡天下之义。根本既立,纲纪日张,而治功可得而成矣」。雷雪求言,公以事多中出,疏曰:「雷电之后,大雪继作,则阴胜阳之明验也。当毋使小人得以间君子,夷狄得以窥中国,女谒得以行于外」。尝论边事,谓:「今之言备边者,皆其细务。当遴选行实才略之人,付以江淮荆襄经理之任,使文武合为一道。庆历中,分河北、陕西各为四路,悉用文臣为大帅,武臣副之。平时使之通情而共事,则缓急可以协济而成功。无事则同任抚养士卒之责,有事则独当号令行营之寄。久其任,重其权,则边防立而国势张矣」。又奏:「律有别籍异财之禁,祖父母、父母令别籍者减一等,而令异财者无罪。淳熙敕令所看详亦然。今州县不明法意,父祖令异财者亦罪之,知美风教之虚名,而不知坏风教之实祸。欲申严律文疏议及淳熙指挥,若止令其异财,初不析开户籍,自不应坐父祖之罪。其非理破荡所异田宅者,理为己分,则不肖者不萌昏赖之心,而其馀子孙皆可自安,实美化移风之大要也」。诏颁行之,至今为便。江、浙四路以和买折帛重困,公奏:「有产则有税,于税绢而折帛,犹有说也。和买其初先支钱而后输绢,中以钱与盐分数均给,后遂白纳䌷绢。今又使纳折帛,反成倍输,全失立法之本。意欲求对补之策,以宽民力而固邦本」。于是减其输者三岁。公初论版曹龃龉者几月,仅能去之。继论棘卿至四章,不报,遂明以姓名申尚书省而力求补外。改除吏部侍郎,丐外祠,除直宝文阁,与棘卿俱与郡。后省同奏留公,且言:「当与被论者有别」。公寻知宁国府,改赣州,而卿以祠去。何正言异因对,上谓曰:「林某好人,朕甚念之,已为易章贡见次矣」。赣为剧郡,公一以平心处之。文移期会,动有成规,裁断曲直,不可动摇。听讼初有数百,后惟十馀纸,猾胥豪民为之束手。所奏便民五事:一、论州之冗官无职事而糜廪禄者可罢;二、请添置土军弓兵;三、请以钱分给诸邑而禁科罚;四、乞禁广东之民诱致盗掠郡人,卖为奴婢;五、谓赣县两武尉,乞差文臣一员。皆郡之急务。五年七月,主上登极,趣召公还。赣石至险,公欲行,不雨而水高数尺,怪石尽没,俗谓之清涨,殆出神助。赵清献公以后,惟此时得之。九月,除中书舍人。十二月,迁给事中,寻兼侍讲。公代言得制诰之体,而缴词批敕,风裁如台中时。侂胄来见,公接之无他语,因使人通问,愿内交,又笑却之。会彭侍郎龟年抗论侂胄甚切,有旨:「侂胄特转一官,依所乞除在京宫观;龟年除焕章阁待制,与郡」。公尚在西掖,钥在锁闼,连名上疏,谓:「次对不过在外之职,序反下于贰卿。廉车之升留务,则宠之已至。况一去一留,恩意不侔,去者不复得侍左右,留者既曰内祠,则召见无时,终不能远。请留龟年于经筵,不然则命侂胄以外祠」。奉御笔:「龟年除职与郡,已为优异。侂胄初无过尤,罢职奉祠,亦不为过,可并书行」。又同缴奏:「龟年以真侍郎除职与郡,若以为优异,则侂胄之转承宣使,非优异乎?若谓侂胄初无过尤,则龟年论事乃出于爱陛下之诚心,岂为过乎?恐自此无敢为陛下出力论事者。龟年既已决去,侂胄难以独留。望予外任,或予外祠,以慰公议」。初,赵丞相登政府,汪义端为监察御史,力攻之不得,遂罢去。至是侂胄引为右史。公又駮之,改除公吏部侍郎。盖两以言事得此官,竟不拜。除焕章阁待制,知庆元府,时庆元元年。钥素闻赣上之最,庆元乡郡也,奉祠家居,公之善政实亲见之。公清心寡欲,无一物可以动其念。日坐黄堂,非二膳不入。克勤小物,如为长兴宰时。剖决民讼,是非立辨。人固不敢干以私,亦无可干者。始居郡斋,有盗若鬼神之状,人人皇惑。公以为此黠贼也,必欲捕治。已而果然,前政所失器物亦皆得之,由是奸人屏息。公廉明敏,皆安而行之,不可屡数。精力有馀,足以行其志。城南有河,而江浦抵堤下者数处,河涨潮登,几混为一,行者病之。间遇潮退堤决,河水尽倾。钥自幼即熟闻此害,不知自旧几年矣。向之有才智者,屡谋而未遂。公闻之,初不以语人。在郡才数月,撙节浮费,得赢赀二万缗。一日委官置局,命富室才力兼备者七人,分董其役,悉以石为之。吏不得预,民不知扰,指日而成,砥平绳直,自甬水桥以至北渡,凡二十五里。有欲记者,公曰:「何用」?而利及永久,民用歌之。二年,求祠至于再三,始得请。郡人曰:「守有三林,后林尤冠」。谓侍郎栗、郎中枅,皆在前,有声也。得守如此,未闻有所褒进,又不留以福吾州,乃听其求閒耶?未行,银台駮论,镌职罢祠而归。耋稚攀留,嗟惋如出一口,公怡然而行。五年四月,提举武夷山冲佑观。六年,引经有请,复元职致仕。未几,御史承风旨论列,摭四明异政一二为最谬,再落职,公道安在哉!嘉泰三年十月,再复职。一閒一纪,退然一布衣也。去邑居三里所,得龟潭之胜,作庄园其上,最得一县胜处。时挟书以往,客至则撷杞菊,取溪鱼以佐酒,谈笑自适。亭榭随意,有独乐之风。或谓公不以书入脩门,纵不求福,亦欲免祸。公则曰:「祸福皆天也,岂智力所能移乎」!边衅既启,朝夕忧之,叹曰:「恢复之名则不可议,权臣之心则不可知。今欲宗社再安,非息兵不可。欲息兵,非去权臣不可」。既有召命,令州军以礼津遣,又促其行。始到阙,而吏部尚书之命已五日矣。内引奏对,玉音嘉奖。公首论防微杜渐,无求更化之名,必务更化之实。次历陈朱熹、彭龟年、吕祖俭以论击侂胄皆以贬死,其他类此者量轻重旌表之,以伸其冤,且以为直言之劝。末谓侂胄之窃权,陈自强之贪沓,官有定价,乞严赃吏之罪。是月,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嘉定改元闰四月,命宰执并兼东宫官,公兼太子宾客。公抱负所学,中外俱有声绩。及在西府,当侂胄残毒之馀,未易经理。事之当为,推诚以佐其长,但论事之是否,不顾身之利害,亦不暇顾忌而后发。尝在榻前议讲解事,上曰:「朕为生灵,不惮屈己。事定之后,亦欲与卿等作家计。侂胄十三年敝政,岂可不革」?公与同列谢且贺曰:「陛下之言及此,国之福也」。退为所亲言,年将八十,岂堪劳勚?独念和议未成,未能体承圣训,尽革敝倖,为经久之计。略遂此心,则乞身以归。然和使未回,而公薨矣。庐帅王楠初往通好,金人谓之曰:「近报韩侂胄已就戮矣」。又问公与钥同日被召,二人如何,王以实对。归诵其语,公以语钥,且益相勉,不可忘也。公孝于亲,友爱诸弟。既终信安夫人之丧,悉以先畴分与之。又官其从子二人,自奉甚薄。清俸之馀,以给宗党。庄敬好礼,不恶而严。一言之出,终身可复。读书至老不倦。郡斋公退,躬督诸孙课程,吏卒或闻洛诵声而不识其面。悼亡之后,自言子虽蚤殁,而三孙足以承家。清修几二十年,尤人所难。家居不以事干州县,守令能访利病,则极口告之。接人深有恩意,或浼以外事,虽至亲,不答也。所居殊陋,既贵不改。出以二仆肩舆,仅免徒行而已。素不求人知,人自服其名节。朱待制尝贻书朝士,有曰:「林和叔初不识之,但闻其入台无一事不中的。去国一节,风谊凛然,当于古人中求之」。后同在从班,相得愈深。公文词淳实,如其为人,未尝无用而作。有奏议十卷,外制三卷,文集二十卷,藏于家。冒暑得病,犹自力以趋朝谒。六月壬申薨于位,上为之震悼,彻视朝三日。赐水银龙脑及银绢各五百,东宫亦致赙焉。享年七十有八,积官至朝议大夫,爵东阳郡侯,食邑一千一百户,食实封一百户。赠资政殿学士、正奉大夫。有司将设軷祭,力辞之。以二年十一月己未葬公于县之长安乡南塘山之原。有司定谥曰「正惠」,特添差从子籥为婺之司户参军护其葬,朝旨转运司应办,可谓终始哀荣矣。娶赵氏,先十八年卒,赠永嘉郡夫人。至是合祔焉。子简,以公枢府恩例,特赠登仕郎。女七人:长适从事郎、新汀州州学教授陈黼,次适进士胡一之、王樾、宣教郎新通判临安军府事应懋之、国学生乔时敏、里士赵逊、孙栻。孙三人:楷、枞,并迪功郎,监西京中岳庙;棫,迪功郎、新湖州归安县主簿。楷实承重解官。曾孙四人:子熙,子点,并将仕郎。馀未名。女五人,尚幼。公标矩自高,望之俨然,若不可以挹酌,臭味苟同,欢如平生。始在宫庠,钥为考功郎,一见倾盖。公久在御史府,钥入后省,当绍熙间,各欲维持公议,往往不谋而同,交情由是益厚。已又同司论駮,相随出关,托芘桑梓,别后俱堕百谪,自谓此生不复再见矣。赴阙之初,握手笑且叹,相语曰:「吾侪相逢,此殆天也」。尝为《龟潭赋》大篇,公见而喜,寄乌丝栏使书之。钥取友固多,晚而出处略相似、名位相上下未有如公者,非所谓君子之交淡以成者耶?天不慭遗,丧此元老,殄瘁之悲又非他人比。楷等求铭,义不容辞。发挥幽光,愧弗克称。《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范太史称司马温公曰:「其清如水,而澄之不已。其直如矢,而端之不止」。呜呼!林公其几于是乎!铭曰:
儒者制行,或流于偏。猗欤林公,行几于全。喜怒未发,公名斯得。发而中节,以表公德。学以致身,政能及民。秉心无竞,掇皮皆真。具区灌河,赣石清涨。心与天通,动有阴相。谨终如始,视险若夷。非通非介,不磷不缁。遇事敢言,独立不惧。两贰天官,不合则去。号三不欺,蔼然吏师。四明之政,实亲见之。风生柏台,节著琐闼。百谪横加,清声四达。归老龟潭,若将终身。更化之初,首图旧人。上喜见公,俾贰宥府。望尊朝廷,名詟蕃部。经纶未究,胡不慭遗?一鉴云亡,殄瘁何悲!子产遗爱,叔向遗直。孰其兼之?视此铭刻。
朝议大夫秘阁修撰致仕王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三、《攻愧集》卷九九
绍兴七年有旨:「王勋召赴行在所」。三十二年有旨:「王正己不畏强禦,节槩可称,三省详加访问,其人如在,可与甄录」。寻召赴行在。二人盖父子也。先是,公之父知湖州长兴县,有治声。高宗皇帝以广南舶政大弊,命二府大臣择士人修洁者为之。枢密沈公与求、参政陈公与义俱以为荐。既对,擢提举市舶,果以清裁著名。岁大疫,夫妇继殁,贾胡哀之,率钱二百万为赙。公时才冠,固却之且曰:「吾父以廉直闻,吾虽贫旅,犹能负丧以归,不愧廉叔度也」。闻者叹服,以为有是父而有是子。公在海陵,当孝宗皇帝厉精之初,既有访问之宠,至淳熙元年诏求廉吏,以励末俗,丞相叶公衡方在政府,以公辞赙事为称首,又复召用。呜呼!人亦有言,廉者士大夫之所当为,古者在位皆节俭正直,故不以廉称。然考之《周礼·天官》,小宰以听官府之六计,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辨。说者曰:弊,断也。既断以六事,又以廉为本。然则成周盛时,亦以廉为难,而况廉耻道丧之久?惟王氏仍父子以廉显,父不究于用,而子卒为世名卿,皆自此发之,盛哉!公旧名上字从「忄」从「真」,下字「言」,以避孝宗嫌名改焉,字伯仁。父旧字正之,至今以旧字行。其先桐庐人,六世祖仁镐仕吴越,为明州衙推,因家于鄞之桃源。曾祖说,以学行为乡里所宗师,寔五先生之一也,以季子宗正少卿珩赠银青光禄大夫。祖玩,赠朝奉郎。父提举也,终左朝散郎,赠金紫光禄大夫。母蔡氏、元氏、薛氏,赠武陵、永宁、普宁郡夫人。公蔡出也,事后母尤谨。幼警悟,少长益嗜书史。既免丧,首以金紫遗泽奏长弟。少卿尚无恙,自欲任公,又请与季弟,必欲自取世科。少卿谕勉再三,始授将仕郎。既而幡然曰:「仕行吾志,不负所学足矣,何必尔」?遂不复事举业,而与信州王使君从,相与通经考古,务为有用,至今二王为桃源之望焉。为洪州丰城县主簿,漕檄部纲。方诣台受要束,使者却谒,叱铃下卒迫遣。公不胜愤,遽乞休致,遂遭重劾。公处之如平时,使者罢,乃免。帅以公易理官,有寓公为时相姻党,先与一富民有他憾,会冢舍失瑞香花,以疑似诬之。逮系郡狱,讽公文致其罪。公證其无他,又忤帅意,竟称疾而去。游宦之始,所立已然。归而攻苦食淡,左图右书,饘粥几不继,泊如也。又二年,始授婺州司法参军。诏举县令,会稽郡王史公浩为司封郎,以公姓名进,知泰州海陵县。张忠献公浚募万弩手,官吏畏怖,奔走恐后。公独以邑民方脱兵火之酷,募既难从,聚亦无用,陈利害以献。旁观为之股栗,公亦谒告以俟。忠献以书逊谢,慰勉安职,人始服公有守而叹忠献之乐善也。隆兴改元正月,对垂拱殿,上意向纳,改宣教郎,干办行在诸军粮料院。乾道二年,诏荐监司郡守,丞相魏公杞在琐闼,荐对祥曦殿,权司农寺主簿。知江阴军,在任得旨,沿江郡籍民为兵,防江守城,为大军声援。公抗疏列上徒扰良民、无益备禦者七条。且言旧尝为山水寨,骚动两淮,竞进图册,谓得胜兵数十万。完颜亮深入,乃无一人为用。敌退,起焚官寺,声言欲烧弃山水寨案牍,以绝后害,此最深切著明者。公以此罢,而他郡亦徒扰如公言。起知饶州,改严州,复改饶州。以事忤宪司,劾罢,主管台州崇道观。以叶丞相之荐,除尚书吏部员外郎,权右司郎官,遂为真。叶公去国,公亦遭论,再奉祠。除严州,改婺州。内引奏事,尤加褒纳,至漏下数刻。治婺数月,改荆湖北路转运判官,移知湖州。未半年罢,而版曹以一全年逋欠,奏公镌两秩,不辩也。又为外祠,除广南西路转运判官。议臣请行客贩钞盐。荐浙西帅属胡庭直至二广议可否。公首贻书于胡,又奏其事。胡还朝,尽变前说,议臣亦駮公所陈。金字牌踵至,必欲施行。公不为屈,复辩析甚苦。大略谓:「西路官卖诚非盐法之善。然科折有弊,尚可禁止。若客钞有亏,无法可救,漕计立见空匮。诸郡取办,势必不胜弊而又变矣。臣去替不远,计任内决可支吾,岂以利害不及身,遂为诡随,以欺陛下」?移公漕湖南,而议臣帅桂林,以庭直代公,且领盐事,行其说。庭直身受其弊,以忧死。既而公私告乏,民不聊生。孝宗闻之震怒,议臣坐严谴而法果变矣。为江西提刑,易节江东,未到,改运判,又移淮南。以职事修举,直宝文阁、江东运判,俄除左司。迁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借礼部尚书接送伴金国贺正旦使。正使者之非仪,折傧者之踞肆,无不耸服。太上皇帝践阼,赐金紫,迁宗正少卿。自以任子不当预玉牒史事,力辞,改太府卿。丐外,除秘阁修撰、江东提刑,俄改浙西。以末疾求归,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祐观。既再任。绍熙五年八月乞致其事。十月,以今上覃恩转朝议大夫。庆元二年三月二日属疾,却药不进,翌日终于正寝,享年七十有八。娶楼氏,徽猷阁直学士赠少师之季女,封宜人。先七年卒,赠恭人。子男五人:汲,洌,涣,皆蚤世。泽,文林郎,监绍兴府都税务,潜,登仕郎。洌,出继少卿为曾孙。女六人:文林郎、镇江府金坛县丞延平陈大应,武节郎、閤门舍人开封朱龟年,同郡楼錝,将仕郎、延平陈仲绂,宣教郎、新提领建康府户部赡军酒库所干办公事广汉张忠恕,其婿也。一幼亡,今惟朱氏、楼氏二女在。孙男八:颐之、颙之、𩔜之、显之、頔之、颉之、颖之、颢之。先一年,颙之卒。孙女五:长适同郡楼涤,次适昆陵张篪,馀未行。曾孙男四:惟贤、惟寅、惟明、惟清。女三,俱幼。诸孙以五月丙申奉公之丧合于恭人之墓,是为午岭之原。公资不凡,而自力于学,多识前言往行,晓畅事理。立身立朝,所守一定,不可回夺。尤安义命。置祸福于度外。始则不畏上官之严,久益自强,虽压以大君之命,亦固执而明辩之。仕以此多龃龉,上下既信服,亦以此踣而复振云。平生惟是之行,视人所难,揆以古道,谓:「彼亦人也,吾何为不可」?人骇其不易,而自处恬然,亦不以此干名于时。广东一节,有孙伟奇甫者,知名士,自号七泽老渔,作《蒋周翰传》,具载始末。公尝刻于金紫碑阴,以彰先德,而削去辞赙数十言,则公岂干名者耶?未尝求合于人,而当世大贤相知甚众。孝宗擢公于下僚,奖待尤渥。漕淮南时,或言镇江军帅张诏不法,几中深文,特命公竟其事。公为辩明,止坐薄责。前此监司未有越所部而治事者,眷倚之意可知。然中外践扬,终不得一登禁近,非命耶?身退之后,闻朝论欲再起之,笑曰:「少欲挂衣冠,老乃强吾颜以进耶」?风力素高,晚而益严,绝不可干以私。剖符数郡,持节几半东南,所至无聚敛之政。省鞭扑之苛,不徒以文法临宾属,而有父兄教子弟之意。荐举必公,按刺至寡,而端毅简默,望风畏之。及其即之也温,洞见肺腑,一善可取,口之不置。臭味苟同,忘年忘辈行与之倾倒,风流韵度如晋宋名胜,又使人意也消。藏书至二万卷,手抄为多,号「酌古居士」,又以名其堂。诗文似其为人。少嗜山谷诗,造诣已深,为紫微王公洋所击赏。晚又以杜少陵、苏长公为标准。石湖参政范公成大见公近诗,唶曰:「不惟把降幡,殆将焚笔砚矣」。有文集若干卷,藏于家。始孤,抚养弟妹,妹得所归,二弟教之有成。正功今为蕲州,正民倅天邑。钥不肖晚出,以威姑之故,辱在亲党。省事以来,蒙诲予特异。比点朝行,闻公林泉甚适,梦寐欲侍巾屦。归而相得愈欢,以为不负我所期也。剧谈痛饮,或连日不倦。人之云亡,有识共叹,岂钥一夫之私!哭之以诗曰:「槁梧谁共语,空断伯牙弦」。呜呼!尚忍铭公也哉!铭曰:
士为民瞻,莫先于廉。惟公父子,持身特严。父不究用,子以是显。终始一节,百行俱善。皇皇孝宗,知公最深。视公之心,如日斯临。风裁日高,誉望日伟。三仕三已,踣而复起。毅焉而和,介焉而通。老成典刑,今孰踰公?人惜公归,公自谓晚。一丘一壑,往而不返。我铭斯阡,匪哭其私。繄尔后人,尚其似之。
知婺州赵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六、《攻愧集》卷一○二
公讳师龙,字舜臣,太祖皇帝九世孙。曾大父令蘧,邕州管内观察使,累赠少师,追封昌国公,谥孝良。大父子翔,修武郎,累赠武节大夫。父伯述,武翼郎,改赠朝散大夫。前母钱氏,赠宜人。继郭氏,封太恭人。建炎南渡,公以绍兴十三年生于长兴。先大夫宦游迁徙,寻定居于绍兴府之馀姚。公幼颖悟,嶷如成人。七岁听讲《春秋》,能解其义。太师史魏公初为邑尉,二子与公同研席。公日记千言,下笔成章,魏公奇之。未习声律,以古体著《雪赋》甚工。三十年取应,授承节郎,监潭州南岳庙。寿皇登极,转保义郎。隆兴二年,以锁试登丙科,改授左承务郎,监建康府粮料院。郡委受输,庾吏以压案银来,公正色叱去,尽革宿弊,俾自概量,邦人已称之。有民田在大江中流,讼久不决,官吏惮风涛之险,无亲临者,率不得其实。公轻舟径至田所,访之耆老,曲直始明。帅阅其辞,称奖不已,疑狱多以属公。仍兼领狱掾,帅漕交荐。秩满,调知武进县,讼牒填委,剖析如流。落笔精当,老胥耸服。县为士夫渊薮,豪民倚势纵横,岁输殿诸邑,送使缗钱负数万。公谕以理而严其期会,翕然乐输,不费鞭箠,先期以足。乾道六年,骑军徙屯旁郡,属邑分造庐舍,将校邀赂。公不从,徙之硗埆地,倍费工力。公躬自督工,落成又先他邑。爱民御吏,宽猛适宜而若老于吏事者,而公年始及壮,人尤服之。守知其才,事无小大皆与公谋。年少行卑而俾兼尊长司,摄郡博士,宗子儒流又皆惊叹,誉益闻。部使者列荐于朝,权知邵武军。陛辞,所奏皆郡邑利民事。进止详华,占对明辩,寿皇嘉纳,且曰:「秀王之孙与卿同名,孰为长」?公对曰:「臣为兄行」。遂命幼者更名。皇族更名,实自此始。郡以运盐为岁计,积蠹殊甚,用度益匮,僚吏俸给至累月不支。公刬磢百弊,规画一新,课入增衍。去郡之日,帑藏充溢,至今赖之。土俗剽悍,至白昼以刃相残,有手刃十馀人者,又多盗。公重为之禁,俗为衰止。尝捕强盗至庭,公一阅知其非,纵释之。邦人疑其太匆猝,已而得真盗,众始骇叹,以为神。有富民兄子尚幼,熏其目,又寘毒食中,幽囚以觊其死。偶以他事到官,须其兄子为證,逾期不至,俾搜其家,得于僻舍,瞽废骨立,非复人形。公为析其产,命医用药,复为全人,真生死肉骨之恩也。兴郡县二学,增其廪给,鼎新贡闱,士气益奋,遂有以经学冠南宫者。造铠甲,承命最后而办集最早。试于御前,彊弩不能彻,而第赏乃次他郡。上供溢额,亦不自言。郡人刻石以纪政绩。监司入境,耆艾遮道攀留,不可数计。宪使谢公师稷首以闻,漕使柴公瑾、钱公佃继之,有旨审察。还朝,欲使持节峤南,公辞以亲老,除知滁州。未上,丁先大夫忧。服阕,除真州奏事,睿奖尤宠。仪真酒政废阙,税课日亏。公为之削酒价以便民,蠲征取以通商,用度顿饶。会南北泛使交驰,供亿数倍,处之从容。又以公帑之馀助漕计,前此未有也。饬武备,修社坛,百废具举,诸司争言治状。归奏民兵及两淮备禦之策,擢知温州。温在东浙为剧郡,人士尤繁。公延见尽礼,务以儒雅缘饰。春秋释奠于学,元日序拜,皆宴以觞豆,儒士归心焉。阅牒诉数百纸,不以属吏。治豪猾,雪冤诬,或持短长嚚讼者,得其情,不欲已甚,正色诮责之,愧谢而去,不敢复至庭下,缿筒为清。积逋残欠追逮日繁,公悉蠲之。四邑不下数万缗,而公樽节有方,不以乏告也。吏有伪为符印以盗库金,亦为印钞以欺乡民者,公据法黥窜,吏重足一迹,无敢犯者。会岁疫甚,公尽力调护,全活者不知几人。年馀,以谣诵转闻,徙知婺州。首蠲宿逋,减折苗以宽民力,罢酒务敷卖之扰,人尤乐之。才阅月而公病,一日谓家人曰:「吾数将尽,平生不泥佛老,不谄鬼神,不好禨祥,不信阴阳、卜筮、方术之书,毋为禳禬,使我为畏死恋生者」。名医四集,皆以礼遣之。又曰:「吾死无憾,惟八十之母不得终养,为吾大恨。吾妇吾子能孝能养有加于前,则吾死亦瞑矣」。易箦之际,不怛不乱。以绍熙四年正月壬辰终于郡治之正寝,享年五十一。娶闻人氏,封宜人。子男四人:希醇,高邮军高邮县尉。希一,泰州如皋县尉。希白,湖州乌程县主簿。皆迪功郎。三人累荐胄监,未上礼部。希章尚幼,受遗泽。女四人,长适文学应宗度,及幼女皆先亡。馀未行。孙男三人,长与庆,次俱未名。女三人。十二月庚申,诸孤将葬公于县东石堰西㠗之原,以秘书省正字颜君棫之状来求铭。余与公同登进士科,相与素厚。假守东嘉,去郡数月,而公至如皋。又娶舅氏汪韶州之女,契好益厚。正字尝在公幕下,所载详实可考,为掇其大者而序之。呜呼!公简重而周于物,谦退而敏于事,务清勤,谨然诺,事父母尽孝,居父丧哀毁几不胜。钱宜人早丧,殡于青田。公自幼闻之,每深霜露之感,卒迁奉以归,以公遗命葬于先大夫之近山。弟妹嫁娶,身任其责。门内专守礼法,长幼进退有度。事无巨细,动有绳约,内外肃然。笃于教子,虽吏道倥偬,公退必使之环侍,讲贯经史,商榷人物,或通夕不倦,故皆有场屋之效。家素窭,忍贫如铁石,食不重味,衣无华采,藏书外无他嗜好。姚江一区之宅,仅庇风雨,观者若不堪,而公以数十口处之泰然。治移于官,吏事心计有不习而能者,故所至可纪。廉介自厉,而以恕待人。方在郡时,亲旧及寒士随力周恤,各尽其意。虽居閒,亦以其馀周人之急。作文若不经意,而援笔辄就。尝采史传治乱成败之迹,为《博古摘华》三十卷。临江筑小室,号「翠霞」,有诗几千篇,以名其稿。他文称是。呜呼!惟我国家庆系繁衍,贤才辈出,进与寒畯并驱,仕为朝廷重臣,汉唐之盛不及也。以公之才,抗志尤高,而进学不倦,使遂登用,必有以大表见于世。天不假之年,其所施设著于四郡而止。君子以其所已为足以知其欲为者,可铭也已。铭曰:
周强以宗,宋祚尤隆。本支日繁,人材日丰。公生明时,不为不逢。惠洽四州,声流南东。然而宏博之习以早达而事不就,远大之业以中寿而位不充。家学有传,馀庆所钟。诗以飏之,尚诏无穷。
赵明道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八、《攻愧集》卷一○三
庆元二年,赵共甫自丹丘来主鄞簿,粹然佳士也。已而其长兄见过,昆仲俱贤,意源流必有自。一日,共甫为余雪涕言曰:「先君之葬三十馀年矣,既不及铭,愿有以表墓道,庶几有传焉,以赎不孝之罪」。且以行实来。余悲其意,矧共甫之言笃实,必无溢美,为次而书之。昌陵皇子燕懿王德昭生彰化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舒国生定州观察使、博陵侯从实,博陵生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房国公世彊,是为公之曾祖。房国生皇兄昭庆军节度使、安康郡公令磾,是为祖。武德郎子祐,公之父也。武德南渡,转徙久之,始寓于台。公讳伯直,字明道。建炎二年三月,诏宗室群试于有司,特授承节郎,累转至训武郎。初监南剑州沙县盐税,历台州黄岩县酒税,明州奉化县税,婺州兵马监押,以亲老不赴。三任岳祠,再调赣州、兴化军兵马监押、明州兵马都监,又以外艰不赴,遂主管台州崇道观。乾道三年八月辛丑,以疾终于家,享年六十有五。十有一月丙寅,葬于临海县大固乡蔡岭之原,去武德墓西少南三十步。娶程氏,以绍兴二十一年五月庚子朔卒,殡于白龙潭之精舍,至是合焉。四男子:师纮,今为忠训郎,添差充潭州排岸;次师暨,亡矣;次师绛,保义郎,添差监婺州都税务;次师䢼,修职郎,共甫也,各以科目进。二女:长适修武郎李蒙,次适成忠郎张万。孙男九人:希鱼、希珉、希贺、希渊、希鲁、希瑀、希韺、希韶、希梴。女十人。公生承平时,习见富贵,而天资端静,庄谨自将。长好儒学,善属文。治《尚书》,博观史传,尤习知国朝宪章。性至孝,兵燬流离,事亲就养无阙。武德晚婴末疾,药必先尝而进,十馀年如一日,居丧毁瘠。兄弟和乐无间言。介不绝物,和不同流,闻善则勇于必为,见恶则避之,若将浼焉。居无缘饰,动有典刑。虽退然若不胜衣,言如不出诸口,至是非利害剖决明辨,人以为不可及。横逆或加,未尝校也。盖其质本夙成,而历世故,蹈艰险,困心衡虑,多识前言往行,故能躬行如此。居官廉恪,御下多得其心。在章贡日,群卒忽拥门告曰:「军且变,恐并害公」。尽徙公家出城而后去。公始谕之,不从,乃微服间道以入。迨群集郡庭,则公从中出,众愕相顾。因开譬祸福,罗拜听命,事遂息。公虽不自言,而郡人甚德之。自奉虽薄,而丰于祭祀。教子严笃,观其义方之训可知。仲弟早世,公善抚其孤,卒使有成。有子师酂,今为承节郎。公恬于利禄,北客之同寓居者,如参政贺公、钱公,皆欲力挽其进。公谢曰:「国家多难,大父而上陪葬山陵,悉沦异域,痛心北望,不如无生。禄仕实非素志,家贫亲老,无以为养,故未能自已,而暇求荣耶」?二公皆怆其言,不欲强也。晚号「老圃」,每爱欧阳公「吾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之句,负郭卜居,手种花卉,时节互秀,无日不徜徉其中。带月荷锄,临风曳杖,微吟舒啸,自适其适。既不事生产,禄又不足代耕,因以别畦艺蔬,日鬻以助用。安分自足,与物无竞,超然独乐,以终此生。呜呼,贤哉!使其得试于用,其志决不在富贵而已。惜其终不少见于世,然胸次夷旷,无毫发怨尤形于词色,识者可以见其所存矣。余以淳熙五年赘倅丹丘,一介之善,多与之接。闻公之风,已后之矣。幸因其子之请,得为公铭,姑以致尊慕之意云。铭曰:
王孙翩翩,旧闻其贤。笃学自立,词采烨然。孝以事亲,钦以奉先。半生漫仕,乐以穷年。教子义方,科目相传。定交令子,获聆绪言。老圃之适,吾将学焉。为发幽光,见此铭镌。
黄仲友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九、《攻愧集》卷一○四
余从兄编修娶黄氏,诸暨名族也。嫂氏兄子定之,又为编修婿。定之佳子弟,闻其父推官之贤,恨未识也。一日以书来诉,推官亡于上饶之官舍,归葬而求铭,为摭所录行实而铭之。君讳宗谅,字仲友,世居洪之双井,与豫章先生俱本于婺州之黄。五季有避乱而居剡者,又迁诸暨,遂为县人。七世而上失其谱矣。曾祖舜卿,赠正议大夫。祖彦,朝议大夫,赠大中大夫。父克宽,朝散大夫,赠中大夫。君幼而孤,刻意问学,手卷不释。绍兴初建太学,以弱冠上优选,月书季考屡占前列,驰声二十馀年。秦申王当国之久,士子习为谀言。汉唐非七制三宗不道,时文中不复及兴亡治乱事,至不识《资治通鉴》为何书。二十六年岁在丙子,高宗更化之初,公道大开,申挟书之禁,防闲甚密,秋赋多趑趄其行。君以素业贾勇而前,登名荐书,侪辈叹服。时命不偶,淳熙五年始以特恩补将仕郎。明年中铨,授处州遂昌尉,年近六旬,而劳苦不惮。警捕之职甚举。境接建安,俗犷悍,小歉则盗窃公行。里正尝以啸聚闻,君亟率所部操兵往逐之,凶徒相顾骇曰:「黄佛出矣,忍犯之耶」?相与遁去,一境晏然。十年任满,调台州司法参军。到官适岁大祲,义仓出纳惟谨。寻授信州军事推官,庆元二年始入幕。国正季君翔为守,布衣交也,郡事多以委君,几于画诺。君老而益壮,剖析滞讼,案牍山积,推究无遗,据法予夺,不容一毫之私。二年间类为四册,近五百事。四年之夏,忽苦脾湿,虽多在告,竭力公务,不见惰容。痼疾复作,遂求致其事,转承事郎。方将俶装东归,放意林壑,以乐馀年,未几疾革,竟以十月戊寅卒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七。娶赵氏,融州观察使、赠开府仪同三司、润国公士筏之女。联姻天族,袒免亲法,当补官,君独不就,识者高之。子四人:与之,先六年卒;次即定之,登仕郎;次一之、尚之、皆业儒。女二人:长蚤亡,次许嫁姚铨,参政令宪之诸孙也。孙男三:季雅、季文、季野。孙女四。诸孤将以五年季秋某日葬君于县之孝义乡鲁墓之原,合赵氏之墓。君资彊毅,而与人谦和,及见前辈,源流有自。他无嗜好,惟教子甚力。交游至多,未尝失色。遂昌邑庠草创,二丁祭器亦不能备,君悉力整办,为之一新。课试士子,翕然悦服。尚书王公佐方尹京邑,贻书相贺,有「辟黉舍以延生员,为斯文宗主」之语。在丹丘时,直阁田公渭以仓使按郡,一见唶曰:「老先生尚尔淹恤,乃令吾徒冒乘传之寄,自顾歉然」。即以举削来。词曰:「学高前辈,政有典刑。允谓老成,尚堪繁剧」。人以为知言。礼部尚书尤公袤时居西掖,以诗寄君,有云:「金马玉堂惭我辈,青衫白发念君迟」。三数公皆上庠故人,故知君尤深,推此可见君之为人。垂绝不乱,命诸子无他言,惟以进业保家勉之。自号「隐退老人」,有文集二十卷,藏于家。铭曰:
吁嗟黄君,驰骋文囿。少蜚隽声,不为不售。晚服官政,感叹耆旧。踰七望八,不为不寿。日月逝矣,用不及究。善积庆馀,尚启厥后。
朝奉大夫李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攻愧集》卷一○四
太师史文惠公两登相位,其持论以求贤用吉士为先。盖其天资宽宏,务为忠厚,家传孝谨,以此教子,以此择婿。玉局李公删定其一也。公讳友直,字叔益,世家绍兴府之馀姚。太师为尉,与公之父游,见公所为文,奇之,又喜其端粹,遂缔姻焉。公甫冠,入上庠,太师鼎贵,公退然未尝自言,同舍有不知其为丞相婿者。其恬于势利,自为诸生时已如此,太师尤器重之。既登科而太师再相,孝宗垂意人物,一日问太师子婿孰贤,以公对,即除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时淳熙五年二月也。有以资浅为言者,虽寝前命,至七年再除,始就职,朝论翕然以为真吉士,可谓冰清玉润矣。公曾祖尚,邕州太平寨主簿。祖竑,从事郎,累赠奉直大夫。父梓,承务郎,累赠朝请大夫。妣茅氏,赠宜人。公幼警悟,蚤已能缀文,父祖奇爱之。稍长,益自刻厉。主簿学行为里人所宗,以贡入京师,晚才得一官。延师儒,训子孙。孙曾四人,踵入太学,公最以词赋得名,屡占上游,首名荐书。后以恩免举,将再上礼部,俄遭外艰。乾道初试上舍,中优等,又丁茅夫人忧。淳熙改元,该免省者五人,公独不就,遂登二年进士第,授迪功郎、明州慈溪县主簿。易太平之芜湖,未上而有敕局之擢。才半载,以修进《条法事类》,特改承奉郎。轮对便殿,进止详雅,敷奏明白,历陈救荒漕运附试三事,孝宗嘉纳,悉以付中书。或讽公谒庙堂施行之,公曰:「吾知尽愚忠尔」。后议者立附试之额,卒如公言。同列序迁,方拟以容台博士处公,言者又以为骤,得旨外补。丞相王鲁公谕使求倅,谓杭则不失故步,明则可以便乡。公止丐祠,鲁公深叹其远识也。九年,主管台州崇道观。十一年,通判婺州。既至郡,参正李公彦颖、中丞蒋公继周为守,皆知公贤厚,每事咨焉。公外宽内明,政务大体而略苛细,恂恂若不能言,而从容裁决,无不均当。谦和乐易,事上官以礼。虽不为异,亦不肯希意苟合,惟是之从,不可干以私。僚属吏民敬而信之,不忍欺也。既归,宦情愈薄,去国且十年,未尝以一字自媒于诸公。居岁馀,复求郡丞,遂倅湖州。剧郡数易守,公间行郡事,辄称治。吏引例卷,以摄承当增俸,叱去之,一金不取也。提刑陈公公亮、提举黄公遹将列荐于朝,公力辞之。赵公不迹来守,强敏明察,官吏严惮,且谓公必不合。公不改其度,守为之降色辞,公亦以吏师事之,始终宾敬,不可得而亲疏,时人两贤之。后守至,未暖席劾去。外台怒未释,侦逻日至,符移旁午。先是,郡有旧胥,为守家吏,与之俱来。已而颇肆,籍其家,得守与其婿数书,戎官将发之。公曰:「何忍发私书以隮人于险乎」?亟焚之,止械其人以前。使者闻之,弗罪也。后穷诘之,守果无预,事遂白,微公几殆矣。秋赋多鼓噪之患,公为监试,前期以访乡老,具得其情,为之区画,无敢哗者。考官以去取求决于公,辞不可,以词赋定取四人。时预计偕者十一人,独此四人擢上第,人深服鉴裁之精也。尚书程文简公大昌旧为司业,素知公,尝曰:「公澄之不清,挠之不浊,真渊乎似道者哉」!侍郎莫公叔光代公为删定郎,尝贻书曰:「公如美玉,固未尝掩瑕,而纯粹之至,无瑕可指。此平昔之所敬慕,未易及也」。其为名胜所重如此。庆元改元,制曾两任通判者方许拜州,曾经擢用者方许除职事官。交亲趣之起,勉至脩门,谓公必留,而一造相府,即以小垒自诡。丞相余公谓:「何取之廉耶」?许知临江军。命未下,已谒告归矣。五年夏,以疾求閒甚力。今左丞相京公意谓惮远,委曲勉谕,既不可回,又为之易广德,且谕公曰:「地近事简,可以卧治,毋惜一行也」。时广德守已得祠,需公之至。公谓求閒居而得便郡,辞远次而就见禄,君相之恩诚厚,非本志也。复申前请,改成都府玉局观。后两月疾益侵,求致其事,竟以其年八月乙亥卒于正寝,享年六十有六。积官至朝奉大夫,赐绯衣银鱼。史宜人有贤操,先二年卒。盖宜人朝祥而公以暮捐馆舍,人尤哀之。子四人:曰赓;曰康,迪功郎、婺州浦江县主簿;曰庸;曰庲,以公遗泽补官。赓、庸皆蚤世。四女,长适迪功郎、临安府新城县尉赵师固而卒;次适修职郎、监绍兴府和旨酒库史实之,实之亡矣;馀在室。孙男三人:该,将仕郎;谧、诩。女一人。诸孤将以六年九月辛酉葬公于县之兰风乡新湖刘公隩之原,合于宜人之兆。呜呼!公金玉人也,简淡无嗜好,经学邃于二《礼》,属文长于骈四俪六。间为人草笺奏,谈笑成篇,初若未始经意,词旨明切,号为得体。他有碑志铭赞等,出辄为人取去,无留稿。公既没,仅裒二百馀篇,藏于家。词气雄浑,似其为人。字画遒美,乡有石刻必求焉。凡公所长,不以自衒也。性至孝,禄不及亲,终身以为恨,故于族党恩意有加。训子若弟,示以趣向,使自知劝。诱掖后进,绝口不言人过。杜门却扫,或十馀年不至城邑。令佐歆其贤,多就见之。清修谦谨,无贤不肖,一接以礼,犯者不校,不见喜愠之色,故哭公之丧者无不尽哀。里闾耋稚,亦咨嗟痛惜,谓无复见若人矣。康少而干蛊,即委以家事,俾毋关我。筑堂曰「竹隐」,一丘一壑,不啻自足。多焚香默坐,得丧荣辱不以介怀。疏财喻义,不事生产,而趋人之急,成人之美,恐力不及。既无德色,或莫之知也。先卒一月,忽告二子曰:「吾以进士起家,仕至二千石,将以善终,无可憾者」。遽屏医药,至属纩无一语乱,肤色温润,竟日无小异,家人几不忍敛。顾非寡欲积善之效耶?钥父子出入太师之门,识公甚久。既又同朝,妇王氏之侄归康,与钥之次子实为僚婿,稔知公平日大槩,故康来求铭。康谨愿克孝,濡染有自来。尝荐漕台,进学不已,是能世其家者。铭曰:
温良恭俭,先圣规模。门人从事,有无实虚。猗欤李公,浑金璞玉。终始如一,慊不自足。施于有政,如古循良。进称于朝,退淑于乡。云胡不吊,丧此吉士!庆必有馀,昌尔来裔。
朝请大夫史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攻愧集》卷一○五
四明衣冠之族,绍兴以来莫盛于史氏。自八行先生以纯德奥学,积善馀庆,是生枢密公。吾乡之登政地者,实自公始。枢密兄之子是为太师、会稽郡王。文惠公位极人臣,而史氏益大,故君之高曾皆重叠追赠者四十年。不惟赏延繁衍,而决取世科者累举不乏人,其兴又未艾也。盛哉!君枢密之子也,讳浚,字尧翁,世为明州鄞人,今为庆元府。曾祖简,祖诏,俱赠太师、冀国公。曾祖妣叶氏,祖妣徐氏,皆冀国夫人。枢密讳才,尝任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官左朝奉郎致仕,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妣孙氏,封齐安郡夫人,累赠大宁郡夫人。枢密以绍兴二十四年归休,三十年致其事,奏君将仕郎,授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以便养。三十二年,丁枢密忧。服除,引孝宗登极恩,循修职郎,再奉祠。乾道六年,调福州古田县尉。九年,文惠公帅闽,以避亲不赴。崇宪靖王知明州,辟为定海制置使司准备差遣。淳熙四年秩满,关升从政郎,用举主改宣教郎,知绍兴府新昌县。十三年,差权通判婺州。十六年,光宗覃恩,转朝散郎。绍熙五年,今上覃恩,转朝散大夫,馀以年劳积官至朝请大夫。嘉泰元年,引年致仕。三年九月旦卒于家,享年七十有五。呜呼!君年三十而得官,归自婺女,才六十有三,已无复宦情,其见于施设者止新昌、婺女两任,而所至声绩可纪,其奉亲立身,处家居乡,又皆以古人前辈自期,是亦为政,岂虚语哉!枢密之归,君已壮矣,谓君曰:「吾之进退固自无歉,第郊恩不能及汝耳」。公拱而对曰:「大人方欲全晚节,岂当以某为念」?枢密喜曰:「吾姑试之,而气貌泰然,足以成吾志矣」。参政李庄简公守永嘉,枢密为签幕,待遇极厚。君方就傅,附学郡斋,每旦必束书以俟户外,寒暑如一,李公奇爱之。枢密赴馀杭,君侍大宁次长安埭,时有数百艘,相持旬馀。公犹总角,为之登岸处分,使往来之舟以叙而行,己舟独殿,不日遂通。枢密被召,将行,吏有以白金遗仆夫者。公侍侧,奋然曰:「是将污我,当发之」!枢密喜曰:「吾儿可谓清白吏子孙矣」。性笃孝,大宁既下世,枢密年益高,父子相与为命。娱侍左右,药非亲尝不进,未食不敢食,执丧尽礼。既葬,结庐其旁,舍城居而家焉。致敬家庙,旦旦集家人拜谒,风雨不渝。蔬菜之属,未荐者弗敢尝。祭祀备极诚洁,涤濯烹饪,必躬必亲。将奉祀,则衣深衣以寝。讳日先期斋素,哀慕涕洟如始丧。生朝不为宴乐,在官吏民无知者。同气惟一女兄,适周氏,事之甚笃。见其卜居,以金溪别墅遗之。制幕例得僦直,君曰:「吾有先人之故庐在」。仆从亦以乡曲不当用,悉辞之。魏王来镇,君以职事迎谒境上,典客谓当庭拜。君曰:「此必非王旨」。揖而出,王首以此见重,遂被论荐。将校捕海寇几百人,吏欲逮治匿赃事,君曰:「彼出死力得盗,以赃为赏,亦不为过。若以属吏,是为贼报仇也,谁复用命」?王为宽之,皆感激尽力,海道亦清。幕寮蔡君大成廉明有守,或污蔑之,将寘于法。君力辩其非辜,及出,又厚为之礼。东钱湖积葑胶轕,王欲开治之,有请于朝,欲给钱谷及设醲赏,且以属君。君引嫌,以不敏辞,又白王曰:「今为民兴利,所费非不多,水军有舟楫畚锸之属,傥优给军士,当必乐趋。第严为纪律,毋令扰民足矣。请列杙岸旁,取葑积之,日久自成堤矣。若属之官吏,必致烦扰,民疲于奔命,吏急于言功,止得目下㳽漫可观,根蔓不除,适滋后害尔」。已而皆如君言。始至新昌,待制朱公熹时为提学,一见如旧,即以滞讼委之。天台有王乌头者,中产之民,以析户交讼三纪矣,案牍山积。君尽召其党谕之曰:「至亲终讼,未有不破家者。我非不能处断,一有胜负,汝必将复诉」。词意愿款,察其感动,遂与酒肴,使交相悔谢。明日俱拜庭下,曰:「今不复讼矣」。朱公深为器重。自是亲戚有讼,率以此处之,或使之拜起揖逊于前而去。得罪于父母者,轻重亦惟父母之听,曰:「吾尽法则伤恩矣」。由是无不感厉自新。盖平时乡邻有失孝弟之义者,必谕之以礼,晓之以法,不悛者或愧辱之,感悟则与以酒食之资,使其奉父兄之欢乃已。其有暴戾恣睢,狠于斗、冒于货者,亦诲之谆谆,俾归于善,故见于政者专以风化为本也。君于催科不扰而集,尝曰:「宽之于粒米狼戾之时,而迫之于半菽不给之际,是罔民也」。乃为之晓谕,谓及今不即输纳,将来不免追催,谅勤周悉,无虑数百言。读之者虽顽钝之夫,亦知感悟。租赋不待促而办,部使者至以移示旁邑,至今邑人犹传诵之。邑在山间,异时趣办役夫,以称过使客,近乡之民一月或至数四。君令乡各置籍,据籍点差,出历为信。自辇输官物之外,一无所役。三年间户不过再及之,远者或终不及也。大溪自天台而下,溉田甚广,旧有堤以障狂潦,而善坏,几无宁岁。君曰:「人力不至尔」。出官钱、属耆老督民修筑,民竞劝趋。其他陂埭经君修缮者,无不坚久。乡吏销钞不以时,遇有点追,扰及已输之民者多矣。君深慰劳其人,问其道里期会之费,官为还之,罚吏金以偿官。吏困于输金,其弊遂绝。有士与民讼田,君谓士直而牍未具。士复来谒,君曰:「兹事已决,彼当无辞。今见谕则成请求之私」。移丞佐决之,后无敢有私请者。僧讼一民负钱至数百缗,君疑之,问民妻安在,曰:「近鬻于人矣」。即诘僧曰:「此人甚窭,何屡贷之?汝必私其妻,妻鬻,故讼尔」。僧诎。又有诉僧寺杀其子而尸亡者。君念笋蕨方盛,此必为盗被擒而窜尔。责僧令寻访而宽其期,寻获之,一讯而服。豪民以称贷获利倍蓰,偿者无所出,则以钱百万献于官。公问:「钱安在」?曰:「散于民间,官取之易耳」。君曰:「以此饵我,而欲自为计也」。即受其献,而列名及数悉蠲之,无不称快。或杀人于野而未获,尉两以他盗塞责。君察其非是,皆纵使去。既而真盗乃见,犹微服至其处覈之,与狱辞合。县计初无百金之储,而逋负以万计。君考岁入之目,穷蠹耗之原,曰:「吏奸耳,吾能裕之」。先是,岁用一吏司出纳,号场典,群吏表里,假贷为奸。君使日一易之,凡一日之入,暮归诸帑,久而寖饶,曰:「此理官钱法也」。规模既立,上下寖以相安,再岁所用益衍。重门颓圮,众以为请。区画自出,一物不取之民。有与官为市及就役者,加与之庸直。有献木者,君曰:「官自足用,此汝先垄中物,或与族党不平,将假手于我耶」?却之。先尝籍诸乡之盗,日饲之而拘焉,民间无复犬吠之警。既数月,相率而诉曰:「某等失业为此,然朝暮惕恐,未尝得饱食安卧如今日也。各已知悔,且望少宽」。许其日就佣役,夜必归宿。及是,皆执役于官。元夕落成,栋宇华焕,乡民不知有役,咸聚观以为神。县庠久敝,欲新之,而前迫于民业,一径几不容车马。君谋辟地,或曰:「其家富饶,未易得也」。君召与议,即以为献,厚偿其直。于是面势轩豁,新殿庑,列棨戟,观者唶曰:「吾邑文风其昌乎」!其后名荐书,取儒科者相踵。元日为叙拜礼,衣冠毕集,为陈尊俎,设介僎,叙长少,献酬雍臾,无敢哗者。且曰:「乡饮之礼,昔固尝行之,未有济济如此者」。耋稚皆相与观礼焉。君资明而健决,两词至前,情伪立见。书判数百千言,反覆切当,每曰:「久讼废业,实官司不决之过。惟详尽不可转移,则安居矣」。故一经予决,虽宿奸巨猾,无复异辞。及君将去,念一任所决滞讼幸无翻诉,吾去之后,猾吏或为奸利,则贫弱必受其害,乃许请断由以备。于是请者日至,一一给之,或感泣者曰:「令君为我长虑及此,真父母也」。咸请立生祠,君力止之。既去,民知其不可留,扶老携幼,前期出境数十百里,俟于水滨,泣且拜曰:「不复有此知县矣」。婺遭大水,溪南之民登屋缘木以避者数千计。守倅乘陴,君首募善舟者救之。令曰:「活一人者给钱五千」。竭贰厅之蓄,继以私帑。到者分处官舍,既饮食之,又列炬通夕,以男女混处,恐其淆杂也,人尤伏其虑深。盗入民舍,觉而遁,隐于桑间。主人访求,盗投以石,几中。主舂以矛,盗坠而殒。吏以盗徒手受矛,当主人以杀人之罪。君诘之曰:「石非仗乎?虽非所持,然中则主人死矣。闇中偶伤于刃,此为登时,勿论可也」。守不能决,交谳以上,棘寺卒从君议。有殴伤保辜,限日未满而殂者,吏坐殴者以重辟。君已知伤者能遨于市,饮啖自若,偶以宿疾发而毙。再讯如所闻,吏民惊伏。盖于狱事尤留意,深思以得其情。平反如此等者非一也。妇人有欲弃其夫者,诬舅以私,舅不承而死于狱。吏白,无所考證,守将从妇。君曰:「使其有之,乱伦之罪固不为轻。使其无之,厚诬其舅,亦当反坐。舅由此以死,妇可已乎」?闻之宪台,遂坐妇罪。里妇独处,恶少谑之,不从,夜诈称夫妇。妇痛无以自明,泣告其夫而缢。君闻而为葬之,表曰「义妇冢」,罪其为诈者。君之莅政多此类。尝祷雨于龙潭,冒险亲至其处,肃然若有所感,云出湫中,得神物以归。阴云隐隐,及郡而霈然。作邑时,凡祷皆应如此,岂人力哉!守既行,而新刺史之兵百馀人未知所归,君使尽集于庭,探筹分管,随即帖定。三易郡将,备尽礼敬。事有利害,必力争,事已,和好如初。君在州县,一时监司、帅守多名公,相知甚深。然不为苟求,终无有以姓名荐达者。恬于仕进,改秩之初,文惠公在经筵,欲以请于孝宗而君辞焉,曰:「未更吏事,且欲字民以行志耳」。晚年閒居岁久,祠禄亦不复就。庙堂闻其廉退,亟称之,以厉躁竞者。山居萧然,棋酒自适,不以一事至公庭,乡之太守或欲见而不可得。居官以廉节自厉,俸给之外,凡有例者皆不取,用度一切取赡于家。岁计仅给,均为十二,每月一出之。效东坡段作三十块之说,不治产业,凡货利之事,未尝为也。好仁乐施,闻亲戚之贫乏者以济之。丧不能举,女不能嫁,多为成就。为梁以济涉,解衣以蔽寒,涂潦者予以笠屦,年凶则为粥以饲饿者。疾疫之家既遗以药,至量其所食,昏暮潜送其家,不使知也。亲见义役之便民,及归,见乡邻有以争役破家者,君谓受役之害小,争役之害大,劝率为之。为请于邑大夫,力主其说,今赖其利焉。近山有虎,樵牧失业者几月,募猎者许以厚赏,猎具入山,虎亦遁去。晚益严重,端庄守礼,语不轻发,居不杂交。亲朋有过,面折之。有一善,则奖借劝勉,如自己出。取司马公《家范》、《书仪》约为冠婚丧祭之礼,行于家。子弟有惰容,必正色以临之。童稚笑语,亦不敢妄。衣服器用不追逐时好,家人俱不敢为华靡之饰。或见之,则叹息世态之薄也。尝在众中服布衣,乡先生沈公铢笑其激,君曰:「某不知其为陋也」。淡然一室,无他嗜好,惟取《礼记》、《檀弓》、《学记》、《中庸》、《大学》、《祭义》、《祭统》、《儒行》、《表记》等篇,《通鉴》、《唐鉴》朝夕从事。尤笃于教子,招延名士,宗族子弟之愿学者皆预,勉以修身之要,不徒望其取青紫也。长子中第,又二子入太学,未尝以为喜,盖所期望者不止此。夜课童幼《语》、《孟》,为之讲大义,每曰:「雒诵之声,贤于丝竹远矣」。庄谈梵帙,深究理趣。病中区处家事,秩秩有条。医至,嬉笑待之,呼诸子曰:「我无所憾,惟汝祖隐德实行,太史纪载甚略,我死,则汝辈不复知矣」。口授数千言。既革,神观愈清,自书一颂,尤为旷远。又书二纸,戒毋受赙赠,大略言:「生无益于亲故,殁可扰之乎」?仍戒毋用缁流。既毕,盥手炷香,奄然而逝,其视死生真若旦昼耶!君娶舒氏,御史中丞亶之曾孙,先君十四年卒,赠宜人。孝敬诚笃,四德全备。枢密方为国子监簿,宜人未嫁,而枢密超迁台谏,大宁喜曰:「此妇其昌吾家乎」?未归,登政地,归享上寿,康宁宴衎,宜人未始一日不在侧也。大宁性严,事之至谨,遂信爱之。枢密久未有弄孙之乐,宜人请君置妾。君曰:「设心如此,何患不昌」?既而得子。今兹蕃衍,盖不妒忌之效也。新昌相传有白虎神为祟,吏言请避正堂。君弗顾,宜人亦曰:「何物小鬼,敢据公宇乎」?不为动,而亦帖然。族妹为邑士之室,始至,遣馈之。及归,则与之酌别。中间不时求见,则谢之,果有私请也。在官未尝问梱外事,俸入亦不举知其目。君之清德,所助为多。凡君所为,极意奉承。君待之如宾,言必称名。有出入,宜人必摄衣揖之。子妇侍侧,雍雍如也。待婢使未尝谴怒,詈言不出诸口。衣必浣濯,不事珠翠绮绣之饰。年才五十有七,卒于婺之官舍,葬于阳堂乡包家山之原。子男五人:弥逊,迪功郎、绍兴府萧山县主簿;弥回,迪功郎、新台州临海县主簿;弥遵,先卒;弥进,将仕郎;弥逮,太学生。女二人,早夭。孙男十三人:麟之、中之、介之、举之、希之、翚之、阜之、常之、准之、异之、𤼷之、𢍰之、彝之。女九人在室。诸孤将以十二月壬寅奉君之葬合于宜人之墓,来求铭。钥托契非一日。君之清介实所难及。诸孤录君行实甚详,且其施于政者皆可为后法。又自言其母之贤,尤痛其早没,惧无以显于世,愿并书之。故为具载而系以铭,用慰孝子之思云。铭曰:
史氏之贤,德惟迈种。衣冠之盛,辅相我宋。君生而秀,弱不好弄。父兄濡染,以义折衷。比宰百里,始见于用。廉白照人,轻徭清讼。人皆望君,夷庚飞鞚。仅乘贰车,其退甚勇。平生介然,晚益严重。闺门自养,无所修综。潭府不居,归侍丘陇。家庙时享,极其钦奉。动循礼度,周旋勉中。闺门化之,无敢奢纵。屏绝声乐,喜聆雒诵。谢去机事,志甘抱瓮。力行所知,不牵于众。谁毁谁誉,终不为动。老成云亡,乡党所痛。君则了达,如幻如梦。我方卧痾,向风一恸。诗以飏之,后人其讽。
戴伯度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攻愧集》卷一○六
绍兴三十二年,钥叨荐于乡,时二戴皆在前列,曰机,为词赋之冠;曰樟,以《周礼》选。长字伯度,次字伯皋。戴氏世为鄞人,居桃源乡。曾大父侃,以财雄。大父冕,以通经属文上礼部,不及仕而卒。父汝明,能传家学。见二子蚤岁竞爽,尤笃意训教,母夫人朱氏亦课督之。一日俱擅场屋声。父以二子故,寻封至宣义郎,赐五品服,母封孺人,而戴氏愈著。伯皋擢乾道五年进士科,终诸暨丞。伯度至绍熙之元始以特恩补官,乡党固已叹其晚暮,才历金华簿,待次铁冶,而一疾已矣,寔嘉泰元年二月甲午也。君之子燧以行状踵门泣且拜曰:「既已忍死治坟于乡之万隩,将以十二日丁酉襄事,敢求铭于先友」。余亦为之泣曰:「盖尝铭子之祖矣,忍铭吾伯度耶」?读其状,则袁和叔之文也。和叔不轻许可,又为伯度内弟,知之尤深,无一语溢美。又念顷与昆仲定交,晚与伯度益厚,君之归,余偶苦足疾,竟不及一见,遂备录所状,益以见闻而系之以铭。惟昆仲皆游郡庠,朋侪敛衽畏之。伯度尤长于赋,俊逸而不肆,妥帖而不局,体物匠意,有前辈风。君初调迪功郎、绍兴府萧山县尉,未上,丁宣义忧。服除,始为主簿。官虽卑,惟既厥心。夜漏未尽而起,旦即坐曹,簿书钩校,不遗纤微。皂吏莫不苦其勤,惮其严,而心敬服焉。事不诡随,亦不苟异,每以出位近名为戒。历事五太守,或宽或严,同列或未免少变,君趣操自若,曰:「吾知尽吾职尔」。田赋之入,异时莅其事者有刻下奉上,以溢数为能输者,苦之累月而未毕,漕以属君,更前之为,仅两月告具。贫弱下户有积年未尽输者,守俾督之。君询究得实,言于郡曰:「民畏法,敢有不尽?吏擅私隐欺尔。郡计幸无乏,奈何重困吾民」?守悚听,亟命蠲减,合七万馀缗。先是,县吏轻侮士类,被以恶名,有赴愬者多沮挫,不能自直,而真为奸者庇之。君处心公平,于吏无所听,沮者伸而庇焉者屏迹,邑人称诵之。守与宪交荐,其词甚美。既终更,今丞相谢公一见,深念之,以为提点江淮湖北铁冶铸钱司检踏官。踰年,会属疾,以承务郎致仕,终于家,享年六十有七。娶汪氏。二子:长即燧也,次炳。女适严仲游、伍玠、方复、严辅之,皆里士。孙男:埙、埴。一女。君风规峻整,志尚卓荦,耻与碌碌者伍。平居介然,未尝谄辞令色,蕲悦于人。非道义之契,不与深语。区别善恶,若已甚者。而德性温温,胸怀四达,不设防畛。色养亲闱,恪谨朝夕,不敢少忤其意。友爱诸弟,于仲氏尤笃。拊存孤嫠,族党称述。初,师事乡先生高公开,而深为先生之兄侍郎公所器重。自是为学愈力,有胜己者必从之研穷讲切,日进而不止。根本诸经,博采百氏。喜《史》、《汉书》叙事,奋笔效之,沛若泉涌。英词丽藻,出必惊俗,愈出而愈新。尤工偶俪之文,如睹宝藏。金珠象犀,烂然溢目。喜作七字诗,多关风教。有《蛰斋集》十卷,盖庶几乎词人之秀。一第易尔,而困踬若是,人为慨叹,君处之怡然,无陨穫憔悴之色。晚得一官,稍见施设,方为当路所知,则又不幸而病。病愈复作,竟致大故。呜呼!如彼其才,发摅素蕴,足以显于用,顾若是而止乎!然君之持身传后,自有不可泯没者。官金华也,俸入至微,而尉廪差厚。守曰:「主簿尉官等尔,而勤怠有间。勤者薄而怠者厚,可乎」?使均之,固辞不许。曰:「吾以惩劝官吏,非为主簿也」。然卒不受,其义利昭晰如此。官事稍暇,时从名胜相与讲贯,有日新之益。教诏二子,朝夕谆谆,无非切己,曰:「吾平生所守,不欺二字而已」。其子亦刻志自立,亲炙师友,将大其门,君之培养根源,顾不厚哉!铭曰:
昔吾乡兮兵燬,求故家兮无几。访戴氏兮故庐,自熙宁兮经始。叹古风兮犹在,信不陋兮不侈。川流兮无穷,乔木兮高风。忽不见兮伯度,俨丹青兮德容。嗟二隽兮齐名,抱器业兮长终。百不试兮一二,泣遗稿兮焉从?幸素业兮有传,庶不悼兮土中。表斯铭兮宿草,尚过者兮必恭。
赠金紫光禄大夫姜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攻愧集》卷一○八
公讳浩,建炎、绍兴间来寓四明。至十年岁在庚申,公之弟涛以流寓名荐书。十二年,遂登进士第。人争曰:「是东都大家,能以举子业致身于兵火流离之馀耶」?惟姜氏当承平时富盛甲京师,婚姻多后妃侯王之家,声势翕赫。而最重儒学,藏书筑馆,延太学名士以训子弟,礼意隆洽,宾至亦留设盛馔。参政简斋陈公及一时胜游皆求阅未见书,或登科以去,又请举其友若昆弟。题名家塾,多有显人。如参政谢公克家、侍御江公跻、待制高公至临、少卿汪公思温及其季吏部思齐,皆在焉。积而至此,以起其家。公尽室南来,弟犹未冠。公方急禄,每以未能卒业为恨。独任家事,勉其弟力学,抚育训导,儒风益振。二十九年,其长子模中浙漕举,至于三四,讫不第。又二十年,曰桐,曰柄、曰煁,曰焕,曰光等相继累上礼部,入太学,而柄与光同以绍熙四年赐第。燧又继之,皆公之子若孙也。噫,亦盛矣。公字浩然,曾祖德安,杭州助教,赠忠翊郎。祖侁,右侍禁、閤门祗候,累赠武经郎。父宽,成忠郎,閤门祗候,累赠武功大夫,吉州刺史。娶朱氏,封宜人,累赠和政郡夫人。少师孝庄之女,视钦成皇后为祖姑,又仁怀皇后之侄也。宣和四年,少师以郊祀恩奏补承信郎,调监平江府都税务,福州盐税务,改明州市舶务,行在草料场,严州在城都税务,临安府比较务,点检户部赡军酒库所籴场,行在左藏库,再任京畿第二将荆湖北路安抚司准备将领,改两浙东路兵马都监,驻明州者四。一改婺州,寻除兵马钤辖,绍兴府驻劄。升马步军副总管,驻明州。秩满,改福州。踰年丐祠,主管台州崇道观。又任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未满,纳禄,淳熙十二年十二月癸亥卒于家,享年七十有七。积官至武节大夫。始夫人先公十年卒,葬于庆元府鄞县丰乐乡东山之原。明年二月庚申,诸孤奉公之丧合焉。男六人:模,故忠翊郎、监建康府户部赡军酒库所籴场,赠通直郎;棫,以召对职宾赞,终武经大夫、閤门宣赞舍人、两浙东路兵马钤辖;朴,以疾不仕;桐,武翼大夫、新权发遣郴州军州事;柄,故奉议郎、知濠州钟离县事;林。女六人:长适故朝奉大夫、知泰州司马俨,次适武节郎、新东南第四副将绍兴府驻劄董璆,次适奉议郎、知嘉兴府海盐县事史弥谨,次适国子进士楼溱,次适建昌军新城县主簿王深;一蚤亡。孙男一十人:炳煜,武经郎、新特差充殿前司书写机宜文字;煁,故承节郎、閤门看班祗候、监饶州在城商税;焕,故从义郎、监两浙转运司婺州兰溪酒库;光,奉议郎、新通判婺州军州事;燧,文林郎、监泰州角斜盐场;焯、爚,国子进士。剡,国学生。炜、煓、熠,国子进士,㷆、燔、煜、燐、煟、熑、炎,承信郎。孙女九人:修武郎、新监湖州在城都酒务宋克明,太学生汪祥,进士陆枃,迪功郎、辰州司户参军司马遂,奉议郎、知江州彭泽县事赵希蓁,迪功郎、新临安府仁和县主簿黄梦与、史挺之,承信郎、新监抚州户部赡军酒库王坚,迪功郎、新严州淳安县主簿赵希怤,其婿也,馀在室。曾孙二十人:埏、垓、填、垕、野、塈、坰、奎、坡、塾、增、堂、𡌦、墅、基、墉、壁、至、、坚。曾孙女十人:适进士何冲、朱中庸、顾大声、国子进士赵时古,馀在室。公少警敏,及见前辈,笃志问学,书传多成诵。尤熟老庄之书,人但知为佳子弟耳。家在汴都外城,一旦碎于兵燬。至京口,遇溃兵劫卤,忽为窭人。吉州旋即世,聚食数十口,皆仰给于公。甫冠入仕,厉志官业,动有可称。北兵将陷平江,郡人惊奔,而阍者阻之。公叱使开关,去者不胜计。公殿后,几不免,人皆德之。及掌榷酤,请创籴场以供酒事,贷本钱于版曹,要告身为质。公以文书衔袖而进,即命公为之。定籴价三等,比时估为高,初亦罔测。未几,米商辐凑,价日以平。岁终会其息至百万缗,众始叹服,至今遵用焉。孝宗登极,婺以犒军稍缓,口语籍籍。公禽治数辈,无敢哗者。所至总戎有律,阅武有程。慢令者毫发不贷,行之以公,人自畏詟。所事帅守魏惠宪王崇宪、靖王丞相梁仪公克家、参政周公葵、给事吴公芾、敷文阁直学士俞公俟、龙图阁学士赵公子潚皆深相器重。枢密胡公松年守姑苏,择官寮十人,日供故事。右列中惟公得预选,所陈又能切中时病。仕于明最久,詹事周公操、朝请莫公伯镕俱尝同寮,相与素厚。莫公诸子皆为清望官,公至必使环立以侍。中书舍人济来为长史,以父执致敬。周公为御史,露章推荐。太师史文惠王、丞相王鲁公、周益公皆称于朝廷。诸子出仕,犹赖前数公提挈之力。观其所与,则其所存可知矣。前后以见辞五对清光,奏陈多合上意,有老成更练之褒,遂赐横带。入仕几一甲子,吏考十之七八,终始无玷。临机健决,不问剧易,遇事风生,以智为乐,谈论亹亹,音吐洪畅,听者忘倦,此皆出于天资。惟是生长富贵,既更世故,遽能率家人刻苦廉介,有寒素之所不及。田里细务,详练通晓,尤为难能。少有至性,母恭人郭氏疾革,刲股以进。友爱宗党,初以铢积寸累,渐为温饱计。会从弟迫于官逋,举以济之。季父客死江西,又无嗣,公取其遗骨葬于先茔之侧,岁时祭享。族人之废祀,必遍及之。弟妹婚嫁,身任其责。一介不妄取予,性实好施,推其馀以周人之急,亦所不靳也。宫教涛出继伯父,既定居吾乡,买地城北,分东隅与之筑室比邻,人羡其雍熙之轨焉。旧学不忘,时有清新之句。自为上梁之文:「思旧隐于夷门,不堪回首;筑新居于鄞水,粗可容身」。此特其一班耳。专意教子,不以家务婴其心。夜或焚香危坐,使之诵习,率二鼓而罢。模、柄之预荐,栻之赐对,公皆及见之。其在婺时,东莱吕太史未第,公知其贤,遣二子从游,模与之同中漕荐。既即世,子孙益守遗训,虽事力不及盛时一二,而文风彬彬,遂为儒家。始以次子封武显大夫,累至和州防禦使。柄升朝,改赠宣奉大夫,今至金紫光禄大夫,足以信公之志于泉下。后裔方兴,殆未可量也。奉佛素谨,《楞严》、《法华》诸经,夫妇翻阅,以千万计。入闽,积俸置《大藏经》,归寘家舍。结字端重,虽薄遽中,家书无一笔行草。手钞内典数十轴,首尾如一。从妹归丞相寿春魏文节公,平昔相好。为堂西偏,藕花盈池。丞相名以「超莲」,书扁以遗之。既属疾,挂衣冠,杜门自颐,家庭孝谨,调娱药饵,久而不倦。多拱手默坐,间乘安舆致敬家庙佛像,一丝不挂,讫以寿终,可以无憾矣。钥汪出也,外祖少卿兄弟仕京师,同为王府赞读。既皆尝授馆,通家如至亲。先妣吴国时犹未笄,能备言公家风范。相依下汴,初寓浙右,数困寇攘,其卒来鄞,盖以外祖为归也。外祖尤顾旧好,经理不遗馀力。既命伯舅娶公之女弟,而宫教洎文节公与伯仲二舅同在家塾,训饬如一。四人联捷荐书,自尔姻娅如朱陈然。钥以外门之故,得从公游,又与诸郎共学。仲舅尚书状公之行,盖尝助之属稿。今二十馀年,母氏、舅氏俱即世,而棫、朴、柄、煁、焕、剡、㷆亦皆亡矣。郴阳泣谓钥曰:「先铭未立,日夜痛心。兄弟凋○,汪氏中表亦无几,舍君无有知先人之详者,敢以请」。钥抚事感慨,又尝铭其二兄及钟离之墓,不得辞。铭曰:
太岳之后,著姓惟姜。承平百年,益大而昌。延招名儒,谈经左塾。典刑具存,燕及嗣续。矫矫姜公,克荷克承。艰难百罹,既踣而兴。才有馀刃,仕一甲子。黄金横带,晚克知止。积善馀庆,遗训有传。踵登贤科,儒风蔚然。东山之原,松柏斯兑。铭以表之,其兴未艾。
乞住催夏税奏 宋 · 田渭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四、《宋会要辑稿》瑞异二之二六(第三册第二○九四页)
欲将台、处州、绍兴府第五等今年未纳身丁税,及婺州旧无丁税,将第五等户今年夏税绢不及丈、钱不满贯者,并行住催,□见恤灾。
新知钱塘县赵盛婺州通判吴璹并除职事官制(三月二十一日)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止斋先生文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敕具官某等:维昔忠献,光辅高宗,以建我家。维今太皇,实佐求贤,而无私谒,天下诵之。则以尔盛忠献之后,璹太皇家人也。靖共在位,克世其美。而寘诸周行,以劝勋戚,不亦宜乎。可。
翰林学士承旨李巘除宝文阁学士知婺州改知太平州制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止斋先生文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敕:夫厌直玉堂之庐而纡郡绂,士之操也。闵劳豹尾之班而便私计,上之恩也。具位某,早以英华,简在烈祖。晚益蕴藉,眷于上皇。遭逢两朝,自守一节。盖高文大册,天下传诵;而微辞几谏,世莫得闻也。肆朕纂绪,人惟求旧,胡然勇退,曳铃其空。朕亦惟自古词臣,一视中外,子羽修令,兼为行人;相如视草,尝使于蜀。朕独可以弄翰墨苛留久处卿乎?峻延閤之班,均便藩之佚,不以宝婺,而以当涂。去繁就简,冀尔整暇。夫下无怀宠之心,而上有从欲之意,君臣俱美,不其韪欤?可。
主管冲佑观黄度知婺州制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止斋先生文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敕具官某:言者不枉,择者不明,此汉文帝之诏也。深厚宽博,庶几六艺,朕甚慕焉。日以谏官补郡守,而尔度方抗疏论事无所挠,且竟舍州组,便亲养退。省尔私,岂有为为之乎?若但从欲,不强起汝,亦异于汉文矣。婺、越境相错,可以将父便道之官,是用命汝。其往祔吾民,益以民事之暇,强学待问,朕岂汝忘哉!可。
乞放身丁钱劄子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止斋先生文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真宗实录》:大中祥符四年秋七月壬申朔诏曰:「朕临御万邦,厉精庶政。一夫不获,尚切于忧劳;九赋用均,唯思于宽简。惜其物力,以厚民生。眷惟浙江之区,介彼东南之域,而自祖宗恢复,声教诞敷。去率敛以居多,俾乐康之斯洽。洪惟利泽,已浃编氓。然计口算缗,尚存于伪制;治财吝纳,仍限于岁输。特俾蠲除,式申旷荡。其两浙、福建、荆湖南北路身丁钱,并特除放。如有元以钱折征物色,亦与除放(自「如有」以下十三字,据福州法册添入。)」。凡岁免缗钱四十五万四百六贯。
身丁钱,不知所始,臣伏读御札,则知其为东南伪制也。本朝六路次第归化,所以加惠之者甚厚。往者妇人有之,至淳化三年免(见十月四日琼州敕。);寺院行者有之,至咸平五年免(见七月四日两浙、福建路敕。);摄官有之,至至道二年免(见正月十五日广南敕。);盐亭户有之,至太平兴国元年免(见九月福州路敕。);赁舍寄住者有之,至咸平六年免(见四月二日广州敕。)。死丁自咸平二年始与除放(八月二十日杭、越、明、睦、台、温、处、衢、婺、秀、苏、湖十二州敕。),逃丁自咸平四年始与检阁(见七月十一日荆湖南、北路敕。)。又伪命日,如福州每丁三百二十五,自太平兴国五年定纳钱一百(七月高象先奏请。),福州长溪有温、台等州投过一千七百馀户、二千馀丁,每丁亦三百二十五,自景德二年定依温、台州,见纳钱二百五十(四月二十日刘炤奏请。)。苏州每丁纳米,自淳化五年定纳钱二百(见八月十七日苏州敕。)。睦州每丁六百九十五,处州每丁五百九十四,自咸平三年,许将绢折纳(五月二十三日两浙路敕。)。抑见伪制各出一时,颇亦不等。前后敕命,大抵多者使寡,难者使易,不宜有者使无。而诸国苛歛,渐趋于平。至是乃一切蠲去,与民更始。天圣间,侍御史章频言:「先帝除放伪命身丁,东南之区,圣德所被,十六年矣。放过钱七百馀万贯,而军国之须,不闻申匮乏」。可谓至论!然臣又按《实录》,明道元年三月,两浙转运司言:「大中祥符五年已放诸路身丁钱,而婺、秀州尚输如故」。乃蠲除之。蔡襄亦尝言:伪命日,诸州各有丁钱,唯漳、泉州、兴化三郡折作米七斗五升。真宗皇帝哀矜困穷,蠲放两浙、福建身丁钱。其时漳、泉、兴化是亦丁钱折变作米,无人论奏因依,遂至先朝大惠不及三郡。以此见祥符放丁溥及六路,其间犹有至今输纳者,皆府县占吝,奉行不虔之故。推而广之,宜在今日。恭惟陛下仁圣在上,轸忧民瘼,欲省赋甚矣。间者断自渊衷,量减折帛之估。有司以阙经费为言,其议遂寝。以臣愚见,折帛固宜减,不如身丁切于穷民。且其为钱,视祖宗折帛之估才十之一;而其为丁,视纳折帛之家殆累数万缗。陛下寻祥符之诏,断而行之,幸甚。
辞免浙西提刑乞祠申省状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止斋先生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长沙县
某一介庸陋,本不适用,偶际休明,荐叨器使。自守军垒,就除本路监司之任。一岁而迁将漕,又一岁而迁按刑,可谓宠光狎至,私计兼足矣。方宠光狎至,而无图报之心,私计兼足,遽为求便之请。苟非至愚,岂敢犯此不韪?而某祠禄之请,不避烦渎,至于再三,实非获已。伏念某秋初心痛,至不省事,当仓皇回司之时,卢检院、范少卿俱来相问,薾然一榻,不能交谈,舁入廨舍,尽室惊恻。仅逃鬼录,赖有天幸。以此心气衰惫,目力短昏,虽极勉强,尝虑妨阙。重念某才有一儿,尤不敏事,书问满前,莫能报谢;米盐琐碎,时复关决。夫多病早衰,傍无佽助。在官则以奉公不办为忧,在家则以应俗不周为愧。若不乞假岁月,务近医药,贪恋禄食,必致自毙。区区欲望检照前请,特赐敷奏,别与祠禄差使一次,则未尽之命,皆生成之赐。
小帖子称:照得某蒙恩,改除上件差遣,系是替应孟明资阙,初以待次岁月足便休养,故不敢辄有陈请。今来应孟明已除郎官,即成见次,所以须至烦渎。若未欲便与祠禄,即乞与一般待阙差遣。某见迤逦前去衢、婺州,听候指挥。
按:十月二十九日,三省同奉圣旨不允,依已降指挥疾速赴行在奏事讫之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