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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论要语 宋 · 罗从彦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宋史》卷四二八《罗从彦传》
人主读经则师其意,读史则师其迹。
读经以《尚书》为先,读史以《唐书为首
盖《尚书论人主善恶为多,《唐书》论朝廷变故最盛。
朝廷立法不可不严,有司行法不可不恕。
不严不足以天下之恶,不恕则不足以通天下之情。
汉之张释之唐之徐有功,以恕求情者也。
常衮一切用法四方泰清,莫有获者,彼庸人哉!
天下后世典狱之官,当以有功为法,以为戒
人主欲明而不察,仁而不懦。
盖察常累明,而懦反害仁故也。
汉昭帝明而不察章帝仁而不懦,孝宣明矣而失之察,孝元仁矣而失之懦。
唐德宗则察而不明高宗则懦而不仁
兼二者之长,其惟汉文乎!
祖宗法度不可废,德泽可恃
废法度则变乱之事起,恃德泽骄佚之心生。
自古德泽最厚莫若向使子孙可恃,则必传其子。
至于法度莫若周家之最明,向使子孙世守,则历年至今犹存可也
仁义者,人主之术也。
一于仁,天下爱之不知畏;
一于义,天下之而知爱
三代之主,仁义兼隆,所以享国至于长久
自汉以来,或得其偏,如汉文帝过于仁,宣帝过于义。
夫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名器贵贱以其人。
何则
授于君子则贵,授于小人则贱。
名器之所贵,则君子勇于行道,而小人甘于下僚
名器之所贱,则小人勇于浮竞,而君子耻于求进
以此观之,人主名器可轻授人哉!
周厉王监谤秦始皇偶语弃市,徒能禁于一时岂能禁之于万世
厉王之恶,至秦之世而不可禁;
始皇之恶,至汉之世而不可禁。
非惟不能禁于后世,而又必有明白其是非者。
贤君所以专务修德,而乐闻善言
当时之臣,故亦乐告善道,而成一代治安
二主不达此,规规然徒禁一时论难行事不善使人不敢议其非,或致亡于一朝,而取讥评于万世不亦误哉!
然想当时未必身亲不善也,必有奸佞之臣济之,此可以为世戒。
可爱非君,可畏非民。
后世荒淫君所不善故君不知可畏,而知民可虐;
不知可爱,而知君可怨。
是君民为仇也,安得无颠覆之祸?
仁义礼智,所以立身之本,而阙一不可
孟子恻隐之心为仁之端,而无恻隐之心非人
羞恶之心为义之端,而无羞恶之心则非人
辞让之心为礼之端,而无辞让之心则非人
是非之心为智之端,而无是非之心则非人
李林甫宰相在廷之臣皆非人也。
掊克生灵,无恻隐之心
阿附宦官,无羞恶之心;
势利相倾无辞让之心;
上下雷同无是非之心。
一端之亡,亦非人矣,况四端俱亡,安得谓之人?
宜乎天宝之乱也。
君明君之福,臣忠臣之福。
君明臣忠,则朝廷治安得不谓之福乎?
慈父之福,子孝子之福。
父慈子孝,则家道隆盛得不谓之福乎?
俗人富贵为福,陋哉!
老子曰:「祸兮福所倚,福兮所伏」。
国家而言。
武平吴,何曾知其将乱?
隋文平陈房乔知其不久
祸福倚伏者,其在兹乎!
唐德宗之恶过于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
残贼之人,谓之一夫」。
何则
仁义所以治天下之本,而残贼之,遂失天下
德宗之恶,讵止于贼仁义哉?
社稷不亡幸矣!
奸邪之人乱国政李林甫是也
庸鄙之人弱国势张禹是也
荀子曰:「权出于一者强」。
谓权出于一则主势不分,而君道尊矣。
后世宰相侵君之权而不令终者多,贤如李文饶,尚不能免此,李林甫之徒哉?
为人臣者,视此以为戒
秦暴如火,天下怨之。
怨而不离者,扶苏在焉。
扶苏死,二世立,而秦亡。
贤主之国家为何如
王者富民霸者富国
富民三代之世是也
富国,齐、晋是也
汉文帝王者之道,欲富民告戒不严,民反至于奢;
武帝霸者之道,欲富国费用无节,国乃至于耗。
教化朝廷先务廉耻士人美节风俗天下大事
朝廷教化,则士人廉耻
士人廉耻则天下有风俗
朝廷不务教化,而责士人廉耻
士人不尚廉耻,而望风俗之美,其可得乎?
君子在朝则天下必治,盖君子进则常有乱世之言,使人多忧善心生,故天下所以必治。
小人在朝天下必乱,盖小人进则常有治世之言,使人主多乐而怠心生,故天下所以必乱。
正者天下之所同好,邪者天下之所同恶
圣贤未尝致忧于其间,盖邪正已明故也。
至于邪正未明,则圣贤忧之。
少正卯言伪而辩,行僻而坚,孔子则诛之。
杨墨一则为我一则兼爱孟子则辟之。
邪正未明而惑人者众,此之所汲汲
继志述事,《礼记》独指武王周公不可执此而行。
使宣王厉王志,述厉王事,可乎?
石守道采摭唐史中女奸臣官事,各以其类作三卷,目之曰《唐鉴》,而言曰:「巍巍巨唐女后乱之于前,奸臣坏之于中,宦官覆之于后」。
其所论,可为万世鉴,惜乎不推其本而言之。
故人主欲惩三者之患,其本不过有二:以内清心以外知人
清心,则女后不能乱之;
能知人,则奸臣不能坏之,宦官不能覆之。
请借明皇一君而论,开元清心矣,能知人矣,武后惠妃萧嵩、杨思勉岂能易其志?
天宝之际,不能清心矣,不能知人矣,而杨贵妃李林甫高力士遂乱其心。
清心知人,其人主致治之本欤!
天下之变,不起四方而起于朝廷
譬如人之伤气,则寒暑易侵;
木之伤心,则风雨易折。
故内有李林甫之奸,则外有禄山之乱;
内有卢杞之邪,则外有朱泚之叛。
《易》曰:「负且乘,致寇至」。
不虚言哉!
三代法度,秦尽变之,然独不去肉刑
以此用心安得不遽灭?
汉宣帝诘责杜延年治郡不进,乃善识治体者。
治郡不进,非人臣之大罪,而宣帝必欲诘责之,何耶?
中兴之际,内之朝廷,外之郡县法度未备,政事未修,民人安堵
治郡不进,则百职废矣,乌可不责之?
一郡尚尔,况天下乎?
予谓汉宣帝治势
汉武帝汲黯之贤而不用唐太宗宇文士及之佞而不去何其误耶?
夫人主知贤而不能用,未若不知为善
知佞而不知去,未若不知之为愈。
苟知贤而不能用,则善无所劝
知佞而不能去,则恶无所惩。
虽然武帝知贤而不用,犹愈于元帝萧望之之贤而反罪焉;
太宗知佞而不去,犹愈于德宗卢杞之奸而复用焉。
元帝德宗之与武帝太宗岂不相寥绝哉?
三代之治在道不在法。
三代之法贵实而不贵名后世反之,此享国治安所以不同
士之立朝,要以正直忠厚为本。
正直朝廷无过失,忠厚则天下无嗟怨
二者不可偏也,一于正直而不忠厚,则渐入于刻;
一于忠厚而不正直,则流入于懦。
汲黯正直所以公孙弘阿谀
忠厚所以张汤残刻
武帝享国五十五年,其臣之贤,独此一人而已
武帝不用,其为君可知
立朝之士当爱君爱父爱国如爱家,爱民爱子
然三者,未尝不相赖也。
凡人爱君则必爱国爱国则必爱民未有以君为心,而不以民为心者。
范希文谓居庙堂上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谅哉!
士之立身,要以名节忠义为本。
名节则不枉道求进
忠义则不固宠欺君矣。
朝廷大奸不可容,朋友小过不可不容。
若容大奸,必乱天下
不容小过,则无全人。
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以君言之,则宣帝明帝
以臣言之,则赵广汉张敞得之
又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以君言之,则文帝景帝
以臣言之,则龚遂黄霸得之
君臣优劣于此可见
圣人无欲,君子寡欲众人多欲
路温舒之见高矣
宣帝初立,政之宽猛中外未尝见之,而路温舒首以尚德缓刑为戒援引古今至于千言
其后盖宽饶杨恽无罪见戮,果符温舒之言。
呜呼人臣见几而能谏,人主闻善而能徙,然后君臣两尽其道。
温舒见而能谏矣,宣帝闻善不能徙,惜哉!
季氏颛臾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其后阳货果囚季桓子圣人之言可不万世法哉?
三代而下人主不师孔子之言,不戒季氏之事,而被萧墙之害者多矣。
成汤处心过于武王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
武王受罪浮于桀,曰:「今朕必往,则岂复有惭德哉」?
又《汤誓》、《汤诰》数桀之恶浅,而《泰誓》数之恶深。
善乎,古人虽无道,不如是之甚者,诚知武王之心欤!
人君纳谏之本,先于虚己
禹拜昌言,故能纳谏
德宗强明自任,必能拒谏
人之立身常行在德不可常行者在威。
盖德则感人也深,而百世不忘;
威则格人也浅,而一时所畏
然德与威不可偏废也,常使德胜威,则不失其为忠厚之士;
威胜德,则未免锻鍊之流
羊祜杜预俱守襄阳后人思祜之深而思之浅者,岂尚德而尚威乎?
中人之性,由于所习。
见其善则习于为善,见其恶则习于为恶。
习于为善举世相率为善,而不知善之为是东汉党锢之士与夫太学生是也
习于为恶则举世相率而为恶,而不知恶之为非五代君臣是也
西汉人才可与适道东汉人才可与立,三国人才可与权。
杜钦谷永可与适道,而不可与立,故附王氏;
陈蕃窦武可与立,而不可与权,故困于宦官
至于诸葛孔明然后可与权。
夫人才至可与权,则不可以有加。
张良太公材略诸葛伊尹出处
良佐高祖,论其时则宜,语其德则合。
三国,则才大任小,惜哉(《豫章文集》卷一一。)
之心使人明道
学者果能明道,则之心,深自得之
三代人才之心,而明道者多,故视死生去就寒暑昼夜之移,而忠义之者易。
汉唐经术古文相尚,而失之心。
经术自董生、公孙弘倡之,古文韩愈柳宗元启之,于是道者寡,故视死生去就万钧九鼎之重,而忠义之者难。
呜呼学者所见,自汉唐丧矣!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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