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淦县学讲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二、《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四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爵有五,士居其间,民有四,士为之先,谓之士者,诚可贵也。人物并生天地之间,而人为最灵,谓之人,则宜其举相似也,而士为贵何哉?以其记诵之多,文辞之工耶?则由与赐优为之矣,乃汲汲然以士为问,何也?夫子之于二子,非有所隐也,至其告之者,不过于行己事君、入孝出弟、言信行果,与夫处兄弟朋友之间,又何耶?人之大伦五,父子也,君臣也,夫妇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人之大端也。舜命契为司徒,必先于敷五教,三代之学所以明人伦也。则谓之士者,舍是无急焉矣。后世则不然,父子之所告诏,师友之所训诲,有司之所选抡,记诵而已耳,词章而已耳,人道之大端不暇讲也。如是而谓之士,其果可以当此名耶?谓之可贵,未见其真可贵也。虽然,「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者,人莫不有是心也。圣贤虑夫人之莫觉也,又为之推明演绎,载之简策,炳然易见。学者诚能端居静虑,察吾心之固有,博学审问,以求圣贤之格言,存之于心,体之于身,措之于事,则人道之大端既有以得之,而士之美名始可以无愧矣。此岂溺于记诵词章之习者所可望哉?敢以所闻于师友者为诸君诵之。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论语》一书未尝以仁义对言,而《孟子》言仁义者不一而足。圣贤之教宜无异指,而若是不同,何也?仁义,性所有也。夫子言性不可得闻,而孟子道性善者,夫子教人无非仁义之道,使人油然入于仁义而不自知也;孟子悯斯世之迷惑,故开关启钥,直指人心,而明告之也。五常百行,皆性所有,而独言仁义,又何也?仁盖总其名,而五常百行,其支派也。孟子提纲挈领,使人由是而推之,无往而非仁义也。孟子之言仁义也,其强为是名耶?抑亦有自来也?且何以知其为性所有、而五常百行之总名也?夫子固尝言之矣:「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三才之道,一而已,阴阳以气言,刚柔以质言,仁义以理言也。人受气于天,赋形于地,禀阴阳刚柔气质以为体,则具仁义之理以为性,此岂人之所能强名,而五常百行孰有出于仁义之外哉?道固莫大乎仁义矣,而孟子又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知也」,向之二者分而为四,又何也?天固不外乎阴阳,阴阳互分而为老少,则为四矣。阴阳互分而为老少,金木水火之所以流行也。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知。五行既不外阴阳,则五性不外乎仁义也。嗟夫!人禀五行阴阳之秀气以生,而具有仁义礼知之性,所以与天地并立而为三也。自其为气禀所昏,物欲所汩,则恻隐者变而为残忍矣,羞恶者变而为鄙贱矣,恭敬者变而为傲慢矣,是非者变而为昏愚矣。如是,则虽具人之形,而亦何以异于禽兽哉?以天地并立之身,一不自觉,则流而为禽兽,然则学者其可不思所以自勉之乎?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学之为义大矣,人心之所以正,人伦之所以明,家之所以齐,国之所以治,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育,未有不须学以成者。唐虞以来,司徒掌教,后夔典乐,皆学之所由兴也。至商而后有学之名,至周而后有学之法。洙泗之间,师友讲习,而学之条目纤悉始具。盖尝求其所以为学之纲领者,曰致知、曰力行而已。《大学》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物格知至者,知之事也;意诚心正者,行之事也。《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问思辨者,知之事;笃行者,行之事也。《书》之所谓「惟精惟一」,《易》之所谓「知崇礼卑」,《论语》之所谓「知及仁守」,《孟子》所谓「始终条理」,无非始之以致知,终之以力行。盖始之以致知,则天下之理洞然于吾心而无所蔽;终之以力行,则天下之理浑然于吾身而无所亏。知之不至,则如擿埴索涂,而有可南可北之疑;行之不力,则如弊车羸马,而有中道而废之患。然则有志于圣贤之域者,致知力行之外,无他道也。秦汉以来,一世之士不骛于词章,则溺于训诂,不陷于功利,则惑于异端,是固不足以语圣贤之学矣。至于我朝周、程夫子出,继斯道不传之绪,二三大儒又从而相与推明之,于是古先圣贤教人为学之道至是而复明。然讲明之精,记问之博,而不能反躬实践者,既不足以造夫道;脱略章句,驰心高妙,以为圣人之道不假学问,可以一蹴而入者,又未免于空虚无据之失。学者诚能于立心之始,玩圣贤教人之法,循序而进焉,则庶乎得其门而入矣。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若昔圣贤所以致谨于君子小人之辨者至矣,毋乃太刻切而少宽裕耶?盖善恶两涂,判然如薰莸冰炭之不相入,剖析而言之,所以使人去恶而全善也。圣贤教人之意切矣,其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此以其趋向之相远者而言也。其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此以其趋向之相近者而言也。言其相远,所以决取舍之机;言其相近,所以审毫釐之辨。圣贤立言所以谆谆而不能自已也。然即数章而观之,虽其言各有所称,总其要而论之,则循天理者为君子,徇人欲者为小人也。所喻者利,所求者人,所达者下,曰同、曰比、曰骄,皆徇乎人欲者也。所喻者义,所求者己,所达者上,曰和、曰周、曰泰,皆循乎天理者也。天理人欲之间,而君子小人之分定矣。人之常情,誉之以为君子,则欣然而喜;斥之以为小人,则拂然而怒,此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至其心之所存,身之所履,往往舍君子而为小人之归,则亦不能充其心之本然而已。孟子曰:「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诚能自其好善恶恶之本心广而充之,则骎骎乎君子之途矣。
干备员于此,甫及期月,拙直之资,疵缪之政,得罪于百里之士民多矣。方将日游乡校,以听诸贤然否之议,以其鄙见更相往复,而为理义之归,庙堂过听,忽有改除之命。行且远别,惟同志之士更相劝勉。继今以往,将有以德行纯实、识见超远著于乡闾者,此则区区之至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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