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六、《象山集》卷二二
皇极之建,彝伦之叙,反是则非,终古不易。是极是彝,根乎人心,而塞乎天地。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是非之致,其可诬哉!虽然,苗民之弗用灵,当尧之时则然矣。逮舜受终,而未有格心,乃窜之于三危。又数十载,而禹始受命,爰有徂征之师。夫以尧、舜之圣,相继而临天下,可谓盛矣。《箫韶》九成,凤凰来仪,而蠢兹有苗,侮慢自若。不要诸舞干七旬之后,而论于其不恭自贤之日,则违应之理,殆无證于此矣。周自后稷积仁修德,其来远矣,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以有天下,而商之顽民,乃至三世而弗化。天之所以与人者,岂独缺于是乎?苗顽之于唐、虞,商顽之于成周,可诿曰寡。乡原,夫子所恶也,而人皆悦之。杨、墨,孟子所辟也,而言者归之。夫子受徒久矣,而颜渊独为好学。其后无疑于夫子之道者,仅有曾子。夫子没,而子夏、子游、子张乃欲强之以事有若。自夫子不能喻之于其徒,曾子不能喻之于其友,则道之所存亦孤矣。呜乎!是非之决,于其明,不于其暗,众寡非所决也。苗民之未格,商民之未化,乡原之未知其非,杨、墨之未归于儒,子夏、子游、子张之徒,未能克己而复礼,彼其私说诐论可胜听哉?揆之至理,则是所谓不善者也,是所谓不明者也,是其所以为非者也。苗民之格,商民之化,乡原而知其非,杨、墨而归于儒,子夏、子游、子张之徒,一日克己而复礼,则是非之辨判然明矣。是理之在天下无间然也,然非先知先觉为之开导,则人固未免于暗。故惟至明而后可以言理,学未至于明而臆决天下之是非,多见其不知量也。纯乎其善,纯乎其不善,夫人而能知之也。人非至圣至愚,时非至泰至否,固有所不纯。有所不纯,则其大小、本末、轻重、多寡、表里、隐显、始卒、久近、剧易、幸不幸之变,非至明谁能辨之?有善于此,至大至重,宜在所师,宜在所尊,而以其有不善焉,而其善不遂,其事不济,举世莫辨,而反以为非,反以为惩,岂不甚可叹哉?
念虑之正不正,在顷刻之间。念虑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是不正。此事皆在其心。《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然心念之过,有可以形迹指者,有不可以形迹指者。今人有慢侮人之心,则有慢侮之容,慢侮之色,慢侮之言,此可以形迹指者也。又有慢侮人之心,而伪为恭敬,容色言语反若庄重,此则不可以形迹指者也。深情厚貌,色厉而内荏者是也。可以形迹指者,其浅者也。不可以形迹指者,其深者也。必以形迹观人,则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迹绳人,则不足以救人。非惟念虑之不正者,有著于形迹,有不著于形迹,虽念虑之正者,亦有著有不著;亦有事理之变而不可以形迹观者;亦有善不善杂出者。如比干之忠则可见,如箕子佯狂,微子适周,不可谓之不忠。如曾子之孝则可见,如舜不告而娶,不可谓之不孝。此是事理之变,而不可以形迹观者。如匡章之得罪于其父,乃在于责善,此是善不善杂出者。通国皆称不孝,则便见匡章不得。孟子乃见得他善不善处分明,故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常人不能知此等处,又未足论。世固有两贤相值而不相知者,亦是此处,如老泉之于王临川,东坡之于伊川先生是也。
尧、舜、文王、孔子四圣人,圣之盛者也。二典之形容尧、舜,《诗》、《书》之形容文王,《论语》、《中庸》之形容孔子,辞各不同。诚使圣人者并时而生,同堂而学,同朝而用,其气禀德性,所造所养,亦岂能尽同?至其同者,则禹、益、汤、武亦同也。夫子之门,惟颜、曾得其传。以颜子之贤,夫子犹曰「未见其止」,孟子曰「具体而微」。曾子则又不敢望颜子。然颜、曾之道固与圣人同也。非特颜、曾与圣人同,虽其他门弟子亦固有与圣人同者。不独当时之门弟子,虽后世之贤,固有与圣人同者。非独士大夫之明有与圣人同者,虽田亩之人,良心之不泯,发见于事亲从兄、应事接物之际,亦固有与圣人同者。指其同者而言之,则不容强异。然道之广大悉备,悠久不息,而人之得于道者,有多寡久暂之殊,而长短之代胜,得失之互居,此小大广狭、浅深、高卑、优劣之所从分,而流辈等级之所由辨也。
《书》疏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体圆如弹丸,北高南下。北极出地上三十六度,南极入地下三十六度,南极去北极直径一百八十二度强。天体隆曲,正当天之中央,南北二极中等之处,谓之赤道,去南北极各九十一度。春分日行赤道,从此渐北。夏至行赤道之北二十四度,去北极六十七度,去南极一百一十五度。从夏至以后,日渐南至。秋分还行赤道,与春分同。冬至行赤道之南二十四度,去南极六十七度,去北极一百一十五度。其日之行处,谓之黄道。又有月行之道,与日相近,交路而过,半在日道之里,半在日道之表。其当交则两道相合,去极远处两道相去六度。此其日月行道之大略也。
黄道者,日所行也。冬至在斗,出赤道南二十四度。夏至在井,出赤道北二十四度。秋分交于角,春分交于奎。月有九道,其出入黄道不过六度,当交则合,故曰交蚀。交蚀者,月道与黄道交也。
苟无所蔽,必无所穷。苟有所蔽,必有所穷。学必无所蔽而后可。
学不亲师友,则《太玄》可使胜《易》。
主于道则欲消,而艺亦可进。主于艺则欲炽而道亡,艺亦不进。
以道制欲,则乐而不厌。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
有有志,有无志,有同志,有有志。观鸡与彘,可以辨志,絷猿槛虎,可以论志。谨微不务小,志大坚强有力,沉重善思。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东南西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近世尚同之说甚非。理之所在,安得不同?古之圣贤,道同志合,咸有一德,乃可共事。然所不同者,以理之所在,有不能尽见。虽夫子之圣,而曰「回非助我」,「启予者商」,又曰「我学不厌」,舜曰「予违汝弼」,其称尧曰「舍己从人,惟帝时克」。故不惟都俞,而有吁咈。诚君子也,不能,不害为君子;诚小人也,虽能,不失为小人。
宇宙内事,是己分内事;己分内事,是宇宙内事。
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
圣人固言仁矣,天下之言仁者,每不类圣人之言仁。圣人固言义矣,天下之言义者,每不类圣人之言义。圣人之言,知道之言也;天下之言,不知道之言也。知道之言,无所陷溺;不知道之言,斯陷溺矣。
右贤而左能,德成而上,艺成而下。
道行道明,则耻尚得所;不行不明,则耻尚失所。耻得所者,本心也;耻失所者,非本心也。圣贤所贵乎耻者,得所耻者也。耻存则心存,耻忘则心忘(干宝《晋记》有耻尚失所之说。)。
求处情,求处厚,求下贤,欲行浮于名,耻名浮于行(先生因读表记书此语。)。
邪正纯杂系念虑,清浊强弱系血气。
朱、均、管、蔡,志不变也,非质不可变也。苗格、崇降,圣人有以变其志也。
后世知有事而不知有政,知责详于法而不知责详于人。
学者规模多系其闻见。孩提之童,未有传习,岂能有是规模?是故所习不可不谨。处乎其中而能自拔者,非豪杰不能。劫于事势而为之趋向者,多不得其正,亦理之常也。
道譬则水,人之于道,譬则蹄涔、污沱、百川、江海也。海至大矣,而四海之广狭深浅,不必齐也。至其为水,则蹄涔亦水也。
常人所欲在富,君子所贵在德。士庶人有德,能保其身;卿大夫有德,能保其家;诸侯有德,能保其国;天子有德,能保其天下。无德而富,徒增其过恶,重后日之祸患。今日虽富,岂能长保?又况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故君者所以为民也。《书》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行仁政者所以养民。君不行仁政,而反为之聚歛以富之,是助君虐民也,宜为君子之所弃绝。当战国之时,皆矜富国强兵以相侵伐,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故孟子推明孔子之言,以为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推论既明,又断之曰:「人臣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孟子在当时所陈者皆尧、舜之道,勉其君修德行仁,劝之以閒暇之时明其政刑,自谓以齐王犹反手耳。使孟子得用,必能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其朝,耕者皆欲耕于其野,商贾皆欲藏于其市,行旅皆欲出于其涂,天下之民尽归之,则无敌于天下矣。此理甚明,效可必至。当时之君,徇俗自安,不能听用其说,乃反谓之迂阔,可谓不明之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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