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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请大夫史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攻愧集》卷一○五
四明衣冠之族,绍兴以来莫盛于史氏
八行先生纯德奥学积善馀庆,是生枢密公。
吾乡之登政地者,实自公始。
枢密之子是为太师会稽郡
文惠公位极人臣,而史氏益大,故君高曾重叠追赠者四十年。
不惟赏延繁衍,而决取世科者累举不乏人,其兴又未艾也。
盛哉
枢密之子也,讳浚字尧翁,世为明州鄞人,今为庆元府
曾祖简,祖,俱赠太师、冀国公
曾祖妣叶氏,祖妣徐氏,皆冀国夫人
枢密讳才,尝任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官左朝奉郎致仕,累赠金紫光禄大夫
妣孙氏,封齐安郡夫人,累赠大宁郡夫人
枢密绍兴二十四年归休三十年致其事,奏君将仕郎,授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以便养。
三十二年丁枢密忧。
服除,引孝宗登极恩,循修职郎,再奉祠
乾道六年,调福州古田县尉
九年文惠公帅闽,以避亲不赴
崇宪靖王明州,辟为定海制置使司准备差遣
淳熙四年秩满关升从政郎,用举主宣教郎,知绍兴府新昌县
十三年,差权通判婺州
十六年,光宗覃恩,转朝散郎
绍熙五年今上覃恩,转朝散大夫,馀以年劳积官朝请大夫
嘉泰元年引年致仕
三年九月旦卒于家,享年七十有五。
呜呼
年三十得官,归自婺女,才六十有三,已无复宦情,其见于施设者止新昌婺女两任,而所至声绩可纪,其奉亲立身处家居乡,又皆以古人前辈自期,是亦为政,岂虚语哉!
枢密之归,君已壮矣,谓君曰:「吾之进退固自无歉,第郊恩不能及汝耳」。
公拱而对曰:「大人方欲全晚节,岂当以某为念」?
枢密喜曰:「吾姑试之,而气貌泰然足以成吾志矣」。
参政李庄简公永嘉枢密为签幕,待遇极厚
君方就傅附学郡斋,每旦必束书以俟户外寒暑如一,李公奇爱之
枢密馀杭,君侍大宁长安埭,时有数百艘相持旬馀。
公犹总角,为之登岸处分,使往来之舟以叙而行,己舟独殿,不日遂通。
枢密被召将行,吏有以白金仆夫者。
侍侧奋然曰:「是将污我,当发之」!
枢密喜曰:「吾儿可谓清白吏子孙矣」。
笃孝大宁下世枢密年益高,父子相与为命
娱侍左右,药非亲尝不进,未食不敢食,执丧尽礼
既葬,结庐其旁,舍城居而家焉。
致敬家庙旦旦家人拜谒风雨不渝
蔬菜之属,未荐者弗敢尝。
祭祀备极诚洁涤濯烹饪必躬必亲
奉祀,则衣深衣以寝。
讳日先期斋素哀慕涕洟如始丧。
生朝不为宴乐在官吏民知者
同气惟一女兄,适周氏,事之甚笃。
见其卜居,以金溪别墅遗之。
制幕例得僦直,君曰:「吾有先人故庐在」。
仆从亦以乡曲不当用,悉辞之。
王来镇,君以职事迎谒境上,典客当庭拜。
君曰:「此必非王旨」。
揖而出,王首以此见重,遂被论荐
将校海寇百人,吏欲逮治匿赃事,君曰:「彼出死力得盗,以赃为赏,亦不为过
若以属吏,是为贼报仇也,谁复用命」?
王为宽之,皆感激尽力海道亦清。
幕寮蔡君大成廉明有守,或污蔑之,将寘于法。
力辩非辜,及出,又厚为之礼。
东钱湖胶轕开治之,有请于朝,欲给钱谷及设醲赏,且以属君。
引嫌以不敏辞,又白曰:「今为民兴利所费非不多,水军舟楫畚锸之属,傥优给军士,当必乐趋
第严为纪律,毋令扰民足矣
请列杙岸旁,取积之,日久自成堤矣。
若属之官吏,必致烦扰,民疲于奔命,吏急于言功,止得目下㳽漫可观根蔓不除,适滋后害尔」。
已而如君言。
始至新昌待制朱公熹时为提学一见如旧,即以滞讼委之。
天台有王乌头者,中产之民,以析户交讼三纪矣,案牍山积
君尽召其党谕之曰:「至亲终讼,未有破家者。
非不处断一有胜负,汝必将复诉」。
词意愿款,察其感动,遂与酒肴,使交相悔谢
明日俱拜庭下,曰:「今不复讼矣」。
朱公深为器重
自是亲戚有讼,率以此处之,或使之拜起揖逊于前而去。
得罪父母者,轻重亦惟父母之听,曰:「吾尽法则伤恩矣」。
由是无不感厉自新
盖平时乡邻有失孝弟之义者,必谕之以礼,晓之以法,不悛者或愧辱之,感悟则与以酒食之资,使其奉父兄之欢乃已。
其有暴戾恣睢,狠于斗、冒于货者,亦诲之谆谆,俾归于善,故见于政者专以风化为本也。
君于催科不扰而集,尝曰:「宽之于粒米狼戾之时,而迫之于半菽不给之际,是罔民也」。
乃为之晓谕,谓及今不即输纳将来不免追催,谅勤周悉无虑百言
之者顽钝之夫,亦知感悟
租赋不待促而办,部使者至以移示旁邑至今邑人犹传诵之。
邑在山间异时趣办役夫,以称过使客,近乡之民一月或至数四
君令乡各置籍,据籍点差,出历为信。
辇输官物之外一无所役。
三年间户不过再及之,远者或终不及也。
大溪天台而下溉田甚广,旧有堤以障狂潦,而善坏,几无宁岁
君曰:「人力不至尔」。
出官钱、属耆老督民修筑,民竞劝趋。
其他陂埭经君修缮者,无不坚久
乡吏销钞不以时,遇有点追,扰及已输之民者多矣。
君深慰劳其人,问其道里期会之费,官为还之,罚吏金以偿官。
吏困于输金,其弊遂绝。
有士与民讼田,君谓士直而牍未具。
士复谒,君曰:「兹事已决,彼当无辞
今见谕则成请求之私」。
丞佐决之,后无敢有私请者。
僧讼一民负钱至数百缗,君疑之,问民妻安在,曰:「近鬻于人矣」。
即诘僧曰:「此人甚窭,何屡贷之?
汝必私其妻,妻鬻,故讼尔」。
僧诎。
又有诉僧寺杀其子而尸亡者
君念方盛,此必为盗被擒而窜尔。
责僧令寻访而宽其期,寻获之,一讯而服。
豪民称贷获利倍蓰,偿者无所出,则以钱百万献于官。
公问:「钱安在」?
曰:「散于民间,官取之易耳」。
君曰:「以此饵我,而欲自为计也」。
即受其献,而列名及数悉蠲之,无不称快
杀人于野而未获,尉两以他盗塞责
君察其非是,皆纵使去。
既而真盗乃见,犹微服至其处覈之,与狱辞合。
县计初无百金之储,而逋负万计
君考岁入之目,穷蠹耗之原,曰:「吏奸耳,吾能裕之」。
先是岁用一吏出纳号场典,群吏表里假贷为奸。
君使日一易之,凡一日之入,暮归诸帑,久而寖饶,曰:「此理官钱法也」。
规模既立上下寖以相安,再岁所用益衍。
重门颓圮,众以为请。
区画自出一物不取之民。
有与官为市就役者,加与之庸直。
有献木者,君曰:「官自足用,此汝先垄中物,或与族党不平,将假手于我耶」?
却之。
先尝籍诸乡之盗,日饲之而拘焉,民间无复犬吠之警
既数月,相率而诉曰:「某等失业为此,然朝暮惕恐,未尝得饱安卧如今日也。
各已知悔,且望少宽」。
许其日就佣役,夜必归宿
及是,皆执役于官。
元夕落成栋宇华焕乡民不知有役,咸聚观以为神。
县庠久敝,欲新之,而前迫于民业一径不容车马
君谋辟地或曰:「其家富饶未易得也」。
君召与议,即以为献,厚偿其直。
于是面势轩豁,新殿庑,列棨戟,观者唶曰:「吾邑文风其昌乎」!
其后名荐书,取儒科相踵
元日为叙拜礼衣冠毕集,为陈尊俎,设介僎,叙长少献酬雍臾,无敢哗者。
且曰:「乡饮之礼,昔固尝行之,未有济济如此者」。
耋稚皆相与观礼焉。
资明健决,两词至前,情伪立见。
书判数百千言,反覆切当,每曰:「久讼废业实官不决之过。
详尽不可转移,则安居矣」。
一经予决,虽宿奸巨猾无复异辞。
及君将去,念一任所决滞讼幸无翻诉,吾去之后猾吏或为奸利,则贫弱必受其害,乃许请断由以备。
于是请者日至,一一给之,或感泣者曰:「令君为我长虑及此,真父母也」。
咸请立生祠,君力止之。
既去,民知其不可留,扶老携幼前期出境数十百里,俟于水滨,泣且拜曰:「不复有此知县矣」。
婺遭大水溪南之民登屋缘木以避者数千计
守倅乘陴,君首募善舟者救之。
令曰:「活一人给钱五千」。
竭贰厅之蓄,继以私帑
到者分处官舍,既饮食之,又列炬通夕,以男女混处,恐其淆杂也,人尤伏其虑深
盗入民舍,觉而遁,隐于桑间
主人访求,盗投以石,几中。
主舂以矛,盗坠而殒。
吏以盗徒手受矛,当主人杀人之罪。
君诘之曰:「石非仗乎?
虽非所持,然中则主人死矣。
闇中偶伤于刃,此为登时勿论可也」。
不能决,交谳以上棘寺卒从君议。
殴伤保辜限日未满而殂者,吏坐殴者以重辟
君已知伤者能遨于市,饮啖自若,偶以宿疾发而毙。
再讯所闻吏民惊伏
盖于狱事留意深思以得其情。
平反如此等者非一也。
妇人有欲弃其夫者,诬舅以私,舅不承而死于狱。
吏白,无所考證,守将从妇。
君曰:「使其有之乱伦之罪固不为轻。
使其无之厚诬其舅,亦当反坐
由此以死,妇可已乎」?
闻之宪台,遂坐妇罪。
里妇独处恶少谑之,不从,夜诈称夫妇
妇痛无以自明,泣告其夫而缢。
君闻而为葬之,表曰「义妇冢」,罪其为诈者。
君之莅政多此类。
祷雨龙潭冒险亲至其处,肃然若有所感,云出湫中,得神物以归。
阴云隐隐,及郡而霈然
作邑时,凡祷皆应如此,岂人力哉!
守既行,而新刺史之兵百馀人未知所归,君使尽集于庭,探筹分管随即帖定。
易郡将备尽礼敬
事有利害,必力争,事已,和好如初
君在州县一时监司帅守名公相知甚深。
然不苟求,终无有以姓名达者
恬于仕进改秩之初,文惠公经筵欲以请于孝宗而君辞焉,曰:「未更吏事,且欲字民行志耳」。
晚年閒居岁久祠禄不复就。
庙堂闻其廉退,亟称之,以厉躁竞者。
山居萧然棋酒自适不以一事至公庭,乡之太守或欲见而不可得
居官廉节自厉俸给之外凡有例者皆不取用度一切取赡于家。
岁计仅给,均为十二,每月一出之。
东坡段作三十块之说,不治产业,凡货利之事,未尝为也。
好仁乐施,闻亲戚贫乏者以济之。
不能举,女不能嫁,多为成就
为梁以济涉解衣以蔽寒,涂潦予以笠屦,年凶则为粥以饲饿者。
疾疫之家既遗以药,至量其所食,昏暮潜送其家,不使知也。
亲见义役便民,及归,见乡邻有以争役破家者,君谓受役之害小,争役之害大,劝率为之。
为请于邑大夫力主其说,今赖其利焉。
近山有虎,樵牧失业者几月,募猎者许以厚赏,猎具入山,虎亦遁去。
晚益严重端庄守礼,语不轻发,居不杂交
亲朋有过,面折之
一善,则奖借劝勉,如自己出。
司马公《家范》、《书仪》约为冠婚丧祭之礼,行于家。
子弟惰容,必正色以临之。
童稚笑语,亦不敢妄。
衣服器用追逐时好家人不敢华靡之饰。
或见之,则叹息世态之薄也。
尝在众中布衣乡先生沈公铢笑其激,君曰:「某不知其为陋也」。
淡然一室无他嗜好,惟取《礼记》、《檀弓》、《学记》、《中庸》、《大学》、《祭义》、《祭统》、《儒行》、《表记》等篇,《通鉴》、《唐鉴》朝夕从事
尤笃于教子招延名士宗族子弟之愿学者皆预,勉以修身之要,不徒望其取青紫也。
长子中第,又二子太学未尝以为喜,盖所期望者不止此。
夜课童幼《语》、《孟》,为之讲大义,每曰:「雒诵之声,贤于丝竹远矣」。
庄谈梵帙深究理趣
病中区处家事秩秩有条。
医至,嬉笑待之,呼诸子曰:「我无所憾,惟汝祖隐德实行太史纪载甚略,我死,则汝辈不复知矣」。
口授千言
既革,神观愈清,自书一颂,尤为旷远
又书二纸,戒毋受赙赠大略言:「生无益亲故,殁可扰之乎」?
仍戒毋用缁流
既毕,盥手炷香奄然而逝,其视死生真若旦昼耶!
君娶舒氏,御史中丞亶之曾孙先君十四年卒,赠宜人
孝敬诚笃四德全备
枢密方为国子监簿宜人未嫁,而枢密超迁台谏,大宁喜曰:「此妇其昌吾家乎」?
未归,登政地,归享上寿康宁宴衎宜人未始一日不在侧也。
大宁性严,事之至谨,遂信爱之
枢密未有弄孙之乐,宜人请君置妾。
君曰:「设心如此何患不昌」?
既而得子。
今兹蕃衍,盖不妒忌之效也。
新昌相传白虎神为祟,吏言请避正堂
君弗顾,宜人亦曰:「何物小鬼,敢据公宇乎」?
不为动,而亦帖然
族妹为邑士之室,始至,遣馈之。
及归,则与之酌别
中间不时求见,则谢之,果有私请也。
在官未尝问梱外事俸入不举知其目。
君之清德,所助为多。
凡君所为极意奉承
待之如宾,言必称名
有出入宜人摄衣揖之。
子妇侍侧雍雍如也。
婢使未尝谴怒詈言不出诸口。
衣必浣濯不事珠翠绮绣之饰。
年才五十有七,卒于婺之官舍,葬于阳堂包家山之原。
子男五人:弥逊,迪功郎绍兴府萧山县主簿
弥回,迪功郎、新台州临海主簿
弥遵,先卒;
弥进,将仕郎
弥逮,太学生
二人早夭
孙男十三人:麟之、中之、介之、举之、希之翚之、阜之、常之、准之、异之、𤼷之、𢍰之、彝之。
九人在室
诸孤将以十二月壬寅奉君之葬合于宜人之墓,来求铭。
托契一日
君之清介所难
诸孤录君行实甚详,且其施于政者皆可为后法
又自言其母之贤,尤痛其早没,惧无以显于世,愿并书之。
故为具载而系以铭,用慰孝子之思云。
铭曰:
史氏之贤,德惟迈种
衣冠之盛,辅相我宋。
君生而秀,弱不好弄
父兄濡染,以义折衷
比宰百里,始见于用。
廉白照人轻徭清讼
人皆望君夷庚飞鞚
仅乘贰车,其退甚勇。
平生介然,晚益严重
闺门自养无所修综
潭府不居,归侍丘陇
家庙时享极其钦奉
动循礼度周旋勉中。
闺门化之,无敢奢纵
屏绝声乐雒诵
谢去机事,志甘抱瓮
力行所知,不牵于众。
谁毁谁誉,终不为动。
老成云亡乡党所痛。
君则了达,如幻如梦。
我方卧痾向风一恸
诗以飏之,后人其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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