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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黯墓志铭 北宋 · 王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五九、《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九、乾隆《邓州志》卷二三
治平二年十月戊子,翰林侍读学士长乐贾君卒于京师。先,君病且革,天子遣使挟太医日夜临视之,君卒不能起。赠尚书礼部侍郎,又赐黄金其家。明年正月辛酉,葬于邓州穰县冠军里。将葬,其孤士彦以君功状来求刻文而纳于墓中,太原王圭为之序,成都范镇为之铭。序曰:按贾氏,其先周康王时,唐叔少子公明封于贾,遂以为氏。其后始显于汉魏之间,而望出长乐者世最大。君讳黯,字直孺,世居真定之获鹿,自君之曾祖始徙于邓,今为穰下人。君少警悟,方七八岁时,人见其所作诗而惊伟之。庆历六年,中进士第,为天下第一,除将作监丞、通判襄州事。代还,召试学士院,拜著作郎、直集贤院、判尚书刑部。祀明堂,覃恩迁右正言。君年少,方进用,遇事感慨,数上言朝廷。仁宗识君手书,常嗟赏之。御史中丞王举正留守百官班,将以事见上,尚书郎杜枢独出班问所以留班状。久之,贬枢监税衡州,盖枢尝駮开封府张彦方狱,而事连权贵。人皆知以此得罪也,而莫敢言,君为力言之。其后谏官、御史皆争事上前,不能止,因诏台谏官,自今须繇閤门白中书俟旨,然后得上殿。君又言曰:「群臣独得与上论事,惟谏官、御史尔。今既不得时见上,万一有非常,上何繇得闻邪」?固请如旧制。彰化军节度使狄青为枢密副使,君以谓「祖宗定天下,而立勋劳者多武臣,然未尝得与议帷幄者。今承平之日久,而骤用青行伍中,使四方闻之,以为朝廷无如青,必有轻中国之心。又宿卫诸军,见青尊宠若此,皆倾心归之,此尤不可不察」。迁三司判官、同修起居注,奉使契丹。还,迁右司谏。至和元年,擢知制诰、权判吏部流内铨。益州推官桑泽,在蜀三年,不知其父死。及代还,铨吏不为领文书,泽始去发丧。既服除,且求磨勘。君言:「泽与其父不通问者三年,借非匿丧,若是岂为孝乎」?卒使坐废田里。晋州推官李亢,尝入粟得官,后以罪引去。他日应举及第,当改官,始自言其尝以罪去也。君曰:「士之罔冒,其罪可置乎」?遂奏罢之。福州推官刘抃,在铨俟引对,而自以晓星气,挟此以游公卿之门,君乃奏以为灵台郎。于是士人之知术数者,不敢以自名。君初修起居注,见天子退朝,御迩英咨访治道,而史官不得与闻,至是因请修起居注入与经筵,遂为定制。嘉祐元年,君以父春秋高,请知陈州。寻改许州。明年,迁尚书兵部员外郎、徙襄州。属父疾,归南阳,至家而疾笃。君亦自移疾,委郡事佐官而去,即日上书自劾。台谏官以君辄去郡为言,降知郢州。已而离父忧,服除,君以前尝谪郡,不敢入朝,诏趣还之,勾当三班院。明年,召入为翰林学士、判昭文馆。以疾复请郡,乃除翰林侍读学士、户部郎中、知邓州。未行,复以为翰林学士,知审官院。先是,朝廷以京朝官每三岁辄自言求迁官,非所以敦养廉耻,于是诏当迁者有司为举行之。而朝士之近名者,辄或辞磨勘,至数移,督之不得止。君以谓乡者使其自言,而士之不求进者,宜有以旌异之;今无复自陈之嫌,则士大夫何以辞不愿磨勘也?是亦矫妄之人,徼取恬退之誉,阴图进擢之望,皆无益风化。且考课之法,岂特以岁月迁,亦将稽其殿而黜之。请凡磨勘者,有司不复督,中书为籍记之,其后虽甚久皆毋得辄迁。朝廷从君言,于是伪辞磨勘者不复至矣。七年,迁左司郎中、知开封府。君御下方严,所至莫不惮之。府吏旧七百人,而诸尝以罪去而复叙者,皆籍外补之,盖尝数百人。公乃奏为条,其得复叙者,须候籍中阙,乃稍补之。又府吏之给事他官者,更七次则一迁,于是他官之请者,岁不可胜数,至有一事累请而为两役者。君又奏为条,以其从事之所难者始得为次数,馀悉罢之。于是府吏取君所决十馀事,缘饰而倡言之,御史亦以是绳君。仁宗见执政,问:「贾某所为私乎」?对曰:「无有私也」。然而言者不已,遂易君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今天子即位,迁中书舍人,受诏撰《仁宗实录》,更群牧使。治平二年,拜给事中、权御史中丞、充理检使。上方亲政事,君数见,其言无所避。上尝谓君曰:「朕欲用人,而未识其可者」。对曰:「天下岂尝乏人耶,在陛下所用尔」。乃陈任人之法五事:一曰知人之明,二曰养育以渐,三曰材不求备,四曰以类荐举,五曰择取自代。天子嘉纳之。是时,某尚德宁公主,君言曰:「国朝公主下嫁,皆以祖为父,以父为兄,非所以正人伦之道也。愿诏诸公主下嫁,如唐故事,令尽其见舅姑之礼」。有司议濮王称皇伯而不名,朝廷下其议三省,君劝上从有司议。未报。八月,京师大雨水,君时以寝疾,复两上疏,以为简宗庙、逆天时,则水不润下。濮王议宜以时蚤决,以塞天变。踰月,君疾未已,愿罢御史中丞,乃除翰林侍读学士、知陈州。才数日而卒,享年四十四。曾祖延隐,太子右监门率府副率。祖昭逊,内殿崇班、閤门祗候。父汶,著作佐郎致仕,赠少府监。母陈氏,继母史氏。陈初归其宗,父戒君他日能自显,则往迎之。君卒迎陈母归,封仁寿郡太君。史封唐安郡太君。凡四娶。马氏、任氏、周氏,皆蚤亡。最后娶薛氏,今封延安郡君。二男子:长元素,蚤亡;次士彦,太常寺太祝。五女子。君所著文集三十卷,尤长于议论云。铭曰:
世言直孺,举进士第一,不十馀年践两禁为得志。而不知直孺之事两朝,开陈补益如此。呜呼!使天假之年,尽其所蕴,则其泽之于天下,可胜既耶?
按:《华阳集》卷五四。又见国家图书馆藏拓片·未编。
宗室推诚保顺同德亮节守正佐运翊戴功臣凤翔雄武等军节度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傅守太保兼中书令行凤翔尹使持节泰州诸军事泰州刺史上柱国东平郡王食邑一万七千一百户食实封四千八百户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追封相王谥孝定墓志铭 北宋 · 王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六○、《华阳集》卷五七
惟相孝定王,盖宣祖昭武睿圣皇帝之曾孙,太宗文武睿烈皇帝之孙,韩恭懿王元偓之子,讳允弼,字公辅,于今天子为从祖父也。母楚国太夫人耿氏。以大中祥符元年生于大内之东宫,真宗亲书小字命之。八岁,为右千牛卫将军,迁右监门卫将军。真宗每召入禁中,令仁宗兄事之。是时王年尚幼,能自踧踖不敢当,真宗颇爱奇之。及御楼赐大酺,尝与仁宗并席以观,间又从至资善堂,以金笔格及金铸祥龟赐之。仁宗为太子时,除英州刺史。及即位,除蔡州团练使,历单州、齐州防禦使、贝州观察使、安化军节度观察留后。宝元二年,同知大宗正事。自燕恭肃王薨后,吴、潭、潞、许、邢、润、苏、华诸王,无一在者。天子念祖宗之后,封建稍不立,无以藩助王室。庆历四年,始以濮安懿王王汝南,以王为北海王,既而拜武康军节度使。初祠明堂,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换节宁国军,更同判大宗正。嘉祐五年,除兼侍中,为徐州大都督府长史,换节武宁军,遂判大宗正。英宗初,兼中书令、行河中尹,换节护国军,仍徙封东平,诏五日一奉朝。上登极,拜太保,行凤翔尹,领节凤翔、雄武军,听朝朔望。王辞者再三,优诏不从。其秋,从英宗灵驾至厚陵,闻楚国薨,王哀毁之不胜。及出殡,徒跣舆柩而行。起复冠军大将军、左金吾卫上将军。王方辞未许,会上来奠王子宗述之丧,就幸王馆,上命王坐,王以哀服不敢坐,上见王体甚臞,慰存者久之。因请愿得终母丧,上曰:「克继以下,皆列章请王起治事,王毋得辞也」。其后又累辞,乃许之。王性至孝,其事几筵如事生。楚国之葬有日矣,王忽得疾不能起,乃召诸子谓曰:「我疾日益剧,恐不得襄大事,以尽人子之孝,柰何」?遂泣下,不复言。是夕昏雾下庭中,若南方有风雨声,久之乃散。夜漏上二鼓,王薨,实熙宁三年七月癸酉也,享年六十二。讣闻,上抚几震悼。明日,趣驾临哭之恸,所以赙予之甚厚。上以邸中不常告王疾,官吏以下,皆令有司劾奏之。辍视朝三日,丁亥行服于苑中,宰相率百官慰崇政殿门下。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相王。命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刑部郎中陈荐、摄鸿胪卿、皇城使、昭州团练使、入内内侍省押班蓝元震、入内东头供奉官、勾当御药院刘有方同护葬事。又遣尚书内省掌簿夫人宋氏,以周恤其家。于是宫僚李实状王之遗懿上于太常,而博士刘攽考《谥法》,「五宗安之曰孝,纯行不差曰定」,谥王曰「孝定」。十月丁卯,启殡于西阶,上复临恸之,加面抚其孤婺,赐物又数千。为制挽词三章,敕使者采石以锢其方中。十一月癸酉,葬河南之永安,兆在恭懿王园之西,卤簿仪物皆从至原下。王仪质英迈,行端而识远,自六经诸史百家之言,无所不读。虽生富贵而临事且戒慎,未始妄笑言。其奉朝廷,进止有法度,虽服带不易其常。仁宗常解所服通犀带赐王,然而终不敢服。初,朝廷以诸王邸第散在京师,非岁时不得相见,因大建睦亲宅,合其族以居之。乃置大宗正司,王凡总领三十年,尤与濮安懿王共事久,而笃友爱之情。其教导宗子,使各亲亲不失其谊,而自趋于为善,故上下无骨肉之怨。庆历中,尝因冬至曲燕崇政殿,日暮,帝欢甚,劝王饮,至于沾醉,赐以玉盘、龙脑山、白玉杯,仍诏王至殿门,乘银饰肩舆而归。故事,大燕无宗室与坐者,皇祐、至和间,王以名重而位尊,数命坐以宠之。王善射,凡从游幸赐射,发必中,帝常解以御箭,累赐袭衣金带。英宗为皇子,王即日入贺禁中。英宗深怀谦固,久不受命,王又请率属敦劝入内。博平郡王允初薨,无嗣,为择族子仲速为之嗣。王素好笔札,间以吟咏自娱,而无车马珍奇之玩。王子宗绩,尝作清息庵以诵《庄》《老》,宗孺作明舍堂以探经史,王皆为作诗勉之,以各成其志。治平初,增诸王宫大小学官,王犹日就习。既又延伴读姜潜论《孟子》,令诸子北乡而立听之。前后累赐褒诏,以为王有二献之风。楚国尝盛夏遇疾,王昼夜不解带者一月,又以香灼臂而祈于庭。楚国薨时,盖八十三岁矣。善积庆流,内无缌麻之服一纪之馀。自明道以来,行郊祀、籍田、明堂、恭谢、祫飨之事者十一,王为三献者五,为亚献者五,奉九推之礼者一。功臣累十四字,积阶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邑一万七千一百户,实四千八百户。夫人李氏,封崇国夫人,昭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赠中书令昭亮之女,淑明有贤誉,上承下接,以宜其族人。子男七人:长宗述,赠奉国军节度使、祁国公;次宗艺,赠武宁军节度观察留后、彭城郡公;次宗绩,左龙武军大将军、宁州防禦使;次宗景,左龙武军大将军、筠州防禦使;次宗乔,左龙武军大将军、泽州防禦使;次宗孺,右龙武军大将军、沂州团练使。皆孝谨承家。女八人:长静安郡主,适皇城使、端州团练使李绶;次泰兴县主,适西京左藏库副使王世良;次新乐县主,适文思副使李馀庆;次永安县主,适供备库使郭若虚;次南阳县主,适内殿承制康炳;次宜春县主,适内殿承制李宗说;次德安县主,适内殿承制李宗迪;次未适。孙男二十人:长仲俶,右武卫大将军、眉州刺史;次仲诱,右武卫大将军、茂州刺史;次仲虺,右武卫大将军、春州刺史;次仲罃,右监门卫大将军;次仲沃、仲芮、仲雪、仲敔、仲靡,并右千牛卫将军;次仲颀、仲霤、仲吟、仲酬、仲逢,并太子右监门率府率;次仲诰、仲諲、仲慥,并太子右内率府率;馀未命。臣伏观自昔同姓诸侯王,多溺于骄奢之志,甚者又或至于祸败而不可救,岂其势使然耶?若孝定王为四朝近属,而温仁恭俭,行足以高一时,名足以动后世,顾虽河间、沛国,恐未能以远过也。使其去京师、就土宇,则利民泽物之迹岂少哉?铭曰:
有宗神灵,系本天发。太宗八王,恭懿维哲。丛光合釐,其发有原。有来轩轩,皇室是藩。既王北海,又荒东平。衮衣淑旂,宠莫与京。在贵靡流,在盈靡缺。有贤维王,孰能之遏?帝日万几,罔不在民。王治王族,麟题振振。内亲外化,如尧之时。天星皇祉,与王同娱。王位四朝,岂不驾驭?其处深宫,虽远亦虑。仁曰仲兄,英曰叔父。天子曰于,岂予敢侮?名施彷徉,善则多积。胡不万年?丧我元戚。磐石之亏,势将安援?矧其族人,孰考孰宪?五陵之旁,表封墓门。冠剑下从,虽没犹存。
天地社稷太庙皇后庙奉慈庙奏告为立皇子已赐名曙祝文 北宋 · 王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六八、《华阳集》卷一四
盖闻克亲九族,以致万邦之和。顾以菲德,奉承圣绪,永念宗室之蕃,思所以广恩也。乃考于大宗,得濮安懿王之子为贤,又于国为近属,今赐名曰曙。既以为皇子,不敢不告。
建储第二劄子(九月二十二日上殿劄子二道,寻有诏以濮王子宗实知宗正寺。)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七九、《司马公文集》卷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三一、《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一、《续资治通鉴》卷六○
臣近于前月二十六日上殿敷奏,乞检会臣在并州所奏三状,早定继嗣事。陛下圣意昭然,即垂听纳,凡所宣谕,皆非愚臣所能及。此乃天地神祇保佑皇家,实万世无疆之休也。臣谓陛下朝夕当发德音,宣告大臣,施行其事。今将近一月,未有所闻。岂陛下以兹事体大,慎选宗室,未得其人;将左右之人,有所间沮,荧惑圣听?臣皆不得而知也。臣闻为人后者,为之子也。著于礼律,皆有明文。汉孝成帝即位二十五年,年四十五,以未有皇嗣,立弟子定陶王欣为太子。今陛下即位之年及春秋皆已过之,岂可不为宗庙社稷深思远虑哉!况今亦未使之正东宫之名,但愿陛下自择宗室仁孝聪明者,养以为子,官爵居处,稍异于众。使天下之人,皆知陛下意有所属,以系远近之心。俟他日皇子生,复使之退归蕃邸,有何所伤?此诚天下安危之本,愿陛下决意而远行之。取进止。
上皇帝疏(嘉祐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八五
十一月日,具位臣光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臣先于四月二十七日及六月二十三日皆曾上疏,以陛下受仁宗皇帝之天下,欲报之德,当奉事皇太后孝谨,抚诸公主慈爱,勿使奸邪之人有所离间,致两宫有隙,以上贻宗庙之忧,下为群生之祸。叩心沥胆,极其恳恻。未审臣言得达圣听,或万机之繁未尝奏御也?此乃成败之端,安危之本,不可不察。臣闻汉章帝乃贾贵人之子,明帝使明德马皇后母养之,后尽心抚育,劳瘁过于所生。章帝亦孝性淳笃,恩性天至,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间。马氏三舅皆为卿校列侯,贾贵人终不加尊号,贾氏亲族无受宠荣者。此前世美事,今日所当法也。《诗》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然则父母之恩,不独以其生己也,拊畜长育居其太半焉。陛下自龆龀之年为皇太后所鞠育,恩亦至矣。又况今日为仁宗皇帝之嗣,承四海之大业乎!臣谓陛下宜夙兴夜寐,昏定晨省,亲奉甘旨,承顺颜色,无异于事濮王与夫人之时也。近者道路之言颇异于是,纷纷籍籍,深可骇愕。臣窃惟陛下孝恭之性著于平昔,岂一旦遽肯变更?盖向者圣体未安之时,举动语言,或有差失,不能自省,而外人讹传,妄为增饰,必无事实。虽然,此等议论岂可使天下闻之也?《周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钦德」。古人有言曰:「禦寒莫如重裘,弭谤莫如自修」。陛下疾疹未平,固无如之何。若既愈之后,臣愚伏望陛下亲御皇太后閤,克己自责,以谢前失。温恭朝夕,侍养左右,先意承志,动无违礼。使大孝之美纯粹光显,过于未登大位之时。如此则上下咸悦,宗社永安。今日道路妄传之言,何能为损也?古之至孝者,虽有不慈之母,犹能使之感寤驩悦,回心易虑,况皇太后圣善之德,著闻四方。自陛下有疾以来,日夜泣涕,祷于神祇,忧劳困悴,以冀陛下之安宁,如耕者之望收,涉者之求济。陛下岂不思有以慰安之也?臣不胜区区,干冒以闻,乞留神采择。臣昧死再拜上疏(《司马公文集》卷二七。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九,《国朝诸臣奏议》卷九,《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右编》卷一一,《续资治通鉴》卷六一。)。
原无题注,据明本、陈本及《续资治通鉴长编》、《太平治迹统类》补。
奉养劄子(嘉祐八年十二月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八六、《司马公文集》卷二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续资治通鉴》卷六二
臣窃闻近日陛下圣体甚安,奉事皇太后,昏定晨省,未尝废阙。非独群臣百姓之福,乃宗庙社稷之福也。陛下既为仁宗皇帝之后,皇太后即陛下之母。今濮王既没,陛下平生孝养未尽之心,不施之于皇太后,将何所用哉?臣闻君子受人一饭之恩,犹不忍负之,必思报荅,况皇太后有莫大之德三,陛下岂可斯须忘之?先帝立陛下为嗣,皇太后有居中之助,一也。及先帝晏驾之夜,皇太后决定大策,迎立圣明,二也。陛下践阼数日而得疾,不省人事,中外众心惶惑失措,皇太后为陛下摄理万机,镇安中外,以俟痊复,三也。有此一德者,则陛下子子孙孙报之不尽,况兼三德而有之,陛下所以奉养之礼,若有丝毫不备,四海之人,其谓陛下为如何?天地鬼神,其谓陛下为如何?此不可以不留圣心也。今陛下已能奉养如礼,而臣复区区进言者,诚欲陛下戒之慎之,始终无倦。外尽其恭,内尽其爱,使孝德日新,令闻四达,以叶天下之望,保万世之禄而已。若万一有无识小人,以细末之事离间陛下母子,不顾国家倾覆之忧,而欲自营一身之利者,愿陛下付之有司,明正其罪,使天下晓然皆知陛下圣明仁孝,不负大恩,而谗佞不能间也。取进止。
奉养第二劄子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八六、《司马公文集》卷二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九、《东都事略》卷八七上、《九朝编年备要》卷一七、《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一、《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右编》卷一一
臣累曾上言,乞陛下加意奉养,躬亲万机,言辞拙讷,未蒙采纳。臣窃惟当今切务无大于此,是敢不避斧钺,重有敷陈。至于奉亲之礼,报德之义,为君之职,访善之道,臣向来文字,叙述已详,不敢复烦圣听。独以目前利害言之,陛下试详择焉。窃以皇太后,母也;陛下,子也。皇太后母仪天下已三十年,陛下新自藩邸入承大统,若万一两宫有隙,陛下以为谁逆谁顺、谁得谁失?又仁宗皇帝恩德在民,藏于骨髓。陛下受其大业,而无以报之,则何以慰天下之望?若陛下上失皇太后之爱,下失百姓之望,则虽有大宝之位,将何以自安?凡人主所以保国家者,以有威福之柄也。故民畏之如神明,爱之如父母。今陛下即位将近期年,而朝廷政事,除拜赏罚,一切委之大臣,未尝询访事之本末,察其是非,有所与夺。臣恐上下之人习以为常,威福之柄寖有所移,则虽有四海之业,将何以自固?位则不安,业则不固,于陛下果何所利乎?陛下必以为事皇太后之礼,止如是亦不失矣;亲万机之务,止如是亦无阙矣,臣窃以为不可。臣闻陛下昔在藩邸,事濮王承顺颜色,备尽孝道。凡宫中之事,濮王皆委陛下干之,无不平允。陛下事皇太后,当一如濮王然后可;视天下之政,当一如宫中之事然后可。况濮王之亲以恩,皇太后之亲以义,其奉养之谨,非特有所加,则无以取信也。宫中之事小,天下之事大,其听断之勤,非特有所加,则无以致治也。傥奉养极其谨,听断极其勤,则陛下仁孝之名流于万世,英睿之德达于四表。宗庙永安,子孙蒙福,于陛下有何所害,而久不肯为哉?凡此利害之明,有如白黑;取舍之易,有如返掌。陛下今日回意易虑,犹为未晚。若固守所见,终无变更,臣恐日月寖久,衅隙愈深,不可复合;威权已去,不可复收。后虽悔之,亦无及已。臣受国家累世大恩,不敢爱死,为陛下极陈社稷之计,肝胆所蓄,尽此而已。伏望陛下少留意察之。取进止。
奉养第三劄子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八六、《司马公文集》卷二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九、《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续资治通鉴》卷六二
臣近以私恳求乡便一州,伏蒙圣恩,令宰臣宣谕,以臣向所言事略皆施行,令臣且在谏院供职,未得求出。臣以驽下之质,生于盛明之世,得备谏官,为幸已大。况陛下谦恭接下,容受直言,此乃愚臣千载一遇,毕命报国之秋。岂愿离去左右,自弃于疏远之地?诚以父母坟墓久不展省,人子之心遑遑不安,所以有此陈乞。今忽奉圣旨宣谕如此,臣惶恐惭懅,无地自容,夙夜循省,进退维谷。臣窃惟向时所言,欲陛下以事濮王之礼事皇太后,又欲陛下延访群臣,躬亲政事。今陛下虽奉事皇太后加于往日,犹未及事濮王之时承颜顺意,曲尽欢心也。虽省览庶政,犹未尝访问群臣,讲治乱之切务也。陛下若以二者为止当如此,则两宫之意无由和洽,万机之务无由治辨,祸乱之原尚在,太平之期尚远。臣虽日侍丹扆,有何所益?陛下若奉养之礼日增月益,访求治道勤劳不倦,使慈母欢欣于上,百姓安乐于下,则臣虽在远方,亦犹在陛下之侧也。臣闻为人子者事其亲,而亲不悦,不敢怨也。退而自责曰:「我之爱不至欤」?爱至矣,而犹不悦,则曰:「我之礼不恭欤」?礼恭矣,而犹不悦,则曰:「我之诚不尽欤」?诚既尽矣,则大孝之名达于四海,通于神明。神明且犹助之,而况人乎?臣又闻,为人君者视天下,有一事不治,以为己过;有一民失所,以为己忧。天下已安已治矣,犹复思将来之患而豫防之。天下未尝无事也,在人君思与不思而已。茍思之则治安,不思则乱危。陛下傥能以此二者自勉,则臣安敢废公家之急,而徇私家之务乎!取进止。
任守忠第三劄子(二十日上殿,明日守忠除保信军节度副使,蕲州安置。)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八八、《司马公文集》卷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二、《国朝诸臣奏议》卷六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九二、《右编》卷一五、《续资治通鉴》卷六二、《司马温公年谱》卷三
臣近者两次上言任守忠奸邪事迹,乞正典刑,至今未闻施行。臣迫于忠恳,不能自已。窃见守忠早以小臣获事先帝,幸蒙奖拔,荣禄俱极。日侍左右,不能以忠言正道补益万分,专以诙谐谄谀,茍求悦媚。其罪一也。总领近侍,委之差遣,而陵忽同列,与夺自恣。附己则爱悦,逆意则憎疾,援引亲党,排抑孤寒,任情徇私,略无顾避。其罪二也。从来所受俸禄赏赐,亦为不少,而资性贪婪,老而益甚。盗窃官物,受纳货赂,金帛珍玩,溢于私家,第宅产业,甲于京师,聚歛之心,曾无纪极。其罪三也。交结朋援,专权据势,纵逞胸臆,妄行威福。所爱者虽有大罪,掩盖不言;所恶者小有瑕疵,纠擿成事。使宫禁之内,侧足屏息,畏惮守忠,无以为比。其罪四也。濮王之薨,守忠监护葬事,卖弄国恩,轻蔑皇族。乘其有丧,丐夺财物,所得甚多,终不满意,遂诬长子宗懿,以为不孝,使被谴谪,感愤成疾,以至没身,不能自雪。其罪五也。先帝以春秋寖高,未有继嗣,深思宗庙生民之重,属意圣明,固非一日。而守忠阴蓄奸心,沮坏大策,深忌国家立长立贤,自欲于仓猝之际居中建议,择幼弱昏懦之君,以邀大利,如有唐之季定策国老、门生天子。赖先帝聪明,卓然远览,断志不疑,不然,则太平之业几坠于地。其罪六也。及陛下既为皇子,守忠内怀忧惧,日于先帝之前离间百端,隔绝内外,进对甚希。使先帝为陛下之父,不得施为父之恩;陛下为先帝之子,不得展为子之亲。其罪七也。及先帝晏驾,陛下缵统,不幸遇疾,皇太后权同听政。守忠乘此之际,大逞奸谋,窥伺语言,撰造事迹,往来革面,进退异辞。使皇太后以文母之慈,不免投杼之疑;陛下以曾闵之孝,立有负恩之谤。交构两宫,遂成深隙,计其阴谋,无所不至。赖皇太后聪明,确然执义,不可倾移。不然,祸变之兴,岂可具道!其罪八也。及圣体既安,皇太后恭还大政,守忠不劝导陛下以勤修子道,承颜顺意,报答盛德,恢广令誉。而相时随势,斗异炎凉,欲诈输新忠,以巧遮旧恶,用昔时谗陛下之计,为今日谗皇太后之辞。虽陛下未必听受,而使皇太后闻之,不能不以介意,终日涕泣,邑怏成疾。守忠但欲左右反覆,自为身谋,并不顾天下之人议陛下之善恶。其罪九也。皇后王位尚新,天下耸观令德。守忠辄为皇后画策,并不禀问皇太后,矫传教旨,开祖宗宝藏,擅取金珠数万两以献皇后。既取悦一时,又坐享厚赐,逆妇姑之礼,开骄侈之源。使皇后受其恶名,而己身收其重利。为臣奸邪,孰甚于此!其罪十也。守忠有大罪十,皆陛下所亲见,众人所共知。其馀欺慢为奸,恣横不法,事类繁多,不可胜言。诚国之大贼,人之巨蠹。伏望陛下尽发守忠之罪,明示四方,斩于都市,以惩奸慝。取进止。
濮安懿王合行典礼议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一、《司马公文集》卷三三
宰臣韩某等状:伏以出于天性之谓亲,缘于人情之谓礼。虽以义制事,因时适宜,而亲必主于恩,礼不忘其本。此古今不易之常道也。伏惟皇帝陛下奋《乾》之健,乘《离》之明,拥天地神灵之休,荷宗庙社稷之重。即位以来,仁施泽浃,九族既睦,万国交欢。而濮安懿王德盛位隆,宜有尊礼。陛下受命先帝,躬承圣统,顾以大义,后其私恩。慎之重之,事不轻发。臣等忝备宰弼,实闻国论。谓当考古约礼,因宜称情,使有以隆恩而广爱,庶几上以彰孝治,下以厚民风。臣等伏请下有司议濮安懿王及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合行典礼。详处其当,以时施行。治平元年五月二十八日进呈。奉圣旨,候过仁宗皇帝大祥别取旨。治平二年四月九日再进呈。奉圣旨,送太常礼院与两制已上同共详定闻奏。
翰林学士王圭等状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一
右,谨具如前。臣等谨案《仪礼·丧服》:「为人后者」。传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若子者,言皆如亲子也。又:「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传曰:「何以期也?不贰斩也。何以不贰斩也?特重于大宗者,降其小宗也」。又:「为人后者为其昆弟」。传曰:「何以大功也,为人后者降其昆弟也」。以此观之,为人后者为之子,不敢复顾私亲。圣人制礼,尊无二上,若恭爱之心分施于彼,则不得专壹于此故也。是以秦汉以来,帝王有自旁支入承大统者,或推尊父母以为帝后,皆见非当时,取讥后世,臣等不敢引以为圣朝法。况前代入继者,多宫车晏驾之后,援立之策,或出母后,或出臣下。非如仁宗皇帝年龄未衰,深惟宗庙之重,祗承天地之意,于宗室众多之中,简拔圣明,授以大业。陛下亲为先帝之子,然后继体承祧,光有天下。濮安懿王虽于陛下有天性之亲、顾复之恩,然陛下所以负扆端冕,富有四海,子子孙孙万世相承者,皆先帝之德也。臣等愚浅,不达古今,窃以谓今日所以崇奉濮安懿王典礼,宜一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高官大国,极其尊荣,谯国太夫人、襄国太夫人、仙游县君亦改封大国太夫人,考之古今,实为宜称。
按:《司马公文集》卷三三。又见王圭《华阳集》卷四五,《宋会要辑稿》礼四○之六。第二册第一三七三页《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东都事略》卷八七上,《皇朝文鉴》卷一○五,《国朝诸臣奏议》卷八九,《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一,《类编皇朝大事记讲义》卷一三,《文献通考》卷九五,《宋史》卷二四五《宗室传》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七七、一一九、一二三。
濮王劄子(治平二年八月十七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二、《司马公文集》卷三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国朝诸臣奏议》卷八九、《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一、《九朝编年备要》卷一七、《石林燕语》卷一、《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五、《文献通考》卷九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九、《古今图书集成》家范典卷五○、《续资治通鉴》卷六三
臣闻圣人举事,与众同欲,故能下协人心,上顺天意。《洪范》曰:「三人占,从二人言」。盖国有大疑,则决之于众,自上世而然矣。臣伏见向者诏群臣议濮安懿王合行典礼,翰林学士王圭等二十馀人,皆以为宜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凡两次会议,无一人异辞。所以然者,盖欲奉濮王以礼,辅陛下以义也。而政府之意,独欲尊濮王为皇考。巧饰词说,误惑圣听,不顾先王之大典,蔑弃天下之公议。使宗室疏属皆已受封赠,而崇奉濮王之礼至今独未施行。此众人所以怫郁而未为称惬者也。或者恐陛下未能知二议是非,臣请更为陛下别白言之。政府言:《仪礼》、令文、《五服年月敕》皆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即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皆称父母。臣案礼法必须指事立文,使人晓解。今欲言为人后者为其父母之服,若不谓之父母,不知如何立文?此乃政府欺罔天下之人,谓其皆不识文理也。又言汉宣帝、光武皆称其父为皇考。臣案宣帝承昭帝之后,以孙继祖。故尊其父为皇考,而不敢尊其祖为皇祖考,以其与昭穆同故也。光武起布衣,诛王莽,亲冒矢石,以得天下,名为中兴,其实创业。虽自立七庙,犹非太过,况但称皇考,其谦损甚矣。今陛下亲为仁宗之子,以承大业。《传》曰:「国无二君,家无二尊」。若复尊濮王为皇考,则置仁宗于何地乎?政府若以二帝不加尊号于其父祖,引以为法,则可矣;若谓皇考之名亦可施于今日,则事理不侔矣。设使仁宗尚御天下,濮王亦万福。当是之时,命陛下为皇子,则不知谓濮王为父?为伯?若先帝在则称伯,没则称父,臣计陛下必不为此行也。以此言之,濮王当称皇伯,又何疑矣?今举朝之臣,自非挟奸佞之心,欲附会政府误惑陛下者,皆知濮王称皇考为不可。则众志所欲,亦可知矣。陛下何不试察群臣之情?群臣谁不知濮王于陛下为天性至亲?若希旨迎合,不顾礼义,过有尊崇,岂不于身有利而无患乎?所以区区执此议者,但不欲陛下失四海之心,受万世之讥耳。以此观之,群臣之忠佞邪正,甚易见矣。臣愿陛下上稽古典,下顺众志,以礼崇奉濮安懿王,如圭等所议。此亦和天人之一事也。取进止。
论安懿皇劄子(治平三年正月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二、《司马公文集》卷三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国朝诸臣奏议》卷八九、《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九、《司马温公年谱》卷四
臣闻诸道路,未知信否,或言朝廷欲追尊濮安懿王为安懿皇。审或如此,窃恐不可。陛下既为仁宗后,于礼不得复顾私亲。臣先时言之已熟,不敢复烦圣听。今臣不知陛下之意,固欲追尊濮王者,欲以为荣邪,以为利邪?以为有益于濮王邪?前世帝王以旁支入继,追尊其父为皇者,自汉哀帝为始。其后安帝、桓帝、灵帝亦为之。哀帝追尊其父定陶恭王为恭皇。今若追尊濮安懿王为安懿皇,是正用哀帝之法也。陛下有尧、舜、禹、汤不以为法,而法汉之昏主,安足以为荣乎?仁宗恩泽在人,沦于骨髓,海内之心所以归附陛下者,为亲受仁宗之命为之子也。今陛下既得天下,乃加尊号于濮王,海内闻之,孰不解体?又安足以为利乎?夫生育之恩,昊天罔极,谁能忘之?陛下不忘濮王之恩,在陛下之中心,不在此外饰虚名也。孝子爱亲,则祭之以礼。今以非礼之虚名加于濮王而祭之,其于濮王果有何益乎?三者无一可,而陛下行之,臣窃惑之。此盖政府一二臣自以向者建议之失,已负天下之重责,茍欲文过遂非,不顾于陛下之德有所亏损。陛下从而听之,臣窃以为过矣。臣又闻政府之谋,欲托以皇太后手书,及不称考而称亲。虽复巧饰百端,要之,为负先帝之恩,亏陛下之义,违圣人之礼,失四海之心。政府之臣祗能自欺,安能欺皇天上帝与天下之人乎?臣愿陛下急罢此议,勿使流闻达于四方,则天下幸甚。臣今虽不为谏官,然向日已曾奏闻,身备近臣,遇国家有大得失,不敢不言。取进止。
留吕诲等劄子(治平三年三月八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二、《司马公文集》卷三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国朝诸臣奏议》卷九○、《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续资治通鉴》卷六四
臣闻人主患在不闻其过,人臣患在不能尽忠。是故忠直敢言之臣,国家之至宝也。夫以人主之尊,下临群臣,和颜色以求谏,重爵赏以劝之,群臣犹畏懦而不敢进,又况惮之以威,惩之以刑,则嘉言何从而至哉!窃闻侍御史知杂事吕诲、侍御史范纯仁、监察御史里行吕大防,因言濮王典礼事,尽被责降。中外闻之,无不骇愕。臣观此三人,忠亮刚正,忧公忘家。求诸群臣,罕见其比。今一旦以言事太切,尽从窜逐,臣窃为朝廷惜之。臣闻人君所以安荣者,莫大于得人心。今陛下徇政府一二人之情,违举朝公议,尊崇濮王过于礼制,天下之人已知陛下为仁宗后,志意不专,怅然失望。今又取言事之臣,群辈逐之。臣恐累于圣德,所损不细。闾里之间,腹非窃叹者多矣。况纯仁、大防皆陛下简拔于众人之中,任以为耳目之臣。盖取其忠直,非取其阿谀也。纯仁、大防亦欲竭诚尽节,以报陛下之知。故敢不附政府,侃然正论。今更以此获罪,则陛下于群臣之中,尚谁亲哉!若使忠直日退,阿谀日进,则陛下何以复知臣下之善恶、政事之得失?如此殆非国家之福也。伏望圣慈亟令诲等还台供职,则天下翕然,皆歌陛下之圣明。虽禹之乐闻善言,汤之改过不吝,不足过矣。不则且为之别改近地一官,亦可以少慰外人之心也。
留傅尧俞等劄子(治平三年三月八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二、《司马公文集》卷三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国朝诸臣奏议》卷九○、《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续资治通鉴》卷六四、光绪《内黄县志》卷一六
臣近曾上殿,蒙圣恩宣谕以濮王称亲事,云:「此亲字,官家亦本不欲称,假使只称濮王与仙游县君,有何不可」?臣乃知陛下至公,本无过厚于私亲之意,直为政府所误,以致外议纷纭。必谓旦夕下诏罢去亲名,其已出台官,当别有除改,见在台官,亦优加抚谕,使之就职。昨日忽闻侍御史知杂事傅尧俞知和州,侍御史赵鼎通判淄州,赵瞻通判汾州。中外之人,无不惊愕。此盖政府欲闭塞来者,使皆不敢言,然后得专秉大权,逞其胸臆。臣窃惟陛下春秋方壮,圣性钦明,而今日独取拒谏之名,受孤恩之谤,违天下之望,失人主之权,止于遂政府数人很心而已,不知于陛下有何所利而为之?臣不胜区区,深为陛下痛惜。伏望陛下勿复询于政府,特发宸断,召还尧俞等,下诏更不称亲。如此则可以立使天下愤懑之气,化为驩欣;诽谤之语,更为讴歌矣。取进止。
乞与傅尧俞等同责降劄子(治平三年三月十一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二
臣昨任谏官日,与其馀台官等同共论列濮王典礼、不宜称尊号及皇考事,前后非一。臣寻蒙恩改龙图阁直学士,臣屡曾辞免,乞以旧职知河中府等一处,朝廷不许,止免谏职。今同知谏院傅尧俞、侍御史知杂事吕诲、侍御史范纯仁、赵鼎、赵瞻、监察御史里行吕大防并已责降。若所言濮王事合于典礼,则尧俞等不当窜逐;若所言非是,则臣不宜独免。况同时台谏官窜逐已尽,臣实无颜尚居故位。同罪异罚,有累公朝,伏乞与傅尧俞等一例责降。取进止(《司马公文集》卷三五。)。
侍:原脱,据前《留傅尧俞劄子》补。
乞责降第二劄子(治平三年三月十三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二、《司马公文集》卷三五
臣于今月十一日上殿,以先任谏官日论列濮王事不当,乞赐责降。陛下令纳下劄子,不送中书。臣以负罪在身,不可苟免。若不得臣劄子,中书无以进呈行遣。遂于次日具录劄子副本,缴申中书。臣又有此固违圣旨之罪,乞付外施行,早赐责降。取进止。
乞责降第三劄子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二、《司马公文集》卷三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国朝诸臣奏议》卷九○、《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五
臣于今月十一日上殿,乞与傅尧俞等一例责降。十三日又曾自陈固违圣旨之罪,至今未奉指挥。臣向于陛下即位之年四月二十七日,已曾上疏豫戒追尊祖父之事。及政府请议濮王典礼,陛下令候过仁宗大祥别取旨,臣与傅尧俞甫过大祥,即诣政府白以为人后者不得顾私亲之议。及诏两制、礼官同共详定之日,臣又独为众人手撰奏草,若治其罪,臣当为首。其吕诲等并系后来论列,已蒙谴逐,况如臣者,岂宜容恕?纵陛下至仁,特加保庇,臣能不愧于心!伏望圣慈依臣前奏,早赐责降。其向所上疏,窃虑年月稍久,禁中遗失,今别录进呈。取进止。
乞责降第四劄子(次日中使刘温直宣赴迩英阁,上面谕,令供职。)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二、《司马公文集》卷三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
臣自今月十一日以来,已曾三次奏,乞与傅尧俞等一例责降,未蒙开允。今又准中书劄子,以侍讲钱象先奏,乞催臣依旧赴经筵供职,奉圣旨,令臣疾速朝参供职者。臣仰荷大恩,所宜奔走奉承诏旨。然臣退循义理,有所未安。是以不敢茍贪荣禄,至重有敷陈。臣与傅尧俞等七人同为台谏官,共论濮王典礼。凡尧俞等所坐,臣大约皆曾犯之。今尧俞等六人已蒙圣恩尽得外补,独臣一人尚留阙下。使天下之人皆谓臣始则唱率众人,共为正论;终则顾惜禄位,茍免刑章。臣虽至愚,粗惜名节,受此指目,何以为人?非徒如是而已,又使讥谤上流,谓国家行法有所偏颇。臣是用昼则忘餐,夕则忘寝,入则愧朝廷之士,出则惭道路之人,藐然一身,措之无地。虽知违犯天威,负罪愈重,岂敢更复朝参供职。伏望圣慈曲垂矜察,依臣前奏,早赐责降。取进止。
范景仁传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二四、《司马公文集》卷六七、《皇朝文鉴》卷一四九、《名臣碑传琬琰集》下集卷九、《补续全蜀艺文志》卷三五
范景仁名镇,益州华阳人。少举进士,善文赋,场屋师之。为人和易修敕,故参知政事薛简肃公、端明殿学士宋景文公,皆器重之。补国子监生及贡院奏名,皆第一。故事,殿廷唱第过三人,则为奏名之首者必抗声自陈以祈恩,虽考校在下,天子必擢寘上列。以吴春卿、欧阳永叔之耿介,犹不免从众。景仁独不然,左右与并立者屡趣之使自陈,景仁不应。至七十九人始唱名及之,景仁出拜,退就列,讫无一言,众皆服其安恬。自是始以自陈为耻,旧风遂绝。释褐新安主簿,到官数旬,时宋宣献公留守西京,不欲使与下吏共劳辱,召置国子监,使教诸生。秩满,又荐于朝,为东监直讲。未几,宋景文公奏同修《唐书》。又用参知政事王公荐,召试学士院。诗用「彩霓」字,学士以沈约《郊居赋》「雌霓连蜷」,读「霓」为入声,谓景仁为失韵。由是除馆阁校勘,殊不知约赋但取声律便美,非「霓」不可读为平声也。当时有学者皆为景仁积郁,而景仁处之晏然,不自辩。为校勘四年,应迁校理。丞相庞公荐景仁有美才,不汲汲于进取,特除直秘阁。未几,以起居舍人知谏院。仁宗性宽仁,言事者竞为激讦以采名,或缘爱憎,污人以帷箔不可明之事。景仁独引大体,自非关朝廷安危,系生民利病,皆阔略不言。陈恭公为相,嬖妾张氏笞杀婢,御史劾奏,欲逐去之,不能得,乃诬之云私其女。景仁上言:「朝廷设台谏官,使之除谗慝也。审如御史所言,则执中可斩。如其不然,御史亦可斩」。御史怒,共劾景仁以为阿附宰相。景仁不顾,力为辨其不然,深救当时之弊,识者韪之。仁宗即位三十五年,未有继嗣。嘉祐初暴得疾,旬日不知人,中外大小之臣无不寒心,而畏避嫌疑,相倚仗莫敢发言。景仁独奋曰:「天下事尚有大于此者乎,舍此不言,顾惟抉擿细微以塞职,是真负国,吾不忍也」。即上言:「太祖舍其子而立太宗。周王既薨,真宗取宗室子养之宫中。陛下宜为宗庙社稷计,早择宗室贤者,优其礼数,试之以政,与图天下之事,以系天下人心」。章累上,寝不报。景仁因阖门家居,自求诛谴。执政或谕以柰何效干名希进之人,景仁上执政书,言:「继嗣不定,将有急兵,镇义当死朝廷之刑,不可死乱兵之下。此乃镇择死之时,尚安暇顾干名希进之嫌,而不为去就之决哉」!又奏称:「臣窃原大臣之意,恐行之而事有中变,故畏避而为容身之计也。万一兵起,大臣家族首领顾不可保,其为身计亦已疏矣。就使事有中变而死陛下之职,与其死于乱兵,不犹愈乎?乞陛下以臣此章示大臣,使其自择死所」。闻者为之股栗。寻除兼侍御史知杂事。景仁固辞不受,乞解言职,就散地。执政复谕以上之不豫,诸大臣亦尝建此策,今奸言已入,为之甚难。景仁复上执政书云:「但当论事之是非,不当问其难易。况事早则济,缓则不及。此圣贤所以贵机会也。诸公谓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它日不难于今日乎?谓今日奸言已入不可弭,他日可弭乎」?凡见上面陈者三,奏章者十有七,朝廷不能夺,乃罢谏职,改集贤殿修撰。顷之,拜知制诰,迁翰林学士。英宗即位,中书奏请追尊濮安懿王,事下两制议,以为宜称皇伯,高官大国,极其尊荣。大迕执政意,更下尚书省,集百官议之,意朝士必有迎合者。既而台谏争上言:「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今陛下既为仁宗后,若复推尊濮王,是贰统也。殆非所以报仁宗之盛德」。众论鼎沸,执政欲缓其事,乃下诏罢百官集议,曰:「当令礼官检详典礼以闻」。景仁时判太常寺,即具列为人后之礼及汉魏以来论议得失,悉奏之,与两制、台谏议合。执政怒,召景仁诘责之,曰:「诏书云:当令检详。奈何遽列上邪」?景仁曰:「有司得诏书,不敢稽留,即以闻,乃其职也,柰何更以为罪乎」?会宰相迁官,景仁当草制,坐失于考按,不合故事,加侍读学士,出知陈州。今上即位,复召还翰林。王介甫参知政事,置三司条例司,变更祖宗法令,专以聚歛为务,斥逐忠直,引进奸佞。景仁上疏极言其不可,朝廷不报。景仁时年六十三,因上言:「即不用臣言,臣无颜复居位食禄,愿听臣致仕」。章累上,语益切直。介甫大怒,自草制书,极口丑诋,使以本官户部侍郎致仕,凡所应得恩例,悉不之与。于是当时在位者皆自愧,景仁名益重于天下。介甫虽诋之深,人更以为荣焉。景仁既退居,有园第在京师,专以读书赋诗自娱。客至无贵贱,皆野服见之,不复报谢。故人或为具召之,虽权贵不拒也,不召则不往见之。或时乘兴出游,则无远近皆往。尝乘篮舆归蜀,与亲旧乐饮,赈施其贫者,周览江山,穷其胜赏,期年然后返。年益老而视听聪明,支体尤坚彊。呜呼!向使景仁枉道希世以得富贵,蒙屈辱,任忧患,岂有今日之乐邪?然则景仁所失甚少,所得殊多矣。《诗》云:「恺悌君子,神所劳矣」。又曰:「乐只君子,遐不眉寿」。景仁有焉。客有问今世之勇于迂叟者,叟曰:「有范景仁者,其为勇,人莫之敌」。客曰:「景仁长仅五尺,循循如不胜衣,奚其勇」?叟曰:何哉,而所谓勇者?而以瞋目裂眦、发上指冠、力曳九牛、气陵三军者为勇乎?是恃匹夫之勇耳,勇于外者也。若景仁,勇于内者也。自唐宣宗以来,不欲闻人言立嗣,万一有言之者,辄切齿疾之,与倍畔无异。而景仁独唱言之,十馀章不已,视身与宗族如鸿毛。后人见景仁无恙,而继为之者则有矣。然景仁者冒不测之渊,无勇者能之乎?人之情孰不畏天子与执政?亲爱之至隆者,孰若父子?执政欲尊天子之父,而景仁引古义以争之,无勇者能之乎?禄与位皆人所贪,或老且病,前无可冀,犹恋恋不忍舍去。况景仁身已通显,有声望,视公相无跬步之远,以言不行,年六十三即拂衣归,终身不复起,无勇者能之乎?凡人有所不能,而人或能之,无不服焉。如吕献可之先见,范景仁之勇决,皆余所不及也。余心诚服之,故作《范景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