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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讲义 其三 原旨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三
列禦寇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此异端之说,非儒者之所宜言。自唐孔氏引之为疏义,而后之学《易》者遂祖之。吁,是岂羲、文、周、孔四圣之旨哉!盖昔者圣人之作《易》也,本就阴阳而取名,以阴阳交错而理流行,不容以一定拘,故以《易》命之。其为字,从日从月,亦阴阳之谓也。而其所以为义,则代换变易之称,即「生生」之谓者,不惟天地造化之为然,而在书之为蓍卦辞义及人事之理,莫不皆然也。今以造化而言,太极动而生阳,动极复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子月,六阴极而退于上也,而一阳复生于下焉。午月六阳极而退于上也,而一阴复生于下焉。昼阳之盛也,而阴已生于午焉;夜阴之盛也,而阳已生于子焉。其代换有如此者。二气交感,化生万物,自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贞,贞而复元。自春而夏,夏而秋,秋而冬,冬而复春。一辟一阖,一消一息,循环而无端,周流而不穷,其变化有如此者。即所谓「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者是也。在书之所谓卦者而言,自一奇一耦而为两仪,加倍而为四象,又加倍而为八卦,又加倍而为六十四卦。阳奇交乎阴,阴耦交乎阳,互相参错而成其代换有如此者。自乾至泰,由一乾而变;自履至临,由一兑而变;自同人至明夷,由一离而变;自无妄至复,由一震而变;自姤至升,由一巽而变;自讼至师,由一坎而变;自遁至谦,由一艮而变;自否至坤,由一坤而变。其变化有如此者。即所谓「圣人之作《易》也,观变于阴阳而立卦」者是也。以蓍而言,自一变所归有奇耦而为两仪,自三变奇耦有多少而为四象,至十八变而后卦成,则亦不外乎四十九策,更互分合往来而为之,其代换有如此者。或得一爻而变,或得二爻而变,或得三爻而变,或得四爻而变,或得五爻而变,或得六爻而变,六十四卦能变之所之,其变化有如此者。即所谓「四营而成《易》」者是也。以辞义而言,或刚上而柔下蛊,或柔上而刚下咸,或内健而外顺泰,或内柔而外刚否,或柔进而上行鼎,或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无妄,或柔外而文刚,或刚上而文柔贲,其代换有如此者。卦各随时,为义不同,如泰「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之时,则其进为亨吉,否;「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时,则其进为不利,而六爻于其中,又各随位取义不一。如《泰》之初九,群阳始进,则「拔茅茹征吉」,九二以刚中为立信任,则治泰之道「得尚于中行」;九三泰将极而过乎中,则以「艰贞」为戒;六四泰已极,而入乎阴类,则以「翩翩」「其邻」为警;六五为泰主,能任九二,成治泰之功,则有「帝乙归妹」之祉;上六泰极而复否,则有「城复于隍」之吝。凡卦爻之例皆然。其变换有如此者,即所谓「六爻之义易以贡」者是也。在人事之理而广推之,凡日用动静、语默、屈伸、进退、大小、粗精、隐显等类,应一切相对待者,皆莫不各有阴阳分属。如张忠定公所谓公事未判者属阳,已判者属阴。二端常相因相禅而无穷,虽极千条万绪之不齐,而莫不各有当然一定之则参错于其间,惟当与之相为流通尔。方其成己为仁,成物为智,则仁主内而智主外矣。及学不厌为智,教不倦为仁,则又智主内,而仁主外焉。方其「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则义主先而礼主后矣。及修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则又礼主先而义主后焉。其代换有如此者。当揖逊则揖逊,当征伐则征伐,当与贤则与贤,当与子则与子。在禹、稷之地则当出,在颜子之地则当处,在曾子之地则当去,在子思之地则当守。在三仁之地,当去者去,当奴者奴,当死者死;在孔子之地,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可久则久,可速则速,于乡党则当恂恂,于朝廷则当便便,与上大夫言则当訚訚,与下大夫言则当侃侃,而皆不可以一律定焉。其变化有如此者。即所谓「易穷则变,变则通」者是也。而总皆不离乎阴阳之所为也。此圣人于《系辞传》必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高卑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所以取造化阴阳之实,与卦爻无二致也。又曰「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又所以即卦爻阴阳之旨,与天地人同一揆也。故庄周谓「易以道阴阳」,亦窥见乎此矣。然合而言之,所谓太极者常流行通贯,皆无不在焉。在造化,则阴阳二气之中,各具一太极;在书,则六十四卦之中,每象每爻,亦各具一太极也。四十九策之中,每揲每变,亦各具一太极也。在人事千条万绪之中,无小无大,又无不各具一太极也。即所谓「易有太极」及三极之道也。故占者于此,必各随卦爻阴阳奇偶,与太极周流以决吉凶悔吝之几,而不滞于一隅。如程子所谓「随时变易以从道」。圣人有圣人之用,贤人有贤人之用,众人有众人之用,学者有学者之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若拘于一,则三百八十四爻,但为三百八十四事而止也。在学者之学《易》,必平心以观其象而玩其辞,如筮者之筮事,每虚心以观其变而玩其占,于逐位之下视阴阳消息盈虚,以察其所值之时,又于逐爻之中,视刚柔进退偏正以考其所主之义,使万理粲然一定,如森如列,脉络不乱,而分毫不差。然后能体之在我,而动静无非《易》,于寂然不动之时,则合万殊为一本,而浑然太极之全体,常昭融于方寸间;及感而遂通之际,则散一本为万殊。而纵横曲直,莫非太极大用之所流行,又何有一物之不会于极哉!故曰「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至是则羲、文、周、孔之传,始知其真不吾欺矣。
答陈伯澡问论语(三)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八、《北溪大全集》卷三九
问「子绝四」章,
横渠说「四者有一焉,则与天地不相似」。「无我」一义,杨氏所谓「道通为一」者,亦精。盖圣人之心,廓然大公,与道为一,何有私我?如天地大化,一辟一阖,无非公乎?太极流行之妙,而天地何预焉?又细思之,我与物对,因物形之而后我始见,恐亦去此意不得,须兼之于中。盖圣人于应事也,物各付物,而我何预焉?同然大公,岂复见有物,岂复见有我?惟纯见是理而已。
问:「仰之弥高」章,程子谓到此地位,工夫尤难。
前此尤可以用力,到此则自大而趋于化。自思勉而之不思不勉,介乎二者之境,所未达者一间,非人力所能为矣。但当据其所已然,从容涵养,勿忘勿助,至于日深月熟,则亦将忽不期而自到,而非今日之所预知也。
问「子在川上」章。
程子「与道为体」四字极精。盖道体本无穷,天运日行,水流物生,乃与道为体而无穷者也。
问程子答张思叔无穷之说。
思叔于此,直断以「无穷」二字,而不知其所以无穷之蕴,煞有义理在。观诸《集注》,亦可以见其大略矣。
问「未可与权」章,汉儒、程子「经权」之说。
权不可直谓之反经,汉儒之说诚非,程子亦不直谓权。只是经本文谓经所不及者,权量轻重,使之合义,才合义,便是经也。其为言亦婉矣。来说所辨已得之,谓权异乎经而不离乎经者,亦当。尝爱柳子之言,曰「权也者,达经者也」,斯义甚精,并详玩之。
问「子莫无权」与此章「权」字,轻重不同。
权之得名,本秤锤之义,所以称物轻重,而取中者也。然古人用之,有以一节言者,有以全体言者。自其一节言,则如时中之类,亦日用所不可阙。自其全体言,则如中庸之为至德,非义精者不能及也。
问:程子曰:「权,义也。义以上更难说」。
权所以量轻重,而使之合义,不可直谓之义也。盖亦有体用之分焉,然处义未精者,亦未可与权。必有错用其所不当用处,而欲精其义者,非物格知至者不能。此程子所以谓「义以上更难说」也。
问「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
先言和悦,后言诤。和悦者,事长顺也,诤则不诡随矣。
问「足躩如也,盘辟貌」。
盘辟,乃盘旋曲折之意。辟音辟。蹜蹜,乃举足促狭也。
问「立不中门」,注「当枨闑之间」。
枨是门旁枋,闑是门中立木,以为门扇之碍者。
问「过位」
答陈伯澡问辨诸丈人心道心之论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九、《北溪大全集》卷四○
问:张、吴南剑张显父,字敬之;淮阳吴恭之,字叔惠。说「人心道心,一是天理,一是人欲」。
程子虽有是说,然更在人自体察。而人欲亦有浅深,若察之不明,则人心与人欲,又都没理会了。
问:二丈云:「操则存,道心也;舍则亡,人心也」。
操而存,则道心便在此;舍而亡,则人心便放荡去了。非可直指此为人心道心也。
问:二丈云:「其为物欲者,都是此心做去,难叫做好」。
嗜欲皆从人心出,心逐欲而陷,乃不好。
问:二丈云:「主宰便道心矣」。
主宰万物,皆由理义,乃是道心,未便可唤作道心。
问「人心」「道心」大意。
《中庸序》说已极分明,可熟玩味为准,不必他生穿凿,转见迷眩。大抵心一也,就中分别,以其从形气上发来,本形气为主,故谓人心,即四支百骸之所知觉运动者是也。以其从理义上发来,本理义为主,故谓之道心,即此所禀受仁义礼智之心是也。二者之心,上智下愚皆所同然,但人心至危殆而难安,道心至微隐而难见,虽上圣大贤,亦不敢以为易而忽之,况在学者,尤须要分别得二者界分分明而操制之。如饥则食,渴则饮之类,人心也。嗟来之食则不肯食,嘑尔、蹴尔而与之则不肯食等类,道心也。如男女之欲等类,人心也;夫妇有别等类,道心也。人徒见程子有天理、人欲之分,更不实自体察于己,以道心全做好底物,亦便以人心全做不好底物。夫天理与人欲相对,天理分明是好,人欲分明是不好。道心全是天理,固全是好;然人心只是平说形体之知觉运动,未便是人欲,未是不好。只是嗜欲之类皆从此出,极是危殆卼臲,而难乎安息安帖,最易流易陷尔。古人于此,有精一之功焉。精则要分别二者界分分明,不相混杂,一则专守道心之正,而无以人心二之。要得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令焉,至于工夫纯熟,气质变化,则从心所欲不踰矩。声为律,而身为度,即人心便都纯是道心,而不复见人心之为吾间矣。
问:人心无定,如翻车流转,无须臾停。杨至之曰:「此乃人欲,非人心也」。
此乃人心驰逐于物欲之私。
问:程子谓「逐物是欲而非心」。
所谓逐物是欲,程子之意,盖谓欲者情也,感物而逐之者,乃情欲尔。本心之体在中,却自若然。细论之,情亦心之成也。更以人心、道心按之,则逐物欲亦是人心,而非道心之谓,未可全以为非心也。文字须要活看。
问:心者知觉之谓,而智亦训为知。心与知字,亦须分明。杨曰:不须如此说,有心便有性,二者不相离,不是先有这知觉,而后这是非之理旋旋安排出来。又问:《语录》云:动处是心,动底是性。杨曰:仁义礼智,性也;恻隐羞恶等,情也,心统性情也。分开说,则动处是心,动底是性。然论得来,心性自不相离。此心才动,那个仁义礼智便在里许,非旋旋安排出来。
心者人之神明,所以为身之主宰者,即此身上个灵底是也。性即心中所具之理,若仁义礼智是也。心是个灵物,能知觉;智即心中所能知觉之理,能是能非者。岂可更将心与智相对持分别?是犹指日与光,对分为二物也,而可乎?所谓动处是心,动底是性。动处是其灵活能酬酢处也,动底是动之理也。若合心性情而言,则静是性,动是情,心贯动静,而统性情。静其体,而动其用也。所谓知觉在,理义便在,只有浅深。缘知觉,则惺惺不昏昧,理义便都在其中。若冥然不省,则礼义何在邪?如人叫则便应,其知觉之浅处。见孺子将入井便怵惕,其知觉之深处,理义随深浅呈露尔。杨文此处说不破。
答陈伯澡问性之目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五、《北溪大全集》卷三六
问「理气」段。
合是非真妄皆以为性,则不可。须是是者真者,乃理之所当然,而谓之性;非者、妄者,则咈乎理之所当然,而不得为性矣。
问:性无善无不善,与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何分别?
谓无善无不善,则是天理人欲于中虽未见,而已隐然同体矣。谓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则是天理人欲于中虽未分,而已晦然并生矣。
问:佛氏作用是性,与虚无寂灭、去四大、除六根之说相反。
佛家以作用言性,作用是动作运用,是指气之活处。谓众生与佛同一性者在此。故有问如何是佛,答者呼天而前以示之。他把此处做大本一源,更无分别,不知只是说著气之云尔,非指日用动作等实事为言也。凡日用动作等实事,他又却把作缘累,须要一切扫除,都归于空寂。虽天地、日月、山河,亦以为幻妄不实,都要一空,始为正道。其谈玄说妙,不可致诘处,只不过即此空幻者极言之尔。尝爱程子之言,曰:「学者于释氏之说,直须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骎骎然入于其中。若欲穷其说而去取之,则其说未能穷,固已化而为佛矣」。此乃示人不易之格言,非徒务为却绝,而漫无是非也。吾惟专从事于吾儒经常之定说,到自家理义明彻、根本深固后,则其差缪处,自一照而破,不待劳心苦索矣。大抵老释差处,只在判道器为二物,而欲离日用实事以求道于冥漠之中。虽其用功有极精笃处,要之无下面一截,则其所谓上达者,便亦都全不是,而不得谓之达也,而何得以为道乎?
答陈伯澡再问仁之目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五、《北溪大全集》卷三六
问:晦庵说「克己复礼」如何便唤做仁,疑是兼体用而言。
克去己私,以复于礼,纯是天理流行,则仁之体,极是亲切。虽是用在其中不相离,然恐愈眩惑;若到真识后,自无所不通贯。
问「生之性兼包四者」。
生之性是就心之体言,义、礼、智都统在其中。若无此生性,则义如何裁制?礼如何敬?智如何别?正犹元之贯亨、利、贞,无一刻少息,默验之自见。
问:克己复礼为仁,乃统言心之全德,天理之公也。今卓丈所传《仁说》则云「天下无一物不在吾涵育之中」,却就爱上说,似偏言之仁,如何?
仁离爱字,不得所谓。爱之理,只就心之德上状出来,非于心之德之外,别有爱之理也。
问:傍恻隐上看,则仁意不差,然靠著则又迷其本。
恻隐,是爱之初萌便是,从生性发来,于仁之意义为亲切。只是发在外,不可偏靠著尔。
问:心生生不息,又与知觉意思相类,而仁是活底道理,又邻于谢氏「活底是仁」之说。
生生不息,是心体本如此,然贯动静而无间,惟其生生,所以能知觉。然可以生之性言仁,而不可指知觉以言仁也。仁是活底之理,谢氏所失只在于活物而不及理,便是涉释氏作用是性之说。其取譬直以桃仁杏仁为仁,与程子谷种生性之意大异。而其所谓活物者,又作弄太过,如有一个物跳跃流动,常在事物之间,欲见此为知仁主意。又专在于知见,而无操存践履之功,其差之愈远矣。
问:谢氏所谓活,即知觉之谓。
据谢氏所谓活,所谓知觉,按程子顽痹不仁之说,亦相似,但主意却差。把作一个物恁地活,欲瞥然见之方得为仁,全流入异端去也。
答陈伯澡再问论语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九、《北溪大全集》卷四○
问「祖孙一气」。
精与气合而生,魂升魄降而死。然祖孙一气,祖宗虽死,而子孙之身在此,则所谓一气者,犹相贯于幽明之中,固自有长存不灭者。所以礼重于绝人后,而人以子孙世世有常祀为贵也。
问:康节谓「性者道之形体」,与文公《语录》「性是道骨子」及「道是在物之理,性是在己之理」。
道者,事物中所当然之理,人之所共由者也。性即在我之理,具于吾心,而道之所总会也。所谓形体者正如此,初非有待于人为而后得,而邵子、文公之说,皆互相发明,本无异者。
问:杨氏「会万物于一己」之说,与孟子「万物皆备于我」,异同如何?
「万物皆备于我」,是言万物本然之理皆具于吾身而已,若「会万物于一己」,是言人恁地做工夫,然万物如何会合于己,己亦如何会合得万物?此其意,特不过佛家平等之说、墨氏爱无差等之云。不知万物从来不齐,人酬酢于其间,小大疏密,各有其分而不乱,但仁者之心无私,则自无物我之间尔,非以彼合此之谓也。
问:学者就事上逐件尽己心推将去。
此语之病,是临事方尽己心,而无平日存主之功尔。所谓尽己心者,只是此心存主处,真实而无伪妄,便是忠。平日常如此,到临事时,只是此心无间断,非于此而方尽也。
问:尽己推己,就事父孝,事君忠。及泛应事物上,如何?
事亲孝,是忠恕之本所发用来,最先第一件便在此上。若就此上分别二字,则其正所从事孝时便是恕起头处,其所存主于中,真实无伪妄处,便是忠。至于事长弟、事君忠,便只是以此事亲底心达之尔。但学者著力而然,便是尽,便是推。故自其所存主于事亲时,真实无伪妄底心,到事长、事君时无间断,便是尽己之忠。自其所从事于事长事君时,要得皆如事亲底心,便是推己之恕。至凡应事条,皆是己与人相接了,其为心皆如此。若其思虑当如何如何,此又是讲学之事。
问「尽己心者推将去」一句。
泥文执义,太局蹙了,凡穷格到窒碍不通处,便须退步澄神,反观其本义,然后复徐徐寻绎而进,则坚者亦将自破矣。
问:《遗书》:「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者皆仁」。「物」字是人物,是事物?若说人物,则恐连礼智信不来;若说事物,则与《订顽》备言此体之句不合。如何?
仁者与物同体,只是言其理之一尔。人物与事物非判然绝异。细论之,事物只自人物而出,凡己与人物接,方有许多事物出来。若于己独立时,亦无甚多事,故此「物」字皆可以包言。所谓《订顽》备言此体者,亦只是言其理之一尔。更详玩之。
问:文公称许明道「须先识仁」一段,复叹其说太广,学者难入。学者于仁,合如何下工夫?
明道此一段说话,乃地位高者之事,学者取此甚远。在学者工夫,只从克己复礼入为最要,此工夫彻上彻下,无所不宜。
问:程子说《订顽》意极完备,乃仁之体,此篇只发明与万物为一之意,如何见得仁体?
非指与万物为一处,为仁之体,乃言天理流行无间,为仁之体也。
问:程子此下云:实有诸己,其地位已高,到此地位,自别有见处,不可穷高极远。
见得此理浑然无间,实有诸己后,日用酬酢,无往而非此理,更有何事?更何用穷高极远?
问:仁者之心,廓然大公,无所不爱。其体段自如此,非姑指其及物处为然。但不可偏靠此为言尔。是如何?
仁者之心,廓然大公,视天地万物皆为一体,固无所不爱。但偏靠此为言,则穷大而失其本,溺于情而不及性尔。
问「博施济众」章,文意曲折。
此章须将夫子所答本文分作三节看,「何事」至「病诸」为第一节,「夫仁」至「达人」为第二节,「能近」至「也已」为第三节。上节是辨子贡之失。夫博施济众,亦仁者之极功,但不可以是求仁。今子贡欲以是求仁,则失之泛滥,高大而不切于己,故夫子折难之,曰:「何止仁能如此,必须圣人能之乎?虽圣如尧舜犹不足于此,不能做得此等功,汝安可以是求仁」?中节是就己上平说,仁者之心,以己欲立欲达之心,而及于人,则天理流行无间,便正是语子贡以仁之体,而为切于己矣。末节遂说恕,所以推己及人之事,是推己所以欲立、欲达之心而及于人,亦引天理使流行无间,其示子贡求仁之方,可谓益近而易勉。若果能如此,则博施济众之功,亦自此而可进矣。
程子之说,正是状天理流行无间处,当以此意体认之可也。若不观此,而偏靠天地万物为一体上寻求,则是吕铭之失矣。
答陈伯澡再问大学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九、《北溪大全集》卷四○
问:《或问》中于致知云:表里洞然,无有不尽。于格物云:精粗隐显,究极无馀。不知何别?或一物俱含此四字,或总百物始有此四字?
致知言表里,以心之内外而言;格物言精粗、隐显,方周匝物之曲折,而偏言、总言,皆当如此也。
问「知」与「觉」字不同。
知与觉,并言则知是识其事之所当然,觉是悟其理之所以然。
问:程子曰:「但于一事上穷尽,其他可以类推」。是如何?
如亲亲上理会得尽,便推类去理会仁民,仁民是亲亲之类。仁民上理会得尽,便推类去理会爱物,爱物是仁民之类。如视思明上理会得尽,便推类去理会听思聪,听思聪是视思明之类;听思聪上理会得尽,便推类去理会色思温,色思温是听思聪之类。
问「天地之所以高深,鬼神之所以幽显」。
此二节求之过深了,只须平看。如天之状如何便恁高,地之状如何便恁深,天是覆地上,是包地下过;地是上载天,是跨在天中间。天是浮停在上,是旋转不息,日月星辰,是悬在天上,是附天而行;地是如何结而为山岳,如何融而为江海。只如此等理会,便是理会天地之所以高深处,何必更过索之冥冥漠漠邪?
问《或问》中云「莫不有以见其所当然而不容已」。
日用事物间,见得到当然不容已处,则于此理便真切,自住不得,自不得不恁地做。此最为人紧切处也。
问:极其大,天地之运,古今之变,不能外也。尽其小,一尘之微,一息之顷,不能遗也。此处欲分别其所当然与其所以然之故,如何?
理无物不在,无时不然。大而天地之一开一阖,古今之一否一泰,小而一尘之或飞或伏,一息之或呼或吸,皆此理之所寓也。当然,就其见定者而言;所以然,乃大化本体从来如此。
问:「表里精粗」四字,分别表里是言物有内外,精粗是言人见有浅深否。
表是外面,里是内面,粗是外面形状大槩,精是内面底蕴细密处。凡物皆有此四者,未说到人工夫处。
问《修身章》喜怒忧惧四者。
此章只是四者感物而应不中其节,则此心便为四者所动,而不得其正矣。
问:如恐惧、如忧患,若是小可底事,未甚逼近,犹可排遣。若是大祸患逼近在目前,则恐惧忧患,如何不动其心?不知当此之时,果何道以处之?使各当其分而不动其心邪?
此一节是当恐惧、当忧患之时,如何要排遣死了心不应?若强要排遣,灰槁其心,便成释氏,去而所以为祸患者处之,便失其几矣。
问:意者心之所发,若忿懥等四者,谓心之所发亦可,不知与诚意何异?又如忿懥四者,与亲爱五者,亦相类,亲爱畏敬乃好乐之属,贱恶傲惰乃忿懥之渐,不知正心与修身又何别?
随本章各有所主,且《诚意章》是说好善恶恶,须恁底真实;《正心章》忿懥四者,是说心之用处,不可不中节。《修身章》亲爱五者,又是身接物时事,不可失之偏。所主各自不同,安可比而同之?
问《或问》云:若于理有未明,心有未正,则吾之所欲者,未必其所当欲。遽欲以是为施于人之准则,则其意虽公而事则私,将见其物我相侵,彼此交病,虽庭除之内,跬步之间,亦且参商矛盾,而不可行矣。
若以今人溺浮屠者言之,是所欲非其所阴欲。为郡守者率民礼塔修善,自州治之前及诸坊巷,各建道场,使民废耕织买卖来会,是我侵乎物。民托太守威势,张皇其事,莫敢谁何,是物侵乎我。太守送诸处香烛,虽费不敢辞;民亦歛财备灯烛,化粿食犒设,虽费不敢道。是彼此交病,动关郡男女游观,因而有争斗、淫奔等讼。太守亦莽卤隐忍,不敢正其罪,虽亲子弟仆从,亦动游观之念,而不可禁遏。是庭除之内,跬步之间,参商矛盾而不可行矣。
答陈伯澡问近思录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北溪大全集》卷四一
问:「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二句,如何分别?
发微指几言,充周指德言,其所发见流行之实,则诚也。
问「一阳复,乃天地生物之心」。
须元亨利贞,乃心之全。一阳复处,乃天地之心,此动之端,乃天地生物之意,于此可见耳。程子「动之端」三字最精,宜详玩之。
问「人生气禀,理有善恶」。
「人生气禀,理有善恶」者,非指此理之体,有善恶相对而生也,只是言气禀之不齐,所以有善、有恶,此乃其理之必然耳。
问「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云云。
此句已甚明白,不容添字赘了。造化人心皆如此,当寂然不动之时,是冲漠无朕,然日用万事之理,皆森然已具于其中。及感而遂通之际,千条万绪,泛应各当,莫非即此理流行发见,非至此而后始旋生也。故或寂或感,虽有体用之殊,而其实只浑沦是一物而已,不容以先后言。如就莲子中最可观造化,此理尤为明甚。方成房结子稍可食时,来年生意绝未有兆朕,而其根叶花实,则已尽具矣。每于此深有省焉,所谓涂辙云者,只犹曰路脉云耳。
问「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有不善。若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
心自是本善,何尝有不善?其不善者,乃发而流耳。其曰「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乃随人问意,各有所主。今但当以意逆之,岂可又从而贬剥之?
问「气坱然太虚」一段。
此乃是从太初说来,至为霜雪而上,则气之成象者,至为山川万品,则气之成形者耳。
问:游气纷扰,如何是游气?
游气,只是流出来生人物底气。
问「推行有渐为化,合一不测为神」。
化只是变化,此物变成彼物,惟是变则有迹,而化则无迹,至于神则又妙而不可测耳。
问《定性书》「无将迎」。
未然而趋之谓之将,未至而逆之谓之迎。若如此,则是求物为应,先已自乱矣。何定之有?
问「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诚所以居业」至「存义」,《本义》《程传》不同。
忠信进德是存心处,修辞居业是行事处。《本义》与上文相应,而《程传》不相应,亦不害其为同也。
问《咸》九四《程传》。
传义已明,今只以王霸观之。王者之心,无偏无党,所过即化,所存即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思之所及?若霸者,一用其私心,只盟会所及之国则服从,所不及者,岂能感而通乎?
问:「忠恕所以公平」,「公平」是言理否?
忠恕是做工夫处,其工夫极处,则自公平。故曰「其致则公平」,语脉自明,不必以理言也。
问「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
公只是虚说个理,以人体之,则公在我。此心廓然无私,天理便流行而为仁矣。
问横渠「精义入神」段。
此张子推明《易·系辞》本文,只是极言屈伸感应,自然之理,所以交养互发之意,若谓动静相为用,则稍缓而非切本旨矣。
问「穷神知化」四字,兼穷神与入神浅深。
神是天地之心,化是天地之用。入神以知见言,穷神以至到言,知化非闻见之知。如知化育之知,乃默契之谓耳。
问领恶全好,领是一齐扫去,更无少留迹。
领是统领之意,其权在我矣。古人下字,甚有力。
问:「莫非天也,阳明胜」云云,此语法与「视听言动皆天也」云云,一同否?
何必相牵,此最读书之大病。每每爱如此,便将其中无穷之味都失了。且如「视听言动皆天也」,是以气言;于其中要识得真与妄,是以理言。而阳明胜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领恶全好等语,若就日用以昼夜体察,则其切己做工夫,有无穷意味。不此之究,岂非其大欠缺乎?
问「体天下之物」,体字是体认体察否?
体是以身体之谓,视之无一非我,如此则切于己,而此心之用无不周矣。
问「《易》有圣人之道,四以言者」云云。
以者,用也。用《易》发言,所尚者卦爻劝戒之辞;用《易》应事,所尚者卦爻阴阳之变;用《易》制器,所尚者卦爻上下自然之象;用《易》卜筮,所尚者卦爻吉凶已决之占。四者《易》之本旨大要,而《程传》以玩辞为主者,专以理义言也。
问「观会通以行其典礼,则辞无不备」。
会,谓理之所聚而不可遗处;通,谓理之可行而无所碍处。观理之会通,以为行事品节之常,见于爻辞者无不备矣。
问由象知数。
物生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滋,有滋而后有数。故由象可以知数。
问《春秋传序》。
《春秋》大概所以明王道,立百王经世之大法,非止褒善贬恶而已。《传序》首言治之而争夺息,导之而生养遂,教之而伦理明,然后人道立,天道成,地道平。及语颜子为邦一节,乃其纲领也。
问《尚书》难看,盖难得胸臆如此之大。
《书》皆帝王经纶天下大业,从大公至正胸中流出,乃圣人之用处,未可以小见而窥也。
问《易传》「艮其背」一段。
未接事物之时,不获其身,只知有理。既接事物之际,不见其人,亦只知有理。
问欲实认得敬,只是「常惺惺」三字最好,若专就整齐严肃上用工,又太迫切拘束。
须是整齐严肃,便常惺惺,乌有外慢而中不放者?不可为是厌烦惮劳之意也。
问恶不仁故不善,未尝不知徒好仁而不恶不仁则习不著。
好仁是善边工夫,必兼恶不仁,乃有去恶边工夫,相副而尽为密察精至也。
问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是就孝弟中推原其所以然,则性命便在其中。
孝亲弟长,是性命流行发见之大处。今不务全尽孝弟为实到性命,只欲于孝弟中推原其所以然者为性命,无乃堕于佛氏一超直入之说,岂圣门实学工夫之谓也耶?
答陈伯澡问中庸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北溪大全集》卷四一
问:程子曰:中之理至矣,独阴不生,独阳不成,偏则为禽兽之性,中则为人,此是泛言天地中底道理,恐不可分作未发、已发之中否。
已发、未发,是就人心分别;在天地,只是统言此理而已。然亦何有偏倚?何有过不及?
问「天性在人,犹水性之在冰」。
张子冰水之譬,未善。冰释复归于水,便是佛氏死而不亡,还复本来面目之说。与天性在人,不相似也。
问张子曰「未尝无之谓体」。
未尝无,只是言此理之实有然,不直曰有,而必委曲言未尝无者,老氏以无为宗,所以破异端之说也。然亦不必靠死立论。
问:程子曰:若言道,不消先立下名义。则茫茫地何处下手?
先立下名义,则有所依据准的,然见之不精,则名义亦不能确定矣。
问:文公《或问》中言物得其形气之偏,而不能以贯通乎全体。
物虽禀得来偏,然随他所得许多,其理依旧浑沦完足。且如蜂蚁,虽偏于君臣之义,然其报衙则礼也,巧于营窠则智也;失主则团聚不食,而为情恻然,则仁也。虎狼虽偏于父子之仁,然有文章则礼也,有威则义也,杀有神色变与不变之别,则智也,其他广推之,皆可见矣。
问:程子曰「鬼神凭依言语」。
鬼神凭依事,大抵是妖由人兴,多缘人之精神不足,故妖邪之鬼乘而附之,若正,鬼神则不然,此不得以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者为言。
问:杨氏曰「权以中行,中因权立」。
前后二说皆通,然分析杨氏本语未甚明白。权以中行者,中为主;中因权立者,权为主。大抵知中然后能权,惟权然后得中。
问吕氏与程子论「中」。
辨析吕说虽详审,然偏旁枝叶之论,在文公《或问》中已说破大槩矣。学者且须涵泳子思本文烂熟,讲究其正意大义,切于身心而实体之。舍此不务,而区区惟偏旁枝叶之急,非所谓善学《中庸》者也。
问:刘用之问:气之已散者,既化而无有;根于理而日生者,固浩然而无穷。
此《语录》一段,已说得明,所谓「无子孙底事已绝,而根于理而日生者,固浩然而无穷」,乃是如今社稷祭勾芒、后稷,庙学祭先圣先师,及齐祭爽鸠氏之类,非可通天下之常人无后者,皆以此一例论也。
问《或问》中论宗庙段惑异端、徇流俗之说。
后世祀典,自天子至于庶人,皆是惑异端、徇流俗,鄙陋之甚,而不自知其为非者。
问《或问》中云:不违之终始,即其事之终始;至焉之终始,即其物之终始。言事言物,何别?
心不违仁,就事见,故以事言;至其境界,是实地,故以物言。
问「夫焉有所倚」,谓少涉思议作为,便是倚。
此句只是结上文三语而言,此皆至诚无妄、自然之功用。夫岂有所倚靠于他术而后能哉!亦犹不待赏而民劝,不待怒而民威于鈇钺之类。若来说,乃涉于释氏之意矣。
答陈伯澡问敬箴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北溪大全集》卷四一
问:程子说「佛有个觉之理,可以敬以直内矣,然无义以方外,其直内者,其本亦不是」,及佛氏不知里面实理。
佛氏亦不是不知里面有实理,他合下以理为障碍,直要一尽扫除,使万理俱空,而百念悉灭耳。亦自不知有所谓敬,只是个觉底工夫,有似乎直内之敬耳,而实不同。吾儒不必言空,其所存养工夫,只是要得此心豁然,纯是天理之公,而绝无一毫人欲之私之谓。须认此意体究,方断制得明白。
问:《敬箴解》「不东以西」至「靡他其适」,谓心对事时主敬;「勿贰以二」至「万变是监」,谓心寓事时主敬。「对」与「寓」何别?
二字皆是应事时,但小为之别耳。本文上四句申程子「无适」之义,说较宽,是事始到面前方对境时;下四句申程子「主一」之义,说却紧,是心寓在事上,乃正裁处时。亦略有疏密不同也。
问「不火而热、不冰而寒」。
原此节四句,及后节四句,皆说得病痛重大,而其语又本用《庄子》「热焦火而寒凝冰」句意,更以《感兴诗》所谓「凝冰亦焦火,渊沦复天飞」,及前后出入动静之言参之,则其大意亦可见矣。
问「毫厘有差,天壤易处」。
此非谓些小事不敬,便能做大病,是言大病痛只在微细处失起,故千里之缪,差之毫厘处;千丈之绳,断在一寸处。然亦当思微细处差失,似甚小可,何故便到天地变乱,三纲沦,九法斁?何为罪过如彼重大?此殆难以空言解释,须多历人情事变之熟,乃知此不敬之为害端的处,凛乎甚可畏。而抑以见此老非练熟情理,明事义精,亦不能发到此。真可为切己箴砭救人,免陷于禽兽之归也。
问:蒙指教天理流行无间,是仁之体。常疑天理流行无间,乃是仁之发用,如何谓仁之体?
仁之本体,浑是天理周流无间,无表里动静,无隐显精粗,其生生不息之机,不曾有少停歇,亦不曾有少限隔。所谓用处,只是就体中掇出一截为言,而与体实未尝相离。非谓体只块然不动在中,因见于发用而后始流行也。更详体认之。
论日月 北宋 · 沈括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八九、《长兴集》卷三
或问予以日月之形如丸也?如扇也?若如丸,则其相遇岂不相碍?予对曰:「日月之形如丸」。何以知之?以月盈亏可验也。月本无光,犹银丸,日辉之乃光耳。光之初生,日在其傍,故光侧,而所见才如钩。日渐远,则斜照,而光稍满。如一弹丸,以粉涂其半,侧视之,则粉处如钩;对视之,则正圆。此有以知其如丸也。日月,气也,有形而无质,故相直而无碍。程子有云:「日月之为物,阴阳发见之尤盛者也」。盖天地日月一也。月受日光,而日不为之亏。月之光,一日之光耳。
吴郎中山泉说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一八、《文山全集》卷一○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道体流行之妙,往来而易见者,惟川流为然。圣人发其端倪,欲学者体认省察,而无一息之间断也。后千数百年,程子始默识而指以教人曰:「其要只在谨独」。圣人言道之旨,学者入道之门,于是而深切著明矣。尚书郎吴君正夫,名蒙,因名取象,有合于下《坎》上《艮》之卦,遂自命曰「山泉」。君所以从事,则又取二程、上蔡、和靖、晦翁,凡诸言敬者,识诸座右。《易》以养正,为圣功而养之,方未之及也,吾独见自得,乃从敬入,则岂泛然而用吾力也欤?夫川之水,道之体也;山之泉,性之象也。是故善尽道者,以敬而操存之,则犹之川而不息焉;善尽性者,以敬而涵育之,则犹之泉而不杂焉。盖有欲则息,惟敬为能不息;有欲则杂,惟敬为能不杂。君之所以见《易》,其犹程子之所以见夫子欤。虽然,川上之事,纯亦不已,诚者之天也。泉犹性也,泉动而出,犹性动而为情也。是则有几焉。诚无为,几善恶。始以敬而持此几,终以几而达此诚,则山泉其川水之源,川水其山泉之流,会而通之,混然一贯。故曰:敬者,圣学成始而成终者也。君讲切熟矣,愚也不敏,方愿学乎此,尚从君质之。
何晞程名说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一八、《文山全集》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予同年何君时,任庐陵县尉。尉厅,洛人太中大夫程公珦尝辱居之。后人为建公祠,又建堂曰「晞程」,志遗迹也。何君生子吏舍。温公之父生于池,温公生于光,名之所起,率从其地,君之名子以「吉」,宜也。而官于吉者多也,顾瞻斯堂,取义甚大,其当名之以「晞程」。程本为太中设,何君名其子,则以太中之子望之,徵说于予。予曰:大哉名乎,其何如而塞之哉!汉司马慕蔺相如,自名曰「相如」。本朝有钱希白之类,希乐天者也。功名文艺之士,事为之粗迹,笔墨小技,抵掌驰志,刻心苦思,步骤之不难。若夫正心脩身,穷理尽性,通天地之化,达圣贤之蕴,如程夫子者,其何以望于孩提哉!虽然,太中之在黄陂,二夫子生焉,其初固亦区区一尉之子耳。洎其来庐陵,二夫子年甚幼,则亦童蒙也,初何以自别于常儿?然其后受学于舂陵,追继孔孟,卒以其性命道德之说为诸儒倡。圣贤岂别一等天人为之?苟有六尺之躯,皆道之体,不可以其不可能而遂自暴自弃也。且夫昔之为程也难,今之为程也易。《中庸》之学,千数百岁不传,二程独发关键,直睹堂奥。此其事百倍其力而后能,今读程之遗书,考程之行事,作圣涂辙,瞭然可寻,一日用力,事半而功倍。吾侪小人,获生斯世,讲闻私淑之绪馀,非如汉唐儒者之寡陋,蒙赖福泽,深自庆幸,不敢以不自勉。况夫青原之山川不改,少府之堂宇如故,二程事亲从兄于此,诵诗读书于此。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百世之下居乎此者,犹闻风而起,况去之二百年之近乎?此何君义方之所为汲汲也。至于晞程之工夫,当自主敬入。然此《大学》之事,今其为赤子,何君养其气质,莫重于习。古有胎教,况于襁褓,自其能言能行,以至于入小学,使之洒扫应对,进退周旋,先知所以为敬,周匝而无欠,深稳而有本,然后可以语晞程之事。习于上则上,习于下则下,是一几也。何君谨之哉!谨之哉!君字了翁,临川人。晞程生己未三月。
祭彭侍郎文 北宋 · 程颢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三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濮阳市
悠悠彼苍,顾佑有常,如何不淑,歼时之良?胡不憖遗,以慰士大夫之望?呜呼哀哉!昔我稚齿,为公所器;教之诲之,实妻以子。二姓之欢,畴可伦拟?逾二十年,顾爱终始。我谪河北,公薨建康,义不得往,神魂飞翔。望南风之萧条,想丹旐之悠扬。泪如流水,不到公之堂;号声动天,不彻公之丧。惟公德尊本朝,行高当世,为四国之矜式,被三朝之注倚。风谊传于后人,事业存乎国史。磊落明白,掀揭天地。纵绵百世之长,公为不亡。虽竭无能之鄙辞,何足以增盛德之辉光?惟寓愚之诚兮,因远致乎肴觞。公其来飨兮,慰余之悲伤!长言恩礼之厚兮,知何时之可忘?呜呼哀哉(伏惟尚飨!《河南程氏文集》卷四。又见《程子年谱》卷二,同治《庐陵县志》卷五二。)!
风:四库本作「浦」。
题三易备遗(咸淳癸酉四月朔日) 南宋 · 葛寅炎
押词韵第七部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二六
连山,包牺先天易也;归藏,黄帝中天易也;周易,西伯后天易也。是三易也,皆遇孔圣,皆脱秦火,皆厄汉九师也。宋室龙兴,五星奎聚,天生大贤于龟马初出之地,岂偶然哉!余读经世书而知先天之传在邵子,读易传而知后天之传在程子,独怪夫中天旷千百年馀无传焉。余尉青田,以王事会水檐朱君于沐鹤溪,公退之暇,出一编书示余,曰三易备遗。其推原归藏中天之妙,引之于先天,不见先天之为先,推之于后,不见后天之为后,是将合邵程为一书,独传有熊氏不传之妙也。呜呼!道之兴,天也,废,亦天也,其废而复兴,庸非天乎!孔子曰:我欲观商道,是故之宋,而不足證也。吾得坤乾焉。使天不生汤于皇风既邈之后,黄帝之道将无传焉;不生微子于商绪将坠之初,汤之道独得而传乎哉?吾想其抱祭器而来归也,坤乾之道,已得之宋矣。呜呼!姬辙之东,茫茫禹迹,知有是书者谁也?宋虽有是书,知有是道者谁也?夫子,商人也,乃独知焉。呜呼!天遗商道于商之后,而必使商人知之,是可以观天意矣。呜呼!旷千百馀年,朱君何从而知之乎?其闻之邵程子乎?闻之有熊氏乎?曰:闻之天。时咸淳癸酉四月朔日,后学天台东泉葛寅炎同叟敬书,且系之以韵语曰:
谁凿混沌窍,龙马出澄渊。
笃生羲文圣,立极先后天。
三三羑所演,两两山之连。
不假人安排,自有天浑全。
咸阳烈焰起,斯文独不烟。
中更九师斸,惨于秦火然。
言湮道随裂,尔来千馀年。
皇乎钜宋兴,奎聚五珠联。
天子图出地,复钟二钜贤。
门外俨立雪,窝中闲弄丸。
数加一倍法,书得七分传。
文后不为后,羲先不为先。
呜呼中天易,锁簧透黄轩。
厥数则用六,是为归藏焉。
观象历可纪,聆凤律相宣。
芸芸茁九地,终至硕果坚。
薛野鳦未乳,鼎湖龙已仙。
敦哉司徒氏,而把五教权。
滔滔祚其海,始达溜涓涓。
韬光夏台出,拨乱南巢迁。
执中亦建中,道体无些偏。
义礼两夹持,以此裕我昆。
姓别取诸子,世号遽以千。
甲庚至丁乙,天潢衍庆源。
不幸辛也虐,竟以甲子颠。
牝晨艳方煽,太白旗已竿。
衣宝炎炎里,道器俱无存。
仁哉尔王子,独抱祭器奔。
想偕此书抱,器完道亦完。
有客皓其马,归作周之藩。
俾食豫土毛,一发千钧绵(《宋诗纪事补遗》卷七五引作县)。
不然之宋叟,胡此得坤乾。
我知苍苍者,寄道于不言。
孔也商之人,宋也商之孙。
茫茫宇宙阔,斯道萃一门。
粤从两楹梦,寥寥绝韦编。
浅者胶于卜,深者痼于玄。
固哉房直日,诞矣雄入泉。
八工亮图法,百贾庄肆钱。
皮毛太初历,糟粕一行禅。
天窗两呼吸,谁契希夷眠。
极根一动静,谁悟溓翁圈。
邵程又尘土,河洛空奫涟。
翕固张之的,晦乃彰之根。
节彼雁南荡,气复合真元。
攒青华盖(原作益,据《宋诗纪事补遗》引改)卓,湛碧芙蕖妍。
石乳腻昏雨,玉红绚朝暾。
孕此古心子,通身太极浑。
香如梅月咽,朱浥花露研。
吉凶扣灵蔡,消长听啼鹃。
寂虑那三画,游神这一环。
六十六十四,甲甲卦卦圆。
仰接先天后,俯超后天前。
中天此中兴,亚康节伊川。
问君易何在,庭草翠无边(宋朱元升《三易备遗》卷首)。
朱子语类序 南宋 · 黎靖德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六五、《朱子语类》卷首、《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五
朱子遗语之行于世也,盛矣!盖本其旧者有三,而从以类者二,靖德尝受读而病其难也。昔朱子尝次程子之书矣,著记录者主名,而稍第其所闻岁月,且以「精择审取」戒后之学者。李公道传之刊池录也,盖用此法。黄公干既序之矣,后乃不满意,盖亦惧夫读者之不得其方也。二公之心,其亦韩子所谓「尧舜之利民也大,而禹之虑民也深」者乎!是以黄公不自出其所录。其后李公性传刊《续录》于饶,以备池录之所未,蔡公杭刊《后录》,又益富矣。然饶录最后三家,李公尝附致其疑,而其四十二卷元题「文说」者,以靖德考之,疑包公扬所录。盖公之子尚书恢,尝刻公所辑《文说》一编,视此卷虽略,而饶《后录》所刊包公录中,往往有此卷中语,是知此为公所录亡疑。独所载《胡子知言》一章,谓书为溺心志之大阱者,最为疑忌后学,使不知者谓为先生语,是当削去亡疑,而李公不能察也。《语录》之难读如此,黄公之虑岂为过哉?语之从类,黄子洪士毅始为之,史廉叔公说刻之蜀,近岁徽州又刻之;王公佖为《续类》,徽州又刻之。昔张宣公类洙泗言仁,祖程子意也,而朱子以滋学者入耳出口之弊疑之。魏公了翁援是为学者虑,当矣。蔡公乃曰,《论语》诸篇,记亦以类,则议者亦莫能破也。然三《录》、二《类》,凡五书者,并行而错出,不相统壹。盖蜀类增多池录三十馀家,饶录增多蜀类八九家,而蜀类《续类》又有池、饶三录所无者。王公谓蜀类作于池、饶各为录之后者,盖失之。而今池录中语尚多蜀类所未收,则不可晓已。岂池录尝再增定邪?抑子洪犹有遗邪?子洪所定门目颇精详,为力廑矣。廉叔刻之,不复雠校,故文字甚差脱,或至不可读。徽本附以饶录《续类》,又增《前类》所未入,亦为有功。惜其杂乱重复,读者尤以为病。而饶《后录》新增数家,王公或未之见,未及收也。靖德忘其晚陋,辄合五书而参校之,因子洪门目以《续类》附焉,饶《后录》入焉,遗者收之,误者正之,考其同异,而削其复者一千一百五十馀条,越数岁编成,可缮写。顾文字浩博,犹不敢谓亡舛误,览者幸哀其劬而正之!其或一二字可疑,则元录之讹,无别本可订定,固不得辄改也。诸公序语,列之篇端,合而考之。黄公谓「历千载而如会一堂,合众闻而悉归一己」,所以志学者之幸。李公谓《语录》与诸书异者,当以岁月先后求之,亦确论也。独论记者易差,而谓李端伯犹尔,则不然。盖以「至大至刚以直」为句者,乃伊川之说,端伯不误也。读书之难,岂独《语录》!朱子尝言《论语》后十篇不及前,「六言六蔽」不似圣人法语,是孔门所记犹可疑也,而况后之书乎!读者诚能服膺乎「精择审取」之训,以为读《语类》之法,而又以「滋入耳出口之弊」云者为读《语类》之戒,则庶乎可与共学矣!景定癸亥秋八月戊申朔,后学导江黎靖德书。
读程秀才诗 南宋 · 陆游
五言律诗 押庚韵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
程子晚相得,居然一坐倾。
新诗欲飞动,病眼为开明。
英妙非凡质,衰迟畏后生。
吾徒可相贺,五字有长城。
拜玄英先生画像 宋末元初 · 谢翱
五言律诗 押真韵 出处:御定历代题画诗类卷五十三 古像类
来此得公真,尘埃避隐沦。
水生溪榜夕,苔卧野衣春。
雨冢侵吴甸,荒祠侑汉人。
微吟值衰(原作哀,据程本、陆本、四库本改)世,为尔独伤神。
槿树 宋末元初 · 谢翱
五言律诗 押真韵
白犬吠行人,西风杵臼新。
洗香澄宿水,曝发向秋邻。
野草(原阙,据程本、陆本、四库本补)依沟尽,宫花入帽频。
人家小门径,怜尔独相亲。
过孙君文旧避地处 宋末元初 · 谢翱
五言律诗 押麻韵
相逢还自失,相见尽天涯。
邻壤初移戍,空山此寄家。
剪茸春过鹿,伐竹旧烧畬。
去后馀荒槿,依沟结影(原阙,据程本、陆本、四库本补)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