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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吉父得女孙 宋 · 王洋
七言律诗 押鱼韵
两两星阶协泰符,为嘉瑞雪胜维旟。
果如灵照翁何恨,若比仓公数有馀。
慰眼腊娘能剪䌽,他年杨恽竞传书。
断无豪客窥篱落,为自从前免破除。
谨次十七叔去郑诗韵二章以寄家叔一章以自咏(原注:名振字敏彦,终于朝散郎。) 其一 宋 · 陈与义
七言律诗 押先韵
乡里小儿真可怜,市朝大隐正陶然。
固应聊颂屈原橘,底事便歌杨恽田。
广陌遥知驹款段,曲池犹记鹭联拳(自注:郑州官舍有池。)。
对床夜雨平生约,话旧应惊岁月迁(自注:家叔书来,喜与家伯大人相会。)。
跋外祖存诚子帖(原注:张友正,字义祖。退傅邓国文懿公之幼子,号存诚子。) 宋 · 陈与义
七言绝句 押鱼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乱眼龙蛇起平陆,前(须溪本、四库本作后)身羲献已黄墟(须溪本增注:闽本作垆。)。
客来空认袁公额,泪尽惭无杨恽书。
次韵谢文骥主簿见寄兼示刘宣叔 宋 · 陈与义
押词韵第四部 创作地点:河南省濮阳市
断蓬随天风,飘荡去何许。
寒草不自振,生死依墙堵。
两途俱寂寞,众手剧云雨。
坐令习主簿,下与鸡鹜伍。
遥知竹林交,未肯一时数。
翩翩三语掾,智与谩相补。
髯刘吾所畏,道屈空去鲁。
子才亦落落,倾盖极许予。
四夔照河滨,一笑宽逆旅。
堂堂吾景方(自注:张仪掾字。),去作泉下土。
未知我露电,能复几寒(原作塞,据须溪本、四库本改)暑。
思莼久未决,食荠转觉苦。
我不逮诸子,要先诸子去。
不种杨恽田,但灌吕(原作柳,据须溪本、四库本改)安圃。
未知谁善酿,可作孔文举。
十年亦晚矣,请便事斯语(须溪本注:来诗有十年之约。)。
书三学士长短句新集后 宋 · 苏籀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六、《双溪集》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予晚生,希仰前修,汇汲与能,耳目屡接典刑故老,喜幸如获麟凤。餍于昏懵不知而作者,论文拊卷,每每兴叹。顾念九原莫作,述者有迹可传,不忍置也。曩日正始群贤在朝,黄、秦、晁三公骞翔台阁,追想其奏篇大廷,垂绅文陛,据梧挥犀,石渠、东观,质据辨析,泯然邈矣。所馀著书,名章大论,炜煌照世。其樽俎折冲,款昵名胜,高酬妍倡,以使酒寓意,融金石、感鬼神。咸韶虽隐,《阳春白雪》犹将彷佛焉。其风流雅尚之最,吾人所欲珍辑,寔天下奇韵嘉闻也。嗟夫!东阿《豆萁》之敏,子敬《蚕种》之墨,渊明《閒情》之赋,三公度曲,与此何远?尝窃评之:黄太史纤秾精稳,体趣天出,简切流美,能中之能,投弃锜斧,有佩玉之雍容。秦校理落尽畦畛,天心月胁,逸格超绝,妙中之妙,议者谓前无伦而后无继。晁南宫平处言近文缓,高处新规胜致,朱弦三叹,斐丽音旨,自成一种姿致。概考其才识,皆内重而外物轻,淳至旷达,学无所遗。水镜万象,谢遣势利。湔祓陈俚,发为新雅。有谓寓言,罕能名之。三公同明相照,并驾而驰,声称彰灼于天下,斯文经纬乎一世。淟涊萎敝、剽裂无稽之徒熄矣。吾侪鲰生,讽咏喁噞,刿目娱心,痼文字之癖。昔谢安石中年伤于悲欢,与亲友别,作数日恶。王右军曰:「正赖丝竹陶写耳」。嗟夫!吉日良宵,宾主酣饫,笙簧嘈杂,使旷世纤阿之伦,求语意之相类,穷音调之抑扬,上激青云,荡泄吾辈胸怀,所谓陶写也。杨恽「耳热乌乌」,梁鸿《五噫》狂歌,亦茫渺耳,乌能逮此哉!或曰:「耳非夔、牙,安知幻妙之音」?答曰:三公之词,非专玩而独鉴者,实四海九州有识之士共焉,故予言而不僭越耳。
功成亦赋短项翁诗复次其韵 宋 · 李衡
君不见仲淹居河汾,目营四海心六经。
又不见子幼反田里,拊缶乌乌徒快耳。
续经愤世虽自喜,岂识浊醪函妙理。
皤然短项滑稽徒,却笑两翁非通儒。
可人风味敌冰壶,惟酒是务焉知馀。
不学羽衣李集贤,斗酒过量项飞泉。
复怜胡子名空传,缓急由人肠中乾。
高情陶彼勋华风,放怀那惜倾千钟。
鄙哉成德真小器,一击堕地羞空空。
嗟余磊磈填心胸,安得与尔长相逢。
会当乞尔扁舟去,烟雨空濛伴钓翁。
女懿墓志铭(绍兴三十二年四月)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六、《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二五
泰和乡贡进士严万全妻胡氏讳懿,右宣教郎讳某之孙,前左奉议郎、枢密院编修铨之长女。铨娶刘氏,凡三男五女,胡氏实刘出。某在密院时,坐狂瞽斥岭表,久之未厌用事者意,又迁海岛崖州。胡氏随父母转侧岭海垂二十年,备尝艰险,酸入四邻,而不见可怜瘁之色,父母得以解颜。绍兴丙子夏六月,被旨内徙合江,间关万里,扶持二老以归。丁丑春正月始踰岭,冬十月归严氏万全。恪守妇道,舅姑喜曰:「是善事我」。踰年舅没,执丧致哀。万全家世宦,祖某尝为某州推官,父某应进士举。胡氏嫁六年,生一男,抚前室子均。三十二年壬午春三月十二日以疾卒,即其年四月十八日葬邑之千秋乡。其父某不胜悲,而乃为之铭曰:
姑寡哭妇,夫壮哭偶,子幼哭母,安所归咎!
朱氏旌表门闾碑 宋 · 吴芾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五○、《赤城集》卷一四、光绪《仙居县志》仙居集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台州市仙居县
淳熙二年,今皇帝以太上皇帝寿登七秩,亘古无有,思鸿厥庆,施于臣庶。乃十有二月赦文:孝行节义著于乡闾者,长吏以闻,当议旌录。先是元年正月,台州守臣詹仪之奏,州之仕者暨士民凡百一十有七人,合词言临海县贡士朱伯履妻陈氏有节行。伯履早世,年盛子幼,媒氏请复有行,陈氏抚膺恸绝。既苏,叹曰:「吾宁速死,忍闻此言」?引刀欲自剪,侍婢亟持之,乃免。事父母、舅姑至孝。姑宜人林氏年高齿豁,陈氏手调旨甘,动能顺适其意。姑垂绝,执其手曰:「愿妇子孙寿数如我」。训二子希尹、希牧有法,以文行、孝友称。陈氏年九十有三,齿发不衰,姆则壸彝,州里所矜式。天产祥嘏,厥有桃实、萱颖之异,请以其事列诸朝,特加褒表,以为节孝劝。州遣吏按验如状,谨以闻。十月,守臣赵汝愚继剡上,皆未报。会庆礼行,耆年高节悉加崇奖,邦人援以为请,守臣尤袤申前奏。上嘉其节,明年三月壬戌,有旨特封安人,旌表门闾,仍宣付史馆。诏书至,阖郡欢迎,耋稚竦观,植门建台,诹协令式。台成,有白雀翔于上,见者异之。一日希尹、希牧踵门曰:「母氏之节亦既列于赞书,诏于太史矣,愿公勒诸石,益为不朽传」。芾辞不获命,则进二君而言曰:予昔与君之诸父游,习闻君家事。君之祖母林宜人治家以礼法,教子以义方,聚族千指,内外无间言。宜人年百有一岁,时郡守宗公颖欲请表其门,会颖去,弗果。善积益丰,委址厥后。安人实太子詹事陈公良翰之姊,风节义概,濡染素熟,承姑慈训,厥德惟肖,庸能身享上寿,保有全节。方圣上以孝理天下,湛恩下逮,首承天宠,为世世万子孙光耀,且俾乡之为妇为母者以安人为法。今君又克顺承侈大之,是皆可书也已。予既纪其略,而又系之以诗。诗曰:
妇德之修,至隐而昭。行成于家,而列于朝。国有劝惩,赏罚而止。孰观而化,表厥宅里。淑哉若人,识明志坚。之死靡它,不贰所天。节则高矣,报亦云侈。既畀以年,庸介尔祉。嶪嶪崇台,左右其门。匪台之崇,维德之尊。诏而子孙,勿替勿懈。永言保之,毋俾台坏。告而里闾,而妇而母。惟节惟孝,惟台之视。圣孝不匮,善推所为。我诗于石,垂世作规。
易外传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八、《五峰集》卷五
《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屯者,盈也。物之始生,盈盈然皆有充满塞实之意,及既生,则发舒矣。刚柔始交而难生,震始交于下,坎始交于中,难屯,未通畅也。震为雷,坎为水。阴阳始交,则勃郁为雷,未为雨也。震动坎陷,二卦相重,动乎险中也。屯有大亨之道,贞。且因雷雨之动满盈也,故「勿用有攸往」,往则不贞,失大亨之道矣。方天下屯难之时,纪纲未正,法度未明,岂独力所能济?建侯,广求辅,忧勤不懈,然后能济矣。
《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
秦暴既极而未息,汉安方来而未定,陈涉以匹夫首事,出万死之计,不畏狼秦,「动乎险中」也。诚能立为天下除残贼之志,复立六国后,于此有人贞固其心,为秦益敌,以自辅助,守正而不移,则秦可灭,时可治,而天下之屯解矣。自蕲至陈,未远也;秦兵方强,残贼肆行,未艾也;而遽王之,示天下私,无中正诚悫之心,岂有大亨之道也?傲长者而妻父去,斩宾客而故人行,听谗毁而诸将不亲附,失建侯之义甚矣。死于城父,不保首领,非不幸也。「勿用有攸往」,岂不信乎?若汉高则起丰沛,扶义而西卷蜀汉,扶义而东诛残贼,其贞固可知矣。得张良于邂逅,举陈平于亡命,拔韩信于行阵,取英布于敌国,收雍齿于故怨,是以能诛灭秦、项,刬革暴虐,与天下更始,四海会同,六合为家。由是观之,则「大亨贞」、「利建侯」之义,圣人示后世之意悉矣。
初九:磐桓,利居贞,利建侯。《象》曰:虽磐桓,志行正也。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东汉之末,豪杰竞起,有刚阳之德宜为君者,昭烈而已。痛王室之倾颓,愤奸臣之窃命,扶本宗,诛奸宄,一匡天下,其志也。而为相于平原,为牧于徐州,归袁绍,投曹操,依刘表,曾未足以舒其志。然临祸患而信义益明,不少变其初志,三顾草庐以致诸葛,得庞统,来法正,追景升,顾恋赴义之徒,而众士景从,若水之归海,以贵下贱,而大得民也。于是遂定巴、蜀,三分天下而有济屯之势,「居贞」、「建侯」之利大矣。
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象》曰:六二之难,乘刚也。十年乃字,反常也。
六二、九五之正应而逼于初阳、不得相从者,以屯故也。天子者,天下之首;蛮夷者,天下之足。中国盛强,蛮夷屈服,天下之常经也。而汉之时,匈奴暴桀,抗衡中夏,其为足也犹初,其僭乱也犹九。苏武使焉,匈奴壮其节义,凌折困辱,必欲降之。武虽倚汉武刚明之君,而远在蛮夷,为所拘絷,降之不可,归欤不听,故「屯如邅如,乘马班如」,进退不能也。六,阴也,二亦阴也,妻道也,臣道也,从一而终者也。武守是道,舍生取义,以死守节,心归中国,义绝蛮夷,虽身在匈奴,不为之用,岂求有功名于彼哉!譬如贞女,虽或介于强暴而不可侵凌,终不为之字也。夫使蛮夷,而善归者多。是时匈奴强暴,非心服中国,而武乃使之,是以遭难如此耳。十者,数之终极而后变也。居十九年,匈奴势衰,欲归计强汉,武乃得还。然后名扬于匈奴,功显于汉室,完节而归,乃字也。蛮夷服中国,反常也。
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象》曰:即鹿无虞,以从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穷也。
炎汉再建之初,隗嚣起于陇西,以庸才居民上,有偏霸之意,即是鹿也。夫立国以得贤为本,若马援、申屠刚、杜林、郑兴诸贤,皆莫之与而去之,是无虞也。惟陷身于不义,以及乱亡耳。嚣终不悟,举兵背叛,不知几而往,困于西城,饥而死,吝穷甚也。窦融则不然矣,其保河西也,岂无专据方面之志哉!然闻光武勃起,中原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遂舍五郡之权,一心汉室,终保福禄,亦可谓之君子矣。
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象》曰:求而往,明也。
桓公自莒入齐,鲍叔实辅之,既而不执其政,「乘马班如」也。管仲者,己之交游,有贤才而胜己,则求之于鲁,脱之于俘,荐之于公,让之以政,「求婚媾,往吉」也。于是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鲍为齐臣,至于今称焉,可谓「吉,无不利」矣。非其能知己之短而肯进人之长乎!
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鲁昭公当三桓强盛、禄去公室之时,以人,则皆季氏之人;以政,则皆季氏之政。君位虽存而威权去已,不足以有为,欲恩泽下流,难矣。其膏也,膏,凝结而不流者也。然则宜奈何?自小而以渐正之,使恩泽浸润加于百姓,仁心仁闻著于天下,则有吉,如唐武宗、宪宗是也。鲁昭不知出此,举兵攻之,欲夺数世之权于一旦,恩泽未孚,民莫之与,以致失国出奔,客死他所,凶矣。
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象》曰:泣血涟如,何可长也。
汉献帝、皇泰主。
《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彖》曰:蒙,山下有险,险而止,蒙。蒙亨,以亨行时中也。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应也。初筮告,以刚中也。再三渎,渎则不告,渎蒙也。蒙以养正,圣功也。
太甲、成王以幼冲未有所知而居君位,童蒙也;伊尹、周公以刚阳之才,任顾托之重,为发蒙之主者也。夫伊、周非有求于太甲、成王,太甲、成王非伊、周无以保其尊位,守其宗庙社稷,故「匪我求童蒙」,乃「童蒙求我」也。「初筮告」,若伊尹于太甲,方其居忧之时,即放之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是也。若不决之于初,待其听政,然后随事之失而言其非,则「渎蒙」矣。周公于成王,自幼冲之中,不顺其意而行姑息之恩,故左右侍御仆从,即以正人为之,以检束其行,使幼而闻正言,见正行,亦不待其临尊位,然后因事一一以教之也。是以太甲、成王虽无过人之才,而卒皆为大贤者,以伊尹、周公能养其正于蒙,有作圣之功。此蒙之所以亨也。夫当天子蒙蔽未发之时,当发蒙之任,负天下之责,苟不持正,自信不疑,则必有乘间投隙而起者矣。故圣人又戒以利在于贞也。惟贞,然后足以弭奸邪窥伺之心,厉忠贤进为之志,事功可就,而祸难不生矣。
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象》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
大舜之有天下也,先诛四凶;孔子之执鲁政也,先诛少正卯;唐太宗之起义兵也,先诛高德儒。盖时方蒙蔽,未知好恶之所在,惟先威之以刑,则观听耸动而民知所从矣。是说去其不知所从之桎梏也。虽然,刑加于恶之尤者,然后足以正法,新民之耳目而施教化也。若用之不正,以及众人,则不足以得民心,民苟免而无耻,于治安之道为可吝矣。
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象》曰:子克家,刚柔接也。
诸葛孔明执蜀政柄,上有后主孱暗之君,下有杨仪、魏延昧于大体之属,北有蔽欺天下窃命之魏,东有不知天命称尊之吴,可谓蒙之世矣。然孔明尽礼,后主听信,无所嫌忤;圆融仪、延,使各展其才力;结好江东,而不明其称帝之罪;志在北征,亦必闭关息民,然后用之。其志大,其量弘,虽未能致其亨,而有安强之吉矣。广开言路,弃非如敝屩,得是如珠玉,孜孜尽下,事无不察,算无遗数,「纳妇吉」也,岂有凶祸之及哉?夫臣事君犹子事父,九二刚阳之才,而六五柔顺之君与之相应,故虽居蒙世而有吉。圣人举而示人以近,故云「子克家」也。
六四:困蒙,吝。《象》曰:困蒙之吝,独远实也。
汉元初立,萧望之以师傅下行端揆之职,为发蒙之主。史高与望之同受顾命,位望之上,为亲近大臣,以阴柔庸劣之才辅暗懦之君,而昵比于恭、显阉宦不中正之人,疏远望之,不与同心辅政,于先帝付托之意,岂不负哉!是亦自远于刚阳笃实之贤,故有「困蒙之吝」耳。
六五:童蒙,吉。《象》曰:童蒙之吉,顺以巽也。
汉昭所以委政霍光者,冲幼,未明习国家事耳。非天资愚蒙,乃童蒙也。以其童蒙而天性聪明,故能上顺先帝之志,下任霍光之贤,而燕王之谋不成,篡弑之祸不作,故为吉也。
上九:击蒙,不利为寇,利禦寇。《象》曰:利用禦寇,上下顺也。
大舜之征苗,文王之伐崇,汤之放桀,武王之伐纣,皆以其蒙昏之极,不得已,故击而去之耳。若后世汉高之诛秦、项,汉宣之诛先○之类,禦寇者也。平城之兵,马邑之伏,唐太宗之伐高丽,为寇者也。禦寇者,出于不得已,故天人顺之。汉武为寇于四夷,而望天下之人皆如卜式之顺己,其可得乎!
《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彖》曰:需,须也。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彖》曰:需,有孚,光亨,贞吉,位乎天位,以正中也。利涉大川,往有功也。
文王虽有亹亹刚健之德,既受命为人之主矣,若遂欲进定天下,则纣之才犹足以有为,恶未贯盈,人心未尽去,天命未尽改,时未可以定也。文王逡巡不进,退处于西伯,而纣在上,「险在前也」。文王以服事殷,其忠信于上下,其诚动于残贼,故得行其号令于诸侯,天下化之,而纣不以为嫌,「刚健而不陷」,岂有困穷哉?「有孚,光亨,贞吉」,此之谓也。若文王中非有孚,则不足以动商纣,而至于以兵相加,文王虽得天下,是篡也,非「位乎天位」、「中正」之义矣。惟文王「位乎天位」,「中正」而不过,故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夫以天道处之,何事不济?故曰「利涉大川」。
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象》曰:需于郊,不犯难行也。利用恒,无咎,未失常也。
夫人幼而学之,壮而行之。古之君子如伊尹之耕于有莘,傅说之筑于傅岩,吕望之钓于渭滨,皆待时于郊野旷远之地,不冒犯世患而求进者也。其耕也,其筑也,其钓也,用常而已,非有惊时异众之行也,故无咎。
九二:需于沙,小有言,终吉。《象》曰:需于沙,衍在中也。虽小有言,以吉终也。
孔子、孟轲执其规矩准绳,周行于诸侯,见可而进,「需于沙」者也,近于世难矣。然孔、孟志在天下后世,非私己也,故不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或以微罪行,或三宿而后出昼。道广德弘,其心甚大。虽小有患害,厄于陈、蔡,围于匡人,景子谓之不敬,尹士谓之干泽,于孔、孟乎何伤?故当时诸侯敬之重之,万世之下尊之仰之。「以吉终」者,此之谓也。
九三:需于泥,致寇至。《象》曰:需于泥,灾在外也。自我致寇,敬慎不败也。
范滂、李膺,名冠天下,激浊扬清,进必以其道,「需于泥」者也。然时方多僻,「灾在外也」。其气刚,其志锐,其行劲,无所顾虑,露其锋刃,欲以力除奸邪。奸邪畏忌,则思所以中伤之矣。党人禁锢,岂无自而然哉?皆自致之也。若敬慎如陈寔,虽中常侍张让父葬,亦往吊焉,敬慎之至也。及党人被诛,而名士因寔得免者甚众。使范滂、李膺敬慎如此,岂有诛死之败乎?
六四:需于血,出自穴。《象》曰:需于血,顺以听也。
汉桓既诛梁冀,拔黄琼,首居天位,天下想望异政。琼奏诛州郡贪污者十馀人,海内翕然称之。时小人充朝,正人处乎其间,佞幸之所必中伤也,「需于血」者也。夫琼之心,岂止于诛州郡贪污而已哉?肃清廷列,乃其志也,少须服之耳。及嬖宠益横,琼自度力制不能,遂上疏极言,称疾不起,不敢安其位,「出自穴」也。琼虽言,然一言不听,则不敢据其位而去。力言之而不止,以与嬖宠争也。顺听时命,委而去之,虽其志壅遏,不行戮于小人,而无凶祸之及矣。
九五:需于酒食,贞吉。《象》曰:酒食贞吉,以中正也。
文王当纣之时,位乎天德,退称西伯,天下归之,实行天子之事矣。其居中正,又何疑哉?饮食宴乐,以待天命,所需必遂,可谓吉矣。故孔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
《讼》: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
韩冯翊之说萧,赵广汉之讼魏,皆中无孚实,不知畏惕,过而失中道者也。故终极其事,皆至于凶。左雄、周举,「中吉」也;王浑、王浚,「利见」也。
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象》曰:不永所事,讼不可长也。虽小有言,其辩明也。
郑兴、桓谭。
九二: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象》曰:不克讼,归逋窜也。自下讼上,患至掇也。
杨恽。
六三: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象》曰:食旧德,从上吉也。
郭子仪、鱼朝恩。
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象》曰:复即命渝,安贞不失也。
杜淹。
九五:讼,元吉。《象》曰:讼元吉,以中正也。
曹腾、梁商、贺若弼、韩擒虎、贾复、寇恂和事天子。
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象》曰: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
主父偃、来俊臣之徒。
《师》:贞,丈人吉,无咎。《彖》曰: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
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纣率其众七十万,战于牧野。武王鼓之,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前者倒戈,后者北焉。其故何也?纣不能正心以正天下,故众莫为之用。武王征之,非富天下也,正己而已矣。
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
刘虞,吉德之主,士民之所与也。公孙瓒,暴黠之将,士民之所不与也。然虞以十万之众声罪讨瓒而一败不振者,以无律故也。不以律,虽臧亦凶矣。
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象》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王三锡命,怀万邦也。
赵将李牧初守雁门之塞,赵王听谗而罢之。既而边境不安,复命牧将,牧请行其初志,赵王听之,牧乃受命。于是利钝进退、功罪赏罚,牧皆专制,赵王不得而与也。故能一战而破灭三国,边境清净。夫不用,则听命而退;用之,则专命而行,得中道者也。故吉而无咎。其后牧禦秦师,赵王罢之而不受命,则恃专而失为臣之道矣,见杀宜哉!故《象》以「承天宠」为「中吉」也。吴、楚反,景帝命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讨之。亚夫言于帝曰:「楚人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于是吴攻梁急,梁求救于帝。帝命亚夫救之,亚夫守先谋,不奉诏,坚壁不出,而遣轻兵绝吴、楚粮道。吴、楚兵卒困于梁,饥死叛散,遂以破灭。惟其委之重而自任也专,故能有是功,吉无咎也。虽然,人臣有大功于天下,奉身而退,不为天下先,可也。亚夫,绛侯之子,复有大功,又为辅相,守正而行,抗义不挠,其居正也善矣!然卒取死亡之祸者,不知消息盈虚,与时偕行之过也。唐宪宗之讨淮西也,既命裴度长御史往视师矣,又命以为相,使赏罚用命不用命,又命往釐以既厥事。信之深,任之确,恩礼有加而无怠也。所以平逋寇宿贼,威震诸藩,合乎「王三锡命」、「怀万邦」之义,可以为天下后世法矣。
六三:师或舆尸,凶。《象》曰:师或舆尸,大无功也。
用师之道,必以才德谋虑足以服人心,如丈人者主之,故能有成功。若燕乐毅丈人也,而以骑劫代之;若赵廉颇丈人也,而以赵括代之;李牧丈人也,而以颜聚代之。此以众人而尸丈人之事者也,不败亡何待!六之才德,众人也,而三之位则统师也,故圣人明舆尸无功之义。
六四:师左次,无咎。《象》曰:左次无咎,未失常也。
齐桓伐楚,退师召陵;赵充国讨先○,固守不战;汉高祖伐项羽,舍荥阳、成皋而趋宛叶;朱隽讨韩忠,解围而后复战,皆「左次」也。「左次」者,不以气也,必有义也;不以力也,必有谋也。夫聚众而付以艾杀人之器,岂得已哉?能以谋义行之,庶几其可胜矣。此兵家之常也,故无咎。
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象》曰:长子帅师,以中行也。弟子舆尸,使不当也。
夷狄居边塞不毛之地,盗贼屏其邪心而从于教化,不害良善,其宜也。夷狄若有侵犯于中国,盗贼若有干犯于天下,则是禽兽在田而侵犯稼穑也,当申其罪而讨之。若大禹之征有苗,汤、武之征桀、纣,汉高之伐项羽,则皆申其罪而讨之,故蛮夷率服,天下响应,为利大矣,故无咎。然任将之道,必以名德才行足以率众者为之。九二刚阳,三才在下,为师之主长子也。若不任长子而以弟子众人庸才间之,未有不败者也。以郭子仪、李光弼尚有相州之败,况他人乎?故吕蒙不肯与孙皓并为大督,曰:「昔周瑜、程普并将,几败国事」。
《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后夫凶。《彖》曰:比,吉也;比,辅也,下顺从也。原筮元永贞无咎,以刚中也。不宁方来,上下应也。后夫凶,其道穷也。
张良以兵法说他人,皆不省,及以说汉高,则常用其策。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不去,「原筮」也。其从沛公以复仇暴秦而济世安民,非以为乱也。此仁人之心,可久之道,为天下之正理,得「元永贞」之义也,故无咎。若沛公之约法三章以收秦民,马援之择君,窦融之归光武,郭嘉之去袁绍,皆「原筮」者也。其相比,莫非有善谋,行常道,守正理者。故邴原告曹操曰:「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明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非刚中者不能如是。不然,以利相比,如赵高、二世之君臣,与夫窦、灌之朋友,未有得无咎者也。夫天下未定,国家未立,而身未安,固宜汲汲求此。若楚、汉分争之时,君臣未定,百姓未知所归,贤能未尽见用,韩信、彭越、英布之徒,不能乘此时举贤恤民,求上下之助以宰制山河,保其大功。及楚已灭,天下归汉,乃奉兵叛逆,自取灭亡,「后夫凶」也。况隗嚣之徒,才不逮数子,方纷乱之际,则坐谈西伯,及中原略定,乃始举兵图大事者乎?
六二:比之自内,贞吉。《象》曰: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成汤三聘之,然后起;诸葛孔明躬耕南阳,先主三顾之,然后见。聘之在彼,而起在我;顾之在彼,而见在我。其尊德乐义之心著于礼貌之间,然后就之,故足与有为也。不然,则失身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反为有势者之所贱矣,安得吉?
六三:比之匪人。《象》曰:比之匪人,不亦伤乎?
如齐王建所有之群臣宾客,反为秦用,卒误王建,死于松柏之间,不亦伤乎?
《小畜》:亨。
初九:复自道,何其咎,吉。《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
郭子仪虽为鱼朝恩所忌,然朝闻命,夕引道,信命而行,「复自道」者也,是以奸邪莫之能害而终吉也。若李光弼因谗邪之间,遂拥众不朝,则不能复于道矣。
六四:有孚,血去惕出,无咎。《象》曰:有孚惕出,上合志也。
汉明帝察察刚急,治楚王英狱,无辜连逮不可胜数。群臣希旨,无敢以情恕者,独侍御史寒朗心伤其冤,出万死,为无辜一言。其言发于忠诚恻怛,「有孚」者也。其情既笃,其辞既达,其义既明,故帝卒从其言,死罪免而恐惧亡矣。正君心,救无辜,何咎之有?
九五:有孚挛如,富以其邻。《象》曰:有孚挛如,不独富也。
舜既受尧之命有天下,而尧朝旧臣,如共工、驩兜、伯鲧,佐尧治天下,其执权利之日久矣。舜,江海陶渔之人也,虽以尧命听居其上,其志未尝不欲专命,使舜不得有为于天下也。然舜以天德居天位,其有孚可知,固将分天职与天下圣贤共治之,分天禄与天下圣贤共食之,列天位与天下圣贤共守之,岂奸邪之臣所能遏哉?是以九官命而不仁者远矣。「挛如,富以其邻」,此之谓也。
上九:既雨既处,尚德载。妇贞厉。月几望,君子征凶。《象》曰:既雨既处,德积载也。君子征凶,有所疑也。
东汉阉宦之盛,自孝和永元中,郑众始得与闻政事,其宦者出入禁闼,以奉承为事者也。昵比则易以亲,顺事则易以信。其后遂得天宠,日侵朝权。至永兴之时,中官近习手握王爵,口含天宪,政令一自之出矣。然贤者犹或用,势已张而未成也。及延熹之末,逐党锢,贤智举不得进,于是乎成矣。所以及此者,以其昵比顺事足以惑媚人君,而桓、灵之君心与之同,性与之合,「既雨既处」也。彼赵忠、张让之徒,岂知其非,日以益甚,终受诛戮,固其宜矣,「妇贞厉」也。虽然,阉竖也而执国柄,政自己出,侵逼人主,「月几望」矣。陈蕃、窦武以区区之力,不复顾虑,诵言诛之,欲以一旦而夺百有馀年凭藉之权,不亦难乎!孔子曰:「有所疑者,戒时君子必知疑虑,徐思所以制之,则不至于凶矣」。
《履》:虎尾,不咥人,亨。《彖》曰:履,柔履刚也。说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
袁涣之答吕布,严颜之答张飞,薛包之事父母,谢安之待桓温,所处至顺,所言至当,皆以「柔履刚」、「说而应」之故,虽履强猛暴戾之地,终不见伤害也。纣至强暴也,而文王徽柔懿恭以事之,故能免于羑里。以西伯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则得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其德,光大明于天下后世也,其亨可知。
初九:素履往,无咎。《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张良以布衣起为帝者师,及功成天下定,则从赤松子游。杨秉以儒生起为三公,尝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此安其卑下之素,往行其志愿者也,故贵势不能动其心,利禄不能乱其操。以是而行,岂有咎乎?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象》曰:幽人贞吉,中不自乱也。
黄宪汪汪若千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非有惊众险异之行也。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之仕,宪亦不之拒也。行至京师,竟无就,若其中以利欲自乱,岂能从容应之若是乎?
六三: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象》曰:眇能视,不足以有明也。跛能履,不足以与行也。咥人之凶,位不当也。武人为于大君,志刚也。
吕布刚决不常,智卑而才小,虽统众为将,固不足以济乱也。然以董卓之悖逆而杀之,以袁绍之背叛而绝之,「眇能视」、「跛能履」者也。其见非能穷理,其行非能尽义,亦迫劫于形势,因以为功耳。使布统御于人,遵约束而行,则未必不为名将,如尉迟敬德之流,保其天禄矣。以其刚决猛暴而居人上,自主一方也,故躁率妄行,谋不中礼义,动不中几会,「履虎尾」,蹈危难,为曹操所擒,而被「咥人之凶」焉。
九四:履虎尾,愬愬终吉。《象》曰:愬愬终吉,志行也。
东汉之初,窦融保据河西,专有方面。厥后归命光武,以为大司空,居近君之地。光武刚强明决,以法术制驭臣下之君也。融尝专制,则光武心忌,本处于外,入为大官,则旧功臣心不平,「履虎尾」也。然融谦恭小心,有子欲其恂恂守道,不愿其才能,其畏慎可知。「愬愬」,畏惧也。融能如是,不以宠利居成功,其「志行也」,故终吉。
九五:夬履,贞厉。《象》曰:素履,贞厉,位正当也。
刚决也。尧、舜之圣,犹曰钦明文思,允恭克让。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仲虺戒汤曰:「从谏弗咈,先民是若」。《诗》称文王曰「小心翼翼」。盖优游从容,宽大尽下者,圣人之容止也。能如是,则履帝位而不疚矣。若自以为居位正当,任其刚决,不复畏惧,则德不能日新,往往日退,不如其初。此危道也,故曰「贞厉」。
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象》曰:元吉在上,大有庆也。
曾子寝疾病,谓门人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夫人有一善一功、一言一事,欣欣然自喜自足而不能有终者,多矣。焉知君子以天下世世为消息,没身而后已乎!曾子启手足,可谓「视履考祥」矣,必得正而毙,可谓「其旋元吉」矣。
《贲》。
初九:贲其趾,舍车而徒。《象》曰:舍车而徒,义弗乘也。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王烈寓于辽东,公孙度欲以为吏,烈为商贾以自秽,乃免。
六二:贲其须。《象》曰:贲其须,与上兴也。
六二,文明,贲之主。其质阴柔,随质之善恶而贲之耳,故不能变其质也。如叔孙通制礼仪,因汉高所能行者而已。
九三:贲如濡如,永贞吉。《象》曰:永贞之吉,终莫之陵也。
三,处文明之极,阳奇阴耦,阳居其中,阴阳交合,情文悦怿,贲之盛也。如舜得十六相,文王得四友,汉高得三杰,光武得二十八将,唐太宗得房、杜、王、魏,君臣相辅,光被天下后世,而膏泽下于斯民,「贲如濡如」也。方世之乱,英雄角逐,君择其臣,臣择其君,非素有定分也,皆以情合气浃相从耳。茍不长守贞固,而继之以疑阻猜嫌,则君臣必不相保,未有能终者也,安得吉?如陈灵之杀泄冶,赵迁之杀李牧,袁绍之杀田丰是也,终为人所凌辱矣。
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象》曰:六五之吉,有喜也。
德宗、陆贽。
《剥》。
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象》曰:剥床以足,以灭下也。
汉和帝以郑众诛窦宪有功,遂得与闻政事,阉宦擅权,侵害正人,自此始矣。小人得志,君子道消,其凶必矣。
六二:剥床以辨,蔑贞凶。《象》曰:剥?以辨,未有与也。
天子者,天下之本,民人之主。其得位也,上受于天,下受其君父,而辅之以大臣者也。桓帝以李润、江京而废,来历以死争之是也。而同谋之徒皆见险而止,历独立无助,桓帝遂废。后虽立于孙程等,然进退人才,更张政事,皆在天子之手,犹未甚也,而执朝政与大臣为伍之势成矣。若大臣得人,以其类进,则犹可为也。
六三:剥之无咎。《象》曰:剥之无咎,失上下也。
剥者,阴剥阳也。三,居刚应刚,以阴从阳者也。昔东汉吕强处阉宦之中,独有爱君子、忧宗社之心,虽身被杀,犹有令名,无咎也。
严道郡学圣贤画像记 南宋 · 李焘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五
太守杨先生既新庙学,土木之崇高雕镂皆极其美矣,而讲堂尤巨丽,又使工摹成都礼殿所画邃古以来圣贤遗像列置四壁,且命其从事李焘夷考世次,审谛名氏,说所以画此意。焘谨按图籍,汉兴平初,高朕守蜀,始作礼殿,即画三皇五帝、七十二子及三代、两汉君臣,其后好事者颇增益以魏晋。或曰太康初蜀守张收所画也,或曰殿有画自高朕始,若张收但取魏晋增益之耳。今遗像并及王导、谢安,则张收后复有增益,顾不知谁画此也。自王羲之已知贵重此画,谓奇妙可观。今距羲之盖八百岁,则画愈可贵重,非士大夫常所宝玩魏晋以来丹青人物轻得拟也。岁月浸久,户殿门者惰职弗思,尘垢蒙翳,精神晦昧,粉墨题识,渐多剥落,藻饰荐加,笔迹稍失其旧。而不学者猥用私智改族姓位号,甚者或古无是人。独幸圣贤未即圬墁,凭附之质,隐隐故在,乃追逐上下,斟酌后前,寻绎其偏旁,以意道志,还识本书世次名氏可传信不疑者,总得一百七十有三人,悉付工使画。其无所考验,莫知孰何者,画亦弗及也。画卒,焘说于先生曰:三皇五帝与七十二子,是学者朝夕所常讽诵、儿童𤞣闻而饫见者也,然亦多说,讫未有定。始左氏称古书有三坟五典,盖莫知何等书也。孔安国著《书传》,因以三坟系之三皇,五典系之五帝,而三皇五帝之称则亦非安国所创言。外史分职,固掌是书也。《传》会《周礼》,安国若可信矣,而司马迁实安国并时人,作《史记》遽弗用《周礼》,黜三皇,纪五典,岂迁不见《周礼》,抑疑而未信故邪?谶纬横发于哀、平,在所不论,《庄》、《列》、《文子》、吕不韦《春秋》及《六韬》、管夷吾书志称三皇,不惟《周礼》也,尽弃不取,谓迁多爱不忍,顾忍于此何哉?且百家称五帝与称三皇孰多,迁独为《五帝本纪》,谁氏之从欤?《大戴礼》、《家语》、《世本》,与迁合者也,皆以有熊为五帝而不数三皇与五帝,以有熊为五帝则三皇阙其一,固不可数也。然三皇与五帝俱称,讵当偏废?故先儒或上数燧人以配羲农,或杂取祝融及共工足为三皇数。而郑康成又置女娲于羲、农之间,五帝并数有熊至陶唐为五帝,而出虞舜不数,使同夏、商、周为四代,其悖理伤道甚矣。有刘恕者恶其乱厖,始力攻之,以谓三皇五帝之称,孔子未尝道也,后世依假托,更相抵捂,中缺。罔七帝皆承袭羲、农而王金天、高阳、高辛亦嗣黄帝,如无怀监魁比也。而尧、舜功德特高,非百王所可并,是宜别称二代,绍黄帝而继羲、农。恕之说简矣,既不违经,又即人心。然学者溺于三王之称,不能舍旧图新,不得已而从安国,则三皇犹各安其处,姑愈迁耳,要非正也。今此绘事,其亦从安国者欤?画盘古居伏羲前何也?生物始于盘古,天地万物之祖也。自盘古至燧人盖九十一代,而伏羲出焉。其说虽不经见,然传闻有自来矣,恕亦不能易也。苍颉、沮诵,沮诵独见于《帝王世纪》,卫常亦兼言之,盖与皇甫谧合。今此二人者并画于神农之后,黄帝之先,则画者或出晋人,未可知也。其先黄帝,岂犹疑于谯周、张揖等说欤?祝融火官,画居高阳、高辛之间,得其处矣。或指为三皇与共工相类,如谓苍颉本帝王者,皆谶纬妄书,虽此画亦弗从也。三代以降,坦然明白,殆无可疑。若伊尹负鼎以干汤,齐东野人语耳,孟轲固尝辩之,今画犹然,世俗易欺难悟类若此。而成王冠屋过制,又知礼者所尝太息也。孔子问礼于老聃,司马迁著之,吾儒或讳焉。达人大观则无不可者,而此遗象因使聃也倨坐,仲尼嶷立其前舍,拱揖而效夷礼,岂西方之教当此时亦既盛行欤?学者不可不察也。孟轲称仲尼之徒曰七十子,司马迁谓「受业身通考七十有七人」,而《家语》《弟子解》但总目以七十二。虽总目以七十二,而姓名时见者尚七十六。司马真谓《家语》人数与《史记》同,苏氏《古史》亦云今数之廑得七十六。盖公伯寮与秦冉、颜何俱不载于《家语》,而《古史》但举冉、何,疑《家语》别本尚著公伯寮,而今本偶脱之,公伯寮可补也。而冉、何及鄡单、申党四人者,实《家语》所无。虽无此四人,乃别出琴牢、陈亢、悬亶、申缭等字,悬亶、申缭即鄡单、申党也,转借讹舛耳。而琴牢、陈亢又俱不载于《史记》。合《史记》、《家语》二者并数之,凡得七十九人,今《古史》所载是矣。而《开元礼》列从祀之位亦止七十二,且皆失其姓名。及诏书追赠公侯伯爵,乃《志》著见,数其姓名则遽增五人矣,不知所增何等也。唐旧志与新书人数实同,而《通典》又别增五人,并十哲数之,乃得八十二。若蘧瑗、林放、陈亢、申振、琴牢五人者,皆《志》所不载也。蘧瑗、林放、申枨,先儒未尝以为弟子,傥可不录,而陈亢、琴牢实见于《家语》及《论语》,柰何弃之?然所载七十七人姓名则皆与《史记》合,必当时以《史记》为据耳。增以蘧瑗等五人,不知《通典》复据何书也。逮祥符进封七十二子,蘧瑗等五人皆在,而公夏首、后处、公肩定、颜相、鄡单、罕父黑、秦商、原亢、乐欬、廉洁等十人皆不与,不知当时又何所据也。王旦谓建隆尝有定议,在祥符初已不复见,独籍国学所图得其姓名耳。今此遗象自颜渊至狄黑凡七十三人,其七十二人姓名互见于《史记》、《家语》及《通典》,开元追赠遍及之,惟乐欬、后处、廉洁、原亢、公肩定、颜相、秦祖、鄡单八人者,祥符进封所不及,而陈亢、申枨、勾井彊、悬成、颜之仆、颜何、孔忠、公西举如、公夏首、罕父黑十人者,画亦无其象,乃别出廉瑀一人,其姓名皆不见于《史记》、《家语》及《通典》,或题识缪误,当十人中之一人,顾不可臆决耳。乡所谓不学者猥用私智改定族姓位号,殆此类也。十人者开元追赠亦遍及之,自陈亢至公西举如八人者,又追封于祥符。惟公夏首、罕父黑二人者,至政和乃追封,不知此画何独遗此十人也。司马真又言文翁《孔庙图》弟子凡七十二,《孔庙图》今盖不传,文翁无异人,或即此画也。其数但多一耳,考其姓名,复参差不合,则此画殆非真欤?又言蘧瑗、林放、申枨、申党皆后人于《孔庙图》妄加者。今画有蘧瑗、林放、申党,独无申枨,岂廉瑀则申枨邪?疑不能明也。自孔子目颜、冉及游、夏以四科,此十人盖尝从于陈蔡渚耳。七十二子可升四科者不唯此十人,而后世或因四科遂坐祀十人以为哲,故薛伯高谓非孔子意。按《史记》、《家语》亦次第传十人者为首篇,今考此画则仲由居乐欬后,言偃居公冶长后,而宰予又居樊须后,不知画者故紊其序邪,或当此时尚有所本也?礼失求诸野,遗象不犹愈于野乎?夫七十二子与五帝三皇,学者朝夕讽诵、儿童所厌饫者也,然其族姓位号犹不免如此纷错难辩,苟非豪杰特起之士,虽尽富贵谁复比数?故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又当务其远者大者,而学必贵乎博也,岂独绘事哉?其曰浚井得泉即休,不藉劳苦旁求,食肉舍马肝,非不知味,则所谓苟而可者如不学也。戴逵常学于范宣,动辄视宣所为。逵独好画,宣谓无用也,及逵画《南都赋图》,宣始咨嗟称赏,以为有益。杨恽观西阁上画人,指桀纣画谓王武曰,天子过此一二,问其过可以得师矣,矧兹礼殿之圣贤乎?先生既诺其说,乃退而书之,以告学者,庶相与蚤辩云。
有宋汪公汀州圹记 宋 · 汪庸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二七
有宋通直郎、知汀州汪公,以淳熙戊戌十二月九日卒于州之正寝。弟庸拊膺恸哭,痛念先人之后,聿兄起家至二千石,且骎骎乡用,以增光前休,何天敚之速邪!沥泣抆涕,勉毕含襚,护柩以归,先远戒期。谨即生平大概,纳诸墓隧。呜呼!其尚忍之。公讳赓,字子载,徽之婺源人。曾大父叔渐,奉议郎。大父蹈,宣教郎。父利和,左朝奉郎,赠朝请郎。母王氏,封太安人。公幼颖悟,日诵千言,力学敏识,大父深器许之。遭朝请丧,服除,用遗泽补将仕郎。铨闱优中,授右迪功郎,调邵武军建宁尉,部饶、信钱纲。循修职郎,以获强盗赏改承奉郎,授广德军签判。转承事郎、知吉州永丰县。转宣议郎。赈济有劳,特旨转宣教郎,以功分选知汀州,转通直郎。自尉擒盗,休有显绩。佐幕府,州倚以为重。括逃阁田二千三百顷,减月桩钱二万缗。永丰桥以水败,岁以旱告,拯灾救饥,全活不可胜数。在汀才八阅月,推正户版二万,复税籍万;奏还抚、建昌易绵绢银六千两,未报。公居官不拘多类此。遇事敏明,剖断精允,有剬剧材。吏畏其威,民怀其德,士夫服其廉,皆以章章在人者。迨公之卒,民哭之如父母。丧车所过,无不涕洟,此非出于矫拂勉强也。于书无所不观,所为文章,卓有典则。治家严整,内外无间言。孝慈友爱,乐振人之急,成人之善。从祖兄亡,家失所依,为嫁其女,字纲孤寡妹;子幼,取而鞠之,须成立乃听去。一日语家人以自少年苦立门户,言甚悉。亡几何,宴郡丞,终坐不一语乱,返室未安而逝,年四十有七。娶程氏,尚书瑀之女。男五人:輮、輗、轾、軝、輹。孙女一人。将以明年十一月壬申,奉公葬于家山之阳。呜呼,天道之不可致诘也!畀人以材德如此,乃于寿奚固啬之?因其所已为,殳其所未为,使天假之年,讵只是?今已矣,尚何言!独念太安人春秋高,方公无恙时,被锡类之庆,大合燕乐,以侈君恩,取纶綍「寿喜」之语名其堂,以奉䌽戏,顾愿昆弟斑申,此乐未艾。岂料兄乃溘先朝露,不克终养。使垂年之母,归扶其丧,葬临其穴,天伦之爱,痛当何如!行实之详,有郡丞冯君世显之状,待求立言君子为之志。姑崖爵里官伐,埋于盘龙坞。千秋之后,陵谷易处,庶知其为汪汀州之墓云。弟庸拜手谨书。
按:江西婺源县博物馆藏志石。
订正史记真本序 南宋 · 洪遵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六○、《订正史记真本》(逊敏堂丛书本)
司马子长所著《史记》一百三十篇,殆绝笔于太初、天汉之间。其书未就,即遭李少卿之祸,侧身蚕室,篇中缺文误句多不及正,而十篇有录无书。迨子长殁,而杨恽、褚少孙之徒以私见臆说足成之,往往篡入太始以后事,而子长之真面目遂多伪托矣。夫子长之才学宏博富丽,包涵万象,盖有杨恽所不闻于外家,若少孙之浅陋,又乌足以语此!今以恽与少孙之文与子长真本比长絜短,相悬固不啻径庭矣。他如颛顼生鲧、召始皇弟授之玺句,此正子长一时之误,固可存而不论,论而不更者也。余于《史记》同杜当阳之嗜《左》,特手录一帙,尽汰其补亡妄益等语,而以己所校定者录于下方,子长有知,千载而下其许我乎!
吕密学溱传 南宋 · 洪迈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二○、《新安文献志》卷九四上
吕密学溱,字济叔,扬州人。景祐五年进士第一,授将作监丞,通判亳州。康定中,献其所业,召试学士院。赋及诗三入上等,除著作郎,直集贤院,同修起居注。坐预进奏院宴饮,出知蕲、楚、舒三州。复修起居注。侬智高寇岭南,诏奏邸毋得辄报。溱言:「一方有警,使诸道闻之,共得为备,今欲人不知,此何意也」?进知制诰,又出知杭州,入为翰林学士。疏论宰相陈执中奸邪,仁宗还其疏,溱曰:「以口舌论人,是阴中大臣也,愿出以示执中,使得自辨」。未几执中去,溱亦以侍读学士知徐州,赐宴资善堂,遣使谕曰:「此特为卿设,宜尽醉也」。诏自今由经筵出者视为例。时蔡襄、韩绛皆相继出守,而欧阳修、贾黯亦求郡。知制诰刘敞疏论邪正进退之分:「正臣常难进而易退,邪臣反是。吕溱、蔡襄、欧阳修、贾黯、韩绛皆有真质,无流心,议论不阿,有益当世,诚不宜许其外补,使四方有以窥朝廷启奸幸之心」。而殿中侍御史赵抃亦上言:「近日正人贤士纷纷引去,忧国之士为之寒心」。上悟,颇留脩等,溱徙成德军。时方开六塔河,宰相主其议。会地震,溱请罢之,以答天戒。还判流内铨,知和州,坐言者分司南京,知池州、江宁府,复集贤院学士,加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时为京尹者比不称秩,溱精识过人,辨讼立断,豪恶敛迹。尝以职事对,神宗察其有疾色,勉以近医药。已而果病,改枢密直学士提举醴泉观,遂卒,年五十五。赠礼部侍郎。帝悼念之,召中书曰:「溱立朝最孤,知事君之节,绝迹权贵,故中废十馀年,人无言者。方擢领要剧而奄忽沦亡,家贫子幼,遭此大祸,必至狼狈,宜优给赙礼,官庀其葬,以厉臣节」。敕其妇兄护丧归。溱开敏善议论,一时名辈皆推许之。
和唐伯宪二首 其一 南宋 · 姜特立
五言律诗 押先韵
倦翼投深樾,惊鳞忆故川。
渊明松有径,杨恽豆宜田。
穷达安微分,行藏愧昔贤。
此心谁尽了,达此固怡然。
施司谏注东坡诗序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三三、《渭南文集》卷一五、《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一○、《诗林广记》后集卷三、《永乐大典》卷九○七、《东坡事类》卷一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古诗唐虞赓歌,夏述禹戒作歌。商周之诗,皆以列于经,故有训释。汉以后诗,见于萧统《文选》者,及高帝、项羽、韦孟、杨恽、梁鸿、赵壹之流歌诗见于史者,亦皆有注。唐诗人最盛,名家者以百数,惟杜诗注者数家,然概不为识者所取。近世有蜀人任渊,尝注宋子京、黄鲁直、陈无己三家诗,颇称详赡。若东坡先生之诗,则援据闳博,指趣深远,渊独不敢为之说。某顷与范公至能会于蜀,因相与论东坡诗,慨然谓予:「足下当作一书,发明东坡之意,以遗学者」。某谢不能。他日,又言之。因举二三事以质之曰:「『五亩渐成终老计,九重新扫旧巢痕』。『遥知叔孙子,已致鲁诸生』。当若为解」?至能曰:「东坡窜黄州,自度不复收用。故曰『新扫旧巢痕』,建中初,复召元祐诸人,故曰『已致鲁诸生』,恐不过如此耳」。某曰:「此某之所以不敢承命也。昔祖宗以三馆养士,储将相材。及官制行,罢三馆,而东坡盖尝直史馆,然自谪为散官,削去史馆之职久矣,至是史馆亦废,故云『新扫旧巢痕』。其用字之严如此。而『凤巢西隔九重门』,则又李义山诗也。建中初,韩曾二相得政,尽收用元祐人,其不召者亦补大藩。惟东坡兄弟犹领宫祠。此句盖寓所谓不能致者二人,意深语缓,尤未易窥测。至如『车中有布乎』,指当时用事者,则犹近而易见。『白首沉下吏,绿衣有公言』,乃以侍妾朝云尝叹黄师是仕不进,故此句之意,戏言其上僭。则非得于故老,殆不可知。必皆能知此,然后无憾」。至能亦太息曰:「如此,诚难矣」。后二十五六年,某告老居山阴泽中,吴兴施宿武子出其先人司谏公所注数十大编,属某作序。司谏公以绝识博学名天下,且用工深,历岁久,又助之以顾君景蕃之该洽,则于东坡之意,盖几可以无憾矣。某虽不能如至能所托,而得序斯文,岂非幸哉!嘉泰二年正月五日,山阴老民陆某序。
论名实赏罚劄子(隆兴元年二月十八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周文忠公奏议》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天下之事徇其名也易,求其实也难。汉宣帝功光祖宗,德侔商周,本出于信赏必罚,综核名实。然王成以伪增户口赏,杨恽以晻昧之语废,盖宽饶、韩延寿以尽力之吏诛,而黄龙诏书亦曰:「上计簿具文而已,务为欺谩以避其课」。则宣帝所以见称于史氏者,亦何可尽信也?岂不难哉!陛下嗣位,于今期月,未明求衣,日旰坐朝,夜分决事,可谓勤矣,而未能变一时之媮惰。旧德名臣收召殆遍,片言小善擢用无遗,可谓公矣,而未能化一时之阿私。意者综核之政或有所未至欤?臣试以赏罚近事明之。邵宏渊能还军中冒滥之恩,并录战功而除正任观察使,此信赏也。而郭振仅一对内殿,既无旧劳,又无新功,亦以观察使与之则重矣。陆廉以贪黩配流,此必罚也。至于张耘贼杀士卒,乾没军资,有司当以殊死,而亦以与廉同罪则轻矣。故臣愿陛下大明赏罚以照临百官。赏罚明则名实辨,名实辨则政事可以内修,夷狄可以外攘。夫何求不获,而何治不成哉?取进止。
宋故尚书左仆射赠少保叶公行状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曾祖传,故泉州晋江县尉,累赠少保。
祖宝臣,故保州文学,累赠少保。
父霆,故不仕,累赠少师。
兴化军仙游县某乡某里叶颙,年六十八,状。
公讳颙,字子昂。其先楚之沈氏,春秋时尹将中军,其后诸梁改封叶,子孙因以为姓。世传三国吴都尉雄,五代汉卫州刺史仁鲁,皆其后也。自黄巢乱,中原士夫避地南迁,叶氏仕于泉,因居焉。本朝太平兴国二年,陈洪进挈泉入觐。四年,始割仙游,莆田建兴化军,公今为仙游人。五世祖素,随洪进来朝,授泉州文学,太常奉礼郎,累赠太常少卿。少卿公三子,皆以学行称,高祖都官公宾,其季也。登景德二年第,宋兴仙游擢第者自公始,终官屯田、都官二员外郎,蔡公襄实志其墓。二子:曰任,曰传。任以父引年得官,传景祐元年第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泉州晋江县尉,公之曾祖也。累赠少保。少保公娶黄工部之女,累封卫国夫人。少保卒,夫人年二十四,守义不夺,至倾家创斋,聘明师教子读书,蔡公又为作《贤母堂记》。是生公之祖宝臣,以累举授保州文学,累赠少保。考霆,晦迹不仕,赠少师。妣郭氏,累赠瀛国夫人。公生于元符之庚辰,方稚时,儿辈群嬉,公独危坐讲诵。弱冠,与伯氏觊俱入京师,试太学、秋赋俱荐名。适金虏犯顺,朝廷设武艺谋略等科,伯氏一试中选,授承节郎,从大将刘延庆守京城东北隅,力战遇害。公徒步南归。壬子,车驾幸扬州,廷策进士,公擢第,调广州南海主簿,兼摄尉。有商私载盐二舟,监河官获之以授公,使白府以倖赏。公曰:「仕涂发轫如作室之建柱,柱一不正,室随以欹。欺以倖得,是曰正乎」?盗发,府檄尉与巡检同掩捕,巡检获盗十馀人,尽归其劳于公。公白府曰:「谋自彼出也,今掠美、欺君、倖赏,三者皆大罪也。某不忍为」。府帅待制曾开大喜曰:「仕不求速,劳而能逊」。退告其子连曰:「叶主簿宰相器也,汝往见之」。因倡诸部使者荐于朝,循从事郎,调建州录事参军。建俗狠而憙讼,或积年官不能决。部使者贺允中多以属公。公原情诹律,必得平亭。旁郡民闻之,有诉于漕台者,辄请以属叶掾云。建之两税,每岁官受赋纳,远民或惮入官府,市人为之代持送官,往往过歛其估,官民交病。公适司纳,为立法革之。先是,市人代送者新幕帟、持白金以供张司纳之官,公悉却之。用荐者改宣教郎,调泉州晋江丞。未赴,二亲相继即世。服除,知信州贵溪县。时诏行经界,郡集诸邑长议之,莫对。或请以上中下三等定田税,公独谓三等不足以定高下,乃定为九等。郡守大喜,且令信之六邑皆式贵溪云。又诏行乡饮酒,是礼久废,县官无习闻者。公举行之,登降献酬,少长有序,得三代遗意。公家蓄一酒钟,似琉璃而非,盖异宝也,自上世藏去二百年矣。公在贵溪,命匠以金饰之,手触而毁,匠惧,将赴井。公笑曰:「器之成坏,数也,汝误尔」。慰谕而遣之。更未尽三月,民有以魔惑众者,因聚为盗,一日至千馀人。公先遣二巡检将兵拒之,乃嬴粮备器,自将射士七十人继之。二砦兵见贼众,不战而遁。公引兵登山望之,贼疑未敢进。公驻营山趾,而植帜山颠。日已晚,贼且至,与公对垒。公夜潜遣人于贼营某所某所纵火,约其众曰:「火举则乱射贼垒」。适五鼓西风急,火四起,箭发如雨,贼惊乱,偶一渠魁箭贯其吭。及天未明,悉发兵急击之。贼死伤甚众,馀皆溃遁入弋阳。公引兵归,七十人无一人伤者。知绍兴府上虞县,岁适大饥,公预白部使者,请发常平之粟,不报,公即发廪,邻邑之民多转徙就食者。役民必令民自推货力甲乙,不以付吏,民欣然皆以实应,无欺隐者。赋民必为文书,各书其数,与之期,使民自持文书与户租至庭,公亲视其入,给之质剂,皆便之。明年府易帅,属县趋府受约束。新帅下令诸邑今岁夏租先期送十之八,诸令唯唯,公独进曰:「上虞小邑,往岁无秋。今麦秋可望,愿小纾其期」。帅怒,及麦大熟,公为书约民,民相率输租,旬浃而毕,反为诸邑最,帅大喜。时秦桧当国,数兴大狱以除异己。参政李光已逐海外,犹欲杀之,州县逢其意,争躏藉之。上虞李之故居在焉,公与李无一日雅,因劭农过其门,谒其子弟,人为危之。府帅曹泳,桧上客也,尝檄尉龚滂求李阴事。滂以问公,公告以毋庸为此,且曰:「吾非为李,实为君也」。秩满造朝,泳时为户部侍郎,许荐于桧,公固辞。未几桧死,其党皆窜岭海,公谓诸弟曰:「使吾受曹荐,今与同祸矣」。礼部侍郎贺允中以「端方有守,静退无求」荐公于朝,召见,公首论:「国雠未复,陵寝未还,中原士民日夜企銮舆之返,顾乃尚胡服、习夷乐,非孟子用夏变夷之意」。其语切直,高宗皇帝嘉纳。越三日,除将作监主簿,迁司农寺丞。公在朝三年,非公事未尝诣丞相府。枢密王纶知公恬退而未知其德性,欲试以事。一日,官诰院失锦一端,命公治之。公请宽其慢藏之罪,于是纶大喜,谓其客曰:「叶寺丞介而通,严而恕,真重器也」。未几,公求补外,除知处州。括苍山国也,地瘠民贫,岁赋不给。公节冗费,量入出,赋用充足。有青田令陈光献羡钱百万,公诘县钱何自而得,且以所献充所赋云。宰相汤思退括苍人也,其兄犯禁,其家奴屠酤不逞,公绳以法,思退不悦。于是常州逋朝廷缗钱四十馀万,太守坐免,继者以忧死,士大夫无肯往者。思退移公知常州,公至毗陵,帑庾赤立,官吏无俸七阅月矣。究利病,定规画,苴罅漏,郡计遂裕。虏亮犯边,高宗车驾视师建康,道毗陵,公以职赐对于御舟,因言:「恢复之计莫先于择将相,故相张浚久谪无恙,是天留以相陛下也。臣闻自逆亮死,虏军三十馀万北归,帖然而无异变,是虏未可轻也。且虏之初退,遗兵仅三千人在历阳,李捧拥万人,莫之谁何,是我未能进也。臣谓今日争言进取,陛下宜审之」。公初至毗陵,无期月之储,一年之后乃馀缗钱二十万。上佐劝公曰:「某使者献钱若干,某守献钱若干,皆赏,公何不献」?公曰:「某平生恶人献羡馀,非重征则横歛,是皆民之膏血也。某之所积固出于榷酤之赢,然以利易赏,某实耻之」。转运副使林安宅、提点刑狱王趯疾公不附己,思退因讽二人求所以中伤者。公闻之,力丐祠官于朝。未几,趯果劾奏常州事,坐不实免官,而公以尚书郎召。未至,除右司郎中。时孝宗皇帝初即位,欲清中书之务,增宰士之员,首膺是选者,余时言为检正,马祺、林安宅为左司,费行之与公为右司。时下诏求直言,公上封事,谓以手足之至亲付以州郡之重寄,是利一人而害一方,时赵某为台州云。迁左司,未几权给事中。公以右臂微痛求补外,适汤思退再相,公遂申前请。思退曰:「公之求去,无乃以某之来乎」?既而思退启拟除公户部侍郎,至于再三。一日帝召谏官曰:「叶某在都司二年甚宣力,然与宰臣为朋党」。谏官对曰:「臣不识叶颙,闻之公论不然」。因具陈思退移公常州之由,及讽林安宅、王趯中伤事,及思退至,公不自安屡求补外意。帝默然,良久曰:「非卿,则朕无以知此人」。越翼日,除吏部侍郎,兼权给事中,时隆兴二年八月也。又三日,复以公权本曹尚书。四选之三,悉归铨综,吏抱文书,旁午相属,须臾即竟。时七司弊事未去,公乃上疏曰:「选部之所以弊者,盖以典选之官贯穿案牍不如吏,出入条例不如吏,岁月久远不如吏。典选一事,衣冠清浊之所由出也,今乃使之入铨曹之门,则与吏为市,出铨曹之门,则与民为市,可不思革之乎?一曰隐占阙员之弊,二曰引例异同之弊,三曰捃摘小节之弊。三者革则弊革矣」。公乃与郎官编刬七司条例为一书,或事同例异者,存其一,削其一。帝览之,御笔褒表,令刻板颁下。公又上疏曰:「法者,天下之所共也。合人情则公,否则私。今吏部之弊莫重于行赂,盖立法有失其意者,不可不改也。如令甲受赇有取予同罪之法,今请勿罪与者,而止罪取者。如任子有用堂除赏典而升名压铨试人之法,今请勿升以优中铨之士;有未铨试者,今请中书不许除官;有免试出官者,今请虽宰相亦不许移貤」。帝遂立为定制。皇兄居广请以初除开府仪同三司应得亲属占射差遣恩例畀王若纯,公争之曰:「若启一若纯,则百若纯至矣」。帝从之。于是始有大用公之意。时洪适签书枢密院,其三世已赠东宫三师,又请以己覃恩二官貤高祖父母,且援李昉等故事,诏已听请。公言:「追秩高祖,《礼经》所无也。为人臣者,官至执政,封及三世,恩至渥矣。唐臣谓追赠出于鸿恩,非由臣子之求,斯言当矣。《国朝会要》止载李昉请以郊礼覃恩追赠所生父母,李迪以藉田恩乞回赠叔父母,未闻大臣以所得恩赏貤高祖父母者。愿循《礼经》,改成命」。帝从之。公在吏部二年,士大夫之改秩者、诣曹者、会课者、行赏者,吏皆不得预,时人谓渡江以来铨选平允惟晏与叶。乾道元年七月晦前三日,召对便殿,赐坐赐茶,礼异他日。帝曰:「吏部条例,朕亦置一通在禁中,尝遍览之」。又问:「卿当官以何为先」?对曰:「真宗皇帝所制文臣七条尽之矣,此万世臣子之法。然臣之当官每以公忠为先,既尽公忠则不为朋党,不畏彊禦,以之为台谏则持正论,以之坐庙堂则行正道,处富贵而不以为荣,视鼎镬而不以为惧。公忠二字,其用甚大,未有一日舍之而安者」。帝曰:「卿宜无忘此二字」。公因言曰:「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窃闻陛下以万乘之尊,为鞠戏之乐,有如马惊,为之奈何?臣窃为圣躬忧之」。帝曰:「朕无他,但欲不忘鞍马尔」。后五日,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越二日,兼权参知政事。户部侍郎林安宅请两淮行铁钱,帝以问公,公力言其不可,安宅以此大与公不相平。十二月,拜中大夫、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公入谢,帝谓公曰:「朕闻卿等每事有条理,堂吏不能为奸」。公曰:「臣安敢必其不为奸,惟每事必经意乃付吏,庶权在臣等,则不在吏尔」。时臣下有刊名上章,谓之白劄子,帝尝下之中书。公因言曰:「事若可行,彼胡不显其名,示人以公?如不可行,则白劄安用」?帝问曰:「朕欲用魏𣏌,何如」?公对曰:「古人有言: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兴化自建炎间尝有诏输米二万石,佐福州军食,谓之协饷,至是四十年,民尤病之。守臣张允蹈书移中书,极言其为害。公言于帝,岁损其半,后尽除之。乾道二年春,帝临轩策士,唱名第一人乃赵汝愚。公进曰:「宗子文学如此,极可喜」。宰相洪适曰:「此实陛下作成之效,自嘉王后,未尝有宗子魁多士者。陛下宜魁之以励宗室」。公曰:「不然,本朝典故,有官而试者不得为第一人,自沈文通始。徽宗宣谕嘉王楷,不欲以魁天下,以第二人王昂为举首。昂亦登仕郎,有司失于奉诏,至今非之」。帝曰:「当从典故,参政言是也」。有江阴军判官受赇,大理寺上具狱,帝曰:「贪吏朕欲用汉法诛之」。公曰:「诚如圣谕,若行汉法,择一二甚者,庶变风俗」。公曰:「本朝自祖宗以来未尝杀一士大夫,史册书之,天下以为美事。臣愿陛下以唐虞三代为法,汉唐又安足道」?时武臣梁俊彦请税沙田芦场,帝以问公,公对曰:「沙田者乃江滨乍出没之地,水激于东则沙涨于西,水激于西则沙复涨于东。百姓随沙涨之东西而田焉,是未可以为常也。而芦场则臣未之详也。且辛巳军兴,陛下矜两淮之民连年苦于锋镝,田租并复,至今未征,今沙田乃不胜其扰」。帝曰:「诚如卿言,租之正者尚除之,况沙田乎」?公逮俊彦至中书,切责之曰:「汝言利求进,万一淮民怨咨,为国生事,斩汝不足以塞责」。俊彦惶恐汗下。是日有诏淮东沙田芦场并罢。明日公入见,曰:「芦场沙田事昨已诏行之,今以臣之一言而诏罢之,真所谓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者。圣德高明,史官书之,可与尧舜禹汤齐驱矣」。自洪适罢相,公与魏𣏌同参政事,两无所私,每议必同。帝一日问公曰:「朕欲用林安宅,如何」?公对曰:「安宅居福唐,臣居兴化,实邻郡。少时同入太学,此人当官,吏事彊敏,惜其褊心,不能容物尔。若蒙陛下擢置政府,得与协力以事陛下,臣之愿也」。帝笑曰:「卿言甚公,甚公」。盖有以公与安宅不相平上闻者,故有是问。未踰月,安宅果上章论之,云叶十五官人受宣州富人周良臣钱百万,得监镇江府大军仓。公上章乞下吏辨明。帝曰:「非追逮不可」。公曰:「必两造具备」。是日除公资政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公拜命,即日出关。帝下公章于大理寺,寺官引嫌辞焉,更下临安府。公至严陵,制狱移文逮所谓叶十五官人者,乃公之长子元泳,实不在旁,以报逮书。公至合沙,再移文逮叶十四官人,乃公弟之子元潾也。元潾毅然请行,即日就道,亲故无不壮之者。公至兴化,念元潾以一身二千里就逮,恐仇家包藏祸心,元潾非命,则谗谤无由而白。公乃上章曰:「圣明之朝,事必阅实,然臣私忧过计,窃虑有司观望,或容心于其间。臣仰惟国家圣祖神宗用刑钦恤,虽锦工之贱,狱吏之微,亦皆引对,至于妇人李氏两至殿廷。是以中外无幽枉壅闭之事。伏望陛下下明诏,狱成之日,先以上闻,赐以睿览,仍乞依祖宗故事,亲加审克,庶刑不冤」。时王炎帅临安,帝令炎亲鞠之。元潾至,有司与周良臣置对,初无秋毫迹。然安宅时同知枢密院,王伯庠为侍御史,恐喝典狱,必欲文致,人人危之。公章至,帝下之临安。狱成上闻,帝亲览,御笔书其后曰:「安宅、伯庠风闻失实,事关大臣,并免所居官,安宅仍贬筠州」。时乾道二年八月也。明日,参知政事魏杞、蒋芾以周良臣具狱进,帝曰:「安宅、伯庠之罢,非止为叶某一人设也,不如此,后来大臣必有谤以暧昧」。执政请以公知泉州,帝曰:「无罪而去,当召以来」。又明日,诏公诣阙。一时贤士大夫莫不咨嗟叹息,谓公自徒步至执政,初非勋旧,一罹谗间,人情岌岌,非天子圣明,不能直此冤,非公清介,不能脱此谤,非元潾廉孝,不能果此行。公上章以疾恳辞召命者再,降诏促召者亦再。既入见,帝问劳加礼,且曰:「卿之清德自是愈光矣」。公深引咎。退见魏、蒋二公,二公曰:「上自促召参政,意有在矣。参政未至前数日,上尝曰:『朕近日有二三事快意,中外翕然,皆以为善。如治台谏诬大臣,此其一也』。主上聪明果断,真可谓中兴之主」。参语未竟,闻有诏除公知枢密院事。公未拜,有诏锁学士院,拜公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公入谢,未及言,帝曰:「林安宅向者章疏,朕问之,得之郑炳,安宅已逐居筠州,郑炳不可不责」。公对曰:「臣犹子就逮之时,因思自昔人臣遭诬谤者多矣,类皆吞声忍辱而已,安得如臣今日辨明若是者?此皆出于陛下独断,臣之父子死而生之,骨而肉之,陛下之恩大矣。大恩未报,务修小怨,实非臣事陛下之本心」。帝曰:「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卿有焉」。公又言:「臣识虑浅短,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外,惟知荐贤以事君父」。帝曰:「惟贤知贤」。公乃荐汪应辰、王十朋、陈良翰、周操、陈之茂、王佐、苪烨、林光朝等可备执政、侍从、台谏、给舍之选,帝纳用焉。公又言曰:「自古明君用人,使贤使愚,使奸使盗,寸长不遗,惟去泰甚」。帝曰:「固然。尧有禹、皋,亦有共、驩,周有旦、召,亦有管、蔡,在用与不用」。公曰:「诚如圣谕。臣谓今日在朝者虽未见有如共、驩、管、蔡,然有窃弄陛下之威福者,臣亦不敢隐」。帝曰:「正欲闻之」。时召郑闻,既至见上,公启拟欲除右史,帝曰可。命未下而外已传同知枢密院。陈公俊卿密以语公,公曰:「得之何人」?俊卿曰:「某闻之洪迈,迈闻之龙大渊」。公曰:「某当以公言为验」。乃于帝前极论大渊与曾觌窃弄威福,「向也不得其实,今以郑闻事观之,实矣」。帝曰:「此朕之仆臣,卿呼至中书切责可也」。公曰:「固陛下仆臣,然二人在东宫事陛下久,从龙扶日,官已高矣。大渊今为承宣使,乃侍从也,臣安得而呼责之」?帝曰:「朕不惮去此二人,后有事大于此者,当极言之,始终无隐」。公拜谢而退。明日朝退,魏杞独留,帝先问及二人事,魏对如公言。是日有诏,龙大渊可两浙东路副都总管,曾觌可福建路副总管。二人既黜,中外相庆,以为太平盛事。时公为首相,魏公杞为次相,蒋公芾参政,陈公俊卿同知枢密院权参政,四人同心辅政,中书之务顿清。帝以国用未裕,诏谓:「理国之要,裕财为急。前日二三大臣忽之,至于用度浸广,漫不加省。夫百姓既足,君孰与不足?量入以为出,可不念哉?自今宰相可带制国用使,参政可同知国用事」。公乃言曰:「今日费财,养兵为甚。艺祖皇帝肇造区宇,东征西伐,兵不过十五万。建炎以来,外有金虏,内有盗贼,兵数亦不若今日之多。惟多则有冗卒虚籍,无事则费财,有事则不可用。虽曰汰之,旋即招之。以臣之愚,如欲足国用,当严于汰,缓于招可也。孔子曰『节用而爱人』,盖节用则爱人之政自然行于其间。若欲生财,徒害民尔」。帝曰:「此至言也」。殿前军帅王琪恃宠,每于上前妄荐人才。一日,帝谓公胡与可可用,公曰:「陛下何以识之」?帝曰:「闻之王琪」。公曰:「与可奴事诸宦官,朝士切齿。王琪之职将也,应荐武臣,何预与可?陛下以此可知其人矣。臣不敢奉诏」。公退而逮与可至政事堂之宾次,令条具本朝故事,何人受将臣荐,得何官者,与可无以对,踧踖遁去。大将戚方剥军士,结宦官,帝欲穷治以警其馀。公言曰:「方之罪固不容诛,然有主方者」。帝曰:「陈瑶、李宗回其尤也,治之不可不急」。公又言曰:「久无此举,虽齐威王烹阿与誉阿者何以异?诸将闻之,谁敢不洗心易虑」?既而御笔:「戚方之家可没入其财三之二以劳军」。公又言:「诸将若此者众,恐人有自疑之心,不若止因有司所白其放散官钱之数,籍以劳军,则邦刑既伸,物情亦安」。明日,帝见公曰:「卿所议戚方事深得体」。帝又曰:「建康刘源亦尝赂近习,朕欲遣王抃廉其奸」。公曰:「臣恐廉者甚于奸者」。帝乃止。明日,大理寺上陈瑶具狱,其赃为钱二十万。帝曰:「此曹为奸,宜涅为城旦,屏之远方」。公奏曰:「凡假陛下威福为奸者皆然,可尽涅乎?愿戒敕,使自新」。帝曰:「甚善」。于是有诏:陈瑶除籍,笞背免涅,长流循州;李宗回除籍,编置筠州;仍诏免治行赂者。后有行赂者,乃必罚毋赦。帝尝谓公曰:「朕思祖宗法度创之甚难,坏之甚易」。公曰:「臣尝见元祐三年进士第一人李常宁廷试策篇,其首四言云:『天下至大,宗社至重,百年成之而不足,一日坏之而有馀』。当时以为名言」。帝曰:「诚为名言」。公曰:「盖坏者非一日遽能坏也,人主一念虑之间,不以祖宗基业为意,每事不省,驯致败坏。如陛下忧勤恭俭,励精政事,无一念虑之失,古圣用心不过如此」。帝曰:「朕非独自警戒而已,又且忧子孙不能守」。公曰:「陛下之言至此,天下之幸,宗社之福」。公言:「治乱在风俗美恶,今风俗犹未美」。帝曰:「如货赂一事,非不丁宁,尚如此。盖习俗既成,以为当然」。公曰:「陛下治陈瑶辈,俗不患不改」。帝曰:「作成人才,亦须岁久。祖宗时作成人才,至仁宗时文武名臣乃出」。公曰:「陛下留意人才如此,亦何患不成?自古何尝借才于异代?乱世常患无才,至创业之君一起,所用者乃乱世之人才也。且如艺祖所用将相,亦皆五代之人,关机阖开全在上尔」。帝曰:「甚善」。公每除吏,帝必曲加咨访。公尝启除王秬左司郎官,胡元质右司,帝曰:「胡元质佳,王秬晓事否」?公曰:「秬极有才」。吴澧诣中书,求为无锡县,帝问澧何如人。公曰:「澧有干才」。公退朝与诸公言上求治核才如此,无不耸惧。公于进贤退不肖,惟知任怨,不示私恩。每退朝见所亲,语不及朝廷事,有关献纳必削其藁。虽当国之日浅而公道开达,请谒不行。王秬谓公「平章万务,无一事私喜怒者」。一日有官吏数辈会于逆旅,因语某人某事或可以经营,某人某除或可以赂得者,一人笑曰:「非不料理,惟叶公不可欺耳」。岁在丁亥日南至,帝亲郊而雷,公以首相引汉故事上印绶,帝三留之不可,以左正奉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公归至富沙,闻季弟之讣,哀痛不已,遂溪行,戒操舟者速行,期以某日抵广化寺,盖公所寓也。既至,亲戚咸在。明日欲归先庐,是夕觞客,酒三行,公秉烛作书札,丙夜乃寝,忽觉云:「我头足俱冷」。取某药,未至而薨,享年六十有八,以观文殿学士致仕。讣闻,帝追悼久之,赠特进。公之师友林师说、高登蚤相慕用。高尝上书讥切秦桧,桧名捕甚急,公与同邸,擿令逸去。高曰:「不为公累乎」?公曰:「以此获罪,幸甚」。公即为具一舟,舟移,公乃去。公为人简易,然望之肃然,有不可犯,即之温如也。每以接引后进、成人才为己任。处州丽水知县薛良朋、常州掾曹陈举善、主簿单夔,公最许可,后良朋为吏部侍郎,举善为殿中侍御史,夔为户部侍郎。故旧有以公为善风鉴,公曰:「吾岂为此?观其言行知之耳」。公旧在富沙时,同年进士林宋弼同官厚善,约迭为姻。林死,家贫子幼。公仕浸显,先以女嫁其子,又命之以官,后以其子娶其女云。夫人陈氏,累赠齐国夫人。子二人:元泳,终官朝奉郎、通判福州;元浚,终官宣教郎,签判惠州。女四人:适儒林郎、新汀州军事判官林夔,朝奉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姚宗之,朝请大夫、京南西路转运判官方崧卿,文林郎、新建宁军节度推官林澧。孙三人:棠,承奉郎;垕,承务郎;圭,将仕郎。女孙三人:长适将仕郎姚楶,次适迪功郎、广州番禺县尉方信孺,次幼。陈夫人先公九年卒,葬于县之仁德里伟隔山。公以庚寅正月九日葬于善化里乌石大旗山之原。公自初仕至宰相,服食、僮妾不改其旧,先庐隘甚,不益一椽,先畴极薄,不增一亩。工部侍郎林公光朝以诗哭之云:「传家惟俭德,无地著楼台」。人以为实录。公之官至少保,以长子元泳累赠也。公葬后二十有八年,元潾叙公之言行,以书抵万里曰:「元潾先伯父应谥,不可不请,非行状何以请?愿先生哀而书之」。万里尝一识公于丞相府,又与元潾同官于曲江,每敬公之清德,且奇元潾之壮节,则纪于右方。庆元三年闰六月日,具位杨万里状(《诚斋集》卷一一九。)。
者:原脱,据四库本补。
节妇刘氏墓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五、《诚斋集》卷一三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予亡友安福西溪先生刘君彦纯,育德丘园,遁光閟芬,孝友忠信,茂于家庭,蔼于州里,闻于冕旒。淳熙圣人骏发书记,褒嘉幽潜,表厥门闾,用旌高蹈。先生既没,其名益尊,其善弥章,过其门而闻诵弦之声,登其堂而薰雍睦之风,遇诸涂而逊行,临乎财而逊得者,不问而知其为先生家子弟也。然未足观先生之化也。先生有女,生长见闻,餐义服仁,袭礼安诗。自毁齿时不待姆训,不繇师诲,有斋且淑,宗妇咏赞者,不问而知其为先生女也。然未足观先生之德也。后数十年,则闻安福彭氏有节妇刘其姓者,予闻而惊异焉。一日有客自彼来者,问以刘节妇者为谁,曰同邑人士彭云翼之妻,应时之母,而西溪先生之女也。予曰:「其节何居」?曰:「刘之归于云翼也,春秋二十有三,至其嫠也,二十有六。其没也,一星终者五。始其夫以苦学属疾,授室三年竟不起云。是时舅姑俱存而子未睟也,里之人曰:『夫亡畴依,子幼畴希?是能安其室而畴归乎』?夫人闻之曰:『曾谓世无共姜,妇皆文君乎?舜何人也,予何人也』?则鬻簪珥以葬其夫,祝鬒剃以训其子,洁兰膳以奉其舅姑。至于吉蠲蘋蘩,经纪生业,不懈益勤,不约益丰。买书充栋,秩宾满座,明师谅友,自远云集,子学日新,子誉日闻。于是周急施惠,拊生收死,族亲表里,咸被庥藾。至其自奉,荆钗葛制,嚼水脱粟,萧然一窭人子也。夫人一女子耳,而彭氏之烝尝托焉,父母托焉,子孙托焉,而其身则四十年无俪而安焉,兹不谓节妇而谓之何哉」!予于是毛发尽竖,胸臆愤发,不觉起立而长太息曰:「伯夷家儿无夺席,后稷之孙无惰穑,非其性有乎尔,则亦习有乎尔。故不知西溪之德者,盖亦无观其人而观其子弟,无观其子弟而观其女乎,可谓今之宋伯姬、陈孝妇也已」。夫人一子,即应时也,秋闱三预,待试太学生员之选。一女,适进士罗日新。孙女一人,许嫁欧阳三杰。夫人没于庆元五年八月乙酉,葬以明年十月己酉,乡曰庆云,山曰潭北。先是,其孤应时以通直郎、新知隆兴府武宁县事欧阳俣之状来请铭,予与西溪先生友且亲,非予铭之而谁也?铭曰:
耋哉二亲,呱哉一婴,夫也不存。嗟未亡人,言茕其身,而当其门。胡宁有旻,言遗之屯。烈彼松筠,外铄霜冰,上贯月星。彭氏有祀,西溪有子,维节妇之韪。
答黄直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九六、《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七、《道命录》卷七上、《庆元党禁》卷二一、万历《漳州府志》卷一七、《宋史新编》卷一六二、《宋元通鉴》卷八七、《考亭渊源录》卷六、《蔡氏九儒书》卷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六、《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一、嘉庆《福鼎县志》卷八、道光《永州府志》卷九、同治《绵州志》卷三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六、五八、六○、六九、《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四、《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民国《长乐县志》卷二○上、《张宣公年谱》卷二
辂孙不知记得外翁否?渠爱壁间狮子,今画一本与之,可背起与看,勿令揉坏却也。此是陆探微画,东坡集中有赞。愿他似此狮子,奋迅哮吼,令百兽脑裂也。
居庐读《礼》,学者自来,甚善甚善。但亦不易彼中后生乃能如此。前此尝患来学之徒真伪难辨,今却得朝廷如此开大炉鞴煅炼一番,一等浑殽夹杂之流,不须大段比磨勘辨,而自无所遁其情矣。
日暮涂远,心力疲耗,不复更堪讨论矣。日者多言今年运气不好,不知得见此书之成否?万一不遂,千万与诸同志更相勉励,究此大业也。
此间朋友间有一个半个,然不甚济事。但不易其敢来,亦可怜耳。彼中朋友真肯用力者名姓谓何?因书报及,仍略品目之,慰此穷寂之望也。学古、鲁叔相继逝者,可伤。吴伯丰尤可惜,朋友间似渠晓得人说话者极少。始者犹疑其守之未固,后来得子约、张元德、刘季章书,又知其所立如此。不幸蚤死,亦是吾道之衰,念之未尝不惨然也。季章书语录去,切勿示人,足令同时辈流负愧入地也。
吴元士曾相识否?昨看王伯照《杂说》,中间有一段理会不得。或云渠尝学于王公,恐能知其说。试为宛转托人扣之,却见报也。
斋中诸友,甚不易相信得及。年来此道为世排斥,其势愈甚,而后生乡之者曾不少衰,自非天意,何以及此?老拙以此衰病之极而不敢少懈,但精力不逮,日月无多,无以副其远来之意,深愧惧耳。前日郑齐卿去彼如此,闻后来亦有一二如此者,初甚虑之。近亦渐渐开明,甚悔当昨不且留之也。
所说论致仕文字,其大概止为一二人。如减年,乃指沈正卿而言。初亦疑此语迂回无下落,以「宗师」之语推之,意其为沈。而近得元善书,乃云果尔,则此自无可疑。而城中诸人苦相沮抑,不令剡奏,为可罪也。然此文字三月半间已得之,后来节次有便,而游宰以为渠有专人,又便有回信,不若令带去为便,遂以付之。渠乃迁延至此,不知今文字在何处留滞。若今尚未到,则便遭论列,亦是本分,怪他不得矣。然此如破甑,若不打破做两片,亦须打做两截,不复能顾虑也。诏旨正为戒敕伪党不得自比元祐,想已见之。器数命题却已寝罢,然此等事亦有士人合理会者。前日之弊乃为汎滥细碎,徒扰扰而无益。今遽罢之,又不究其弊之所自来。大抵此辈用心岂复更有是处?自不须论也。林正卿归自湖外,少留两夕,亦颇长进。但恐将来流成释老耳。其弟学履安卿中间到此,近寄得疑问来,亦看得好,甚不易。一书报之,可分付入试朋友,俟其到城日付之也。题壁揭榜者,正不足怪。但不易诸生能自安于是,贤于子合矣。初见渠时,闻其说曾子寝大夫之箦,以为不欲咈季孙之意,便疑其意趣之不高。后来讲磨,尚庶几其有改,不谓止是旧来见识也。
想闻子约之亡,重为吾道伤叹也。近事似稍宁息,而求进者纳忠不已,复有苏辙、任伯雨之奏,想已见之,大率是徐叶耳。然似此纷纷,何时是了?两日无事,闲读《长编》,崇观以来率是如此,甚可惧也。
子约之亡伤痛未定,而季通八月九日又已物故。朋友间岂复有此人?尤足为痛哭也。但其家至今未得的信,只魏才仲自桂林写来。前日李彦中归道长沙,见子蒙及赵漕说得分明矣。今年不知是何厄会,死了许多好人。老拙尤觉衰惫,非昔时比。脏府不秘即滑,脚弱殊甚,杖而后能行,恐亦非复久于此世也。
季通之柩已归,陈坂上对面一寺中。盖先买得一小地在其前,只今冬便葬也。万事尽矣,尚何言哉!一恸之馀,行自病也。
向留丞相来讨《诗传》,今年印得寄之。近得书来云,日读数板,秋来方毕,甚称其间好处,枚举甚详。不意渠信得及,肯如此子细读。如赵子直,却未必肯如此。渠前此见《中庸》说,极称序中危微精一之论,以为至到。亦是曾入思量,以此见其资质之美。惜乎前此无以此理謦欬于其侧者,而今日闻之之晚也。所论曾晰事甚佳,但云道体虚静而无累,恐钝滞了道体耳。吴元士说六十律为京房之谬,亦是。但前此所扣,乃是只以十二律旋相为宫而生六十调,非为六十律也。
二孙随众读书供课,早晚教诲之为幸。郑齐卿亦要去相从,渠此几日却稍得。然以病倦,不能听其讲解。念其志趣坚苦,亦不易得。可因其资而善道之,度却不枉费人心力也。致仕文字为众楚所咻,费了无限口颊,今方得州府判押。但求保官,更无人肯作,只有伯崇一员。或者以为俞山甫必肯,近以书扣之,乃漠然不应。今不免专人去问田子真,想不至有他词也。
《礼书》便可下手抄写,此中却得用之相助,亦颇有益。南康李敬子与一胡君同来,见在书院。敬子甚卓立,然未细密。胡君坚苦,读《丧礼》甚子细,亦不易得。永嘉林补字退思者,亦暂来,其人甚敏,然都不曾读圣贤书,只一味胡走作,甚可惜也。彼中学者今年有几人?可更精切,自做功夫,勤于接引为佳。
收近问,知斋馆既开,慕从者众,尤以为喜。规绳既定,更且耐烦勉力,使后生辈稍知以读书修己为务,少变前日浅陋儇浮之习,非细事也。
益公每得一书,必问昆仲动静,且云尝附书,不知已达否?此便回,能以数字报之亦佳。仁卿不殊此也。
致仕文字州府只为申省,不肯保奏。此亦但得粗伸己志,不暇求十全矣。旦夕当附人去,成败得失一切任之,不能以为念也。通老来未?志仁能与俱否?病倦,不暇作书,烦为致意,春暖一过此为幸。公度必已至,亦未及书。谦之数字,可付之。此间朋友不多,亦未见大有进者。然早晚略得举扬一番,亦不为无补也。试后江浙间必更有故旧来,恨直卿不在此,不得与之商量耳。此理要处无多说话,不知如何人自不晓?以此追念伯丰,愈深伤惜。如子约辈,亦不谓其所造只到此处,便死却也。李公晦《禹贡集解》编得稍详,今附去试看,如可用,可令人抄下一本,别发此册回来为佳。二孙切烦严教督之,闻外边搜罗鼎沸,如今便得解,亦不敢赴省,况于其他?只可着力学做好人,是自家本分事。平时所望于儿孙者不过如此,初不曾说要入太学、取科第也。致仕文字近方发得去,度今尚未到,闻已有台章指目矣。此却是城中诸贤牵挽之力,他人不足责。曹晋叔老大隐约,号为有思虑者,前日闻有此章,尚以不及见止为恨,不知此是何等见识?处事不问义理,只顾利害,已为卑鄙,况今利害又已晓然,犹作是论,真是不可晓也。彭子寿行遣想已闻之,此事是放了徐子宜,又要个人填窠子,图得旧话加色,一番光鲜,不知如此有何了期也。渠前日有一书,今附去。似亦是去年秋间附来,近方到,不知有何语也。书社甚盛,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亦非细事。可且勉力讲论,令其反己,着实用功为佳。然此外亦须防俗眼谗口横生浮议也。《礼书》附疏须节略为佳,但勿太略。
彭子寿、刘德修二事想已闻之,杨恽之说何言欤?吁可畏也!
借得黄先之数册陆农师说,初意全是穿凿,细看亦有以订郑注之失者。信开卷之有益,俟用之行附去看也。
所喻惺惺之说甚善。但见说讲授亦稍劳,似当节省并合,令其简约,庶可久也。
二孙在彼如何?书社诸事既有条理,想自不容其违犯。更望痛加鞭策,少宽暮年却顾之忧,千万千万!小四郎与刘五哥莫须常来咨问否?虽不在斋中宿食,亦望有以遥制之也。
致仕文字虽已得之,但诸贤切齿怒目之意殊不能平,不知更欲如何搏噬,姑亦任之耳。
用之去时所附书想已达,所带去文字想皆见之,今则此等功夫全做不得矣。精舍相聚不甚成条理,盖缘来有先后,人有少长,乡有南北,才有利钝,看文字者不看大意正脉,而却泥着零碎,错乱缠绕,病中每与之酬酢,辄添了三四分病。以此每念吴伯丰,未尝不怆然也。履之兄弟却差胜,若更加功,或恐可望耳。伯崇已赴官番阳,留其季子在李敬子处,姿质亦淳谨。但未有奋迅拔出之意耳。
人家祸患重复如此,可畏。此又岂章子厚之所能为耶?
古之禅宿有虑其学之无传而至于感泣流涕者,不谓今日乃亲见此境界也。前书所说常惺惺,此是最切要处。诸朋友行持亦颇见功效否?向来学者得此一番试过,虚实遂可辨,殊非小补。王子合前日过此,观其俯仰,亦可怜也。
普之却能如此,甚不易得。礼书病起亦怕看,却只看得少闲文字。元来世间文字被人错注解者,只前人做下,才隔一手,便看得别,而况此道之广大精微也耶!诸生相从者,亦颇能有志否?近报时学小变,举子辈往往相贺。然此岂足为重轻耶?
致仕且是己分一事粗了,然外面攻击之意殊未已,不知更待如何,可付一笑。但前日得刘季章书云,孙从之得郡,非其自请,乃复被缴。适病牙痈,已逝去矣。看此亦是吾党同一气运,不得不然,非但虎食其外也。季章又云,彭子寿相见亦甚衰悴,题目不小,想见忧惧,然亦正自不必如此也。所说大规摹、细功夫者甚善,诸朋友中必有向进者,恨未得从容其间耳。
精舍诸友讲论颇有绪,通老果如所论,甚慰人意。得渠如此,所助非细,非他人比也。但渠到此,适以病倦,又以诸幼疾患为挠,不得甚与之款曲。以此知人之学所以不进,只缘从初无入处,不见其有可嗜之味。而所以无入处,又只是不肯虚心逊志,耐烦理会,更无他病也。所论巩仲至两句,切中其病。前日与语,正怪其如此。渠苦心欲作诗,而所谓诗者又只如此。大抵人若不透得上头一关,则万事皆低,此话卒乍说不得也。二孙久烦教诲,固不敢以向上望之。但得其渐次贴律,做得依本分举业秀才,不至大段狼狈猖獗足矣。
伯谟自去秋病不能食,中间一再到此,甚悴。前月晦日,竟不能起。以其胸怀趋操,不谓乃止于此,深可伤悼。而母老家贫,未有可以为后日之计,又深可虑。想闻之亦为一怆然也。
伯崇之子见留精舍,随敬子作举业,亦淳谨朴实可喜也。仙游不成举措,然与今之受不系伪学举状者,分数亦不多争。前日得致道书云,郑明州临行欲荐潘恭叔,恭叔对以必于章中刊去此说,然后敢受,郑亦从之。此亦差强人意,而在郑尤不易。闻杨敬仲乃大不以为然,不知今竟作如何出场也。
外间汹汹未已,楼大防亦不免。闻林采诉冤于朝,已下本路究实。先所委官见其案牍,骇异不敢下笔,已改送他官,如其所请。此诸人挦剥已尽,或须作语头来相料理。老朽宁复计此?一听诸天而已。伯谟不幸,前书报去。未去时,亦安静明了。但可惜后来一向废学,身后但有诗数篇耳,然亦足远过今日诗流也。
通老到彼,住得几日?讲论莫须更有进否?已劝渠莫便以所得者为是,且更乡前更进一步,不知后来意思如何也。渠说冬间更欲来访,但恐迫于赴官,不能款曲耳。
诸生仍旧相聚否?此间朋友只南康节次有人来,甚不易得肯向此来。如庐陵处,即全未有转动意思也。知彼中诲诱稍有次第,甚慰所望。诸人谁是最精进者?因来喻及为佳。
斋中朋友终年相聚,当有极精进者。此间诸人来去不常,然气习偏蔽,各任己私,亦难尽责一人不是。大率江乡人太的确而失之固执,此间人太平易而流于苟简,此古人所以有矫性齐美之戒也。今敬子已归,临行又与安卿不足,只恐向后精舍规绳又旷阔耳。安卿将来却须移出旧斋,自不与精舍诸人相干也。礼书须直卿与二刘到此并手料理,方有汗青之日。老拙衰病日甚于前,目前外事悉已弃置,只此事未了为念。向使只如余正父所为,则已绝笔久矣。不知至后果便能践言否?予日望之也。
病日益衰,甚望贤者之来,了却礼书。前书所说且从闽宰借人,先送定本及诸书来,如何?用之岁前能上否?渠送得《冠礼》来,因得再看一过。其间有合脩处尚多,已略改定(如前书入《名器篇》者,却移不得。),及重编得《冠义》一篇颇稳当。然病衰精力少,又日短,穷日之力,只看得三五段如此。若非攒促功夫,未来了绝也。以此急欲直卿与用之上来,庶可并力,此外无他说也。
钜钧到彼,烦直卿钤束之,勿令私自出入及请谒知旧。有合去处,亦须令随行,不可令自去。早晚在斋随众读书供课之外,更烦时与提撕,痛加镌戒,勿令怠惰放逸,乃幸之甚。
子澄遂以忧归,闻之惊骇。渠素体羸,能堪此苦否?今有一缣,烦为货之,置少酒果食物,往致奠礼。鄙文一通,并烦令人读之也。直卿向留东阳之久,做得何功夫?《诗》及《论语》看到甚处?因便喻及。
所示《论语》疑义,足见别后进学之勤,甚慰所怀。已各奉报矣。
喻及读书次第意思,甚善甚善。且更勉力,以俟后会。但未知几时能复来?此间少人讲论,殊愦愦也。
见谋于屋后园中作精舍,规摹甚广,他时归来,便可请直卿挂牌秉拂也。作此之后,并为直卿作小屋,亦不难矣。
道间看得格物意思稍觉通透,日前元未曾说着紧要处也。讲学不可不熟如此,可惧可惧!
目疾不观书,缘此看得道理亦渐省约。不成不读书后,便都无道理也。所论气禀之病固然,然亦大段着力,乃能去之。近日为朋友说《滕文公》首章,有些意思,他日相见面论之也。
肤仲寄此来云,陈是陆学,王是吕学。以今观之,王是矮子。渠乃疑为直卿之文,不知前日所试果如何?
岁晚矣,何时定可来?前日因书,亦以直卿昆仲告郑帅。此公厚德,能一见之否?来时恐亦须人,便中报及,当为作诸公书去也。书会此中无有,已嘱子约,但殊未可必。旦夕更嘱祝汝玉,若得在衢,尤便也。此中已为图得一小屋基,但未有钱物造得耳。
示喻读书次第甚善。但所论先天太极之义,觉得大段局促。日用之间只教此心常明,而随事观理以培养之,自当有进,才觉如此狭隘拘迫,却恐不能得展拓也。
闻有奏事之命,前月廿五日,方被省劄。见已写书,只一两日,须可遣人。得请固幸,万一不得,即不免再入文字,而往前路衢信以来听命,又看如何。似闻上意颇相念,而士大夫亦多有以为言者。此亦似一几会,但觉得事有难得尽如人意者,脚甚涩,懒向前。道之兴废,只此一念间亦可卜得八九分,不必劳蓍龟也。
所遣去辞免人病久未还,昨日便中方被告劄,但又忽有召命,云是谢坡所荐。旦夕申省辞免,万一未允,即欲再辞,而以封事并进。前日者太草草,已别草定甚详。到彼亦不过是许多说话,况口说未必得如此之详,又免再出头面一番。若其可取,徐出未晚。不然,则魏主奚少于一夫耶(省状稿录去,只呈二公,勿示他人。)?试为思之,并与仁卿景思商量,度亦无以易此也。
闻欲迁居此来,甚慰,不知定在何日也。但授徒之计复何如?此中甚欲直卿来相聚,然恐此一事未便,不知曾入计度否耶?
觉得岁月晚,病痛深,恐不了此一事,梦寐为之不宁也。近又得正父书目,亦有好处。其长处是词语严简近古,其短处是粗率不精致,无分别也。
辞免人度今已到,不知所请如何。头势如此,又非前日之比,只得力辞。鄙意更欲乘此一有所言,亦为喂鹰饲虎之计,又度得无益于事,亦未必中于语默之宜,且更筹之。若其不可,但只力辞,亦无害于义也。若已得请,便不须说,只恐未允,故有此念。盖犹是从官,不应默默也。
泰儿挈其妇归,粗慰老怀。衰迟至此,无复他念。但更得数年整顿,了却诸书。此儿粗知向学,它时稍堪直卿诸人提挈足矣。
此间番阳近有一二朋友来,颇佳。恨直卿不在此,无人与商量文字耳。
湖南初且以私计不便,未可往。今缘经界住罢,遂不可往矣。已草自劾之章,旦夕遣人。若且得祠禄,亦已幸矣。生计逼迫非常,但义命如此,只得坚忍耳。闻欲相访,千万速来,所欲言者非一。知彼中学徒甚盛,学业外,亦须说令知有端的合用心处及功夫次第乃佳。徐叶至此已久,终是脱去旧习未得。近日看得后生且是教他依本子认得训诂文义分明为急。自此反复不厌,日久月深,自然心与理熟,有得力处。今人多是躐等妄作,诳误后生,辗转相欺,其实都晓不得也(此风永嘉为甚。)。
书来,知甚长进,可喜。近得漳州陈淳书,亦甚进也。今老病无它念,只得朋友多见得此道理,即异时必须有立得住者,万一其庶几耳。
闻今岁便欲不应科举,何其勇也。然亲闱责望,此事恐未得自专。更入思虑,如何?通老过此,留三日,已过去矣。诚实可敬,但业未甚修耳,亦非细事。
答李孝述继善问目(燔之侄)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
孝述尝求夫心之为物,窃见《大学或问》中论心处每每言虚言灵,或言虚明,或言神明。《孟子》《尽心》注云:「心,人之神明」。窃以为此等专指心之本体而言。又见《孟子》举心之存亡出入,《集注》以为心之神明不测,窃以为此兼言心之体用,而尽其始终反覆变态之全。夫其本体之通灵如此,而其变态之神妙又如此,则所以为是物者,必不囿于形体,而非粗浅血气之为。窃疑是人之一身神气所聚,所以谓之神舍。人而无此,则身与偶人相似,必有此而后有精神知觉,做得个活物,恐心又是身上精灵底物事。不知可以如此看否?孝述又尝求所以存是心者,窃见伊川言人心作主不定,如破屋中禦寇,又云如一个翻车,每每教学者做个主,或云立个心。又云人心须要定,使他思时方思乃是。明道亦云人有四百四病,皆不由自家,则是心须教由自家。以此似见得心虽是活物,神明不测,然是自家身上物事,所主在我,收住后放去,放去后又复收回,自家可以自作主宰。但患不自做主,若自家主张着便在,不主张着便走去,及才寻求着又在,故学者须自为之主,使此心常有管摄方得。又尝求所以为主之实,窃见伊川论如何为主,敬而已矣,又似见得要自做主宰须是敬。盖敬便收束得来谨密,正是着力做主处,不敬便掉放疏散,不复做主了。孝述于存心功夫又粗见如此,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理固如此,然须用其力,不可只做好话说过。又当有以培养之,然后积渐纯熟,向上有进步处」。
孝述按,《大学章句》云:「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窃疑人得正且通之气,故心体中虚,虚则灵。如水之清,火之明,鉴之光,皆是体虚,所以透明。心亦然。濂溪云:「静虚则明,明则通」,似亦可见。近验之于心,则日用间觉得一事累心,便有滞碍,更不通快。是以窃恐虚故灵,心惟虚灵,所以方寸之内体无不包,用无不通,能具众理而应万事。但以气禀物欲之私有以昏之而不得全其虚灵之本体,故理之在是者遂有所蔽,而应事接物亦皆杂以私欲,不尽出于义理之正,是无以具众理而应万事矣。学者之学,恐只是求去其气禀物欲之昏,以复其虚灵之全体。盖心既虚灵,则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于所谓具众理而应万事者得矣。是以《大学》之教以明明德为主,《章句》、《或问》之言明德,必以虚灵为质。其言明德功夫,又不过欲全其虚灵之体。言存养,则曰圣人设教,使人嘿识此心之灵而存之于端庄静一之中;言格物致知,则曰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欲其表里洞然,无所不尽;言诚意,则曰人之本心至虚至灵,众理毕具,而欲其应物皆由此心以发而无所杂;言正心,则曰心之本体湛然虚明,而欲其顺应事物而无所动;言脩身,则曰随事省察之,以审其当然之则,似亦主虚灵者为说。彻头彻尾许多功夫,皆欲全此心之虚灵,以融会众理,酬酢万事而已。以此观之,恐虚灵不昧,乃心之所以为心而圣学之基本也。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同上」。
孝述觉得间尝心存时,神气清爽,是时视必明,听必聪,言则有伦,动则有序,有思虑则必专一。若身无所事,则一身之内,如鼻息出入之粗细缓急,血脉流行间或凝滞者而有纤微疾痒之处无不分明,觉得当时别是一般精神,如醉醒寐觉。不知可以言心存否?
先生批云:「理固如此,然亦不可如此屑屑计功效也」。
孝述自觉心放时精神出外,更不自知,如梦然。才知得放时,即是心便不放了。如知得梦时,即是梦觉。孔子言我欲仁便是仁至,似亦此意。故日用间觉得直须谨操持、勤检点,盖操持容有懈时,若不测地猛省起来,则其懈时之放自不得远去,且不得久去。如此维系之久,恐此心只得住里面。如欲睡底人,须自家打起精神,不可放倒。间或精神倦时,不觉坐睡,又自家摆洒起来,不容睡著。每每如此,自是睡不得。愚见如此,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是是,但说太多了」。
孝述谓健有为,顺无为,二者阴阳动静之分。仁礼之为健,义智之为顺。窃疑仁之发,即有怵惕恻隐之意动于中(顽然不动,即为不仁。);礼之行,即有恭敬辞逊之容著于外。故仁恐为动之始(动静恐皆以渐致。),犹春之生物,萌芽甲拆方动而微。礼恐为动之极,犹夏之长物,而长短小大莫不尽见。义则所以制仁礼之宜,盖即其中而为之裁制,使隆杀厚薄各适其分,似有裁节,又收歛之意,虽略有所为,其亦严且约矣。智但分别是非当否,略无作为,又所以为动之本,而仁礼之所由发也。故义恐为静之始,犹秋之收而去华就实;智恐为静之极,犹冬之藏而归根复命。妄意推测如此,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此元亨利贞所以如循环之无端也」。
横渠先生曰:「虚静者仁之本」,亦此意。
孝述又见先生答黄寺丞健顺仁义礼智之问云:「有分而言之者,有合而言之者」。孝述于分而言者,已随愚见陈于上矣,复以合而言者求之。窃意仁义礼智若以用言,则有有为者,有无为者,故仁礼为健,义智为顺。若论其所以为是四者之实,则仁是人之不忍之心,似有柔顺之意;礼之品节一定而不可易,似有阴静之意,二者恐是健中有顺。义之裁制方严,似有刚断之意;智之周流不滞,似有阳动之意,二者恐是顺中有健。于此可见阴阳本不相离之意。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当时之意,恐谓分则为四,合则为二耳。然如所说,又自是一意,即所谓水阴根阳、火阳根阴者」。
孝述又谓木火之为阳动,金之为阴静,皆可言。若水当为阴静之极,然水流而不息,未见所以为至静处,不知当于何处观之?
先生批云:「水寒火热,水下火上,其为动静之分者明矣」。
孝述妄谓五常是五行之德。五行之气其行于天者固未易见,若质之在地者,窃疑与德之在人者无往而不相配。今随愚陋所见言之。五常之未发,则本体中存,恐如木之在山,火之在燧,金之在矿,水之在地,土之未动。及其既发,而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诚实之情,恐如火之出而炎上,水之流而润下。及由其情充积成行,如仁之为孝为弟,为睦为姻之类,恐如木之为栋梁榱桷,火之为灯烛炬燎,金之为刀斧盘盏,水之为池沼江海,土之为塼瓦墙壁。故五常之未发,只可谓之五常,而不可以万行名。及其发而成行,随在不同,则各随其所成之行名之,而不得复以五常名矣。恐如五行之未动,只可谓之五行,而不可以它物名。及其动而为物,有万不同,则各随其所成之物名之,而不得复以五行名矣。但方其为五常之性也,而万行之理已无不包。及其为万殊之行也,而五常之体亦未尝不存。恐如五行之方具,而万用之质已无不全。及其为万殊之用,而五行之体亦未尝不立。极而言之,则人道周乎四海,无非五常之为,如物充乎地上,而无非五行之为。凡此虽未知是否,似皆说得去。但木之曲直,金之从革,土之稼穑,皆待人为,而仁之恻隐,义之羞恶,信之诚实,皆发于性之自然,相配不得。又土之稼穑与孝述所谓为瓦塼之类,又说不上。不知五行之与五常,本不可如此牵合耶?为复可以配说而未得其说耶?仁之行固有可言,若义、礼、智、信之行,皆未见其实然可指之目。得非四者之行无往不在,而不可一一强名耶?区区求之,而未得其说。
先生批云:「万物虽不可以五行名,然其分各有所属,则亦未离其类也。万行之于五常亦然,从革、曲直、稼穑是其本性之发,非人之所能为也。若曰人为,则胡不能使木从革而金曲直乎」?
孝述妄谓仁义礼智之施恐皆自吾身始,次亲,次民,次物。仁恐始于爱身,礼恐始于敬身,义恐始于制此身之宜,智恐始于明此身之理。盖不爱其身则是自绝,故必不爱亲而亦无以爱亲。不敬其身则是自贱,故必不敬亲而亦无以敬亲。至于义智皆然,妄意如此,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身者仁义礼智之主,不可书施由此始。以有子、孟子之言为仁之本、仁义之实者观之,其当自亲始可见矣」。
孝述妄谓仁义礼智合而成行,其发也,窃疑先智,次仁,次礼,次义。且就身言之,恐必知此身受形所自,而四肢百骸血气皆相贯属,吾所当爱,然后有自爱之心。知爱之而不忍伤,则必敬之而不敢忽。爱敬既生,方可裁制其宜,以全爱敬之道。若独指心而言,亦恐必先知此心至灵至贵,为一身之主,然后自爱。既爱之而不肯甘心放弃,则必严敬自持,而惟恐以慢易失之。既爱既敬,然后有可得而裁制者。盖爱而失宜,则或至枯守不用而为虚无寂灭,或只知养护而不能痛自克治,反非所以为爱。敬而失宜,则恐持之太甚,而有把捉不定之患,反不得其所以为敬。此爱敬各有其宜,而必有断制之者。然未爱未敬,则恐无所施其裁制之道;自暴自弃,则又为复庄敬自重之心;不知身心之当爱,则恐虽可之而顽然不省,岂复有自爱之意?区区之愚,所以疑是四者之发,必有次第而不可弃也。若未发之前,则四者之体浑然在中,不可谓先有此而后有彼。但方发之际,势必必相示,无杂然并发之理。然知识一开,则馀三者踵乎其后,自有不容已者。是以既发之后,则即其一行之中而四者之实无一不在,以其本一理故也。若以四时言之,则恐智为冬藏,仁为春生,礼为夏长,义为秋成。归藏者,发生之本;发生者,长养之渐;而生长又所以为收成之体也。夫四时者,五气之布,五气之生定于其初,恐非至此而序生。但气之流布,则其序必如是而后可。然冬令既行,则三时之断起亦有不容遏者。是以造化既成之后,则即其一物之微而五气之功无一不在,以其本一气故也。以此观之,则仁义礼智合而成行,其发之先后亦有可言者。妄意如此,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此即前循环之说,然说得太破碎,又不好,且静以养之可也」。
《大学或问》云:「以理而言之,则万物一原,固无人物贵贱之殊。以其气而言之云云,是则所谓明德者也」。
孝述窃疑人物之性有偏全之异者,不知是受得本同,但做处不同?为复是受得本不同乎?按伊川云:「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恐是受得已不同。盖理之在天,本只是一个浑然全体,但人物随形而受,故受得来别。人得形气之正,故承当得尽;物得形气之偏,故承当不尽。偏底物事,难为有全底道理。《孟子集注》论生之谓性处云:「以理言之,则仁义礼智之禀,岂物之所得而全」?似亦此意。人之形体受尽得这道理,所以亦做得这道理尽。物之形体受不尽这道理,所以亦只随其所受做得。更就其做处言之,人得形气之正,故心虚而体全,心之知觉便周流贯彻,在处通得去;形之运动便千变万化,是般做得去。是以于其理之精微,知亦知得尽,做亦做得尽。人之所以可为尧舜,可参天地,皆为有此体质,尽做得。但患不为,或为之而有不充,却无不能之理(孟子谓王之不王,非不能,是不为,与所谓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吾身不能居仁由义,恐皆是安于不为者。)。物得形气之偏,故心塞而体拘,心之知觉便拘碍而不能通,形之运动便短狭而不能周。是以于此理之本体,知亦知得浅狭,做亦做得浅狭,被形气局定,更开不来,所以求为人之所为不得。如慈乌父子、蝼蚁君臣之类,若论父子君臣之道,岂止如慈乌蝼蚁之为?但此二物所知只止此,所能亦止此,更去不得了。就其所得之分言之如此,恐又是人与物做得别处。然又有可疑者,盖物虽受此理不尽,若随其所受而发,则仁义礼智须皆做得出来。然所举二物,又每物只做得一般道理出,不能相兼,以通其全。如此者恐是物所得之理既不能尽其全体,又为气昏隔在里面,发处复不能充其所得之分剂,是则容有得为而未为者。此二物又是昏塞中各有一点明处,所以各发得一般道理,特特著见,于其他道理便全微了。至其馀物,又或不能尔。此可见物之气禀又自有不齐处。此等性命之说,固不当妄意揣量,然须略识其梗槩方得。随所见写呈,乞赐开示大端,使知所向而求之,庶乎其略识矣。
先生批云:「既是不曾受得,自是不能做得,更不须说。然横渠先生亦说人有近物之性,物有近人之性者,又是一理。如猫相乳之类,温公集中亦说有一猫如此而加异焉。此其赋性之近人而或过之,但为形所拘耳,亦可悲也」。
又云:「然于其正且通之中,又或不无清浊善恶之异,故其所赋之质又有智愚贤不肖之殊」。孝述窃谓阴阳五行总其大全而言之,则恐同出一本,而人物均禀焉。所谓人物之生,必得是气然后有以为百骸九窍五藏之身是也。若别其体,则恐一气之中有偏正两等,而为人物贵贱之分。所谓得其正且通者为人,得其偏且塞者为物是也。至极其变,则恐偏正之中又自万殊,而为人品物品之分。所谓于其正且通之中,又不无清浊美恶之异,故其所赋之质又有智愚贤不肖之殊者,是言人品之异也。盖体之既分,则固一定而不可易矣。然恐是气之运一息不留,所以俄顷之间,变为万状。彼人物之生,各随其所值以为体,是固不能齐也。但用变而体不变,故人之所禀虽或至浊至恶,而所谓正且通者未尝不在。而其为浊恶又自是一般,与馀气之浊恶不同。以其是正且通之浊恶,故其浊恶澄之为清,其恶可易之为美。既清既美,则所谓正且通者,即得其本然之正矣。鸟兽草木各以类分,而每类中又有等色不同。然其形声臭味各不能变其本体,则亦与人相似。但人能自化,物不能自化耳。妄意推测如此,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此大概然矣,亦宜并以上章之意推之」。
孝述谓美恶恐即《通书》所谓刚柔善恶。窃疑清浊以气言,刚柔美恶以气之为质言。清浊恐属天,刚柔美恶恐属地。清浊属知,美恶属才。清浊分智愚,美恶分贤不肖。上智则清之纯而无不美,大贤则美之全而无不清。上智恐以清言,大贤恐以美言,其实未尝有偏。若《中庸》称舜知回贤是也。下此则所谓智者,是得清之多,而或不足于美;所谓贤者,是得刚柔一偏之善,而或不足于清。于是始有贤智之偏。故其智不得为上智,其贤不得为大贤。虽愚不肖,恐亦自有等差。盖清浊美恶似为气质中阴阳之分(阳清阴浊,阳善阴恶。),故其气错揉□变,而大要不过此四者。但分数参互不齐,遂有万殊。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陈了翁云,天气而地质,前辈已有此说矣」。
孝述又疑气之始有清无浊,有美无恶。浊者清之变,恶者美之变。以其本清本美,故可易之,以反其本。然则所谓变化气质者,似亦所以复其初也。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气之始固无不善;然腾倒到今日,则其杂也久矣。但其运行交错,则其美恶却各自有会处。此上智下愚之所以分也」。
又云:「然而本明之体得之于天,终有不可得而昧者云云,所以使之即其所养之中,因其所发而启其明之之端也」。
孝述窃谓觉是人之本心不容泯没,故乘间发见之时,直是昭著,不与物杂。于此而自识,则本心之体即得其真矣。上蔡谓人须是识其真心,窃恐谓此。然此恐亦随在而有,盖此心或昭著于燕间静一之时(如孟子言平旦之气。),或发见于事物感动之际(如孟子言人乍见孺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或求之文字而怡然有得(如伊川先生所谓有读《论语》了后,其中得一两句喜者。),或索之讲论而恍然有悟(如夷子闻孟子极论一本之说,遂怃然为间而受命。),凡此恐皆是觉处。若素未有觉之前,但以为已有是心而求以存之,恐昏隔在此,不知实为何物。必至觉时,方始识其所以为心者。既尝识之,则恐不肯甘心以其虚明不昧之体迷溺于卑污苟贱之中。此所以汲汲求明,益不能已,而其心路已开,亦自有可进步处。与夫茫然未识指趣者,大不侔矣。故孝述窃疑觉为小学、大学相承之机,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所论甚精,但觉似少浑厚之意」。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孝述谨按,《章句》以物格知至为知止,意诚以下为得所止。又《或问》以定、静、安为知之所以得之。故孝述窃疑定、静、安在物格知至之后,意诚以下六事未然之前,虑则在意诚以下六事将然之际。如此言之,则定、静、安、虑在知止、得止之间,似皆有可实之处。不知可否?
先生批云:「解中似已有此意矣」。
孝述又按,《或问》云:「不有以知其所当止之地,则不能有以得其所当止者而止之」。又云:「知是知其至善之所在,得是得其所止之地而止之」。孝述窃疑知是知之在彼,得是得之在我。得则心理俱融,理为我有。得恐亦只是知,不可便指为已止其处。但恐知虚而得实,才得之则身亦随之矣。妄意如此,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知与得两事,经文可见」。
孝述窃疑既知之后,复有所谓虑而后得者,恐知是知之至,虑是审之详。夫物格知至,则万理贯通,固无不知其至善之所在。然恐身有未接,则其义理精微容有毫釐之未察。或所接之际事复异宜,故必于此精加审虑,然后始无纤微渗漏之处。此知后必虑,然后为审。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定、静、安是未有事时胸次洒然,虑是正与事接处对同勘合也」。
「致知在格物」。
孝述窃谓人之本心至虚至灵,无所不照,但以气禀物欲有以蔽之,是以其明不能不昏。欲开其明,须藉事物之实以运其知思,然后其明有可通之理。盖心既有蔽,无从下手以开之。所以穷究物理者,恐是因穷究其所未知而将此心戛刮擦磨,治其粗鄙而反覆往来,求出其明。是以研穷之深,其明必将穿漏而出,而物之理亦无所遁矣。此其所以能格也。伊川先生曰:「思曰睿,思虑久后,睿自然生」。又曰:「致思如掘井,初有浑水,久后稍引动得清者出来,久自明快」。其说似皆以为人心之明既有所蔽,须即事致思,然后其明自出。孝述恐所谓致知在格物者,亦有此意。盖穷至事物之理,即所以推极吾之知识也。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理有未明,则见物而不见理。理无不尽,则见理而不见物。不见理故心为物蔽而知有不极,不见物故知无所蔽而心得其全」。
孝述窃疑心具众理,心虽昏蔽,而所具之理未尝不在。但当其蔽隔之时,心自为心,理自为理,不相赘属。如二物未格,便觉此一物之理与二不恨入,似为心外之理,而吾心邈然无之。及既格之,便觉彼物之理为吾心素有之物。夫理在吾心,不以未知而无,不以既知而有。然则所以若内若外者,岂其见之异耶?抑亦本无此事,而孝述所见之谬耶?
先生批云:「极是」。
《或问》云:「或考之事为之著,或察之念虑之微」。孝述窃谓事为是身之所履善行之著处,念虑是心之所发善端之萌处,于此考察,则心迹不遗,可以得理之真实。然当事为念虑之时,又欲着心考察,则是一心二用,互有妨碍,似难于着力。然《或问》又云:「人之明德,全体大用,无时不发见于日用之间。人惟不察乎此,是以汩于人欲而不知所以自明」。《孟子集注》云:「众人虽有不忍人之心,然物欲害之,存焉者寡,故不能察识。而推之政事之间,则又似必着意体察,然后有见」。孝述恐所谓考察,是此心常常反求,不教外驰。心存而不外驰,则精神知觉常只照管自家,步步不离,所以事为之形、念虑之起自然默有所见。若此心寻常逐外,不自管顾,则虽间或真心见前,亦不知其所发。非是临时以此心为之,而又以此心察之也。若齐王爱牛,孟子屡发之,使反求其所以然,却在既发之后,尽可着力追求,意不相妨,恐又与当事体察不同。以此观之,则此所谓考察既以当事言,则似不可重看。孝述愚见如此,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不必如此说,只是随处理会是与不是,以为取舍向背之决耳」。
又云:「昔闻延平先生之教云云,虽其规模之大、条理之密若不逮于程子」,孝述窃谓规模之大、条理之密,恐如序所论经文外有以极其规模之大,而内有以尽其节目之详者。规模之大,恐自「积习既多,然后脱然有贯通处」以下四段即是。盖举其始终全体而言。条理之密,恐自「物必有理,皆所当穷」以下六段,与前所谓读书论人应事数端即是。盖备夫功夫项目而言之。先生谓其为说远近虚实、大小精粗无不兼尽,而复分先后缓急,恐亦言其条理之密。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只是如此」。
诚意。
孝述妄谓人之本心得之于天,初无不善,所以有不善者,恐是人为逆之也。试以动静验之。静者天,动者人,是以静则无不善,动则常有不善。使其如伊川所谓动以天焉,则恐仍只是善。奈何其不全以天而必杂以人,遂流于不善。今求其实而言之,人心未发,无为思,则其本然之体浑然在此,人更不曾动着,似即南轩所谓天心者。是时安得有不善来?《中庸》所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乐记》所谓人生而静,天之性,伊川所谓其本真而静,五性具焉,又云喜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又云心本善,恐皆指此心而言也。及其既发,有思有为,即属之人。既属之人,即是气质为之。若质纯粹,则惟其所发,无往不与理俱,故本然之性得以顺达而无害。若有偏驳,则其偏驳之发即与理相违。至其知思嗜好感物而生者,又多求快血气之私,而不由义理之节。故本具焉,又每每为所拂害,不得沛然顺发。曩时之善,至是遂流于恶矣。甚则穷人欲,灭天理,曩时之善尽反而纯于恶。《中庸》所谓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乐记》所谓感物而动性之欲,以及夫好恶无节而天理灭,孟子所谓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其可使为不善,犹水可使过颡在山,濂溪所谓五性感动而善恶分,明道所谓性善犹水之清,其继犹水之流,有流至海而终不浊,其次有远近,有多少,清浊虽不同,然非善与恶在性中为两物相对,各自出来,伊川所谓其中动而七情出,情荡而性凿,又云发而中节则无往而不善,又云发于思虑,则有善有不善,先生所谓心体本静,然亦不能不动,其用固本无不善,然亦能流而入不善(见印行文集。),恐皆指心之动处言也。夫静则善,动则有不善,是心本善而人每拂之为不善。圣人之所以有教,众人之所以有学,恐只为此。濂溪云:「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伊川云:「学问之道无他,唯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而已」。横渠云:「领恶而全好必由学」。又云:「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则所谓教,所谓学,只是去其恶以全其善耳。若其紧切着力处,只在此心发动之初。盖私欲之根既埋伏在内,不动则已,才动便牵引起来,势之所必然者。真心之发,其间当有私欲夹杂,不能得纯一。此处杂了,前面便流行不去。是以必于此处清本正源,使人欲净尽,查滓不留,则自此以往天理流行,更无梗拂,而于其本然者得矣。学必以诚意为要,窃恐谓此。妄以《或问》之意如此推测,是否?
先生批云:「说得太多,然却未见诚字之意」。
孝述按,孟子言上世有见亲暴露者,其颡有泚,而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又云人乍见孺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为内交要誉,恶其声而然。窃以为此等是恻隐之心发得实处。杨震莫夜遗之金而不受,上蔡自负记问,闻明道玩物丧志之讥,遂汗流浃背,面发赤,窃以为此等是羞恶之心发得实处。张湛居幽室必整,遇妻子若严君,窃以为此是恭敬之心发得实处。孔子诲子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范氏云,是曰是,非曰非为直,窃以为此是是非之心发得实处。人心之发,每每如此而无所杂,方是意诚。若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与第五伦兄子尝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寝。子有疾,虽不视而竟夕不眠,窃以为此等是意未诚处。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未亲切」。
孝述妄谓颜子之乐,恐在克复之后。已过此关,克尽己私,故日用间是这道理在胸中平铺地顺流将去,无分毫私欲为之梗拂,故不待勉强作为,自无往而不与此理相周旋,所以触处皆乐。虽行乎穷途逆境,亦只如此,曾不改吾乐焉。曾晰之志,恐是其胸中脱洒,略无系累,遐想其动静语默之节,了覆其所陈之志,似把这道理做家常茶饭相似。日用间只如此平平地顺行将去,似将使万事万物各止其所,而吾心萧然,略不用意作为于其间。亦见夫此理所在,天然自有,触目皆然,自可坦然顺适,不假作为故也。如孝述自觉是初学,不曾窥见一分半分道理,便妄自惊喜,把来抬券。行时本不自在,间只是分付着意,似要于道理上加添些做,与这气象天渊不侔。若曾晰,可谓真知其为天理。但伊川则谓其虽知之,而未必实能为耳。漆雕开之未能自信,恐是正在此处着力,过关未得。窃疑其虽未尽见是理自然流行之妙,而于本然实体固已识之。但恐识认未至真的,又自度此心了他未下,然亦可见其直要于打斗处下死功夫胜过去,不但及此而遂已也。孝述妄意揣料如此,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漆雕开恐不止如此」。
孝述近来自觉此心分明如有物蒙蔽在内。若以存养言,当其放时,固是纷纷扰扰,全无是处。其知把捉时,觉得此心在此,不曾从他处去。但依旧荡漾糊涂,蒙蒙然要光不能得光。及至忽然清明时,方是襟怀开爽,耳目聪明,气象迥别。若以穷格言,当其求而不得时,固是茫然无入处,昏懵之极。至反覆寻求,以揣约得大意,又依旧觉得隔了一重,更发不破。又至暂时看得发时,方识认稍明,心地方开。若以诚意言,则日用间身虽物接,而此心顽然不动时,是全然昏隔了。有随接便动时,亦有徐徐略省而后动时。动如在亲前有爱心,在长上之侧有敬心。但其爱敬意就间发得些,又只据见在休了,虽欲勉进,自是做得来无意味,是时心依旧昏。有时忽地感悟,动得别时,其爱直是真切,其敬直是严畏,非有所强而自不能已。是时心方大明。故存养而至于心地明爽,穷理而至于识认分明,诚意而至于真心发见,如此者极是少。三者之中,意诚时尤少,每日省来,觉得白日在梦(明道先生所谓醉生梦死,伊川先生所谓未知道者如醉人,恐可说此。)。虽知得是梦,要教省只是不能得省。如此者岂非质昏之甚而难开,污染之深而难涤耶?仰惟先觉怜而教之,无使终陷,则不胜愿幸!
先生批云:「但且着实持守,不须如此想象,计较作弄,恐思虑过当,别生病痛」。
孝述又自觉质弱,心极易动,日用间才有小小得失,便过喜过惧,此心全体动了。虽欲自家做主,更做不在,以至在喧杂繁扰之地,多处置不下,甚至于乱。大概觉是气怯,而志复无以帅之。不知治此病痛,孰为要切?
先生批云:「只此便是病根,前说正虑其如此耳」。
孝述曩以先兄在嫡,未及有子而没,疑于所主。蒙赐教云,若已立后,则无此疑。但复有曲折,先兄尝收一襁褓之子为嗣,既没,孝述以其未胜丧,又别无同居长上,遂自主丧。才两月,而此子卒。曩时之问,正此子已卒之后,孝述遂不曾言及。先兄将葬,孝述复求从兄之子为之后,亦在襁褓。孝述仍前自主,祠板之题,只从弟称。及领尊教,始悟其非,犹有不能胜丧之疑。闻之伯量,亦云尝以此问先生,先生答云有摄主。又按《丧大记》云:「子幼则以衰抱之人为之拜」,是当以所立之子主丧,而孝述为之摄。自是即欲俟练祭换栗板时易题所称,复有他虑。先兄之后,固为宗子之子,今既收立,不知亦谓之嫡孙否?若可为嫡孙,则庙祭当使之主。又未知襁褓之子即可主祭,为复待其成人或稍长方可?若即可主祭,则今日祠板之变,固合异日迁庙之称矣。如或未可,则今日易从子称,异日复易从弟称,有渎慢之嫌。又按《丧服小记》云:「妇之丧,虞、卒哭其夫若子主之,祔则舅主之」。所主不同而各有所宜。既不嫌数更,则异日再易祠板所称,恐亦无害。又众议以为必从幼子主之,理势方顺。孝述于换栗板日已更称矣,不知是否?
先生批云:「摄主但主其事,名则宗子主之,不可易也。细考《曾子问》诸说可见」。
孝述又疑幼子若即可嗣主宗祀,则异时纳主,恐即据主祀之子祧远祖矣。若未可主祀,且从孝述主之,则异时所纳之主即为旁亲。不知旁亲当别设位而有祧,为复只祔于祖而无祧?
先生批云:「纳主旁亲之说未晓所谓,可更详之」。
孝述议亲十年,展转牵制,尚未成毕。老母欲令今冬毕亲,但先兄几筵未彻,老母乃齐衰三年之服,复有妨碍。然主婚却是叔父,欲姑从乡俗就亲,不知可否?若就毕挈归,凡百从杀,衣服皆从素淡,不知可否?
先生批云:「若叔父主婚,即可娶妇无嫌,礼律皆可考也。但母在而叔父主婚,恐亦未安,可更详考也」。
孝述谨按《礼》,婿将亲迎,父醮而命之。今孝述父兄俱没,上惟母在,旁尊有叔父,不知往迎之时,当受母命耶?为复受叔父之命耶?
先生批云:「当受命于母。然母既有服,又似难行。记得《春秋》隐二年《公羊传》有母命其诸父兄,而诸父兄以命使者之说,恐可检看,为叔父称母之命以命之否?更详之。更以上条并考之」。
孝述又按《礼》,妇盥馈舅姑。若舅已没,不知可以叔父受盥馈礼否?
先生批云:「叔父无盥馈之文。盖与姑受礼,礼相妨也。母若有服,则亦难行此礼。要是本领未正,百事俱碍耳(《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一○。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五四、礼仪典卷三一。)」。
为:《正讹》改作「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