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和任夫人悟道 北宋 · 黄庭坚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夫亡子幼如月魄,摧尽蛾眉作诗客。
二十馀年刮地寒,见儿成人乃(原作力,据影元本、山谷集、陈刻本改)禅寂。
万事新新不留故,瘦藤六尺持门户。
烦恼林中即是禅,更向何门觅重悟。
贫妇叹 北宋 · 吕南公
昨日良人死穷独,粮空子幼身自哭。
卖衣葬罢急谋嫁,富翁立待封居屋。
夫妻寒贱恩亦深,缞麻终制非无心。
饥肠雷鸣无可奈,礼法虽存何足赖。
傅夫人墓志铭(元丰八年)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四、《灌园集》卷二○
余妻之母危,危母傅氏,两家皆业儒术,子侄以俊秀游友其乡,是故世有姻好。维南城之危,起家始拱辰,实淳化三年进士,终屯田员外郎,赠光禄卿。傅氏始容,庆历六年丙科,以鄱阳尉谢病归,遂不出。然两家之仕者,自是不绝。夫人,容之娣,而拱辰之第三男妇也。年二十而归,归三十六年而嫠,嫠二十六年而卒。维光禄为人崛杰高亢,其配长安县君丁,亦以肃饬为闺门常。而夫人在娣姒间,见谓无违,不激不委,唯正之师,唯是之从。其及既嫠,则壹素以严,刻刻勤辛,恶衣菲食,以致给足,治丝枲纫缝。诸儿能诵书,使坐前旁,持久与俱,不夜分不言寐。子幼则子,孙幼则孙,无日不然。闻人为善,喜见于颜,语如其色。宾客过家,供具馔饮,频数不厌。嫁子娶妇,问其世于礼义何如,而不及贫富也。有二男一女,长之武,嘉祐二年礼部试不中,死汴京。次之邰,今为惠州河源县主簿。女适袁州军事推官丰城李冕。凡夫人之女孙、外女孙,皆以予名士为惬。其三男孙,曰淳,力行好古;曰滂,早死;曰泾,亦试礼部矣。嗟乎,夫人好德乐善,恳至如此,使其所以值待,每若盛古之时,则其志意之得可胜道哉!熙宁十年九月某日夫人卒,寿八十二,明年十一月某日葬于富阳里之箦原。葬八年矣,之邰始于铭取余文,余辞而不许,则为之其文曰:
处则静女,嫁而正妇。曰既有子,郁为严母。假哉德矣,维具之为贤,维任之攸艰。而夫人举焉,弗序弗传,畴以慰其然?
江馆三首 其三 北宋 · 刘弇
七言律诗 押支韵
连云草树纵横幕,点水凫鸥黑白棋。
日晏厨烟青一穗,暑馀窗雨暗千丝。
饱闻杨恽生行乐,懒赋张衡我所思。
软碧会须连月占,恣看飞楫界琉璃。
乞与孙路赠官及例外推恩状 北宋 · 李复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二三、《潏水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八四
右,臣某按,路治平初以进士擢第,历官中外四十馀年,远职守义。昔通判河州,承景思立败衄之后,绥辑蕃汉,人情怀附。后通判兰州,夏贼攻围,抗贼坚守,终能保完城垒。绍圣间为环庆经略使,进筑横山兴平寨,辟土广屯,皆据要害,又招纳到强酋李阿雅卜,询考敌情,皆得要领。元符初移帅熙河,筑会州等城,直通泾原。前后措置,实而不华,不敢虚饰以为身利,又能爱惜民力。臣近以朝廷讲究边事,如路鲜有及者,曾具论奏。今被诏旨赴阙奏事,路虽已得病,以久怀边事本末,乃欲力疾造朝,一陈所蕴,期有补于朝廷,西洛士夫皆深叹仰。不幸瞑目赍志,归于泉下,平生清白自持,家贫子幼,众共伤恻。伏望朝廷优推赠典,例外官一子或孙,特给赙恤。候将来举葬,令所在州县量行应副,庶使天下知朝廷不忘有功,以为来者之劝。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拟学士院试馆职策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八、《后山居士文集》卷八、《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四册
问:传曰秦失之彊,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至其后世,有寖微之忧。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夫亲亲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不免于衰乱,其故何哉?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媮;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夫使忠厚而不媮,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昔汉文宽大长者,至于朝廷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其有怠废不举之病;宣帝总核名实,至于文理之士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察过甚之失。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其所以然之故,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著于篇,以备采择。
善言古者不知变,习于世故,足以经物成务,而不在于法义,此士之所患也。考古之道,御今之宜,故明者不两失也。夫明者自明也,故明于物,君子之事而学者懋焉,愿效其愚。夫王者之政,远近异宜,贵贱异制,而其行之一也。一者,政也,先王所以同天下也。昔周公之作周也,典以经邦国,则以驭都鄙,法以任官府,内建六卿以导其治,外建监牧以齐其政,掌交谕其好恶,布宪达其刑禁,正人察其反侧,行人书其逆顺,协于朝觐而考于巡狩,小则讶士治焉,大则司马讨焉。方是之时,器不异量,书不异文,行习有常,风俗大同。故曰夏尚忠,商尚敬,周尚文,是之谓治。至于上失其政而下擅命,国殊治而家异俗,故秦尚武,晋尚俭而曹尚奢,卫失之淫,陈失之荒,齐鲁异变而鲁卫同归。故曰「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是之谓乱。夫亲亲、尊贵、进贤、保庸,治典之八柄,而太宰之职也,废一不可,而齐鲁各有行焉,非所闻也。学者以谓齐鲁之于八柄各有隆焉,非异道也,是不然。王者革命易姓,变古振弊,作为一代之法,则隆杀有焉,所以新天下也。故虞氏贵德,夏氏贵爵,殷人贵富,周人贵亲,非诸侯之事也。夫齐之彊自桓公始,举贤上功,管氏之政也。逮晋之兴,而齐衰矣,其事晋如小侯,特屈彊于鲁、卫之间耳,而鲁固暴于邾、莒矣。此无他,地有小大,人有众寡,非政得也。隐、桓之际,兵行中国则常彊矣,国无其人,能不衰乎?春秋之际,两君不葬,诸桓之盛,其不夺者幸也。由是论之,齐未尝不衰而鲁未常不乱也。世徒见其田氏代齐,三桓弱鲁,以为亲尊之弊,不亦陋乎?盖汉之诸儒,明不證理,见周之衰而未闻其盛也,喜为异说以自智,或者有所传焉而不能明也,遂以前知其然为二公之圣贤,君子无取焉。夫事有其官,官有其人,上下相维,刑赏并用,可谓备矣。然而不举者,不考法于先王也,是以其弊,居之不知其任,行之不知其分,勇者自用,懦者自弃,久之则倦,远之则怨,急之则诈,缓之则偷,赏而不劝,刑而不变,古今之公患也。先王之治有政焉,而非其本也,其所本者化也。政者,治之具也。为化以德,为政以礼,化以革之,政以行之。譬之田焉,化犹天道也,政犹人力也。人力至矣,而阴阳之和、雷风之动、雨露之润不时则不生;天道顺矣,而种植之宜、耕锄之功不勤则不丰。天人相与而成岁矣。有化有政而不举者,又有刑焉。政以使君子,而刑以御小人。刑者,先王有之而不敢先也,非所以待士大夫也,政化行而后刑可用也。是故政以佑德,刑以佐礼,而本末具矣。虽然,治之始也。道德既明,风俗既成,则刑设而不用矣,治之终也。夫不务德礼而用刑,是以小人使之也,而责其治可乎?先王明足以官人,而有礼以使之,有度以则之,隆之以恩,谕之以义,时考其绩而诛赏焉,可谓有其政矣。而其所以治者,盖有以先之也。正心以及身,正身以及人,先王之化也。化以导其内,政以齐其外。导之以德,则勇者安焉,懦者兴焉。齐之以礼,则智者不敢先,愚者不敢后。此其所以宽而不苟、察而不苛之道也。古之人有之,尧舜是也。昔在唐虞,明德以协百姓,考绩以行黜陟,戒之以休,董之以威,劝之以九歌,申之以四罪,而庶绩熙矣。此无难,惟君与相懋之而已。故《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汉之宣、文,称号仁明,有纪于后世,然未足以与此也。夫有其志者有其事,有其事者有其功,是以君子务大其志、重其事,而不有其功。文帝有可致之资而无欲治之意,闻贾生之论则退避未遑,闻释之之说则毋甚高论,其所志亦苟矣。是以有仁心而非德也,行其善而非法也,好申韩而非学也,方内治安而非政也。而一时之士,又无其人,此汉之所以不振也。贾生区区有慕古之心,而大臣以谓纷乱诸事。其大者既已旷废矣,盗吏出粟赋钱,数以百万,奸人乘传周行郡国,其小者又不恪矣。君子之学以成其志,则志不可不先定也。醉酒者乱,操刀者杀,则有以使之也,其学又不可不慎也。宣帝不好儒而喜申韩之书,则其志可知矣。故其治以察为明,以刑为义,以律为法,以赏罚为政。而文俗之吏,都公卿之位,言足饰人之罪,文足成人之辜,故杨恽、盖宽饶以语言成罪,而赵广汉、韩延寿以怨耦致刑。君臣如此,可谓刻矣。虽然,方文帝之时,匈奴之彊,魏尚战胜有功矣,以移书一言之误,文吏绳之以法,则免官夺爵而罚作矣,吏岂笃于厚乎?地节之间,王成以伪蒙褒赏,而俗吏习为虚名,欺谩以避课,至以不禁奸邪为宽大,纵释有罪为不苛,黄龙之诏、张敞之议,尚可考也,吏岂称其职乎?故曰未足以与此也。夫以文帝之仁、宣帝之智,而其治效若此,盖刑政之不足恃也。世以文帝为宽,宣帝为察,而不知两君未常定其所尚也。文帝有仁人之心而学申韩,则其所学害其政也。故其议刑未尝不重,闻释之之论未常不轻者,以其资之仁也。宣帝好察,而起于民间,知民之苦汉吏也,而行之以宽。故其为治以安民为本,弃严延年而用黄霸、于定国。然有时而刻深者,以其资之察也。是故德者治之本也,可不务乎?
范参军挽词 北宋 · 张耒
五言律诗 押麻韵
力学志不就,多才宦可嗟。
生平叔知己(自注:参军叔,文正公也。公少奇之。),身后妇成家(自注:参军卒,子幼,朱夫人守义教子,皆有立。)。
温洛新阡茂,东吴庆系赊。
功名付儿子,文史旧生涯。
送三姊之鄂州 北宋 · 张耒
七言律诗 押阳韵
兄弟分飞各一方,老来分袂苦多伤。
两行别泪江湖远,五月征车岐路长。
休叹伯鸾甘寂寞,所欣杨恽好文章(自注:克一甥苦为诗。)。
北归会有相逢地,只恐尘埃发易苍。
李夫人墓志铭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九、《柯山集》卷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故大理寺丞王君讳毖之夫人李氏,真定人也,司空、赠尚书令、韩国公、谥文正讳昉之曾孙,金部员外郎、赠礼部尚书讳宗谅之孙,工部郎中、天章阁待制、赠太尉讳迈昭之子也。夫人年十有八,归大理君。性纯孝敏静,奉事舅姑能先意集事,饮食衣服非经其手不以荐,而舅姑亦曰:「非新妇所为,吾食不甘,服不安也」。宗党相教以为法。夫人之舅与其从弟,同时拜天章阁待制,从弟家治黄金带为燕服,夫人顾舅家贫不可得,悉其奁中物易金作带藏之。待制出守陕州,盛服燕客,夫人出带使大理君献之,而家人初不知。与其夫处如宾客,骨肉有不至,必面规切之,退则更誉其善,故闻者信而不怨。大理君通判夔州,卒于官,一男始生。夫人独护其丧还京师,道峡中,舟败,舟人舍舟而逃,夫人正色叱之,命取柩挈儿以免。然家无长男子,道远,从者慢,夫人辄能言之官府,鞭罚之。以寡妇行艰危数千里,无败事,而内外始知其才,非独办夫人常职而已也。既寡居杜门,虽父母家至有时留之宿不可,曰:「吾非间吾亲,顾年少子幼,理可畏也」。子长,躬教督之,慈而不骄,于以有立。今丞相范公之配英国夫人,大理君之妹也。英国幼时得危疾,久未平,夫人昼夜调护,有恩意。英国岁时躬省,劳之良厚,以相府恩锡夫人命服。元祐四年,夫人年七十矣,得疾,不肯御药物,家人固劝之。夫人曰:「吾无不足者,又获托死于英国,求生何待也?左右趣为我沐浴更衣」。遂卒,五月二十四日也。一男曰约,宣德郎。四女:长嫁隰州录事参军刘损,次嫁奉议郎、权通判火山军葛繁,次蚤卒,次嫁殿中丞钟离景圭,前卒。是岁六月七日,合葬夫人于开封府开封县大边村之原大理君之墓。谯郡张某曰:「尝读《太史公书》,见其为滑稽、日者作传,而不著列女。孔子叙《诗》,首《关雎》,著后妃之德。夫女德,王化之本也,岂小补哉!顾隐没不称,而贤贱士末术,于劝善未至也。惟夫人之德之才,其于死生之际,盖知之矣。此士大夫之所难,而可以无传乎」?于其葬也,而铭之曰:
有夭其叶,既叶既实。既艰既佚,而以始卒。诹良窾吉,殡夫子穴,是谓大毕。
劾苏轼状(一 元祐八年五月) 北宋 · 黄庆基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八四、《太平治迹统类》卷二三
法者天下之平也,虽天子之尊,不敢以喜怒而轻重,况于人臣乎?为人臣者茍欲废法,以私恣喜怒,则上窃国柄,下贻民患,其祸非小也。按礼部尚书苏轼,天资凶险,不顾义理,言伪而辨,行僻而坚,故名足以惑众,智足以饰非,所谓小人之雄,而君子之贼者也。陛下擢之于罪废之中,寘之于侍从之列,出守大藩,固宜奉法循理,而乃专以喜怒之私,轻废朝廷之制。昨知颍州日,违法令都厅置簿拘收赏钱,不依条例,妄行费用。及失入丁真配罪,见系京西路提刑司按发,取勘干系官吏。轼已移扬州,又入为兵部尚书矣,乃敢蓦越申陈,致朝廷徇其所请,将监司按发公事,指挥不得取勘,致令迁延该赦。考轼之意,特欲姑息小人,盖庇旧吏,以沮坏法令而已。轼前知杭州日,有百姓颜益、颜章,以受纳官不肯领绢,率众人论诉,非有大过也,轼不遵法令,判令刺配。虽尝自劾,蒙朝廷放罪,而轼之所喜,虽监司按发公事,乃妄陈横议,令不得取勘;轼之所怒,虽所犯止于杖罪,乃判令刺配,此何道也!《书》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臣有作福作威,害于而家,凶于而国」。盖言威福之柄,惟人君可以专之也。轼为人臣,乃欲恣喜怒而出入人罪,原其不遵法令之意,盖有轻蔑朝廷之心,其不忠之罪大矣!轼自进用以来,援引党与,分布权要,附丽者力与荐扬,违迕者公行排斥。昨荐王巩,既除宗正寺丞,又通判扬州,竟以不持行检败。近者荐林豫,自东排岸,不问资序,遂差知通利军。前者除张耒为著作郎,近者除晁补之为著作佐郎,皆轼力为援引,遂至于此。至如秦观,亦轼之门人也,素号獧薄。昨除秘书省正字,既用言者罢矣,犹不失为校对黄本书籍。是以奔竞之士趋走其门者如市,惟知有轼,而不知有朝廷也。为人臣而招权植党至于如此,其患岂小哉!近者高丽人使乞赐书籍,此乃祖宗朝故事,且屡尝赐书与之矣,轼乃拒违诏旨,极言不可。及都省批送礼部,令吏人上簿,固非重责也,轼乃盖庇吏人,力陈强辨,期必胜而后止。夫都省总领六曹,自有上下之分,岂有论事不当,尚敢力争?原其凌轹都省之意,乃有轻视朝廷之心,其不忠之罪又可见矣。轼在先朝,恣为歌诗,谤讪朝政,有司推治,实迹具存,众皆以为罪在必死,独先帝怜之,止从轻典,送黄州安置。先帝之于轼可谓有再造之恩矣,虽天地父母无以过之。轼不能感戴厚恩,而乃内怀怨望。二圣、陛下临御之初,以轼为中书舍人,轼因行制诰,公然指斥先帝时事,略无忌惮,传播四方。士大夫读之,有识者为之痛心,有志者为之扼腕。考轼之意,特欲刺讥先帝,以摅平昔之愤尔。轼行李之纯除河北都转运使诰曰:「乃者役钱贷息之敝,民兵马政之劳,萃于北方」。又云:「河溢为灾,老幼奔走,流离道路,十年于此矣。呜乎,其孰能为朕劳来安集,使复其旧乎」!夫宣王承厉王之后,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安集之,故见于《鸿雁》之诗。先帝时,北方安得有「老幼奔走、流离道路」之事?谓缘役钱贷息、民兵马政以致天灾,必待陛下然后能遣使以劳来安集,是以先帝方何代乎?乃以厉王之乱相拟也!轼行苏颂除刑部尚书诰云:「乃者法病于烦,官失其守,盗贼多有,狱市纷然」。夫先帝明慎用刑,哀矜庶狱,始复大理寺、刑部详定,及三省点检狱案之制,安得「法病于烦,官失其守」遂至于「盗贼多有,狱市纷然」,惟汉武帝时暴征远戍,于是盗贼竞起,至遣直指之使以督捕之,此乃可谓纷扰,先帝时何尝闻有此也?轼为此言,是以先帝方何代乎?乃以武帝之暴相拟也!轼行刘谊知韶州诰云:「尔昔为使者,亲见民病,尽言而不讳,阨穷而不悯。安知有今日之报乎」!夫刘谊得罪于先帝,自以职在奉行法度,有所不至,当公论之,而乃张皇上书,用此罢江西提举,安得为「尽言」乎?至于「安知有今日之报」,此语尤不忍闻。陛下奉承宗庙,当有以显扬先帝之鸿业休德,岂欲报先帝得罪之人乎?轼行唐义问除河北转运使诰云:「朕修赋役之法,黜聚歛之吏,去薄从忠,务以养民」。夫先帝立法,岂不欲养民邪?先帝用人,岂不欲去刻薄而从忠厚邪?今以为「务以养民」,是指先帝之不能养民也;今以为「黜聚歛之吏」,是指先帝用聚歛之吏也。轼行贬吕惠卿诰云:「茍有蠹国以害民,率皆攘臂而称首」。夫先帝立法,乃欲与天下同利,岂有先帝之圣神英睿,冠绝百王如此,而乃肯从蠹国害民之谋乎?轼所行制诰皆在舍人院,愿陛下试取而观之。盖有声述不尽者,臣请以常人论之。对人之子,詈人之父,犹且义不胜诛,况轼职代王言,而实诋先帝,按之以法,当如何哉?陛下奉承先帝之宗庙,岁时荐享,未尝不怀怵惕霜露之感;今乃使讥刺先帝之人列于侍从,寘在朝廷,臣恐先帝之威灵在天,亦当垂愤怒也。使轼当今日,得保首领,已为幸矣,今乃骤迁之,亟用之,唯恐不及,臣恐天下之人亦有以议陛下也。昔杨恽以「田彼南山,芜秽不治」之语讥刺汉朝,宣帝尚戮于市。窃以讥刺朝廷,其罪小,至于讥刺宗庙,则其恶不可容矣。陛下以轼为有大功而不敢治,则轼自擢用以来,未闻有毫发之功也。以轼为有厚德而不可贬,则轼之行己,贪污积恶,靡所不有。至如结托常州宜兴知县李去盈,强买姓曹人抵当田产,致其人上下论诉,进状者凡八年,方与断还。其秽恶之迹则未敢上渎圣聪,不可谓有德者也。自轼进用,人望其改过自新,而乃恣为喜怒,自擅威福,援引朋党,紊乱纪纲,公行制诰,指斥先朝,原其不敬宗庙之意,乃有轻视陛下之心。然而累年于兹,人不敢言者,以辙身为执政,朋党亲戚布在要路,权势熏灼内外,能立致人于祸患,故畏惮而不敢言尔。臣虽至愚,非不知言发则祸至,然而义激于中,不能自止,故力为陛下言之。望赐英断,上以释先帝之谤议,次以正今日之典刑。仍令中书省削去轼所行诰辞言涉刺讥者,以示人臣大不恭之戒。
寿昌县太君严氏墓志铭(大观四年十月)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七、《道乡集》卷三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夫人严氏,其先成都人,后因宦游,徙贯姑苏。曾祖谏,尚书虞部员外郎。祖颖,职方郎中、京东路转运使。父孟坚,衡州军事判官。母甄氏。夫人甫笄,归毗陵张公次元,继其室。公之父天章阁待制温之与其侄太常少卿铸同时以光禄卿老于里第,号为二卿,其族甚盛,然上下内外靡不以夫人为贤。公自大理寺丞积官至朝请郎,自监楚州粮料历任至提点铸钱,出处进退,事多故矣,初不少贬,以追时好。山阳徐先生积考公所尚,以谓有志于古之所谓刚者。夫人休戚同焉,盖三十年,未尝有一毫动公念。公之姊妹皆丧夫,子幼,公取以归。夫人待遇之甚厚。家事禀而后行,择名士以嫁其女。比夫人不幸,其女号赴,若丧所亲,曰恨无以报德。判官既没,即迎继母张氏,竭力致养。张临终曰:「吾死于此无憾」。提点既葬,携诸孤还里第问学。有客造门,必询贤否,诚贤即纵从之游,促家人为具,笑语异常日。喜《长庆集》,几成诵。爱泉石,不乐世荣。尝中秋为歌词示子孙,其所称慕,乃陶渊明、白乐天而已。元丰、元祐间,释氏禅家盛东南,士女纷造席下,往往空闺门。夫人闻之,戒家人曰:「苟尽妇道,即契佛心,安用从彼扰扰邪」?疾革,命子孙诸妇环坐食芡实,既而曰:「且静,我当去」。语绝瞑目。子妇遽起呼问,则已逝矣,大观四年八月十六日也,享年七十二。初封华阳县君,后改封寿昌县太君。子男八人,长基,通直郎,前卒。次坚,通仕郎。次如晦、墀、垂、牧、埙、睿,皆举进士。女三人,长适进士方希纯,次适宣德郎吕切问,次适承事郎崔颂。孙男十二人,铎、鉴、錞、锡、銶、铢、锷、镈、钟、钺、锴、锜。女七人,长适进士谢亮,次适假将仕郎周鉴,次许将仕郎毕知微,次许进士石公骐,馀尚幼。曾孙男一人。以其年十月丁酉祔丧于滁州清流县昌城乡安仁村提点之兆,状其行属铭。呜呼!夫人于外孙中眷浩特异,浩顷得罪窜岭表,亲戚朋旧不复顾省,甚者闻姓字而掩耳,过门巷而障面。夫人独数数到吾家,拊存吾母,倍于平日。又命诸子遗书问劳不绝,所以勤恤瘴疠窘穷之时,略不以祸福摇夺其意。疾且革矣,闻浩至前,犹忍呻吟之声,从容慰谕。呜呼!无复报德之日矣,敢不勉次遗事而为之铭?铭曰:
惟柔承刚严济恩,夫功显白子行称。华阳寿昌袭光荣,䌽衣交焕兰膳馨。诜诜奕奕嬉曾孙,一方矜叹五福膺。可山环滁高且清,奄忽从公閟佳城,庆流厥后当弥兴。
祭云庵和尚文 北宋 · 释惠洪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石门文字禅》卷三○、《云庵真净禅师语录》附录 创作地点:江西省宜春市靖安县宝峰
我生九岁,则知有师。寤寐悦慕,想见形仪。识师新丰,等父母慈。欣然摩顶,使执军持。长游大梁,薙发而归。省于九峰,凛然德威。霜雪雨露,物以茂滋。师成就我,妙如四时。紫霄之下,泐水之湄。前后七年,龙起云随。今古一律,妒毁陷挤。爱怜收拾,终不弃遗。我昔出山,师则有辞:「子幼英发,终必有为。顾吾老矣,见子无期」。指其二子:「藉汝教之。谴呵皆可,不可相离」。德音在耳,星霜八移。师成新塔,我亦陈衰。昔师既化,品坐对啼。佥遣本明,远乞铭诗。事济而还,僵仆于地。山川隔阻,久绝音题。独携希祖,千里来辞。一酬夙心,死无憾悲。师之平生,累德巍巍。必兴其后,在我无疑。敢不激励,上答恩私。
议论要语 宋 · 罗从彦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宋史》卷四二八《罗从彦传》
人主读经则师其意,读史则师其迹。然读经以《尚书》为先,读史以《唐书》为首。盖《尚书》论人主善恶为多,《唐书》论朝廷变故最盛。
朝廷立法不可不严,有司行法不可不恕。不严则不足以禁天下之恶,不恕则不足以通天下之情。汉之张释之、唐之徐有功,以恕求情者也。常衮一切用法,四方泰清,莫有获者,彼庸人哉!天下后世典狱之官,当以有功为法,以衮为戒。
人主欲明而不察,仁而不懦。盖察常累明,而懦反害仁故也。汉昭帝明而不察,章帝仁而不懦,孝宣明矣而失之察,孝元仁矣而失之懦。若唐德宗则察而不明,高宗则懦而不仁。兼二者之长,其惟汉文乎!
祖宗法度不可废,德泽不可恃。废法度则变乱之事起,恃德泽则骄佚之心生。自古德泽最厚莫若尧舜,向使子孙可恃,则尧舜必传其子。至于法度,莫若周家之最明,向使子孙世守,则历年至今犹存可也。
仁义者,人主之术也。一于仁,天下爱之而不知畏;一于义,天下畏之而不知爱。三代之主,仁义兼隆,所以享国至于长久。自汉以来,或得其偏,如汉文帝过于仁,宣帝过于义。夫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名器之贵贱以其人。何则?授于君子则贵,授于小人则贱。名器之所贵,则君子勇于行道,而小人甘于下僚;名器之所贱,则小人勇于浮竞,而君子耻于求进。以此观之,人主之名器可轻授人哉!
周厉王监谤,秦始皇偶语者弃市,徒能禁于一时,岂能禁之于万世?观厉王之恶,至秦之世而不可禁;始皇之恶,至汉之世而不可禁。非惟不能禁于后世,而又必有明白其是非者。贤君所以专务修德,而乐闻善言;当时之臣,故亦乐告以善道,而成一代之治安。彼二主不达此,规规然徒禁一时之论难,行事不善,使人不敢议其非,或致亡于一朝,而取讥评于万世,不亦误哉!然想当时未必其身亲为不善也,必有奸佞之臣济之,此可以为世戒。
可爱非君,可畏非民。后世荒淫之君所为不善,故君不知民可畏,而知民可虐;民不知君可爱,而知君可怨。是君民为仇也,安得无颠覆之祸?
仁义礼智,所以为立身之本,而阙一不可。故孟子以恻隐之心为仁之端,而无恻隐之心则非人;以羞恶之心为义之端,而无羞恶之心则非人;以辞让之心为礼之端,而无辞让之心则非人;以是非之心为智之端,而无是非之心则非人。李林甫为宰相,在廷之臣皆非人也。掊克生灵,无恻隐之心;阿附宦官,无羞恶之心;势利相倾,无辞让之心;上下雷同,无是非之心。夫一端之亡,亦非人矣,况四端俱亡,安得谓之人?宜乎有天宝之乱也。
君明君之福,臣忠臣之福。君明臣忠,则朝廷治安,得不谓之福乎?父慈父之福,子孝子之福。父慈子孝,则家道隆盛,得不谓之福乎?俗人以富贵为福,陋哉!
老子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指国家而言。故晋武平吴,何曾知其将乱?隋文平陈,房乔知其不久。祸福倚伏者,其在兹乎!
唐德宗之恶过于纣,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何则?仁义所以治天下之本,而纣皆残贼之,遂失天下。观德宗之恶,讵止于贼仁义哉?社稷不亡幸矣!
奸邪之人乱国政,李林甫是也;庸鄙之人弱国势,张禹是也。荀子曰:「权出于一者强」。谓权出于一则主势不分,而君道尊矣。后世宰相侵君之权而不令终者多,贤如李文饶,尚不能免此,况李林甫之徒哉?为人臣者,视此以为戒。
秦暴如火,天下怨之。怨而不离者,扶苏在焉。及扶苏死,二世立,而秦亡。贤主之国家为何如!
王者富民,霸者富国。富民,三代之世是也;富国,齐、晋是也。至汉文帝行王者之道,欲富民而告戒不严,民反至于奢;武帝行霸者之道,欲富国而费用无节,国乃至于耗。
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或朝廷不务教化,而责士人之廉耻;士人不尚廉耻,而望风俗之美,其可得乎?
君子在朝,则天下必治,盖君子进则常有乱世之言,使人主多忧而善心生,故天下所以必治。小人在朝,天下必乱,盖小人进则常有治世之言,使人主多乐而怠心生,故天下所以必乱。
正者天下之所同好,邪者天下之所同恶。而圣贤未尝致忧于其间,盖邪正已明故也。至于邪正未明,则圣贤忧之。观少正卯言伪而辩,行僻而坚,孔子则诛之。杨墨一则为我,一则兼爱,孟子则辟之。皆邪正未明而惑人者众,此孔孟之所汲汲。
继志述事,《礼记》独指武王、周公,不可执此而行。使宣王继厉王志,述厉王事,可乎?
石守道采摭唐史中女后奸臣宦官事,各以其类作三卷,目之曰《唐鉴》,而言曰:「巍巍巨唐,女后乱之于前,奸臣坏之于中,宦官覆之于后」。考其所论,可为万世鉴,惜乎不推其本而言之。故人主欲惩三者之患,其本不过有二:以内则清心,以外则知人。能清心,则女后不能乱之;能知人,则奸臣不能坏之,宦官不能覆之。请借明皇一君而论,开元能清心矣,能知人矣,武后、惠妃、萧嵩、杨思勉岂能易其志?及天宝之际,不能清心矣,不能知人矣,而杨贵妃、李林甫、高力士遂乱其心。清心知人,其人主致治之本欤!
天下之变,不起于四方而起于朝廷。譬如人之伤气,则寒暑易侵;木之伤心,则风雨易折。故内有李林甫之奸,则外有禄山之乱;内有卢杞之邪,则外有朱泚之叛。《易》曰:「负且乘,致寇至」。不虚言哉!
三代法度,秦尽变之,然独不去肉刑。以此用心,安得不遽灭?
汉宣帝诘责杜延年治郡不进,乃善识治体者。夫治郡不进,非人臣之大罪,而宣帝必欲诘责之,何耶?盖中兴之际,内之朝廷,外之郡县,法度未备,政事未修,民人未安堵。或治郡不进,则百职废矣,乌可不责之?夫一郡尚尔,况天下乎?予谓汉宣帝识治势。
汉武帝知汲黯之贤而不用,唐太宗知宇文士及之佞而不去,何其误耶?夫人主知贤而不能用,未若不知之为善;知佞而不知去,未若不知之为愈。苟知贤而不能用,则善无所劝;知佞而不能去,则恶无所惩。虽然,武帝知贤而不用,犹愈于元帝知萧望之之贤而反罪焉;太宗知佞而不去,犹愈于德宗知卢杞之奸而复用焉。观元帝、德宗之与武帝、太宗,岂不相寥绝哉?
三代之治在道而不在法。三代之法贵实而不贵名,后世反之,此享国与治安所以不同。
士之立朝,要以正直忠厚为本。正直则朝廷无过失,忠厚则天下无嗟怨。二者不可偏也,一于正直而不忠厚,则渐入于刻;一于忠厚而不正直,则流入于懦。汲黯正直,所以辟公孙弘之阿谀;忠厚,所以辟张汤之残刻。武帝享国五十五年,其臣之贤,独此一人而已。武帝反不用,其为君可知。
立朝之士当爱君如爱父,爱国如爱家,爱民如爱子。然三者,未尝不相赖也。凡人爱君则必爱国,爱国则必爱民,未有以君为心,而不以民为心者。故范希文谓居庙堂之上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谅哉!
士之立身,要以名节忠义为本。有名节,则不枉道以求进;有忠义,则不固宠以欺君矣。
朝廷大奸不可容,朋友小过不可不容。若容大奸,必乱天下;不容小过,则无全人。
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以君言之,则宣帝、明帝;以臣言之,则赵广汉、张敞得之。又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以君言之,则文帝、景帝;以臣言之,则龚遂、黄霸得之。君臣优劣,于此可见。
圣人无欲,君子寡欲,众人多欲。
路温舒之见高矣!宣帝初立,政之宽猛,中外未尝见之,而路温舒首以尚德缓刑为戒,援引古今,至于千言。其后盖宽饶、杨恽以无罪见戮,果符温舒之言。呜呼,人臣见几而能谏,人主闻善而能徙,然后君臣两尽其道。温舒见而能谏矣,宣帝闻善不能徙,惜哉!
昔季氏伐颛臾,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其后阳货果囚季桓子,圣人之言可不为万世法哉?自三代而下,人主不师孔子之言,不戒季氏之事,而被萧墙之害者多矣。
成汤处心过于武王,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武王以受罪浮于桀,曰:「今朕必往,则岂复有惭德哉」?又《汤誓》、《汤诰》数桀之恶浅,而《泰誓》数纣之恶深。善乎,古人谓纣虽无道,不如是之甚者,诚知武王之心欤!
人君纳谏之本,先于虚己。禹拜昌言,故能纳谏;德宗强明自任,必能拒谏。
人之立身可常行者在德,不可常行者在威。盖德则感人也深,而百世不忘;威则格人也浅,而一时所畏。然德与威不可偏废也,常使德胜威,则不失其为忠厚之士;苟威胜德,则未免为锻鍊之流。观羊祜与杜预俱守襄阳,后人思祜之深而思预之浅者,岂祜尚德而预尚威乎?
中人之性,由于所习。见其善则习于为善,见其恶则习于为恶。习于为善则举世相率而为善,而不知善之为是,东汉党锢之士与夫太学生是也。习于为恶则举世相率而为恶,而不知恶之为非,五代君臣是也。
西汉人才可与适道,东汉人才可与立,三国人才可与权。杜钦、谷永可与适道,而不可与立,故附王氏;陈蕃、窦武可与立,而不可与权,故困于宦官;至于诸葛孔明,然后可与权。夫人才至可与权,则不可以有加。
张良近太公之材略,诸葛近伊尹之出处。然良佐高祖,论其时则宜,语其德则合。亮处三国,则才大任小,惜哉(《豫章文集》卷一一。)!
周、孔之心使人明道。学者果能明道,则周、孔之心,深自得之。三代人才得周、孔之心,而明道者多,故视死生去就如寒暑昼夜之移,而忠义行之者易。至汉唐以经术古文相尚,而失周、孔之心。故经术自董生、公孙弘倡之,古文自韩愈、柳宗元启之,于是明道者寡,故视死生去就如万钧九鼎之重,而忠义行之者难。呜呼,学者所见,自汉唐丧矣!
祭右院魏判官文(为大名同官作) 宋 · 王安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六一、《初寮集》卷八
呜呼!以端夫好学业文,岂不足以显亲而荣身?顾间关场屋,殆馀一纪。始奏名于大宗伯,而以晷刻之淹留,成三岁之逡巡。其后解褐,试吏汉东,曾受禄之未几,忽祸罚之来臻。迨除丧而仕魏,适今期年;奄其逝矣,嗟志愿之莫伸。呜呼!端夫,邯郸之人也,岂黄粱之梦,果倏忽而觉,而造物者聊戏子以自神?冥冥之理,既不可问,惟吾端夫温润和雅,向僚友以倾尽,既久处而情亲。虽出涕其何益?而吾侪潸然于丹旐之前者,徒悲其白屋自立之难,百不一就,不忍其子幼家贫而已尔。呜呼哀哉,尚飨!
蔡确责授左中散大夫守光禄卿分司南京制 北宋 · 宋哲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三六、《宋大诏令集》卷二○六
人臣之义,莫大于爱君;天下之诛,无先于讪上。具官某奸回无惮,险诈不疑。以舞文巧诋为身谋,以附下罔上为相业。先帝与子,何云定策之功;大母立孙,乃敢贪天之力。阴得朋邪之助,显为众正之仇。日者宠荣亢满于宰司,赃贿贯盈于季弟。坐观侈靡之无度,不问贪叨之所从,徉若不知,潜与为地。朕既屈邦宪而贷硕万死,又抑人言而致卿两全,曾不反思,尚兹归怨,形于诅斥,播在咏歌。托深意以厚诬,包祸心而莫测。味斯人之作,见切愤于权宜;览观水之章,知乐逢于变故。夫岂沾沾而多怨,盖皆怏怏之馀言。朕虽欲容,法不可赦。考杨恽南山之句,彼若无情;方孔融北海之谈,汝为有实。置之于理,谁曰不然。犹念股肱,曲全体貌,徐为进退之礼,慎保终始之私。尚以列卿,俾司留务。聊著为臣之戒,用严垂世之规。往服宽恩,毋贻后悔。可。
乞出第一劄子 宋 · 李光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八、《庄简集》卷一○
臣出自寒乡,服勤州县踰二十年,学问荒落,风节无闻。比者伏遇陛下龙飞,偶承人乏,擢置言路,亦既阅时,志弱胆薄,不任弹击,闻见浅陋,无所建明。夙夜震恐,罔知攸济,大惧仰负陛下任使之意。伏念臣顷缘狂率,远贬岭外,还朝未几,复以妻室丧亡,家贫子幼,私计逼迫,兼臣与今御史中丞陈过庭实有乡闾之旧,不无朋比之嫌,接武宪台,义当回避。伏望圣慈特赐矜悯,出于迫切,非敢矫伪,除臣一合入差遣,使得从容岁时,陛下不忍终弃臣,或未填沟壑,复得收召,东西南北,惟命是从。臣不胜哀祈激切之请。
按:奉御笔所乞不允,仍不得再有陈请。
贺状元及第启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八三、《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二五
兰省登贤,鼎分三杰;枫宸赐第,独擅一夔。首跻纶綍之褒,亟陟蓬瀛之峻。朝廷著为盛事,衣冠流为美谈。伏惟某官器博以周,才全而敏,心传家学,世代王言。图万里之鹏抟,甘十年之蠖屈。高文大册,谓非公而谁宜为;劲草孤标,顾于我不容何病。果趋明诏,下应劳谦。真一世英,当万人敌。有昔山林肮脏之气,无时科举骫骳之风。卓尔不群,裒然为首。名未题于雁塔,身已致于麟台。力追前人,每收旧物。乃如无状,尝佐攸司。先睹大篇,口诵手披之不厌;精研奥旨,心悦诚服而可知。愧修谒之未遑,辱贻音之骤及。备陈至契,益服下风。惟韩氏之少师,暨吾家之大父,一时相与,四海共传。逮至严君,亦蒙特荐,仆之恩地,公实外门。子幼文章,已增光于太史;羊公事业,将不愧于中郎。静言浮议之有加,深激悃悰而无已。定交伊始,启事莫穷。
宋通直郎通判洺州杨公墓志铭 宋 · 权邦彦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九七
河间有笃善君子曰杨公,名咏,字乐道,流声乡里,无少长咸称之。公性禀和厚,自幼力学,期取科第。既试有司,不中,乃以父任大理少卿补太庙斋郎。累官升朝籍为通直郎。积九任,终于通判,所至可纪。绍圣三年十一月六日以疾终,享春秋六十有二。娶甘陵大姓孟氏,礼部郎中规之女,先公五年卒。以其年十二月十六日与其妻合葬于父茔之侧。有子七人,男曰哲,曰朋,皆逝,朋尝预荐名礼部;曰并,肄业懦术。女长适朝请大夫、军器少监张悫;次卒;次适文林郎、晋州司户曹事黄礼;次适贡士李公平。孙一人,曰德舆。公之长婿张公与余里闬,世有葭莩之契,自公卒后二十五年,因同任京师,一日谓余曰:「妻父杨公,乃吾乡辈丈,官虽不达,然其治效俱宜称述,而孝友之行,古人有所不逮。身后子幼,尚未铭其隧,而官伐事迹泯然至今,试以此属子,可乎」?余曰:「诺,敢不铭而志之」。公初除父丧,调淄州邹平县簿,年尚少,当涂者悉委公以剧吏亦不敢弄之事。再调泗州司户参军,荐者交章。偶部使者绳郡之不治,同列且疑公素厚于使者,阴有间焉,因见挤于郡将,乃以微事免官。众以为冤,公绝口不诉,居闲几十年,恬然无纤毫介意。熙宁中,河北博州属县盗贼结集,剽夺一方,纵害齐民。朝廷严督宪司,亟于掩获,且废黜巡捕不职之吏,选其材者以闻。时韩正彦领宪事,首荐公尉博之聊城,公训治民兵,精闻一路。于时贼有白昼入堂邑县杀捕官供奉阎安者,是日同天节,方燕郡宇,公闻之,戎服率十数人趋出,迹贼所在,抵郓之东阿境,遇贼搏之,就缚。汪公辅之来宪河北,与韩代,知公,复荐尉堂邑县,以喜邑人,邑人赖以奠枕,几至夜不阖户。以功改承事郎。朔漕周革辟知沧州盐山县,会罢,荐令不行,旋知文安、渤海、阳谷三县。在霸州文安县,甫及瓜期,丁母永安县君忧。服阕,任滨州渤海县。县濒海,人素喜讼,号为难治。初,令之视事也,其老奸宿猾,多说机械以窥令之才否。异时玩法巧文之吏,贸乱情实。先以事持其令,令则畏俛,不敢出气,兀兀受制人手,至有投效自去者。公处事明了,初不待钩距,自得彼情,由是吏畏民服,安其施设,坐以无事。兴德军有伪造官文书以追赃动豪民规利者,历数邑弗之察,公一见,命左右执之,曰:「我尚活汝」!其人泣服,终以按问缓死。自阳谷受代,迁通直郎、通判洺州。洺与漳二水相接,秋雨暴集,岁犯民田。又当信使南北之冲,一失堤堰,则新刍调发之役不时,支梧莫及,公私俱病。公视水所向,先事措意,逮其终更,民岁不知有水患。时洺守临事务执己见,动辄戾法,公从容剖其利否,更悟守意,守叹服,厚德不己。曾大父洪进,故不仕;大父文显,故赠虞部员外郎;父闻,故任金部员外郎、提点京东路刑狱公事。公初尉聊城,官卑俸薄,弟诩宣德郎奉使江西,妹婿韩修古为内殿崇班调于吏部,俱委家而去,百口聚食,所入不给,公嬉笑未尝较足与不足。既而妹卒,而送死之具,一罄其有,殊无少吝。及在阳谷,弟卒于渭之经略□属,公即遣人取诸孤赡养,过于己子。而家事因委其侄,尝曰:「父金部昔有意终老于汶上,卜筑未就,今吾自渤海归,可以半刺一郡,而先志未伸,岂可弗念」?因赴吏曹,丐知阳谷县,下资任一等。奉金部八丧葬郓州须城县卢泉乡酅上里潜山之阳,今子孙遂家于汶上。铭曰:
位弗充兮德馀,禄弗□兮尽瘁而劬。白首州县兮所履不渝,□孝友兮其谁之如。维不赢于躬兮则后必侈,阴所畀兮施于子孙。谓宜然兮讵□尔,潜之山兮芦泉之乡。噫善人兮是□,考厥铭兮日远日章。
按:朝散郎、守辟廱寺、赐绯鱼袋权邦彦撰,宣教郎、秘书省校书郎高景云书,朝请郎、尚书职方员外郎杜从古篆盖。民国《东平县志》卷一四,民国二十五年铅印本。又见国家图书馆藏拓片·章专五六○四。
读二疏传 宋 · 李纲
押词韵第八部 创作地点:湖北省咸宁市通城县
都门供张设祖道,冠盖如云声浩浩。
送车百两知为谁,太傅少傅同归老。
道傍观者为泣下,贤哉大夫能自保。
酒酣礼毕辞决去,脱若林泉放鱼鸟。
当时宣帝重法律,视遇公卿同隶皂。
杨恽所坐秪语言,赵韩之诛亦草草。
故令二傅动归心,未必筋骸果衰稿。
父子相随出汉关,归来自觉故乡好。
黄金散尽宴亲宾,日治酒殽供洒扫。
肯将田宅遗子孙,清白传家最堪宝。
寂寥千载想风流,知止不辱何其早。
试馆职策一道 北宋 · 李昭玘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乐静集》卷二七
问:传曰:秦失之彊,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至其后世有寖微之忧;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夫亲亲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皆不免于衰乱,其故何与?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夫使忠厚而不媮,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昔汉文宽仁长者,至于朝廷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其有怠废不举之病;宣帝总核名实,至于文理之士,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责过甚之失。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所以然之故,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著于篇,以备采择。
对:百王有可变之道,而天下无不弊之法;古今无一定之时,而圣人有应变之术。由道而言之,尧舜相授一道也。由事而言之,夏之政忠,其失也小人以鬼;商之政质,其失也小人以野;周之政文,其失也小人以僿。圣人不恃其事之不能弊,而必欲强天下之所厌,而病人之所不能从,所恃者吾善救之而已。今夫水之为物也湿,其胜则息火;火之为物也燥,其胜则息水。二者其势不相逮也,有智者焉,火在上,水在下,鼎鬲在其间,而五味以和,此无他,善调一故也。为天下者能知其善调一之术,时有损益而斟酌之,至于无偏弊不举之明,则古今一理也,万世之道也,又何窃窃然忧天下之不治哉!秦人据崤函之险,拥甲兵之富,磨牙摇毒,并吞六国。及其弊也,闾巷匹夫皆攘臂相与,起而亡秦,德不足故也。周人为千八百之国,分民割地,使世为藩屏,一之以礼乐法度,时之以朝觐会同,上下之势如臂使指,如手足之捍头目。及其弊也,征伐号令不出于天子,齐桓、晋文扶尊周之名,终无以兴王室,威不足故也。要之,德非乱天下之术,威非亡国之具,特用之有善与不善耳。亲亲尊尊仁也,仁之效缓而不切,故周公期年报政,而其势不能使人无怠惰寖微之忧。举贤尚功义也,义之效太明而速,故太公五月报政,而其势不能使人无急迫必争之祸。故仁而不义,则失之纵;义而不仁,则失之忍。此齐鲁亲亲尊尊、举贤尚功与三代同,而受患与圣人异,无以救之故也。艺祖以武定天下,太宗、真宗以文致太平。仁庙慈爱天下,躬履纯俭,思与天下之民安宁涵养于仁寿之域,政令简易,刑轻赋薄。四夷之未服,赦而不诛;大臣之有过,贷而不治。恩被四海,泽及草木,而匹夫无失职之怨,常使舒迟乐易于法度之外,而不相促迫。百官有司不能体上之美意,至于弊玩苟简,相与窃其温厚长者之名,而从容于自养之地。此上非不勤笃,而从事者已甚也。神宗以英睿之质,奋乾刚之断,一新天下因循不改之弊,理财治兵,训官造士,赏功不疑,罚罪无赦,谨簿书,督期会。奉法之吏昼则计功,夜则思过,奔走竭蹶,各尽其力,而不敢告劳于上。监司守令幸于见知,诃及细微,责任不量力,以苛为明。锲薄之风,靡靡驰竞,而终无以成忠厚之俗。此上非不和易,而行法者过也。昔演门以亲死者,以善毁爵为上卿,其后党人以毁死过半,察其矜名趋利之心,则去本益远矣。夫明王操厉世磨钝之具,以作成天下之材,与之同心均力,兴起万事,昭功业于后世,其志之所向亦已勤矣;奈何官人百吏,不推明德意以应上之所期,悻悻然幸于为己,以败上之法度,亦是有罪焉耳。夫行百步不至则止,行五十步中道而止,卒至于箕踞偃卧而不进,志怠故也。一棋既胜,而复棋者愈善,卒至于智虑抢攘而后已,其数迫故也。堕者犹可以牵一臂而起之,迫者斥于无事而已矣。如此,则小才浅智常汲汲于日月之不足,聪明之士不敢削于绳墨之馀,两得之矣。文帝之初,天下既定,出于兵革诛歛之用,与民休戚。感一妇人之言去肉刑,爱十家之产罢露台,此仁人也。吴王不朝,锡之几杖,疑失之宽。宣帝先法律而后《诗》、《书》,重赏罚而轻德教,此霸道也。盖宽饶、杨恽一有过失,诛之无赦,疑失之猛。若夫驰射之上林,欲亲罚匈奴,虽宽大长者,而有不怒之威;思与良二千石共理,使民无嗟息,虽总核名实,而有不言之忧。虽然,道将行也,非人主所独能为,其臣亦有以与之也。故贾谊太息流涕,欲以法制诏诸侯、明礼义、齐风俗,所以略施其说;黄霸行循良之政,而人服恺悌。此文、宣之世所以不至于怠惰督察之过者,公卿大夫相与明其美意而笃行之故也。愚尝观天之道,阳主仁,阴主义,仁善生养,义善制割,阳常主进,阴常主退,处于无用之地。观人之道,父主义,母主慈,义则敬而尊之,慈则爱而亲之。由是推之,治天下之道,不幸过而失之猛,宁失之宽。故秦人之攻战,不足于周人之德泽;齐人之强富,不足于鲁人之礼义;汉宣之厉精,不及于文景之恭俭。盖可恃者德本也,可存者厚道也。楚人有疑狱,三年不决,问诸大夫,半以为是,半以为非。或曰:陶朱公布衣而富,必有奇智,使人问焉。朱公曰:臣不知治狱。家有二璧焉,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其径相若也,泽相若也,色相若也。侧而视之。其倍二寸,此所以为千金也。主上仁孝,母后慈爱,内之公卿大夫,外之守令监司,寝掊剋之风,布宽大之泽,百姓安生业,四夷不内扰,年谷顺成,财用不匮,大数已得之矣。然法之所未善者,行之以仁祖之意则不刻;意之所已降者,约之以神考之法则不偷。此三代救弊之道也。其或天下之事与天下之政令,出于议论之不同,利害之不一,其意犹未敢出法之外者,假之可也。子贱为单父宰,请善书二人,鲁君与之。至单父,则使书,子贱从旁而引其肘,书丑则怒,书好则复引之。二人辞,以告鲁君,鲁君即以单父付子贱,而单父大治。由此观之,法终不可以纯任,必有美意以作之,又何拘焉。若夫当行之道,庙堂讲之已熟,姑发其大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