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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曲植弹琴序968年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河东先生集》卷一二、《皇朝文鉴》卷八五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我听子之琴,实闻其声,不能知子琴之音也。
独坐永日,泠然不休。
嗟乎!
我是病于子矣。
子谓我能知其音,将欲宣其心,而达其志也,岂徒然乎。
为子,我悲矣。
不幸因子琴之悲而切,自感而自悲也。
子果能为我而听其言乎?
子之琴,有似于我之文也。
力学十馀年,非古圣贤之所为用心者不敢安。
于是学成而业精,行修而德广
希于古之知己者,不可从而见也,徒勤勤而至于今矣。
尤于人不我知,诚之而莫所遂其求也,甘自放于东郊矣。
听子之琴,感我之悲也,亦将自尤而自责矣,又何外尤于他人乎?
始自求于人,今知己之为过也。
弃俗尚而专古者,诚非乐于人而取其责者也,独宜其自知而自乐矣。
用是而得与子言乎。
子以琴之能见于我也,将谓我能识其音而辨其功矣。
我岂果能专为子识其音而辨其功乎?
易子之愿也,我亦如是矣。
我听子之琴,尚不能识其音而辨其功矣,人岂反能观我之文也,而能为我行其言而尽其道乎?
故知人不我知者,亦无尤也。
与子务于古者也,知之者不足取于外也,诚乎己而已。
子闻此之言,固亦信我之感而悲,不为妄也。
子试为我而思之,将见子亦呜呜而不禁矣。
马应昌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河东先生集》卷一二
天下有道,则吾子出乎世,故名曰应昌,得乎名而已矣。
其文近于古,虽不能全似于我,求之于众,亦不易得也。
己酉自京而来,以道德文章期于我与其进也,我岂异哉?
至壬辰,得八月留我之家。
问其居,曰:「四海间旅矣」。
问其先,曰:「死于兵矣」。
问其家,曰:「尽于兵矣」。
因泣下,曰:「予之先,儒为业。
始予生八岁,会兖叛周,天子伐之,尽血其民,与其帅不与其帅者,无择焉。
予以幼、得遁而免。
后游于洛,知有文章,遂走天下求其人以学之。
近岁,得其季隐言于江淮间,亦命儒其身。
今幸文称誉众人之口,将求试于有司矣」。
予因悯而谓曰:天使兹儒明其道也,故善人存焉。
子不死于兖之兵,是子之命也。
幼孤其身,长能从师以儒其业,是子之行也。
得其季字之若己,是子之孝也。
出逢文明代,是子之时也。
呜呼!
有如是,将见子贵且富矣。
苟能不以外物易今日之心,实我之徒也。
子告行于我,故作序以送子。
送任唐徵序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河东先生集》卷一二
不苟于利者,为儒之良也。
自古多以礼貌饰诈,中心奸欺,富贪于身而忘其道也,孰能耻之?
任生贫,不患于世,曰:「吾患于道也,道茍贫,不独我身之困矣,将天地之人民亦困矣」。
历于魏,魏之人不知生之意若是也,生将行,皆出金帛,用实于生之囊间。
予自旁而笑曰:愚不肖以财为重,异乎吾之所重也。
嚣嚣徒多赠夫粟帛而已,予岂例其尤,而使复累于生之心乎?
予有异世之宝,举天下之人莫能得之,用赠于生之行矣。
夫天下所依之宝曰道,天下所归之宝曰德,天下所爱之宝曰仁,天下所利之宝曰义。
义以制之,仁以居之,德以尊之,道以守之。
生茍于吾四宝之中,能取其一,用富于身,则生之名与德,万代之下,亦无其贫矣,安惟济一肴一卮之费乎?
生其为我爱之,无致他人之来盗其宝也,则生之行也,何有于贫乎?
仲甫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河东先生集》卷一二
仲甫请于予曰:「今将仕焉,求之得济乎」?
将行,予谓之曰:今之仕者,不及古之仕者,仕之实难也。
借于人而不专于己,故自视不能信其行,自听不能信其声,以至乎借于人之耳目也,任其所以。
呜呼!
行修而借视得其盲,声大而借听得其聋,则感于汝也,奈何乎!
夫盲者不能自别于形,聋者不能自审于响,必藉人而始知矣。
汝将进于时,若借于人而视其行,借于人而听其声,得于盲之与聋也。
则人之视听者,非在盲于目而聋于耳,盲与聋在于心也。
心苟不能分汝行之善恶,目虽睹,而不若其盲乎!
是目虽不盲,而心使之盲也。
心苟不能察汝声之远近,耳虽属,而不若其聋乎!
是耳虽不聋,而心使之聋也。
汝苟借得其盲,视汝之行也,必在更于人而视之矣,岂能专谓汝之行修乎!
汝苟借得其聋,听汝之声也,亦在更于人而听之矣,岂能专谓汝之声大乎!
心盲者,甚于目之盲;
心聋者,甚于耳之聋矣。
汝是干于时,得不难也?
若借视于人而求其明,借听于人而求其聪,如此,则彼人者自视未能明于心,见其己之行修也,自听未能聪于心,闻其己之声大也,又安能视汝之行也,明于见而识其修乎?
听汝之声也,聪于闻而知其大乎?
世之明于视而聪于听者鲜矣。
纵能明于视而聪于听,则姑自观其修而自听其大矣,岂暇视汝之行而听汝之声也?
宜之乎今之仕者,不及于古之仕者。
汝欲仕乎?
试往观焉而后动,知吾言之可否矣。
送高铣赴举序968年八月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河东先生集》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柳子自谓得圣人之道,好闻人勤其心而专其学者,求其进而安其至者。
尝曰:时之将幸也,吾道行之;
时之不幸也,吾道去之。
在于天耶?
在于人耶?
若果在于天,岂不好时之长幸耶?
如不好,天其否而已矣。
吾将谓不在于天而在于人也。
苟君天下者有德也,行吾道者用之矣;
君天下者无德也,则我先师夫子,昔生周末也,何尝能用之哉!
由将用之,则天下之人皆若七十子矣。
宋因于周礼,取文武之道,则而行之九年,万方毕来,归我太平。
八月,柳子病起东郊,来入于魏,得其人言宋之同姓大夫逢掌文衡也。
柳子知大夫之为人公且直也,天子今能用之。
又言渤海人铣求试于京尹矣,柳子喜而颂曰:熙熙乎!
煌煌乎!
道也将行乎!
吾也将出乎!
时也将幸乎!
子野、叔达、季雅从,语三子曰:「余为天下乐得其良有司也,贤者进而不贤者退矣。
二三子,汝知之乎」?
渤海高生,斯其贤者欤?
上以得其人,下以得其时,吾将与汝永歌而同归吾之东郊,可无辞乎?
皮子文薮序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
读皮子文,其目曰薮。
凡薮者,泽也,又曰渊薮也,以其事物萃集之也。
古国之大,各有薮焉。
鲁大野,晋大陆,秦杨陓,宋孟诸,楚云梦,吴越具区,海隅,燕昭余祁,郑圃田,周焦护,皆为薮也,谓是地之广,故以名之也。
鲁、晋、秦、宋、楚、吴越、齐、燕、郑、周,分里不同,各名以异之焉,然一天地矣。
予谓皮子之名薮也,疑为以其文之众,作之薮也;
又疑为若鲁、晋、秦、宋、楚、吴越、齐、燕、郑、周,以其文之类不同,各为薮也。
是文之类虽不同而曰薮,亦若鲁、晋、秦、宋、楚、吴越、齐、燕、郑、周之薮虽异,而总一天地也,都以文而统之,是曰文薮也。
疑而爱之,观其首,又无所序说,遂尽而读之,见其薮之为意也。
霍山》为赋之薮,《首阳》为碑之薮,《隋鼎》为铭之薮,《易商君传》为赞之薮,《周昌相赵》为论之薮,《陵母》为颂之薮,《心》为箴之薮,《移成均博士》为书之薮,《三羞》为诗之薮。
薮之于文,不可尽举(若《九讽》、《十原》、《决疑》、《杂著》之类也。),约其名几尤者,例而取之也(谓赋下题名也。)
大野之下,国之薮焉。
霍山》之下,文之薮也。
孰谓《皮子文薮》之义不曰是乎?
将不曰是,即不在此,而在于彼也,传者得以取其义焉。
按:《河东先生集》卷一一。又见《皮子文薮》(四部丛刊本)卷首。
五峰集序991年闰二月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河东先生集》卷一一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
读夫子文章,恨《诗》《书》《礼》《乐》下至《经》遭秦焚毁,各有亡逸,到今求一字语要加于存者,无复可有,况其尽得之乎!
又念汉获壁间科斗书,以编简断裂,巫蛊事起,不能比类寻究,深为痛惜。
圣人没,其言无得而更闻。
譬犹登丘望天,远不见者,其何能尽,亦何能知?
游秦止陇,宁穷京邑之壮观哉!
至于他美馀珍,半存半失,心目有爱,曾是无思。
淳化二年春,开自桂州诏归京师,遇王次圣自交州使还于衡山廖昼家。
次圣,廖之出也。
廖世善诗,爽于梁朝。
当马氏有湖湘,得衡,永州刺史
子男十人,图善七言诗,凝善五言诗,立语皆奇拔。
凝后入江南李璟,其诗得闻于朝。
图值马之子不嗣,兵兴国乱,多听散坠。
开因次圣求图诗于昼,得残缺仅百篇,昔人遵度序之为《五峰集》。
闰月,昼抵潭授余,讽之,篇篇可爱重,恢然言胸臆间事,近世无比。
事凡无大也,无小也,能有道,则几乎君子矣。
若图诗,可令人痛其遗逸哉。
拟之经虽不伦,然观其存而思其亡者,皆必有理。
念之足以少见余心也,因之得以及于夫子也。
意时无贤,将为辞以共叹;
时有贤,其如生不能使尽其材,死复丧其事业。
图,昼祖也,仕马氏为天策府学士道州刺史
昼之下,学其业者馀十人。
以是廖之族足为诗家流也。
昌黎集后序969年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河东先生集》卷一一、《容斋续笔》卷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九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世谓先生得圣人之道,惜乎不能著书。
兹为先生之少也,当时之人,亦有是语焉。
余读先生之文,自年十七至于今,凡七年,日夜不离于手,始得其十之一二者哉。
呜呼!
先生之时,文章盛于古矣,犹有言也以过于先生,况下先生之后,至于今乎!
是谓世不知于先生者也。
夫子之于经书,在《易》则赞焉,在《诗》《书》则删焉,在《礼》《乐》则定焉,在《春秋》则约史而修焉;
在《经》则因参也而语焉,非夫子特然而为也;
在《语》则弟子记其言,纪焉,亦非夫子自作也。
圣人不以好广于辞而为事也,在乎化天下,传来世,用道德而已。
若以辞广而为事也,则百子之纷然竞起异说,皆可先于夫子矣。
孟子之为书,能尊于夫子者,当在乱世也;
扬子云作《太玄》《法言》,亦当王莽之时也,其要在于发圣人之道矣。
自下主于先生,圣人之经籍虽皆残缺,其道犹备。
先生于时作文章,讽颂规戒,答论问说,淳然一归于夫子之旨而言之,过于孟子扬子云远矣。
先生之于为文,有善者益而成之,有恶者化而革之,各婉其旨,使无勃然而生于乱者也。
是与章句之徒一贯而可言耶?
孟子扬子云不能行圣人之道于时,授圣人之言于人,所以作书而说焉。
先生之文诗,皆用于世者也,与《尚书》之号令,《春秋》之褒贬,大《易》之通变,《诗》之风赋,《礼》《乐》之沿袭,《经》之教授,《语》之训导,酌于先生之心,与夫子之旨无有异趣者也。
先生之于圣人之道,在于是而已矣,何必著书而后始为然也?
有其道而无其人,吾所以悲也;
有其人而人不知其道,益吾所以悲也。
先生者,不有人不知其道者乎!
吾谓世不知于先生也,岂为诬言也哉。
汉史扬雄传论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河东先生集》卷三
子云作《太玄》、《法言》,本传称非圣人而作经籍,犹吴楚之君僭号称王,盖天绝之。
呜呼!
子云之著书也,非圣人耶?
非圣人也,则不能言圣人之辞,明圣人之道。
能言圣人之辞,能明圣人之道,则是圣人也。
子云苟非圣人也,则又安能著书而作经籍乎?
既能著书而作经籍,是子云圣人也。
圣人岂异于子云乎?
经籍岂异于《太玄》、《法言》乎?
圣人之貌各相殊,圣人之辞不相同,惟其德与理类焉,在乎道而已矣。
若非圣人而作经籍,则其所书也,不若于经籍矣。
言无章,行无法,是曰经籍乎?
人可诬曰经籍乎?
比之吴楚之君,吴楚之君窃位而冒名,悖于道者也,天宜伐而绝之。
子云务教而利时,顺于道者也,天岂罪其为是乎?
天能绝吴楚之君而僭窃,则天甚明矣。
天既甚明,固能罪恶而福善,即吴楚之君可罪,子云可福也。
若反同吴楚之君而罪子云,是天明于恶少,而不明于善也多矣。
班孟坚称诸儒之言曰是,盖当时耻不及而谤之者也,不可从而书矣。
凡为史之任,在乎正其得失而后褒贬之。
得失此不能正,况其褒贬乎?
所谓孟坚有良史之才者,予于此不曰良史也。
太甲伊尹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河东先生集》卷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
汲冢书《纪年》称:「伊尹太甲于桐,乃自立。
暨即位,于太甲七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
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杜氏注《春秋左氏》经传既终,始获是书,因纪于后,意有惑其事,乃曰:「《左氏传》:伊尹太甲而相之,卒无怨色。
然则太甲虽见放,还杀伊尹,而犹以其子为相也。
此为大与《尚书·叙》说太甲事乖异,不知老叟伏生或致昏忘,将此古书亦当杂记,未足以取审也」。
余以为元凯之不章明于此也,非耳。
伊尹相汤,功其大矣。
太甲嗣位,《书》称「不惠于阿衡」,作书以训之。
甲再不听命,乃营桐宫以太甲,能迁厥德,改厥行,既三年,奉以复其位。
《书》有《太甲》三篇载其事。
其上篇曰:「王徂桐宫居忧,克终允德」。
孔氏《传》谓「往入桐宫居忧位」,「能思念其祖,终其信德」也。
其中篇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
谓其甲既终其信德乃复之也。
遂作书美之曰:「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允德」。
是其甲能易成其善也。
甲遂听其言,而谢己过,曰「拜手稽首」云。
乃复训以后书。
盖以甲之知其先王之法度,可与居于位也。
既正其甲于不道,已老,将告归,复作《咸有一德》之篇,以戒于甲,书曰:「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
又有《沃丁》篇序云:「沃丁既葬伊尹于亳,咎单遂训伊尹事,作《沃丁」》。
今虽其辞已亡,独孔氏《传》曰:「沃丁,太甲子。
伊尹既致仕,老,终以三公礼葬」,「训畅其所行功德之事」,乃「作此篇以戒也」。
是其甲与尹之始终事情毕见于此,竟无言诛尹之说。
又有伊陟太戊,作《咸乂》之篇,是其子复佐于后王也,亦不云甲复立其子也。
又有高宗《说命》之篇曰:「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
下云:「格于皇天,尔尚明保予,罔俾阿衡专美有商」。
是其后王极诵其先臣之休烈,以冀说企及也。
又《周书·君奭》篇云:「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
太戊,时则有若伊陟」。
是其君臣悉见其父子间保全令德也。
元凯以《纪年》之辞,遽惑于此。
伊尹为臣,能放其君,是其政在也,能制于甲矣,岂甲反能以不道害之乎?
且尹之相汤伐桀,以成其功,民咸知而辅矣;
复以其自立为君,而又七年以永其位,若是,何有甲之所能哉?
既云乃自立,是因事而夺君位也,为逆甚矣。
太甲能潜出以诛之,岂肯反用其子乎?
必以反用其子,其子果肯以平心而事其甲乎?
尽道而佐其甲乎?
足以明其《纪年》之文,夫子没后诸国杂乱之编记者也,不足取耳。
元凯不自悟,反疑伏生以老耋恐致昏忘,一何甚哉!
且安国叙《书》云:「济南伏生,年过九十,失其本经,口以传授,裁二十馀篇。
后至鲁共王孔子宅,于壁间得古文科斗之《书》,遂以所闻伏生之口传者,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又得二十五篇」。
是其伏生当时所诵之书,于壁间科斗古文證定其真伪也,亦无误耳。
其所误者,《舜典》合于《尧典》,《益稷》合于《皋陶谟》,《盘庚》三篇合为一,《康王之诰》合于《顾命》,序悉言之备矣。
伊尹实诛,即前数篇之书,凭何而作出?
既无所作而出,伏生有误,即古文科斗寻亦證矣。
何其汉代诸儒暨安国亦若是耳,独《舜典》已下能辩之哉?
伏生之有昏忘,而安国之徒何在焉?
是以伏生所记之《书》,胡得其误也?
元凯之知且识也,何可更言或致昏忘哉?
此事尤甚昭然也。
若曰将此《纪年》之书疑其杂乱,未足以取审,则察以前事,止可独曰此书若是,有所杂乱者;
不可兼曰老叟之昏忘也,果是真伪不分矣。
或曰:「《纪年》之书,皆科斗文字,非秦汉之所书也,斯非子谓六经皆孔子之撰述者于家,有殊古史,孔子异其伊尹、太甲事,以成其书,训于世耳。
汲冢之书勿是其世之本耶?
壁间之书勿是其家之书也」?
予曰:「然。
若吾所谓夫子之所作,固然矣。
且夫子之大圣,公是而公非,观虞夏以来之事,各用其微而彰其巨,必以质其本矣。
岂独于商也有所私而易其元乎」?
或曰:「子谓诛尹之说既为非矣,且太甲居桐三年,天下其谁是君?
《纪年》谓乃自立者,此勿有所赖欤」?
予曰:「古者君丧嗣立,谅闇者三年,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
时惟太甲元年以被放,三年而复之,伊尹实居冢宰之位,总百官以治,非以自立也。
《书》所谓『既复厥辟』者,足以明之矣」。
或曰:「马迁氏《纪》云:汤崩,子太丁未立,卒,乃立之弟丙为君。
丙即位三年,崩,立丙之弟仲壬为君。
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于是立太丁之子太甲,是为元年作《伊训》之类之书也。
如是,自汤至甲,内有两帝,复经七年,何其《伊训》序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也?
又其《纪》之下辞云:『太甲既立三年,不明,伊尹放之桐』。
其《太甲》篇云:『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
《传》谓『汤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三年服阕』也。
其《纪年》称仲壬即位,卿士伊尹崩,而立太甲,大与马迁之《纪》颇同,而独孔氏之书年祀帝王有此差异,孰为非乎」?
予曰:「迁之书与《纪年》之书若等类也,皆非圣人之作矣,有所自,不明白其事耳」。
或曰:「然何其马迁之书,其下之辞纪太甲之反政,与伊尹之卒之类,无所异其《商书》也」?
予曰:「迁之著此书,当其时,盖欲自广耳。
执而一纪其经之事,又惧其皆孔子之言,于己无所大也,须以参杂外之书,用混其本矣。
斯亦不足致心于二三,盖诸国之杂乱者也」。
呜呼!
君子常谓慎其所为也,盖惧其若此之惑于后也。
李守节忠孝论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河东先生集》卷三
我国家有天下之年,将以文绥万民,不以武靖四方。
盗筠结叛谋,陷泽以死,其子守节以潞下待罪,皇帝命舍之,反授单牧,国史载其事。
呜呼!
守节也,胡为生哉?
夫君臣以义立,父子以亲居。
义苟不胜于亲,则先其父,而后其君矣;
亲茍不胜于义,则先其君,而后其父矣。
臣子有家国而成身,有忠孝而立行。
不幸或不得其两全,则俯其一,以免污名也。
止可亡身以存行,不可亡行以存身。
守节也,于君不见其义,于父不见其亲,败家而倾国,绝忠而灭孝,万世之罪人也。
或曰:「守节之事,胡为不见义于君,不见亲于父也」?
予曰:「夫义者,道也;
亲者,情也。
道所以出于世教,情所以生于天然。
出于世者,不可以违;
生于天者,不可以逃。
守节之父谋逆之始,不能尽谏以制其乱,烦君于深虑,劳师于厚伐,己复从之,是于道也,失其义矣。
父既成于大逆,死于不善,安而顾其败,忍而居其后,是于情也,失其亲矣」。
或曰:「守节非不以谏其父,其父不听之,祸心久萌,奸朋固谋。
暨其父死,斩佐卒以降,如是,无乃可免于此哉」?
予曰:「不然。
谏之不以极其道,不如不谏矣。
夫谏有三焉:有公谏,有力谏,有死谏。
公谏者,谓评其事之可否,谕其端之始终,折以短长,取以逆顺,是为公谏也。
力谏者,彼众以是,我独以非,讦其不道以极其言,称其大祸以惧其意,进不以退,久不以止,是为力谏也。
死谏者,言既不从,情既不移,可杀己身以厌彼志,是为死谏也。
如此,始谓极其道耳。
守节岂能有是哉?
取其公谏也,则不能明于言;
取其力谏也,则不能刚其诚。
斯二者尚未果矣,矧能以死谏之乎」?
或曰:「古所谓三谏不从,则随而泣之。
守节之谏其父也,必以力谏矣,言必极于败祸,事必沮于凶奸。
如谓之随而泣之者,守节于父也,莫得其道哉」?
予曰:「古之所谓泣谏其父者,岂在父为大逆乎?
叛君谋国,残民兴师耶」?
或曰:「父之事既异于古,子之谏又加于古,复何使谏乎」?
予曰:「可以死谏矣」。
或曰:「子之意谓死谏也,以其筠之性既酷暴而隐忍,莫若以其谏不止而被诛于父也」?
予曰:「不然。
言不见听,乃可当其父之前,众之中,大呼而号曰:『今此之乱,违天地,欺日月,鬼神亦所以待诛也,夷狄亦所以不为也。
我言不从,汝逆必行,败而吾亦被戮矣,我不若先其汝败而前自死,以免其名为背君之贼也。
观汝之辈,后日死且百毒而加身,不及吾之万一耳』。
而后或刺刃以明心,或扼喉以断气。
茍实以力谏不从,即可用此以谏矣。
且不闻守节之有是哉,安能存其亲之情于父也」?
或曰:「若是,守节既不能之,失于孝也,故闻命矣。
其所以斩佐卒,降重城,莫于君也有忠乎」?
予曰:「夫斩佐卒,降重城,盖以其父已败,势已倾,不得已而为矣」。
或曰:「茍守节之无是心,即不斩且降矣。
乃其夙志不有其助父于逆,背君以叛。
当父未死之前,虽欲行,而被其所拘,未能也。
既父之死,而遂成其志矣」。
予曰:「若谓以父之所拘,即可窜身,驰匹马归朝廷,待罪于阙下,以明己之不从父于逆,用免其恶名也;
是其见于父力不能制其乱,于君诚不敢失其节也。
何其父败已死,而谓夙有志,而拘所不能行也?
纵实有之,己亦何自辨其心哉」?
或曰:「然。
守节能若子之言,逃归阙下,设父如此而后败死于外,当有他人肯以斩其佐卒以重城降乎?
苟非其守节,即不如是矣」。
予曰:「夫作叛者,筠为主矣。
筠若不固其祸机,虽奸党百万,何能作乎?
主既已亡,其下胡为勇哉?
一以失其势,二以惧其死,三以畏他人之先,四以乐有利于己,有此四者,孰不降乎?
何在独守节而能哉」?
或曰:「夫守节之当是时也,甚幼耳,年始迨冠,成长于贵富之中,未能知其人事矣,非不能如子之言」。
予曰:「若谓其幼而未能知人事,即何其见父之败能来降乎?
苟实幼而未能知人事,即亦不能有此也。
盖其卖君父以藏志,观存亡以射利,万代之奸贼也,甚其父之为不道矣」。
或曰:「皇帝何赦之,反授以位乎」?
予曰:「皇帝御民,赏罚各从其取舍也。
于彼为之即不忠不孝也,于我取之亦是其大过而少有功矣」。
或曰:「子若立朝廷,将奈守节何」?
予曰:「吾若居禄位,立朝廷,虽皇帝以赦之,吾疏请以杀之,用谢其天下之忠臣孝子也」。
默书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河东先生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一
夫有命有性,有性有情,得其性理之静。
至静至乐,至动至忧,至常忘机,至乐忘宁。
求有于无,无不有也;
求无于有,有其无也。
无为,无所为,万物熙熙;
有道,有治道,万物扰扰。
儒之为教,防乱也。
为功惟深,所立固也;
作事能长,所居安也。
天地之道,生死者也;
昼夜之道,动静者也。
《易》言其大也,知大者王,知小者亡。
南,夏多也。
西,秋先也。
故圣人用时,小人用物;
君子用道,小人用机
良医之家,其无亡也;
善葬之家,其无昌也。
物久即弊,事久即废,善久必扬,恶久必亡。
让失之守,守失之侵,侵失之陷,陷失之乱,乱失之除,除失之绝。
小恶不戮,大恶必生;
小善不奖,大善不成;
小道不用,大道不行。
终身为其善,君子不足也;
一日为其恶,小人有馀也。
善亦不足,争亦不足,怨亦不足,爱亦不足,天下之害,不足为大。
有不足,而与之足,成吾所欲。
忿赐半恩,悦仇缓冤。
求大与小,卒终无笑;
求小与大,望仇而拜。
家无母,半无户;
国无臣,半无人。
阴言其恶,阳言其善,臣道也;
公与之罚,私与之赏,君道也。
欺生所信,密漏所亲,作者默而若畏知也。
众美询焉,众恶察焉,上疑下欺,君臣乃离。
有道以民用刑,无道以身用刑。
喜怒也。
物性急,其散疾;
物性缓,其强半。
刚而细,无不利;
柔而大,莫能败。
迟速适时,万事以宜。
示弱者必强,示强者必弱。
有能者为无能,亦有能也;
无能者为有能,亦无能也。
兵惟力胜智,儒惟言多行。
怯死无胜,怯学无成。
兵败如鼠,兵胜如虎。
进若决河,止若断柯。
以死逭死,为霸之事。
驰乱迹也,思乱心也。
解人患在深,解己患在浅。
拯弊多功,拯危多德。
责之不及,宁若救之不及也,责失其心,救得其心。
民无所役,君为之役。
物无大焉,所近必狎。
宰膳嗜也,终所私也。
甘夺其味,贫者不死。
非朝不华衣,非宴不多味,君子也。
民有四焉:秀、豪、奸、贪。
物从类聚,善恶成焉。
南文尚讼,北武尚杀。
非大极异,为史不书。
行异无疑,谓所奇也;
观异有思,知所违也。
应责965年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河东先生集》卷一、《皇朝文鉴》卷一二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四七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或责曰:「子处今之世,好古文与古人之道,其不思乎!
苟思之,则子胡能食乎,衣乎帛,安于众哉?
众人所鄙贱之,子独贵尚之,孰从子之化也?
忽焉将见子穷饿而死矣」。
柳子应之曰:「于乎!
天生德于人,圣贤异代而同出。
其出之也,岂以汲汲于富贵,私丰于己之身也?
将以区区于仁义,公行千古之道也。
己身之不足,道之足,何患乎不足?
道之不足,身之足,则孰与足?
今之世与古之世同矣,今之人与古之人亦同矣。
古之教民,以道德仁义;
今之教民,亦以道德仁义。
是今与古胡有异哉?
古之教民者,得其位,则以言化之,是得其言也,众从之矣;
不得其位,则以书于后,传授其人,俾知圣人之道易行,尊君,敬长,孝乎父,慈乎子。
大哉斯道也!
非吾一人之私者也,天下之至公者也。
是吾行之,岂有过哉?
且吾今恓恓草野,位不及身,将以言化于人,胡从于吾矣?
故吾著书自广,亦将以传授于人也。
子责我以好古文,子之言何谓为古文?
古文者,非在辞涩言苦,使人难读诵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随言短长,应变作制,同古人之行事,是谓古文也。
子不能味吾书,取吾意,今而视之,今而诵之,不以古道观吾心,不以古道观吾志,吾文无过矣。
吾若从世之文也,安可垂教于民哉?
亦自愧于心矣。
欲行古人之道,反类今人之文,譬乎游于海者乘之以骥,可乎哉?
苟不可,则吾从于古文。
吾以此道化于民,若鸣金石于宫中,众岂曰丝竹之音也,则以金石而听之矣。
食乎,衣乎帛,何不能安于众哉?
苟不从于吾,非吾不幸也,是众人之不幸也。
吾岂以众人之不幸,易我之幸乎?
纵吾穷饿而死,死即死矣,吾之道岂能穷饿而死之哉?
吾之道,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道;
吾之文,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文也。
子不思其言,而妄责于我。
责于我也即可矣,责于吾之文、吾之道也,即子为我罪人乎」!
名系(并序 与进士高本也)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河东先生集》卷一
进士高生,学慕韩愈氏为文,名曰
开重惜生难得也,作《名系》一篇贻之。
姓以辨其族者也,名以别其身者也。
有善恶,乃有憎爱,以是亲疏益间矣。
噫,慕彼之贤,名彼之名,与其不慕也庶可矣,与其为道也异哉!
名彼之名称之,不若如彼之贤己有之。
古之贤者同其道,愚者亦同其道,非其称名同于身也。
舜不同尧之名放勋,得如
禹不同舜之名重华,得如舜。
汤与文王、武王亦不同名也。
孔子周公之道,不同名为也。
孟轲不名之扬雄亦不名之曰也。
韩愈之于儒,可谓专也已矣,亦不名、丘、轲、雄也,止名之曰矣。
此数圣贤人者,皆不同名,而世皆谓之大圣贤人也则同矣。
岂在称己之身同其名乎
若桀名放勋,得为乎?
名重华、文命,得为舜、禹乎?
管、蔡、霍三叔名之,得为鲁周公乎?
使桓魋名丘,七十子肯为师乎?
名身之名,非有善与恶也,同愚人之为道,斯乃善恶也。
王丘名丘,不为孔丘也。
刘轲名轲,不为孟轲也。
况后其时而生乎?
学其道而师乎?
忍可名其名于己乎?
司马长卿蔺相如之为人,名曰相如,果与蔺相如为同乎?
为不同乎?
呜呼,古今人是亦惑之甚矣!
李昪之臣名齐者,为当时之人颇罪之也。
不师其为道,不学其为人,名其名于己之身尚可矣,斯谓不之知者也。
茍师其道,学其人,故名其名于己之身,安可为是乎?
己之,己之材,胜乎彼之,彼之材,善则善矣,安在须名彼之名,即方为善乎?
苟己之,己之材,不若于彼之,彼之材,名同而何益乎?
名古人之名者,时亦多矣。
其人也,居世立身,果善者耶?
泛泛然视与息者耳。
譬犹贤愚皆曰人,岂足怪哉?
开始慕韩愈氏为文章,名为肩愈,后乃释然悟其非也,改之。
人于道,罕得同日而为者,必有先后耳。
先者知之,告于后者,古人之道也。
圣人作经籍,以至书传记录存于简册,皆告于后之人者也。
同其时,见其人,言其言,亦告之者也。
知而不告之,非君子也,非古人之道也。
字说997年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河东先生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北省邢台市
邕,和其至也,以世上之为大贤人之德欤!
太史公胡继周,乐焦生之好学,慨然异夫时之后进者,名生曰邕。
至道三年来自京师
邕文章外,通诵六经、诸史、百氏之言。
请字于开,开字之云世和
世和,邕之义也。
大块之间,物顺于理,和也;
物不顺于理,何有于和哉?
天地和,则风雨雪霜以时,阴阳节序不忒,草木昆虫咸若,稼穑粢盛乃丰;
不和,即日月星辰错乱,山岳河海崩竭,饥馑疾疫相臻,寒燠晦明失候。
君臣和,即邦国郡县以理,兵民官吏尽诚,戎狄蛮夷来宾,礼乐刑赏无滥;
不和,即奸邪忠正淆混,文物声名蠹毙,谗佞诛戮大兴,社稷宗庙是忧。
父子和,孝慈生;
兄弟和,友爱成;
夫妇和,室家平;
朋友和,信义行。
味之和,食之安;
声之和,听之乐;
色之和,视之亲;
言之和,闻之悦。
动以和,遂其事;
居以和,睦其邻。
惟善从和而生,惟不善从不和而作。
以和取之犹不取,以和与之犹不与。
惟和其难也,惟不和其易也。
君子能其难也,久而尤节之,惧变生焉;
小人能其易也,暂而尤忘之,喜怨行焉。
呜呼!
是和其可小哉!
太史公名生为邕,宁无念也?
开字生以和,宁异思也?
今天子新即位,绍二圣遗烈,世将用邕和也。
邕,其和诸世也。
开爱生之为人,作《字说》遗焉。
续师说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河东先生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一
昌黎先生作《师说》,亦极言于时也,谓夫今之士大夫,其智反不及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嘘,可悲乎,诚哉!
尚其能实乎事,而未原尽其情,予故后其辞而作《续师说》云。
师之所以为道也,皆可就而学矣。
上之人,资以发乎性也。
中之人,导而使本其善,绝其不善也。
下之人,虽至愚也,犹胜乎不闻而果溺其恶矣。
况其人之贤愚,性实一也,幼混而桀然,岂能自殊也?
迨长而成,分矣。
吾何以是而言哉?
以夫孔子之门人,其大也三千,其博也六万,未必皆其上智矣,中岂无其下者耶?
其所以不流于恶而悉为善,以其训习之故也。
茍悉上智也,何独七十子是称哉?
谓夫设有不善者,今而不闻也;
即有之,当时肯为蔽匿乎?
圣贤其何纯焉,盖师之益于人,良是矣。
乃吾言贤愚之性无殊焉,在乎师与不师也。
故所以世不可弃其师,人不可定其性。
师存,而恶可移;
师亡,虽善不能遽明也。
天之生人贤愚也,造化之道矣。
吾谓若然者,师可教而能易之,力其与造化敌乎!
何可轻其师哉!
今世之人,不闻从师也,善所以不及于古,恶乃有过之者,而复日新焉。
虽师教之不传,犹能万一其有善者,赖古书之存,得而见之若是也。
将亡之,即奈何乎?
学而为心,与古异也。
古之学者,从师以专其道。
今之学者,自习以茍其禄,乌得其与古不异也?
古之以道学为心也,曰:「吾学其在求仁义礼乐欤」!
大之以通其神,小之以守其功,曰:「非师吾不达矣」。
去而是以皆从师焉。
今之以禄学为心也,曰:「吾学其在求王公卿士欤」!
大之以蕃其族,小之以贵其身,曰:「何师之有焉」?
茍一艺之习已也,声势以助之,趋竞以成之,孰不然乎?
去而是以不必从于师矣。
古之志为学也,不期利于道,则不学矣。
今之志为学也,不期利于身,则不学矣。
舍是,则农兵商工之心为也。
与其朋共言之,必曰:「吾何时其出仕以遂吾身也」?
彼之坐者,亦曰:「然」。
上位之人诱下也,则亦曰:「善从于世,善附于人,俟取其禄位而来,馀慎无为己所知也」。
呜呼!
举天下而孰见从师与专道者矣,斯不足贵也。
若是,师之于今,何能得于世哉?
吁!
人之不识其利也,愚甚乎!
茍今能从于师,则己迨夫古人矣,而复兼彼圣贤之经传广而在于道也,不其易于力而速其神乎!
安知古人之从师能若于今人之从师也?
斯皆莫有趋而识之者,时咸背涂而远走之,岂不可惜也哉!
斯乃非夫师之不行于人,盖夫人之自不幸其己者也。
海说969年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河东先生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一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夏禹理水,东入于海,百川会流,混波而注。
能纳是水者,谓乎处下也。
虽处下也,且水注其内,自古至今,无暂息焉,固有盈而溢之时也。
既不闻有盈而溢之,其水是归何地也?
夏禹既能理之,必能知之矣;
所以不言者,阴阳运化之道,自然往复也。
历代言之者多矣,皆不究其本,讹乱其辞。
或言纳于尾闾矣,或言注于大荒之中矣。
其馀言者,不复正其所说。
且言尾闾者,是羿射落之日也,落之为石,其大千里,炎炽其质,故能渗纳其水焉。
且言注于大荒之中者,言大荒之中有天台之山,有不勾之山,有融天之山,海水或东入焉,或南入焉,或北入焉。
以予言之,皆非也。
尾闾能渗纳其水者,以其炎炽也。
且物有燃之于火,炎炽极焉,以水沃之,不过一二,即冰然不复能渗纳水矣。
且海自古已来,积众之水多矣,若尾闾能渗纳其水,岂至今炎炽乎?
以海沃之,固亦冰矣。
物之情与人之情岂远哉?
尾闾茍不冰而能渗纳其水,即必有物于今常燃之矣,未知燃尾闾者用何物耳?
予是知尾闾之说虚诞也。
其言海水入于大荒之中山也,是大荒之山内别有纳水之地,未知其水竟在于何也?
若有纳水之地,亦与此同海矣,岂此不能纳而彼能纳之也?
其说亦以屈矣。
予以为天地若人之身,江河若人之血。
人身之有血,常会于脑,会而复散,归于四支之中。
茍会于脑,积而不散,即卒成疾矣,疾成于内,人亦殒其命也;
运而不竭,是能动转手足,变易神气,为物之灵也,为命之固也。
江河于天地之间亦若是耳,流会于海,复入于土,散乎四维,居地之下。
使地能厚载万物者,以水扶之也。
且掘地逾于寻丈,则必有泉涌而出矣,以是而言,岂不然乎?
苟若会流于海,无所散入,则混溢天地,垫溺生聚,安足胜也?
是知百川之朝于海,不能纳而涸之也,亦复循环天地之中,东而复西,南北从矣。
阴阳运化,理在于此。
又天地之气,结为山,融为川。
结为山者,古有所定,大小高卑,名数无所改易;
融为川者,则流而不止,浩浩奔涌。
岂融为川者,即往而忘反?
结为山者,凝而能定之乎?
苟结而无定,则曰大其形遍天地矣,岂有九州乎?
岂有万物乎?
是水其天地之半,山其天地之半也,今之人民,何其处焉?
是知结为山者,古今定矣;
融为川者,古今亦定矣。
又或言海有大鱼曰䲡,身横于海之中,朝出其穴,海乃潮焉,暮入其穴,海亦潮焉,䲡之出入有节,故潮之朝暮有期。
此之说䲡之出入,能致海有潮之进退也,是其穴与海相侔也,未知海之何地乃能容是穴也?
又为虚诞甚矣。
予以水者,凝阴之气所成也。
大凡阴阳之气,皆自下而升乎上,日出而阳盛,日入而阴胜。
夫旦之有潮,以其阳气发于地中,阴气上散,水以阳逼之,故从阴气以溢,乃朝有潮焉。
夕之有潮,以其阴气发于地中,阳气上散,水以阴扶之,故从阳气以浮,乃暮有潮焉。
此之数说于海者,皆不可闻于人也。
然说于此者,未必彼非而我是,彼虚而我实。
以情测之,以理究之,即我之说为当矣。
虑其好迂怪之徒,泯绝吾言,故著其辞以广于我之徒也。
湘漓二水说990年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河东先生集》卷四、《方舆胜览》卷二六、宣德《桂林郡志》卷二九、康熙《桂林府志·山川志》、《古今图书集成》山川典卷三○二、三○四、《粤西文载》卷五八、嘉庆《广西通志》卷一○九、道光《兴安县志》卷三 创作地点:广西桂林市
湘、漓二水,始一水也。
出于阳海山,山在桂州兴安县(旧名全义县。)东南九十里。
西北流至县东五里岭上,始分南北为其二水,北为湘水,南为漓水
求其二水之名于书于记,皆无所说。
淳化元年,开自全州移知桂州
乘船溯湘水而抵岭下,复以漓水达于桂州
问其岭之名,即分水岭也。
分水是相离水也,二水异流也,谓其同出阳海,至此岭分南北而离也。
二水之名,疑昔人因其水分相离,而乃命之曰湘水也,一水也。
北水所为湘,南水所为漓,将有以上下先后而乃名之也。
水阴属,属北方,北方为水之主也。
以其北流者归主也,乃尊之,以相字加其名,为上焉。
又疑为以其北者入于华,南者出于夷,华贵于夷也,故以相字为先焉。
既二水以二字分名之,即北者为上,为先,名湘也
即离者必加南流者也,所以漓江分水之南名也。
因其水之分,名为相离也,乃字傍从水,为湘为漓也。
凡为字,皆命名者也。
名者,强称物者也。
古之以万物错杂,惧难别识也,乃以名各记之矣。
即物之名有类、有假、有义、有因焉。
斯二水之名,以其水分相离为名,是取类也,是所假也,是从义也,是有因也。
今书漓江为「漓」字,疑其不当为此「漓」字也,当以离字傍加水作此「漓」字也。
又字书古无此「漓」字,酌其理增,而今以为字焉。
亦由古之他字,皆以义以理撰物者以成字也,非与天地同生于自然耳,亦皆由于人者也,于今悉为世所用矣。
以斯而言之,即古之所为者未必即为是,今之所作者未必即为不是耶。
凡事亦无古无今焉,惟其为当者是也。
湘、漓二江之名,孰曰非乎?
若以其南方为离,流南方为漓江也,即所说之义其疏矣。
韩文公双鸟诗解971年冬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河东先生集》卷二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余居东郊,府从事高公独知予,开宝中,授以昌黎诗三百首。
开与之会,即赓诵评其尤至者。
一日,予咨曰:「《双鸟诗》何谓也」?
公曰:「得无若刺时之政者乎」?
予因而悟之,与公言异,故作辞解之,以编于后。
高公子奇曰:「双鸟者,当其韩之前后,斯执政人也。
一以之仕,一以之隐,本异而末同,故曰『落城市』、『集岩幽』,殊以别也。
下之言,盖以其辨奸诡,比将坏其时也,未知斯孰耳」。
予解曰:「不然。
大凡韩之为心,忧夫道也。
履行非孔氏者,为夷矣。
忿其正日削,邪日寖,斯以力欲排之,位复不得极其世,权复不得动其俗,唱先于天下,天下从之者寡,背之者多,故垂言以刺之耳」。
公曰「何谓也」?
予曰:「作害于民者,莫大于释、老。
释、老俱夷而教殊,故曰双鸟矣,谓其曰此名也,以非仁义、礼乐、父子、君臣之类也。
其所从来,俱不在于中国,故曰『海外来』也。
后渐而至,故曰『飞飞到中州』也」。
公曰:「若是言之,释之兴也,乃西始矣;
老之兴也,子何云俱不在于中国乎?
昔聃著二篇之书,以授其关令,而乃西逝矣,是自此而起耳。
子如是,无乃误辨韩之旨哉」?
予曰:「然。
且聃之昔在中国也,不以左道示民矣。
暨西入于夷,因化胡以成其教,故欺之以神仙之事,用革其心,而后教乃东来,与昔之书果异耳。
是非中国之兴也,故韩俱云若是矣。
夫释之为教也,务当民信奉之,架宫崇宇,必处都邑,故曰『一鸟落城市』也。
老之为教也,务当自亲其身,收视反听,栖息山林,以求不死,故曰『一鸟集岩幽』也。
谓其『不得相伴鸣』也,以其二教之虽来,而未甚明于世,各泯然矣。
言『三千秋』者,以其时久而极言之也。
既未得明其教,其言亦未能大尽于物,故曰各闭其口而衔乎万象也。
后之正道渐衰,浇妄之风渐盛,故比之『春风』焉,谓其卷地而起,以其举世悉如之也。
『百鸟皆飘浮』者,众邪以兴也;
释、老乃得竞出而扇于民,久益张矣,故曰『两鸟忽相逢,百日鸣不休』也。
有耳者聒皆聋,有舌者反自羞,谓其能恢诞而繁极,他莫及也。
『百舌』,谓百子也;
从来多善于著书,以乱夫子之道,故曰『旧饶声』。
『从此低头』,不能出其上也。
『得病』,谓其道或世不用之,泯泯遂至死乃休矣。
世既炽耀其释、老也,说惑于上下之人,极之又不可究其根,无之又不能免其机,遂皆欲舍其生而从矣。
其间有忿而殊其众者,能大其休声,以愬于上,故曰『雷公告天公』,以假为喻也。
『百物须膏油』者,使世将复其不败于生矣。
故托言云自从其两鸟鸣,而雷光聒亦收矣。
盖谓其帝王之道不能光行于天下也。
或有哲智之人,将斡运其世务,或诛或殛,以全其变,则惧所以言之有素也,乃停留其造作,而故云『怕嘲咏』矣。
挑抉其草木,诛求其虫鼠,谓其无所漏脱于幽微也。
茍世不息其如此,则咸畏其或生或死,或罪或福,莫知其涯而愁忧矣,故云『不停两鸟鸣,百物皆生愁』也。
自此乱,而其时无春秋矣,日月亦莫纪其序矣,大法亦失其九畴矣,周孔之道亦绝灭矣,故曰『周公不为公,孔丘不为』也。
若此乃释、老之教果遂分焉,虽行于世也,各有拘其时政矣,故曰天公乃怪而各囚于一处也。
然后世得不全绝其言他道者,乃云百虫百鸟鸣而复啾啾矣。
教之既有其限,不混然,而使民夷也各守其方而省度矣,故曰既别其处而能『闭声省愆尤』也。
尚复民之信奉者众,耗于世而害于物,曰亦不知其厚矣,率四海之大,几被其困焉,故曰朝食其龙千,暮食其牛亦千,饮河生尘,而饮海绝其流也。
其末句云『还当三千秋,更起鸣相酬』者,谓其后必不能终如此矣。
复有其甚惑者,久而见兴也,不限其时而云久也,故以『三千』为言焉。
斯惟韩之在释、老罪,非其他也。
公以为如何」?
公曰:「若子之言,韩之诗亦云是矣。
然子能识之,信子于韩氏也,达其玄微也哉」!
扬子剧秦美新解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河东先生集》卷二
昔人咸谓斯文媚莽之辞也。
《法言·孝至篇》曰「周公已来,未有如汉公之懿」者云,称未篡之前,莽实伪貌而近如是,亦可庶免乎;
曰剧于秦而美于新,扬子之全德,此焉亏矣。
今承往言,亦曰然也。
呜呼!
下汉氏几千年,无一人识之旨。
盖君子微言,而首比于恶者也。
或曰:「子独异而将说之何哉?
是必果能直其之志者乎」?
予曰:「吁!
扬子之志。
讥莽而非媚也。
谓『美』之称,曰『剧』之类也。
且夫目其辞云是者,其旨悉存于间也。
夫秦之为不道,其恶也,有天地而未有之矣。
今引而言之秦剧也,取而比之曰新美也。
是新无比于五帝三王,莫有其善也;
比于秦而褒贬之,是其有不善与秦上下也,故曰『剧秦美新』矣。
大凡褒贬于人,取其善恶类而较其优劣也,善者必以善类比之,恶者必以恶类比之。
如称尧舜云者,兼而是同其善也;
桀纣云者,兼而是同其恶也,类而较之也。
如曰善必以恶较之,即一善而千恶,其善自显矣;
恶必以善较之,即一恶而千善,其恶亦自显矣。
何复枉其功乎?
未见较其善恶者,有云『尧桀』也,『舜』也;
必曰如前『尧舜』、『桀纣』云。
故今扬子是云如是也。
剧其秦,谓恶甚也,焚《诗》《书》,大宫室,起长城,巡天下,兼灭其宗周也,曰剧也。
美其新,谓其恶少异于秦也。
虽其窃汉祚与灭宗周同,且无诸秦之所大恶也,故曰美也。
又夫汉德不如周,享国日浅,王道不成;
虽周之衰,经日已久,下劣诸侯,然其灭者,秦当其大逆也。
故曰秦剧也,新美也。
斯又圣贤之深旨在于周、汉也,孰可识之乎」?
或曰:「子言斯即然矣,其下之辞云云乎」?
予曰:「吁!
下之辞云云者,盖蔽其名,讥之所寓也。
若显而辟之,即君子微旨何在焉?
祸且及矣。
扬子之是言也,逊惠者也。
首亦至于斯焉,言茍不隐其志,后茍不晦其前,则不可也」。
或曰:「然《诗》三百,讥刺者过半,且其篇曰『某篇也,是所怨于时之王者也』,下其辞未有如子称雄之文将若是也」。
予曰:「吁!
异乎,时不同,事且殊矣。
凡《诗》《书》之作,出自夫子,当时之人何能有焉?
盖圣人观前事而继言之,所以垂烱戒于后世也。
非如夫扬子亲居于莽之下也」。
或曰:「若而言,是终不敢继其始,晦不敢敌其明,即曷若不言乎?
叔孙对于二世也,伪媚其言,而免于祸,盖上之所发问,而不得已而言也。
非有叔孙之召,莽无二世之问,何如是哉」?
予曰:「吁!
当莽之时,扬子不得不自言也。
凡人仕于世,大小之分各异矣。
当大而不为之大,即事之失矣;
当小而不为之小,即事之僭也。
且叔孙无居于扬子之位,扬子有过于叔孙之名,位而拘之,名而累之,扬子须以异于叔孙也,在于分之事使然也。
叔孙若昔如扬子不待问而言之也,则不能免后代而诛其名也;
扬子若今如叔孙必待问而言之也,即不能免当日之害其身也。
士之遭于不道也,居其迩者祸切之,处其远者祸间之。
危行以言逊,能者可避乎患也,尚时有罹其辜者焉。
扬子之懿若是而人乎,与世当不同也,莽固知耳,茍不有言,即莽疑不足于己也必甚矣。
子不闻乎,闭门而著书也,尚有投阁之祸,几死焉?
如是,扬子果得不自言之以进耶」?
呜呼,知扬子者,在于斯;
扬子者,在于斯!
昔之所谓后世复有如我者,知我矣。
其于馀也,得不尽若此之类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