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帝言仕进抑塞书(熙宁元年十二月) 北宋 · 蒲宗孟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二九
熙宁元年月日,前夔州观察判官蒲宗孟,谨昧死百拜上书皇帝陛下:臣闻圣人持天下,不幸而至于极弊大坏之际,欲更变律令,犹当以不可测之术、不可知之权风动天下,使天下之人安趋而乐从,奔走而不知其故。未尝仓卒亟暴,为骇扰之法,以逆人之欲,拂人之情,强人之所不喜,违众戾物以招怨取怒,歛大愤,起深憾,而离天下之心也。况不至于极弊大坏之际,安可无故而为矫世动俗之事,结怏怏不快于天下耶!爰自迩时朝廷恶官多而吏道杂,一切塞绝之,如防寇盗,如捍雠敌,如备狼虎,惟患去之不尽,而不患其有伤。梗棘堤障其路,苛文峻法,离合其荐员,增广其年祀,柅绝其迁升,常恐其应条目而符格令,合制度而契圈模,以取一日之荣也。自古厌士未有如今日之甚,简贱王官未有如今日之障也,彰灼著明而鼓动衣冠之怨,未有如今日之暴也。白衣下士至于吏部选人,上及于朝廷之所谓郎曹卿列,无一人不被窒遏,无一人不拂其所欲。此皆前世好治之君孜孜降己,贪求渴选,赖而共与为理者,而今日举将去之,不啻于屏丐人、斥遣奴仆之易。如之何使英伟自重之士竭谋尽虑,为国家喜奋事功流风迹哉!精才奇智之人素守廉隅,素谨德行,素重名节,不忍舍簪绂而从负贩;有父母妻子之迫,又不忍去而之山林。持其不得已之心,含耻强颜,出入人上,黾勉茍过,此甚可叹!向者大臣为法,以节约进士经生之数,举天下而计之,三年之间,率常数十万人,而取三四百也。又裁减任子之令,期岁而补者增为三岁,三岁者增为再郊。三丞告老之泽,十八道使者迁任之宠,例皆寝罢。大较比旧,每岁已有千馀人不占仕籍矣。入仕之难既如此,既仕之后,又多为不可进之格以沮之。故举职官之令行,而京官岁损者常百馀员。朝廷犹以为未也,召见引对之际,又不用铨筦正律,不循祖宗故事,与夺无准,出于临时,使天下有偶得偶失之叹,惶惑惊扰,以为不便。而今年六月己未之诏,又令天下通判之人率不得举京官,而转运判官亦减其当举之数。士人何所恃而进也?前无荣华以诱其心,后无温饱以足其衣食,陛下尚欲责之治黎元、养赤子,不已疏乎?不徒如此,其甚者又有增年迁秩之法,止郎限卿之令。止郎而限卿,是又何也?尧舜以来未尝有也!古之爵禄,王者所以厉世磨钝,而今之爵禄,朝廷务以沮善而惰志,岂圣人把持天下之术耶!仕宦而有可止之时,则人之为善有可止之心矣;为善而可止,则朝廷尚谁与共天下哉!陛下岂不思入仕之人乎?方今所贵而宠用者进士一科,以进士言之,使天下入仕者率三十而得仕,四十而京官,比及引年之日,不过为陛下中行郎中耳。然而其间几何而至此?其补奏而得仕、诵书而入官者,又岂人人四十而尽京官耶?以此而较,安在明为科条、严设禁令、止郎限卿,以取万载之讥乎!此最清朝深失之议,而治世无谓之法。殆献计者虑之不精,求之不熟,趋目前而忘远图,思小利而不知无益,逞一时之见,动多士之心,使怨府归于朝廷,衅根蟠于天下,不足以惩弊革蠹,祗以收憾而取怨矣。腐儒小生不晓治体,凡以谓天下之事皆当洗剔痛治,然后可以置于太平,遂陈快意之论,悦耳之说,以乱陛下视听。不知陛下新有大宝,正当以至恩厚德结人,而不宜为皦察拂戾之事骇扰天下也。呜呼!最易得者天下之势,最难得者天下之心。昔武王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而周室以兴;纣有乱臣三千,离心离德,不能保天下。夫人之心不可失也如此!臣愿陛下精意极虑,不惮亟更,而陈己之失。喜进取,恶摈弃,人之常情也。是以古之明王因其情之所喜,顺而诱之,无不得其欲。故知人之恶饥寒也,与之禄,使至于饱暖;知人之恶贫贱也,与之爵,使跂于富贵;知人之恶摈弃也,与之荣名,使荣于进取。惟其如是,所以天下聪明才俊、豪迈雄杰、举世不可屈服之人,皆乐为之用,喜为之尽力。其故何耶?是非有奇策异算,盖亦顺其情而已。今也举违其情,而欲举之共天下,臣未见其可也。望陛下勿为太过已甚之事,廓然开其可进之路,疏其窒塞之源。使转运判官与列郡通判复得依旧举官,以诱州县仕宦之心。使郎无可止之期,卿无可限之数,以破清望官塞绝之叹。使选人至于改官,而资地应格者不夺于临时,以杜铨选惶惑之扰。则天下荣望复在,衣冠进路复通,而仕宦复尊,而朝廷复重矣。治平之法,减京官,举职官,使京朝已上四年而磨勘,持此之术,行之十年,仕路自清,吏员自少,何必巧为术以障之,曲为防以蔽之乎?百日之疾,求一日以愈之,必知不可;而五六十年之弊,乃欲尽去,不已遽乎?愿陛下从容安意以待之,仓卒亟暴,恐非天下之福。臣过计论事,罪在不赎,惟陛下裁赦。臣宗孟昧死再拜(《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又见《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六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三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九。)。
素谨德行:原无,据《历代名臣奏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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