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帝言仕进抑塞书(熙宁元年十二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
熙宁元年月日,前夔州观察判官蒲宗孟,谨昧死百拜上书皇帝陛下:臣闻圣人持天下,不幸而至于极弊大坏之际,欲更变律令,犹当以不可测之术、不可知之权风动天下,使天下之人安趋而乐从,奔走而不知其故。未尝仓卒亟暴,为骇扰之法,以逆人之欲,拂人之情,强人之所不喜,违众戾物以招怨取怒,歛大愤,起深憾,而离天下之心也。况不至于极弊大坏之际,安可无故而为矫世动俗之事,结怏怏不快于天下耶!爰自迩时朝廷恶官多而吏道杂,一切塞绝之,如防寇盗,如捍雠敌,如备狼虎,惟患去之不尽,而不患其有伤。梗棘堤障其路,苛文峻法,离合其荐员,增广其年祀,柅绝其迁升,常恐其应条目而符格令,合制度而契圈模,以取一日之荣也。自古厌士未有如今日之甚,简贱王官未有如今日之障也,彰灼著明而鼓动衣冠之怨,未有如今日之暴也。白衣下士至于吏部选人,上及于朝廷之所谓郎曹卿列,无一人不被窒遏,无一人不拂其所欲。此皆前世好治之君孜孜降己,贪求渴选,赖而共与为理者,而今日举将去之,不啻于屏丐人、斥遣奴仆之易。如之何使英伟自重之士竭谋尽虑,为国家喜奋事功流风迹哉!精才奇智之人素守廉隅,素谨德行,素重名节,不忍舍簪绂而从负贩;有父母妻子之迫,又不忍去而之山林。持其不得已之心,含耻强颜,出入人上,黾勉茍过,此甚可叹!向者大臣为法,以节约进士经生之数,举天下而计之,三年之间,率常数十万人,而取三四百也。又裁减任子之令,期岁而补者增为三岁,三岁者增为再郊。三丞告老之泽,十八道使者迁任之宠,例皆寝罢。大较比旧,每岁已有千馀人不占仕籍矣。入仕之难既如此,既仕之后,又多为不可进之格以沮之。故举职官之令行,而京官岁损者常百馀员。朝廷犹以为未也,召见引对之际,又不用铨筦正律,不循祖宗故事,与夺无准,出于临时,使天下有偶得偶失之叹,惶惑惊扰,以为不便。而今年六月己未之诏,又令天下通判之人率不得举京官,而转运判官亦减其当举之数。士人何所恃而进也?前无荣华以诱其心,后无温饱以足其衣食,陛下尚欲责之治黎元、养赤子,不已疏乎?不徒如此,其甚者又有增年迁秩之法,止郎限卿之令。止郎而限卿,是又何也?尧舜以来未尝有也!古之爵禄,王者所以厉世磨钝,而今之爵禄,朝廷务以沮善而惰志,岂圣人把持天下之术耶!仕宦而有可止之时,则人之为善有可止之心矣;为善而可止,则朝廷尚谁与共天下哉!陛下岂不思入仕之人乎?方今所贵而宠用者进士一科,以进士言之,使天下入仕者率三十而得仕,四十而京官,比及引年之日,不过为陛下中行郎中耳。然而其间几何而至此?其补奏而得仕、诵书而入官者,又岂人人四十而尽京官耶?以此而较,安在明为科条、严设禁令、止郎限卿,以取万载之讥乎!此最清朝深失之议,而治世无谓之法。殆献计者虑之不精,求之不熟,趋目前而忘远图,思小利而不知无益,逞一时之见,动多士之心,使怨府归于朝廷,衅根蟠于天下,不足以惩弊革蠹,祗以收憾而取怨矣。腐儒小生不晓治体,凡以谓天下之事皆当洗剔痛治,然后可以置于太平,遂陈快意之论,悦耳之说,以乱陛下视听。不知陛下新有大宝,正当以至恩厚德结人,而不宜为皦察拂戾之事骇扰天下也。呜呼!最易得者天下之势,最难得者天下之心。昔武王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而周室以兴;纣有乱臣三千,离心离德,不能保天下。夫人之心不可失也如此!臣愿陛下精意极虑,不惮亟更,而陈己之失。喜进取,恶摈弃,人之常情也。是以古之明王因其情之所喜,顺而诱之,无不得其欲。故知人之恶饥寒也,与之禄,使至于饱暖;知人之恶贫贱也,与之爵,使跂于富贵;知人之恶摈弃也,与之荣名,使荣于进取。惟其如是,所以天下聪明才俊、豪迈雄杰、举世不可屈服之人,皆乐为之用,喜为之尽力。其故何耶?是非有奇策异算,盖亦顺其情而已。今也举违其情,而欲举之共天下,臣未见其可也。望陛下勿为太过已甚之事,廓然开其可进之路,疏其窒塞之源。使转运判官与列郡通判复得依旧举官,以诱州县仕宦之心。使郎无可止之期,卿无可限之数,以破清望官塞绝之叹。使选人至于改官,而资地应格者不夺于临时,以杜铨选惶惑之扰。则天下荣望复在,衣冠进路复通,而仕宦复尊,而朝廷复重矣。治平之法,减京官,举职官,使京朝已上四年而磨勘,持此之术,行之十年,仕路自清,吏员自少,何必巧为术以障之,曲为防以蔽之乎?百日之疾,求一日以愈之,必知不可;而五六十年之弊,乃欲尽去,不已遽乎?愿陛下从容安意以待之,仓卒亟暴,恐非天下之福。臣过计论事,罪在不赎,惟陛下裁赦。臣宗孟昧死再拜(《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又见《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六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三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素谨德行:原无,据《历代名臣奏议》补。
应诏陈阴气太盛宜谨七事疏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东都事略》卷八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陛下左右所与图事帷幄中二三贵人,皆先帝所择以遗陛下者也。保全宠爱,使不近权而专威福,乃所以安顾命元老矣。二年来,既借之权,又使之专陛下之事,陛下但拱手宴息于宫中,无所可否。臣亢而王豫,此阴气所以盛,而雨潦所以为害也。陛下掖庭永巷多先帝时嫔御,所给事而幽闭,诚不胜算,以少言之,宜不减数千百人。是端闱之内,宸极之次,日夜常有数千百怨旷矣,沴气安得而不作也?艺祖时,后宫止二百八十人,尝因霖雨,去者五十。太宗时,宫中不过三百人,犹患其多。陛下后庭安用数千百哉?此阴气所以盛,而雨潦所以为害也。宦官出入宫禁,权均人主,两朝来尤为特甚。荣辱出其语言,公卿重足一迹,道路不敢以目。邪柔之夫附之以进,先朝显人为国家执政柄者多由其门,以久富贵。陛下践极之日,稍抑夺其气,又谪其渠魁而老黠者数人,其心慊慊不足,觖望言语,无所不出。以数十年猖狂息恣,而一日为陛下所轧,怀忿忍怨,安知其不为党奸助恶之计?此阴气所以盛,而雨潦所以为害也。鸷虏视于北,贪戎玩于西,常欲蛇豕吾民而腥膻中国者盖积有年。奸雄之人草伏而庐处,四立而环顾,但未有以发之。下纾上急,恐北方将破盟,西夏将慢命,奸雄之人将传檄而起,此阴气所以盛,而雨潦所以为害也。骄兵满天下,而劲悍无赖者尤聚于京师与河北,动有所欲,徜徉睥睨,视其上之人如仇雠。平时无事,竭天下之财,耗天下之谷粟以饲养之,可谓衣丰而食足矣。三岁一郊赉,间时一特支,举一非常之礼,又随而赐予,犹未厌其心也。过萌无耻之求,一旦不如所怀,群行而噪呼,色怒而诋讪。前世当治安之时,莫不皆有可惊之事,惟其不以为忧,故至于无可奈何。今国家之忧正在骄兵,惟陛下深忧而熟计,远览而独断,使不至于无可奈何,以定万世之业,祖宗之望也。曩者其谋屡发,近日其志转愤,但含蓄而未动耳。此阴气所以盛,而雨潦所以为害也。佞邪之人,语言便嬛,易以惑乱主听。自迩以来,有数人得进见左右者,是皆何人?因缘攀附,遂屡召而数进,四方不知,以谓陛下宠私昵、忘公道矣。陛下尚不知远之,乃屡召而数见。此阴气所以盛,而雨潦所以为害也。陛下欲御大臣,在揽威福,而制其自专;欲洗怨旷,在省其职局,而去其无用;欲清阉寺,在裁损其数,而正其洒扫;欲御夷狄,在先求贤将,而大为储蓄;欲消奸雄,在爱养良民,而务行宽厚之政;欲惩骄兵,在奋威刑,罢姑息,而裁省冗滥之卒;欲杜佞邪,在舍私昵,廓至公,而御百辟。陛下弭灾而塞变,莫急于此七者。
论行手实法不待丰穰疏(熙宁八年正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九、《宋会要辑稿》食货一一之一三(第六册第四九九九页)、《文献通考》卷一二、《宋史》卷三二八《蒲宗孟传》
近制民以手实上其家之物产,而官为注籍,以正百年无用不明之版图,而均齐其力役,此天下之良法也。然县伤灾五分以上则不与焉,且留以俟丰岁。以臣观之,使民自供手实,无所扰也,何得待其丰穰哉?愿诏有司,不以丰凶弛张其法。
倚阁鼎澧秋税奏(熙宁八年十二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一
鼎、澧道路之间已有殍饿流离之民,尚催纳秋税及五分以上,并令倚阁。
乞不许以保甲为名抽勾往沅州请田土人户奏(熙宁九年四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四
沅州官田并山畲园宅等荒闲甚多。闻全、永、道、邵州人户往请射,其官吏以既籍充逐处保甲,遂令遣归。况保甲本欲藉其彊力督奸盗,若舍贫就富,固当从所欲。乞下诸处,如人户往沅州请田土,毋得以保甲为名勾抽。
湖北路保甲不遵条诏奏(熙宁九年四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四
湖北路保甲无一县稍遵条诏,应排保甲村疃并以大保、都保,止于逐村编排,更不通入别村,全不依元降指挥。其监司违法官乞施行。
荆湖路役钱太重奏(熙宁九年八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七、《宋会要辑稿》食货六五之一六(第七册第六一六四页)
两路元敷役钱太重,民间出办不易,至每年所收,广有宽剩。
乞熙河五路义勇并排为保甲奏(元丰四年正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宋会要辑稿》兵二之一九(第七册第六七八一页)
开封府界惟有保甲,无义勇。五路义勇、保甲教习之法,事体略同,给钱粮亦不相远。今上番教既立一法,五路不得独异于府界。欲乞五路义勇并排为保甲,所贵民兵法出于一。
上钱司谏书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十一月三日,阆中蒲宗孟谨拜书彭城司谏阁下:宗孟不肖昏冥,道本空疏,不耀于士人,不名于当世。偶从口耳之学,得举进士,号为儒生,日与名卿贤士接,实自愧耻。顷以不敏之学请于门下,明公不予弃也,辱以一言之称,又辱以一言之教,谓曰:「子之为是也,世人少有留心焉。能深长其思虑,加笃其行业,善乎善者也」。宗孟时亦不甚为自得,谓当途之人诱进学者,皆当然矣。及来京师,亦进足于王公之门,往往为阍人侍史所隔限,有至而不能一进,退而不能一伺其面者;偶见焉,则尊严其体貌,贵重其声颜。自与士人相为,贵贱之间,其能称举而教诲之,如明公之于宗孟,异矣;宗孟之报明公,亦宜有以厚也。昨闻朝廷以谏官召阁下,区区小子实亦喜幸,擘口吐气,争为朝廷得人贺,而自度有以尽心于阁下焉。大凡儒者好辨万世是非,当其贫贱时,尝思一发是非万世之心,以可否当世之事,得谏官自谓荣遇。谏官不为卑,其责亦不为不重。天下大利害,生民大疾苦,人君大过失,百官大奸佞,皆得一以言正之。今疏远之人辄议朝政,动有出位妄言之罚,若谏官不得人而处之,则遂无人敢言矣,天下之事将倚于谁乎?今天子神圣聪明,优奖谏臣,好听直言,不事游宴,少有过失,于古无匹。又得阁下出入谏署,日备顾问,天下之势无虑敝坏矣。伏见近日诏册贵妃,中外皆以为不可,议论纷然,而言事之臣未闻有以一辨者。人心疑惑,侧身引领,皆曰:「吾有待于彭城司谏君矣」。司谏始以大科进,今又得显官,身处谏职。自入谏署以来,所系政体而可言者,特此一事耳,在司谏固不肯后之也。命下以来,迨今一月,而阁下无一言之诤,随众嘿处,不如士人始者之望。岂阁下有让于他人而待其言乎?将他人已言,而阁下不与其言乎?夫何迟迟而不一发也?此天子有忧人之意,而谏官不之成;人人望谏官之言,而谏官不之发,诚为天下叹矣。又闻后族四十馀人,例皆迁官,质于事体,尤可怪骇。夫后族于属为亲,名器于国为重,因命嫔妃而霈恩后族,是薄于所亲者而昵于嬖幸者也。后族无功而冒爵位,是国家名器可轻,而无功之人可赏也。名器之重,尤可爱惜。自汉唐以来,延及祖宗之朝,茍非大功德者,爵位不得有加,甚者厚赐予奖谕而已,岂有因命妃嫔而后族四五十人例迁者乎?觊明公为天下一言之,以存朝廷事体之大,收士人失望之心,则天子之圣无有玷缺,而盛德不为累矣。毋曰已行之事不可追复,言之无益焉,思其无益而求所以有益,天下不胜大幸。昔阳城与王仲舒辈伏阁论裴延龄事,当城等谏时,有金吾张万福者趋至延英门大言称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遂遍拜城等。夫万福武人也,尚能如此感激自喜,使阁下一能此仁事,充天下之望,则不唯一武人为阁下大言遍拜矣。况今之士大夫处朝廷者,岂特张万福比哉!前日亦以书投于何御史,不知其果听否,恐犹未也,故直抵明公门。孔子曰:「不以人废言,不以言废人」。明公其亮之。干冒尊严,实荷无涯之责。不宣。宗孟再拜。
上贾运判书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宗孟启:伏蒙奏举宗孟堪充京官、亲民任使者。窃以古之知人不类于今。古之知人也易,今之知人也难。古之知人也以诚,今之知人也以法。以诚故易,以法故难。易则取人也详,难则取人也略。故举官之令行,而知己之道衰。古之知人不若是牵拘检迫之峻也,有取其才,有取其行,有取其应对之长,有取其勤劳之功,有取其朴谨,有取其超逸,有取于盗贼,有取于管库,有取于屠狗,有取于负贩,有取于阀阅,有取于声势,但有益国家,则升进拔擢,无私之可畏,无罪之相连。今则不然,一失其举,遂遭从坐。多力者易以自进,何则?虽甚不法,人人自相保全。援寡者难乎见知,何则?虽是其才,往往不肯盖庇。其间塞进,又有多端。上官不暇于知人,密法惟知于避过。庸谬而稍廉者卒皆应诏,才秀而自负者反或见遗。猥曰:是虽常人,粗有廉节,不知误物,可无大忧。才秀自高则众人所窥,疏隽少缺则百捃并至,易以触祸,难于自持,所得不多,其弊已甚。上之知人既如此之艰,下之取知于上者又不以礼义。谄容谀声,翕翕訾訾,足恭巧言,茍希悦己,千态万状,无所不至。憸言若纯,伪行若絜,饰诈若朴,舞智若才。一日如意,名节俱换,不恤知己,与曩迥殊,鼓而成风,薄恶可唾。大抵举知之多则为累众,报知之少则被责稀。杰然絜修,其间有机巧,欲无累,其可得乎!今者执事之所以取于宗孟,而宗孟之所以辱知于执事者,非有谄容谀声、足恭巧色以干乎左右之誉,非有憸言伪行、舞智饰诈以动乎观听之间。执事不待其求,遽然见举,岂法之牵拘检迫不能移执事之诚耶?执事不惧众人之所窥,不忧百捃之易破,特加采录,猥赐荐论,自谓相知,古人不及。执事之知宗孟也既以诚,则宗孟之报执事也,其可循世人为拳拳于簿书役使,守小谨以不累知己为自足耶?不佞辄敢奋发希慕圣贤事业,托名当世,期于树立,不至磨灭,以污辱门下,而后止焉耳。狂愚之人,仰恃提拔,偶因叙谢,略布所怀,不胜僭越惶悚之至。
与子中待制书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石渠宝笈续编、《大观录》卷四、《六艺之一录》卷三九四、《三希堂法帖》第九册、《宋人法书》第二册、《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宗孟顿首:夏中蒲兵还,辱荣翰,遥怀德谊,无时暂忘。秋高气清,想惟迩日视履均胜。南北辽邈,江河阻修,引领话言,实劳鉴寐。初寒,惟冀倍万珍卫。手削草率,不宣。宗孟顿首,知府钤辖子中待制,十二日。
贺右丞相启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伏审中颁紫诏,载陟黄扉,登用旧人,交修庶政。维帝攸赉,实民所瞻,固有欢声,遍及率土。恭惟某官望隆柱石,明照蓍龟。以博通应变之才,跻侍从于神考作新之日;以夷险不回之操,参弼谐于泰陵绍述之时。出入三朝,栽成百度。欲践继志之实,思闻补衮之言。乃自江湖,归参帷幄。尚谓密资于启沃,不若显置于庙堂。果敷纶言,克协众听。君陈申命,故多告后之猷;千秋既封,必有富民之效。某受知最久,被德已深。复以迟暮之年,再托陶钧之地。适居符竹,阻造门阑,不胜燕雀贺厦之心,窃有犬马恋轩之志。喜深载跃,望极增驰。
送雷雅州序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七
今之善论天下事者,必曰祸在夷狄,不知夷狄不足忧,兵利器犀,谨守而扼之,可以坐定。往年西兵喧嚣,诸将死难,失在无禦,然人心不为寇移。近日河北盗起,劫杀守吏,屠戮人宗族;朔方诸贼接隙摇动,盗未灭,宫帏之变,恐骇天下,人人无自固心。当是时,虽欲用利兵犀器,为谨守之谋,安可得也?天下之事,不在夷狄,在平内患之术,为朝廷虑者未尝思之。孽芽已萌,不肯逆制,俟其颠倾,然后图速已之策,徬徨不知所从,岂不可笑。日夜徒为夷狄忧,夫复何益!去年备蜀之议,大率出于不思,益甲完城,止以遗盗,卒起引蛮为朋,阖门自守,中外骚驿,敌在左右,纵有善禦之将,使之何以抑其势?不思挠蜀不在蛮,在于郡县。蜀之郡县敝困久矣,天灾焚煎,吏孽过于虎狼,万事懈堕,老幼拱手待死。人人喜祸,假蛮为唱,声言贼凶在蜀,以恐朝廷。朝廷遂以为必然,移官补将,控其来冲,反不宽饶爱惜吾民,养活其性命,而又益卒以啖食,暴计以耗夺,辇荷戈甲以骇其耳目,大张声势以速其奸心。蛮未息,蜀之桡已召矣。雅在蜀为蛮冲,雅之守曰吾雷侯。雷侯之行,大臣荐而天子用其才。雷侯向为天下起,今临一州为有馀。州有警急,雷侯处之必不失其术,虽蛮无害,朝廷不必忧。然恐后日之患忽不在于蛮,则卒然之变,雅州必不能独支矣。蜀之事,蛮不足为休戚;雷侯之有,不止于一州;一州之势,无以制蜀患。善虑者思是而改处之,使吾雷侯得尽其术以施于蜀,少安吾民,则蜀为无忧,而蛮之炽亦自歛也。贱远之人,无阶而进其言,聊序于雷侯之行,庶几或有听者,则蜀安矣。
栾宗颜字序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七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圣人之道,有以一言而可尽者,中而已矣。六经之书,皆中之说也,求合于圣人,必归于中。中之道,如人之立焉,立于东,西方为远,其近者东也;立于南,北方为远,其近者南也。求其均,而四方无少差者,合于中为至焉。中之道不远于人,然而人常远之;中之用不难其举,然而人常难之。非中之难也,人不胜其力也,情与欲汩之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人莫不知中庸之可蹈也,鲜能行于世也。甚哉,此道之重也!昔者孔子之门人为多,其能举而用者独闻有颜氏而已。颜氏之于中庸,非自得而自诚也,好学而后至,博求而后明,得一善而拳拳服膺。使其不失死,且以至六七十,则圣人安有「不幸」之叹哉!颜子之好学,不惟口诵臆记而得之,盖亦充之于心,复之于性,好之而不厌,乐之而不倦,知之而不忘,行之而不息,如是焉而已矣。及其久也,怒而不迁于人,过而不贰于心,望圣人若不甚辽远。故孔子在《易》之《系》,独推其德,以当复之说,以为颜氏之子其殆庶几。则不及颜子者,何止游、夏之徒也。游、夏之徒,日月至焉而已矣,求其淳深浑恢,肆而不失,固而得其源,安而由其途,喜怒死生,一平于心,而无所动焉者,皆若不可彷佛颜氏一二。将仕郎栾君名宗颜,旧字公哲,属予以更之。余字之曰「几复」,又摅其馀以告之,而为之言曰:颜氏之学,皆复而得之者也。子能宗乎颜氏子矣,又能予颜氏子几而复之,则吾道不待颜而皆可进焉。道进于内而不自改,性充于情而不自迁,诚之于心而不自惑,移之于事而不自乱,子为君子儒矣。不改则不惑,不迁则不乱,不乱不惑者,性与道两立而充之也。果能此道矣,虽柔必强,虽愚必明,况栾君之特然者乎!
唐杜工部夔州诗序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
杜甫蜀中诗,在夔州为最多。盖甫留夔三年,初居于瀼西,后移东屯,今瀼西北屯甫尝栖息游观处往往尽在。以甫诗考之,风俗人物,山川城邑,景气节候,文章语言,祠祀祷卜,春时歌曲声调,负汲畬种之法,盐麻鱼稻、酒菽饮食之类,与昔无以异者,独郡治迁改不同耳。自居夔,逮出峡,过巫山,传于今者,其诗有三百六十一首。呜呼!天不爱惜此老,乃令流落来此,兵乱之际,浮游飘泊,转徙不一,故其诗多忧伤悲愤之词,然未尝不主于忠义也。淳深缓切,哀抑遒壮,《骚》《雅》以后,无此诗矣,其三百篇之苗裔欤。今夔州太守取其夔州诗,于刺史厅之北园为堂三楹,立八石以次刻之,属某序于其端。顾某安能知甫,独书之以證此方风物同异,及甫去来始末云。
论神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天下之功用,未有不能以类形者也,然而于莫之能形,无以加矣。彼功用之及乎物者,孰非道哉?道之不可见,而其可见者著于物则为德。举天下之德,虽至于已崇、已大、已精、已微、已深、已远、已简、已易、已显、已成,而犹有可以形之者也。是故崇矣,卑有以形之;已大矣,小有以形之;已精矣,粗有以形之;已微矣,著有以形之;已深矣,浅有以形之;已远矣,近有以形之;已简矣,繁有以形之;已易矣,险有以形之;已显矣,晦有以形之;已成矣,亏有以形之,惟功用之可以形,则犹未离乎形器也。若夫陶铸天下之功用,而莫之能形,秕糠天下之事业,而出乎方物之上者,其惟神之所为乎。是故神也者,藏之而非无也,显之而非有也。未尝为巧,而万物自彫刻也;未尝为暴,而万物自整戾也。独往独来乎天地之内外,而未尝有所行也;独生独杀乎万物之终始,而未尝有所作也。于天则见乎万物之所以成,于人则见乎万物之所以治。无所不为,而莫知所以为之。其为道之妙,而莫之能名也,则曰神而已矣。盖道之于万物也,体之以阴阳,而妙之以神者也。独阴不生,独阳不成,由一物之细以至于天地之大,未有不由阴阳以生成。虽然,其生也,其成也,莫非出于道也。道未尝有为,阴则孰与之生,而孰与之成哉!知有以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则岂非道之妙者耶!由其体言之,故曰一阴阳之谓道;由其妙言之,故曰阴阳不测之谓神。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圣人疑天地而参诸身。则神者,圣人之所以参天地,而《易》者,圣人之所以穷神者也。夫天地之道,一辟一阖,一明一晦,一寒一暑,一生一杀,而至于宇宙之内,垓埏之外,虽幽崖之草木,深潜之昆虫,莫不随之,而况其著者乎?《易》曰:「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其于万物亦然,帝则言乎时,物则言乎方。有其时矣,则时不可以相易;有其方矣,则方不可以相乱。若夫雷之动,风之桡,火之燥,泽之说,水之润,艮之终,则变化推移于四时四方之中。至于万物既成,而不知所以成之端者,必曰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天生之,地成之,圣人治之。无圣人之治,则天地之道或几乎息。是故昔之圣人教之以畋渔,作之以耒耜,居之以宫室,济之以舟楫,利之以杵臼,威之以弧矢,察之以书契。此皆物穷则变,变则通,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而天下之民出入咸用,而不知其自来,此民之所以乐推而不厌也。若夫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者,此圣人之所以治万物而参诸天地者也。观乎天地,则见圣人,则圣人果不足以参天地耶?然则能参天地者,其惟圣人之神乎。
论诚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人之所以受于天者,皆有善之端,而其智卒不能充而益之者,其患始于不学不思而无所得。虽有善端,不知其所谓善者而择之,则其在我者明已有所不足,而安可以望于诚哉!虽然,人之所知者,有得之于性,有得之于学。若夫所得之者,则一而已,而其得于心而中于理者,不能无难易迟速之辨,此诚者与诚之者之所以异也。是故有天道,有人道。无所为而能极之者,天道也;有所为而能极之者,人道也。天有生知之性,则天道固以是能尽矣。茍无其性而有其学,果不足以至于天道耶?即曰众人积善可以至于贤,贤人积善可以至于圣。勉其有所为,而卒至于无所为,何为而不可乎!惟其学之而不博,思之而不审,辨之而不明,行之而不笃,终身由之而不足以信其己,此其所以能至之者寡也。夫诚也者,德诚乎己而信乎物之谓也。凡人之情,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不知诚之为道虽甚大,而成于小善之所积。茍曰善虽小,皆吾性之所自有,而又人情之所可欲者,则于吾何所不为?盖其自知者甚明,自信者甚笃,自修者甚固,则若性命肌肤之不可易也,夫然后可以至于诚。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所信于人之所不可见者如此,则昭昭然存乎人之耳目者,夫安得不信哉!则不期乎人之信,而人已信之矣。天之高,地之厚,凡生之类茍有之者莫不信之,则天下谓之至德,岂有以异于此?虽然,吾之德既已成,而物既已信之矣,而未有以加于物;茍为己而不及于物,则物之生也奚赖于圣人哉?夫举天下之万物可谓至众,而为圣人者岂弊弊然以物物为事哉?如必待有为而后能成,则吾之功用有不胜劳,而事业有不胜繁者矣。故曰,不见而彰,不动而变,无为而成者,此其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或曰:至诚之所以能参天地者何如?曰:其神矣乎。夫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此其充实而有光辉之谓也。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此其大而化之之谓也。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此其圣而不可知之谓也。盖诚也者以德言也,德也者以道言也。茍不至德至道不疑焉,此至诚之所以能配天地而成乎道也哉。
论仁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为仁非难,而能尽其力为难;尽力非难,而能尽其性为难。夫惟不能尽其力而尽其性也,是以为难知而难能也。不知其智之有所不足,才之有所不尽,则其蔽在于守。古人一偏之说,卒不能达其意而有以及是也。且《记》有之:「仁之为器重,其为道也远,举者莫能胜,行者莫能至也」。则曰,甚矣,仁之难能也!孔子曰:「仁者爱人」。又曰:「克己复礼为仁」。则仁不止于爱人。扬子曰:「自爱,仁之至」。而孔子曰:「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则仁不止于自爱。孔子曰:「汎爱众,而亲仁」。孟子曰:「兼爱是无父也」。则仁不止于自爱。孟子曰:「亲亲,仁也」。而孔子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则仁不止于亲亲。以为仁之难乎,则「我欲仁,斯仁至矣」,仁果难哉?以为仁之易乎,则「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仁果易哉?由此言之,则曰,甚矣,仁之难知也!夫为仁固多术矣,胡不循诸理而求之?求之有道,不离其质而美之,不强其难而使之者,皆圣人之所谓仁也。夫出门而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不过乎恭而已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过乎恕而已也。事其大夫之贤,友其士之仁,不过乎友贤而已。夫恭也,恕也,友贤也,岂人之难行而有所强于性也哉?然而皆得以谓之仁者,以为出于吾性之所固有,而所谓善者也。其善虽止于一端,能推而行之,皆可以为成己之道,此其所以谓之仁也。刚毅木讷,是人之所易也,而孔子以为「近仁」;克伐怨欲不行,是人之所难,而孔子以谓「仁则吾不知」。推此以求,孔子谓仁之意,皆若是而已矣。故曰:不离其质而美之,不强其难而使之者,皆圣人之所谓仁也。虽然,仁有小大,凡此者盖君子之所以治人者也,可以名仁,而非仁之诚名也。若是近以施诸身,远以措诸物,行之于父子,达之于君臣,裁之以义而成就之,立之以礼而节之,至于出处语默、进退去就、夭寿生死,无所处而不为仁,而于天下之万物,盖已无足以累吾之心矣。凡此者,盖君子之所以立道者也。虽然,犹未大也,以吾之仁推而达之天下,斯可矣。以所爱及所不爱,以所不忍达之于所忍,不独仁其身所有,以仁天下之民而无所择也,是故居则安土敦乎仁,而动则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仁也至此,而其用极矣,虽圣人亦何以加于此乎。呜呼!仁之为道一,而所以为之者固多术矣。茍知仁之有小大,以教于人,则举天下之中,人皆能有以及之。如其舍圣人之意而务为高远难知之论,私植其说以取胜于世,而其卒莫之能行。故老、庄、墨翟所以得罪于圣人之徒也,以此哉!
论义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
理生混群兼爱之谓仁,列敌度宜之谓义。仁义同出乎德,而仁者德之爱,义者仁之制,两者必相为用,而后能成德。夫圣人观天下万物,其心不啻若父之于子,皆欲有以覆露生育之,混然如天地之德而无所不养也。然圣人之意,以为苟推吾所爱以同乎天下之物,则是爱亲之心与爱民之心一也,爱民之道与爱物之道均也,则万物之伦不几乎乱矣?于是乎主德以爱,而理之以义,使不至乎无差等也。故制为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又为君臣、师宾、朋友隆杀之节,所以裁制品类,辨异上下,使天下万物至于各得其宜而后已。此圣人所以立人道也。夫天地之大,虽其变化不可测,而其心本以生物为主。有阳之生育,而无阴之肃杀以济之,则生物之功有时而匮。是故小则有昼夜晦朔之变,而大则有生杀寒暑之序。此万物之所以能生成,而天地之所以能长久也。观天地之道如此,而况操富贵之势,以顺天地、理万物,而制天下之变者乎?事物以敌至于己者不一,则兼列前而衡之以心,心至于已明而衡之以道,所以辨是非、立可否,此则义之常也;不足,然后济之以权。权之为用,初若不合乎人之情,而卒有以治天下、理万物者,此又义之变也。推此以治天下之事,可既用哉!《易》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此圣人举义之序而言之也。盖理财所以富之;已富矣,则正辞以教之;已教矣,然后禁民之为非者。故曰,圣人举义之序而言之也。其言《乾》之德,则曰「利者义之和」,盖义之为道,裁多寡之数,严上下之分。有所分辨而和不行于其间,是故济之以美利。利万物而无所不利也,而万物不亦和矣?则利之为德之美,义不足以尽之也。圣人配天地而行者也,则曰利物足以和义。盖理财正辞禁民为非,而义者之用为已至矣,盖犹以为治人道而已;至于利物而能和,则天德也。极天下万物而使之无间,则莫知其为义之用也,此又义之大也。如此,则知义之本末也。
论周制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八
言治者必先知天下之形势,知天下之形势而论周制,则如指诸掌。夫圣人之所以为治者道也,而形道者意,寓意者法,制法者数,而所以正天下,以有政也。政不可以无本,而地者政之本也,先王之所以正政者以地也。地有制则政正,政正则官理,官理则事治。故曰:地者政之本,而法、数之所繇起;数定法立,而圣人之道行乎其间。盖周之所以底盛者,因先王之地而推意于法,制法于数,由内以及外,自迩以逮远,而尺地一民莫不有制,故天下之形势皆在于此。昔者武王承商之后,其国地与诸侯未尝大变,虽有所黜陟,而皆益以地。至于周公,已与武王之时异矣。当是时,天下之地盖已有七千里矣。夫七千里也者,周天下之形势,而周公之所以定数而制法者也。是故内开王畿,外列侯服。而畿制之内外,由王城以至乡遂,由乡遂以至都鄙,由都鄙以至邦国,而天下数千里之远,其指顾措置犹一堂之近。虽然,其数也,其法也,自百里而积也。故百里之内皆曰郊,而郊有远近之差;百里之外皆曰野,而野有内外之别。盖郊虽远近不同,而其实皆隶于乡;野虽内外不同,而其实皆主于遂。虽然,曰乡也,曰遂也,自五家而积也。六乡六遂之名,有以出赋税,有以治沟洫,至于师田征役之事无不在于此。则虽地至于万井,民至于万众,自一夫而积也。自遂以出,有稍、有县、有都,则公卿大夫均有所受之地矣,已赐则为采地,未赐则为公邑。而自遂以出有公邑,自稍以出有采地,此乡遂所分之地也。六乡授九等之田,而又有不易、一易、再易之制。六遂惟公邑而已。而民田至下地皆有采,以三夫而卒之,则六遂授田之数有馀于乡,此乡遂所授之田也。其追胥,其起役,其军法,其田制,则乡遂之所同也;其命官,其政役,其庐居,其比伍,则乡遂之所同也。推此以较都鄙,而又有所不同者焉,何则?乡遂之所供,凡以奉天子;而都鄙之所出,凡以给诸侯,则其制不得不异。是故乡遂之田制则沟洫,其税法则贡;都鄙之田制则井地,其税法则助。盖乡遂非无井田,而都鄙非无沟洫也,其为制不同而已。遂、沟、洫、浍以注水于川,径、畛、涂、道、路以通车徒于国中,此郊野之无以异也。然沟洫之法,则遂人监焉;而井田之法,则经于司徒,而营于匠人。遂人之治野,自夫间有遂,而至于万夫有川,然则万夫之地百里也,百里之间,浍之数凡八十一。而匠人之所营者,一耦之发至于百里为同,而同间有浍,则百里之内浍止于一而已。其制度疏密之不同如此,则税法安能无异乎哉?孟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夫贡者自治其所受田,而助者借民之力而已。用沟洫之法,则屋三为井,三三相任以出地贡,所谓就夫税之十一而贡者也。而井田之制,九夫为井,八家各私百亩,同养公田,而不税。民之所自治尽在乡遂,则沟洫之制密。而井地狭,而又有吏主之,则安得不使民相保任而为之贡也哉?在都鄙则沟洫之制疏,而井地远,而又公卿大夫专有之,则安得不借民耕歛而为之助也哉?推此至畿外之国,虽鳞次辐凑,皆若都家之制而已。夫惟乡遂都鄙邦国之制定,而沟洫井田之法立;沟洫井田之法立,则凡在乎地者,长短小大之实尽正矣。是故可以制官禄,可以经邦用,可以均田役,可以起军旅,可以立学校,可以兴贤能,可以纠奸慝,可以督游惰,可以恤匮乏,可以振艰阨,可以一教化,可以同风俗。上自于朝廷,而下逮于闾里,近始于中国,而远及乎夷狄,大至于天地,而细达于动植,无一不在于法制,而其所以立法制之始非有因利而后作,睹弊而后革者也。其源始于经界正,井地均,而后法制随之者也。故曰,地者政之本,而法、数之所繇起,数定法立,而圣人之道行乎其间者此也。乌乎!周之襄,而先王之制大坏,后世虽有为愿治之主,与夫博学深谋之臣,徒咨嗟慕望,以为此真圣人所以治世之法,而其卒莫之能为者,世不可也。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推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岂虚言哉!然则治法果不足复用乎?曰:尧舜行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有尧舜之政,而周之法虽不必尽复,而于其立法也,求先王之意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