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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师子晦书(一)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一、《北溪大全集》卷二二
某前者《与点说》拜呈,伏承批诲详委,甚警策之勤。
然愚意更有欲讲者,敢一披露,以求正诲。
窃谓此章之旨,未可容易读过。
夫子所以喟然发叹而深与者,是岂浅浅见解?
学者须看得表里净尽,方有实益。
程子以点为已见大意,有尧舜气象,而与夫子老安、少怀,使万物莫不各遂其性之志同,此其为义已精且备。
但其言引而不发,如《集注》,乃是即程子之意而发明之,其紧要却只在「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流行之妙」句上。
此正是就根源说来,而志之所以然者,可谓至精实,至明白矣。
会得此意,则曾点气象洒落,从容优为,尧舜事业,方识得端的落著,不是凿空杜撰,而夫子所以深与,程子所以发明,并三子所不及之旨,并洞见底里,会同一源。
但此意乍看亦甚微而难著。
某自三四年前,已略窥一线,而口笔屡形容不出。
至丙辰秋,因感严说大故遗阙,忽跃如于中,遂发此一段以记之,只是推广程子及《集注》之意,而不敢有加焉。
似觉如水到船浮,不至甚有悭涩处,而夫子、曾点当日之意味,亦觉洋洋如在目前。
以是自信常存于中,而日用应接亦觉有洒然得力处多,所以奉两贤诸长者。
今承来教缕缕,大概排抑根原底意,而深主严说,似于《集注》未合。
夫所谓根原来底,只是以天理言之,看理至于知天始定,此亦不过下学中致知格物一节事。
而所致所格者,要有归著至到云耳。
盖致知力行,正学者并进之功,真能知则真能行,知行俱到,正所以为上达实见之地,自不相妨,恐未可偏抑。
而但如来教,只务理会此,不必理会彼,而彼自在里许,忽然自达,恐差之多也。
如严说者,全篇大旨,只谓直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则天下无不可为之事。
又曰: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无入而不自得。
又曰:须自所乐中出,方做得圣贤事业。
此只说得《集注》所谓洒落从容以下底意,乃涵养成后之效也。
其所以如此者,端由向前有造理之功,洞见得天理流行,日用间无处不是,故涵泳乎其中,即身见在便是乐地,更无他念耳。
以此意推广之,何处不是此理之妙?
何处不是此理之乐?
故虽尧舜事业,巍巍荡荡,其作处亦不过只顺他天理,对时育物,如此而已。
此意思一同,所以谓可优为之,言此底即是做彼底样尔。
窃谓此意味甚博洽,此义甚缜密,最是圣贤吃紧处。
若无此,则冥然养个甚,而亦安能恁地清明自得,从容洒落,所乐乐个甚?
而于圣贤事业,亦将从何处有缝罅可入手哉!
严说正阙此,愚所以不敢依阿徇情,而有向前根原说。
不著之断,亦何嫌于分别,恐不得一衮以道彻上下、贯本末为此,彼此各是一义也。
理在事中,理形而上,事形而下。
三子只见物不见理,严说未说到理,鄙说正所以发明。
点于日用事物上见得件件都是理,于形而下处,见得一一都是形而上之妙。
又非语上遗下、语理遗物之谓也。
况严说又全无下学次第,如来教所谓「与尧舜有天下不与者无间惟此一条」云者,正与严说同。
圣人所与之意,决不徒然止此。
若但止此,则意滞而不圆,非惟不彻古人心,而于自身又无受用实益,其不骎骎成谢事去流入佛老者鲜矣。
所谓「涂人为禹」者,义又不同,亦不得引以为喻也。
若必论端的,成个尧舜巍巍荡荡之功,此须穷神知化,盛德之至,有绥斯来、动斯和底手段方能。
其中多少事在,虽颜子亦未可快许,而况于点乎?
至所谓「虚见实不同」而下,叙颜、曾所以为实见,及以点无颜、曾之功,而君子欲讷言敏行,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者,极善极善!
此则日用不可少歇工夫,而鄙说亦略具于篇末矣。
讲之不厌其详也。
三复警竦,当切铭佩,然亦当知下学中,知与行齐头并进,如前之云,不但偏靠于行,而忽造实见地也。
区区欲长者详其是非底里而正之,辞不觉繁,千万乞赐斤砭。
瞻仰函丈,岂胜驰情?
廖师子晦书(二)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一、《北溪大全集》卷二二
伏承录示先师别纸议论,捧读载四,追感严训,何戚如之!
呜呼!
自今无复得此矣。
且此篇所谓日用间别有一物,光辉流转,最说得病痛紧切,乃初学之通患。
如自「原此理之所自来」而下至「便是理会此事处」,又最是说道理工夫切要处,所谓彻上彻下紧密之功,便只在此。
向来考亭之诲,无不谆谆此意,深嫌人说颜乐与点,深恶人虚说天理人欲,每每令就实事上理会,今提出来发得又益亲切明白,即此便见得圣贤之学甚实,师门所传甚正。
而异端虚无之说,真如捕风系影,不足以为教矣。
某平日亦未尝不如此体悉,未尝辄于日用外别立意见,与实事不相干。
毕竟浅学未能遍观尽识,所以未能全契。
夫道理岂容易自以为是?
且如万事,须从一理会至百,百理会至千,一千理会至十千,乃于万事得为透彻。
纵待理会得九千九百,犹有一百未谙底里,便欲去通论他万物,亦恐或虚说妄断。
况浅学于万分中,果能窥得几何?
宜其往往有病痛在,不逃师鉴,既指摘,只当铭诸心腑,恳恳常切加工,凛凛常防差过,乃为庶几耳。
大抵许多合做底道理,散在事物而总会于吾心,离心而论事,则事无本;
离事而论理,则理为虚。
须于人心之中,日用事物之际,见得所合做底,便只是此理,一一有去处,乃为实见。
所合做底做得恰好,乃为实践。
即此实见无复差迷,便是择善
即此实践更能耐久,便是固执。
即此所合做底分来,便成中正仁义。
即此所合做底见定浅深轻重,便是日用枝叶。
即此所合做底浅深轻重,元有自然条理缝罅,非由人力安排,便是天命根原。
讲此要明为学问,存此勿害为涵养。
大槩只如此而已,更不须枉去别求玄妙奇特也。
如来教别纸问目中分根原、学问为二事,此最大病。
先师指破已明白,无可说。
然详来意,终是未平于根原之论。
如谓识得根原合下底大意,未是奇特,须如先生所云「择善固执、中正仁义」,凡合做底道理,一一实践,方有向进工夫。
此只指根原别作一种玄妙奇特,在日用事物之外,与择善固执中正仁义,凡合做底道理不相干切,恐依旧堕在先师所说病痛中,依旧是日用间别有一物,依旧是别有一段根原工夫在应事之外,与学问为二事。
转见刻画支离,未有和平之益,而尤非愚者向来区区之本旨也。
来教博文约礼之说,愚见窃谓博文只是穷此合做底道理于事物,而无所遗;
约礼只是会此合做底道理于身心,而无所放。
二者实相关为一统。
如所谓「择乎中庸」,所谓「有不善未尝不知」者,乃博文之功;
所谓「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所谓「知之未尝复行」者,乃约礼之事。
又如「克己复礼,则请问其目」,乃博文之属;
「请事斯语」,乃约礼之属,初非判然不相交涉。
而其所谓中庸,所谓善,所谓复礼,其实又只是所合做底道理也。
别纸又谓「韩公只于治国平天下处用功,而未尝就其身心上讲说持守」,此说固然。
然亦须知韩公只是优于彼而欠于此尔,不可谓只就身心上讲说持守,更不必于治国平天下处用功,而便自能了得治国平天下也。
所答死生,精洁明快,甚省发人,最宜玩味。
祭文极荷点窜,然金声玉振之说,乃假借以形容先师之学集诸儒之大成,所以接上文论学而云,窃谓正使得著,非孟子所以形容孔子全德之谓也。
言虽同而旨有异,青蓝寒冰,异色而同根,异气而同源,此亦犹贤于尧舜之意,乃以立教之功言,所以以倍功之语承之,非谓其道之有优劣也。
游其门者莫继其志,指当时见知者言;
诵其书者莫追其踪,指后来闻知者言。
皆非敢贬剥前辈,欲直辞以见程子之后莫有正得其传,而独吾先师得其宗,亦不容于婉逊也。
然此等皆非容诸生私断,自有万世公论在。
若根本之立,此乃先师大有警策之辞,首尾一套相关,非褒扬之语,然既蒙摘出,有涉嫌疑,不必道亦可也。
愚窃所病者浅陋,口笔不相应,一时姑少叙其哀慕之情,大槩亦然,而亦煞有形容不出处。
吾长者乃过称之,岂胜负愧?
相望悬隔,有所怀疑,不敢不请质。
然区区尺楮,终不尽意,何时还过敝里,得面承警诲数日之欸,何啻万幸!
未间,向仰函丈,岂胜驰情?
蔡廷杰(二)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三、《北溪大全集》卷二四
所喻廷训多为举业之分,此无足怪者。
时王之法,以此为尚,生今之世,未能绝俗高飞远引,安能舍此?
自是人家子弟常事所当习者,但要之圣贤学问,则此等伎俩工夫虚浮无根,诚有病乎圣贤正大之意。
而圣贤学问,实未尝有妨于科举之文。
盖理义明,则文字议论益有精神,光采耀然,从肺腑中流出,自切人情,当物理,为天下之至文,而非常情所及者。
故学者亦不必以此分厌怿,在平居暇日,当知本末轻重立课程尔。
如卓卓有志者,只依程子月中十日之说,自不为慊,或未能然者,每日但分一半工夫,亦可无相妨。
惟迟之日积月累之后,至于有得趣味,则必自知宾主,而勇往不可禦矣。
苏德甫(三)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六、《北溪大全集》卷二九、《宋元学案》卷四九
所喻日来病痛,在于泛观博取,而无精切笃志之思。
根浮脚浅,而无沈潜缜密之味,似做不做,若存若亡,可谓切于内省者矣。
然此亦何足深病,所病者,工夫之未加焉尔。
不知吾友日间如何作工夫?
而朋辈时相来往者,又如何其切磨?
学正贵乎博,而不贵乎泛。
盖道体高明广大,非可以单寡闻见求;
而圣心精微严密,未可以一二窥觇得。
故学者用工须有次序,而不可泛泛。
而其循序而进也,又须勇往而不可悠悠。
公表出《近思录》及四子,以为初学入道之门者,姑使人识圣门蹊径于融会贯通,以作则权度,去读天下群书,究人生万事,特其始进纲领之一端,非谓天下道理皆丛萃该备于此,可以向此取足,便安然兀坐,持循把守。
以为圣贤事业尽在此,无复他求,只恁静存动察,一直熟将去,便可造道成德,运用施为,修己、治人、齐家、理国,无往而不通耶,是大不然也。
凡学未到圣人「从心」地位,须只管做工夫,去一层了又一层,不可萌计效之心,如格物只管格将去,须无一物之不格,而未可计效望物之已格;
致知只管致将去,须无一知之不致。
而未可计效望知之已致。
自四子等数书之外,所谓经传子史诸属,一件各有一件指归,须循序件件从首至尾,更将此道理充广去,逐一勘验,其异同得失、是非邪正、浅深疏密,各有归著,然后道理自然愈见精明亲切。
而其最紧要,却是常反吾身心,著实体验其有无欠缺,体用之粗符与不符,常切切照管,勿令间断,内外交养,表里并进。
所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者之功,自粗而精,终始循环,俛焉日有孜孜,毙而后已者。
何可只髣髴觑得个些少一撮底道理,便欲依靠其即至。
所谓精切笃至,深沈缜密之功,非惟计功谋利之私,已为害道,此正犹朝植一寻之木,而夕遽求其至霄汉之高;
今日覆一篑之土,而明日遽责以齐嵩华之壮,万万无此理,亦何怪乎根浮脚浅,无可据之地乎?
程子曰:「学者识得仁体,实有诸己,只要义理栽培。
如求经义,皆栽培之意」。
又曰:「须大其心使开阔,譬如为九层之台,须大做脚始得」。
果能如是栽培,则植根日深而愈深;
果能如是开阔,则立脚日壮而益壮。
若未尝栽培而病根之浮,未尝开阔而病根之浅,亦空劳心力而已。
此病非特吾友为然,迪父诸友辈皆到此一證。
须趁妙龄精力做工夫,正其时;
所谓潜心大业者,正在此。
如只孤孤单单,窄窄狭狭,去看道理,但见左动而右碍,前触而后窒。
便是欲做不做,若存若亡,更无复有长进之望,亦无可加医治之功矣。
李郎中贯之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二、《北溪大全集》卷二三、《宋元学案》卷四九
历阳兵来,忽辱坠翰,词谦义重,何以克当!
窃尝深叹世之学者,多有良资美质,可与共学、适道,而又多坏以二病:一则病于安常习故,不能立志以求自拔;
一则病于偏执己见,不能虚心以求真是。
惟其有二病为之梗塞,是虽有粹美近道之资,亦不免堕于固陋,而终不能以有成。
须无二者之病,然后致知力行之功,可以交进于其后。
圣贤千言万语,皆可以无捍格。
而宗庙之美,百官之富,皆可以次第而得之。
如高贤之资质甚美,自其立朝风节之劲,又典刑端庄静重者言之,其立根脚已甚健,本领已甚正,胚模已甚宏矣,所欠者,出持光彩工夫。
今其立志于圣贤门户甚专笃,且复谦谦求益,虚怀下问,绝无有我之意,又无世学所谓二疾矣。
而又如常常佩诵,居敬致知之方,是又得其所以为用功之要,其路脉已不差矣。
但俛焉日有孜孜,顾何精之不可诣,而何德之不可进乎?
诸老先生平日教人最吃紧处,尊德性、道问学二件工夫,固不偏废,而所大段著力处,却多在道问学上,其所以为纲条节目,见于《大学·或问》所叙。
程子格物诸说处须实下手做,便见得滋味,断不我欺。
至于融会贯通,则卓尔跃如,并在前矣。
江西一派,却只是厌烦就简,偏在尊德性上去,先生盖深病之,力为之挽,乃确然自立一家门户而不肯回。
今世后进中学质美者,亦多有流入此病,可叹。
高明固无此等病,亦不可不知其得失之所以然。
失者看之破而照之彻,则得者守益牢而进益力矣。
前日见黄义刚录多有与某所录相同处,彼又未及修整,多过冗滥,恐成重复。
可以将仓司,即义刚卷,删其同者,将所不同段子,并削去其差冗处,攒聚只作一卷。
如何?
廷试后某更就子善处旋借来看,或有差舛,别更得托胡仲立附便白鹿奉闻也。
王迪甫(三)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七、《北溪大全集》卷三○
所示程子主一及文公有事主事之义,大概皆已得之。
然亦当知所谓主事者,心只在我而有以宰制彼事之谓,非逐在事上去而中无有也。
若世人读书忘寝食,乃心逐物在外,而中无有,固不得例以为主事、主一之證。
若以主之为受重而著意以加之,则又将心为事役,不免助长之病,而无从容之应矣。
其次段就理气间剖析是非真妄之起,已为明净,但「非性无自而发」一语,毕竟亦未甚透彻,幸更详之。
尉景千问持敬书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一、《北溪大全集》卷三五
所喻持敬之难,恐莫是大把来做件事太重了,须是见得敬字明,则做便易,无所往而不在是矣。
所谓主一无适者,敬之义;
所谓常惺惺者,敬之体;
所谓整齐严肃者,敬之容;
所谓戒谨恐惧者,敬之意;
所谓其心收歛,不容一物者,又正持敬时凝定之功。
人心散漫,出入无时,莫知其乡,须敬则有所统摄主宰,许多道理便萃其中,生生有不容已。
所谓敬者,非有他也,只是此心存在,不走作尔;
非是专要整襟肃容,端身拱坐,而后谓之敬也。
坐则在坐,言则言,视则视,听则听,无事时此常惺惺,有事时则呈露在事,执此事则此事,执彼事则彼事,对境而见,当境而存,既不走东,又不走西,既不添第二件,又不插第三件,既不执著太重,又不忽略太忘,既不拘束太迫,又不放荡太宽,只如平常做去,久之,自然耳目手足有常度,容貌身体有常节,初未尝著意于持敬,而固无所不敬也。
如文公《敬斋箴》,正是铺叙持敬工夫节目,不可不详玩,目前然。
程子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致知」。
二言者,又夫子所以教人造道入德之大端,而不可偏废,不是只靠著此一边,便自可管得那一边也。
故既尊德性,须又道问学,二者互加功,便互相发而互进。
不然,则亦不能以上达矣。
官中,自涵养而言,则酬酢应接,莫非做工夫处,本无相妨。
自穷格而言。
则纷来沓至,却有所妨夺,然于公馀,所谓四子面前明白底道理,亦未可全然弃却。
因话缕缕及此,亦同臭讲贯之故,不自知其为过繁也。
尉景千书中穷格一条之义书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一、《北溪大全集》卷三五
或疑应接事物亦穷理也,而书中乃以为有妨夺,何也?
曰:是何言之易也?
予非不知程子论穷理之目。
曰:或读书讲明道义,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然其言固有序矣。
读书居其先,而应接事物居其后,无亦以应接事物一节为最难,非读书有定见者,未易以当此,而非初学者所可遽及也。
予向于书中所云,其意为初学者主于读书而言,虽事事物物固皆有理,而圣贤书中又见成理义所萃,而皆事物之则也。
在初学者入穷理工夫,或茫然未识其入门,或泛然莫得其要领,未可当动而妄求,凭虚而暗索。
须先且就圣贤言语实处为准则,于幽閒静一之中虚心而详玩,随章逐句,一一实下讲明考究工夫,盖幽閒静一,则心清而不扰;
虚心详玩,则前无所蔽而可以有见。
果能于是理实有得其大纲,则是非邪正,大分已明,而胸中权度稍定,然后次而及于论古今人物,以相参质。
则其褒贬去取,方可有定论。
最其后也,乃及于应接事物,以相證订,则其裁处剖决,方可有中节,而不至于差舛。
至是,则吾之见有以照彼之情,而历练感触,又有以长吾之见。
内外交相发,权度可以愈精,理义可以愈莹,将无所往而非吾穷格之益也。
若在我未能有定见,而遽欲于酬酢求穷格之益,吾恐外纷而内扰,彼求而此震,稚嫩者为之眩惑,柔弱者为之牵引,其心之不流而亡者鲜矣,尚何理之能穷哉!
此夫子于子路以社稷人民皆所以为学,何必专于读书然后为学,必深斥其佞者,亦正为是尔。
程子之言,必兼该众目者,博其功而言之也。
是用功深者之事也。
予之说非偏靠一边,乃循其序而言之也。
是方用功者之事也,意各有所主,而不相悖。
惟实用功者加勉,而无忽焉可也。
徐懋功问过化存神说书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一、《北溪大全集》卷三五
旧说皆以「过化」为物已过乎前者,即消化无凝滞;
「存神」谓心存于中,常恁神妙应事物,而心常虚灵。
故谓「大而化之」之化,即此化。
意此说似精而粗,与上下文不相贯,决非孟子本旨。
在常人质美者可能之流弊,有老学之病。
程子说曰:身所经历处,便无不化;
心所存主处,便神妙不测。
二言已甚明白,而南轩又错会下句,复如前之意。
文公《集注》,上句證以舜事,下句證以夫子,得邦家一节,到此乃极明莹,无复可疑矣。
其意盖谓:圣人到处,无不感动从化,心存主要做那事,便自响应。
此由盛德之至,便自然有此神化之妙。
上下与天地同流,语脉浑然贯通,其说似粗而实精,自非圣人大根大本,博厚深固,安能及此?
尧舜地位事,非常情所可容易到也。
若来说晓会未通,乃是字义未明,欲合二意为一说,请更详之。
梁伯翔(一)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七、《北溪大全集》卷三○
窃尝深叹圣贤理义之学,最是人间第一义,而人生天地间,抱负良姿美质,可与适道者,亦甚不少。
只缘被科举一段无益之业笼罩了,自婴孩便聋瞽其耳目,不复知有圣贤门路,是以终其身颠冥于同流合污之中,而不知觉,竟亦醉生梦死而已尔。
未可全归之自暴自弃,而不肯志焉者也。
今贤者幸迷途未远,早自悔悟,而有志于超凡而入圣,又正是妙龄可畏之时。
如其立此志之坚,果能勇往精进,则何理义之不可明?
何圣贤之不可造?
圣贤著书垂训,以示天下来世,千言万语无他,大抵亦不过明此理义而已。
理义乃人心之所同,然固有圣贤先知先觉,先铺排在那里,已如日星,虽极千条万绪之不齐,其实不离乎日用人事常行所当然者,初无玄妙高远底事。
学者读圣贤之书,亦不过平心讲究,以明此理义之攸归,其大要,亦惟欲内成诸己以无失吾之所固有者而已。
在己者有馀,然后推而淑诸人,以广吾之所同然,而非其所先也。
今来意先急诸人而后诸己,失其序矣。
且人性虽曰本善,然自有生以来,拘于气禀,狃于俗习,蔽于物欲,汩于私意,是几重埋没,则其所以检察克治之功,虽汲汲穷日夜之力,犹恐其不逮,而何暇及乎其他?
然其日间用功节目,亦自有其要。
程子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二言者,夫子教人所以造道入德之大端,而不可偏废者也。
盖敬者,主一无适之谓,乃贯动静终始之功,有事无事,皆常主于中。
中能主敬,则此心大本清明,而万理萃焉。
致知者,推致吾心之知识,欲其精粗隐显,无不极尽也。
知不致,则无以识是非善恶之真,将从何而趋?
从何而舍?
必有错认人欲作天理,而不自觉者矣。
欲致知在格物,而读书其格物之一端也。
然读书次序,亦自有其要。
先须《大学》,以为入德之门,以其中说明明德新民具有条理,实群经之纲领也。
次则《论语》,以为操存涵养之实。
又其次则《孟子》,以为体验充广之端。
三者既通,然后会其极于《中庸》,而胸中之权衡一定矣。
至是乃可以进读他经,并及诸史子,而论天下之事,无往不迎刃而解矣。
若所谓《近思录》者,又四书之阶梯也。
诸先觉君子发洙泗千载不传之秘,其全编大帙若遗书等类,文字浩博难骤得其门而入,文公集其要者为此录,真迷途之指南,而初学启蒙之最切者。
文公所答邓卫老论其标目已甚分明,如第一卷较渊奥,有未晓处,且放过无妨;
自第二、第五卷,皆日用紧切下工处,并末一卷说圣传标的,皆宜先反复玩味,以会其旨归为善。
所喻借伯澡注本,今纳去,幸检。
至若《小学》一书,文公虽以补古人幼学之阙,而其终之所以凝道据德而成《大学》之功者,亦不越乎此。
且甚坦易明白,最为切于学者日用之实,亦不可不常在目前也。
林司户(二)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六、《北溪大全集》卷二九、《宋元学案》卷六八
承喻日间读书课程,可见用志之笃,甚善。
但读书贵精,不在贪多。
《论语》中既未有得,却难读《孟子》,盖《论语》中圣师所说,句句皆是切身操存涵养实语。
如规矩准绳之陈列,使人跬步不敢放;
如布帛菽粟之众,使人服食之而不能舍;
如太和元气之氤氲磅礴,袭人肝肠肺腑而不自知。
须当把作切己体察,优柔餍饫于其中,使吾胸中于是理实有所得,则根本立而基址厚矣。
然后读《孟子》以开廓发达之,乃能令人器局恢洪,而意脉条畅。
盖《孟子》见得道理明明朗朗,七篇中多是发挥充拓体验之端,不有以翕之,孰从而辟之?
不有以聚之,孰从而散之?
若在我者未有根基,而遽躐进焉,只将荡无执守,恐易流于疏阔,而无缜密之功矣。
《近思录》第一卷,皆阴阳性命之蕴,最为难看,未可入头便硬穿凿去。
须且将易晓段子理会,未晓段子且放缓,亦无妨。
从第二至第五卷,皆切身功用处,最宜熟与究会。
及十三卷辨异端之说,十四卷明圣传之统,亦兼为之参考详玩,俟有得焉,然后其他皆可以次第释矣。
《通书》简奥,亦未可骤读。
史亦宜且放缓,盖欲应举者,不得不急于观历代故事。
今既不修举业,急之何为?
反见繁杂,无补于身心。
必须四子兼《诗》、《书》皆通后,胸中权衡一定,方可及之。
乃能真有以断千古是非之情,而资异时盛大之用,不为虚读也。
所病收心之难,此亦何难之有?
程子曰:「人有四百四病,皆不由自家,只是心须教由自家」。
盖心之为物,虚灵知觉,所以为一身之主宰也。
身无此为之主宰,则四支百体皆无所管摄,视必不见,听必不闻,食必不知其味矣。
然所以为心者,又当由我有以主宰之。
我若何而主宰之乎?
所谓敬者,又一心之主宰也。
敬若何而用工?
大学或问》集程门诸说已明备矣。
盖心神明不测,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主于敬,则便收敛在此,澄然无事矣。
来说乃谓敬极难下手做,如整齐严肃,戒谨恐惧,犹可勉为,而主一无适,常惺惺者,难勉为也。
毋乃分析之过,却是未曾下手,如实下手做,只整齐严肃,则心便一,只戒谨恐惧提撕警觉,便常惺惺在此,不可以他求而二观也。
又谓主一事无适他事固可,若心主这一事无适第二事为最难,不知谓事者是何事耶?
若是物欲私意底事,合下便须一刀截断了,不可接之上心来,若是当然人事所不容废底,则亦自有轻重缓急。
先者轻而缓,后者重而急,则当舍先而应后;
先者重而急,后者轻而缓,则所应自有次第,随物各止其所。
何容胶胶紊乱乎?
圣贤主一之功,到是虽日用酬酢,千条万绪,为之千变万化,流行贯通,而吾之所谓一者,固常卓然一定而不乱,何但拘拘于二三之无适而止乎?
所病者,只恐平日所以为持敬者不力,素无真积力久,一显微、贯动静、彻终始之功,或作或辍,方暂尔一念之整敕,而遽责以全体之宁定,则亦难乎其为效矣。
然又不可以偏主,而居敬穷理二者,实为相须。
盖心具万理,能敬则心体昭融,而万理呈露,至于穷理之精明,则又所以达吾之敬,而莹吾之心。
敬直乎内,则清明如神;
理彻乎外,则知止有定。
于是时也,一毫私意无少萌焉,一毫物欲无少留焉,若所谓茫茫无所不之者,所谓思那事,又惹起那事憧憧无止息者,所谓未一瞬间又在千里外者,所谓静坐一时几出几入者,所谓愈见散漫无收拾者,所谓读书易忘应事多错者,所谓钟声未断已在别处者,所谓心游千里之外而身在此者,所谓愈把捉愈易走作者,许多等类,诸件并是书中问语,皆是私意物欲底心,由形气而发,乃即舜之所谓人心者,而非降衷秉彝正心之谓。
至此,自当恬静退伏,一惟道心之听命矣,宁复尚有窃发为吾病乎?
文公《敬斋箴》、《孟子心箴》及《大学或问》、《正心说》与明道《定性书》,皆要切语,可为收心之助,并列座右,交规互警。
然操纵之权,实在我而已。
我自不能为主,而听其所之,亦何以我为是。
虽区区外求扁鹊、华陀神奇医治之术,亦末如之何也矣。
寿魏鹤山 其二 宋末元初 · 吴泳
 押词韵第四部
濂溪雅爱莲,程子乐观鱼。
生机不停息,天理原平铺。
美人湖上来,挹绣天东隅。
清气荡喧浊,德风振纤枯。
人酣莺花国,雨满菜豆区。
肯縻尔好爵,而夺渠贞符。
鹰鹯好弹击,乃谓鸾凤疏。
愿言崇明德,永作国璠玙。
梁伯翔(二)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七、《北溪大全集》卷三○
承特有讲订三段之说,得见日来进学次第,颇有切己体察之功,深以为喜。
第一段所论持敬工夫,谓静亦敬,动亦敬,只管恁地,却茫然无下手处。
恐只是于动静时,止死法空念个敬字,不曾实作持敬工夫,所以如此。
今不必他求,只原程子说敬字本旨,其以「主一无适」四字为言者,可谓极其精矣。
「主一」是心只在此,所主惟一,不二不三;
「无适」是心只在此,不走作;
亦不之东,亦不之西,亦不之南,亦不之北。
然「主一」即是「无适」,只展转相解释要分明,非于「主一」之外,又别有「无适」之功也。
惟心主乎一,所以无适;
惟心无所适,所以常主于一。
此四字贯动静,无事时其心收敛,主一在此,不走作,应事时心又主在一事上,亦无走作,其他又以整齐严肃为言。
及谢氏常惺惺之说,尹氏其心收敛不容一物之说,皆是详发明此一意。
整齐思虑,严肃容貌,此心便一,更无他适。
常惺惺亦只是心常惺定在此,不昏困,所主便一,若昏困,则便有他适矣。
其心收敛,著一物不得,亦只是主一,若更容得一物,便是有他适矣。
此三言亦皆贯动静之功,可谓甚亲切明要,只依此为准作工夫,自不差错。
虽然,亦偏靠一个持敬不得,须是致知与持敬相发。
知精则敬益密,敬密则知益精。
知苟不致,则理义不明,虽无事时澄心净虑持敬,亦姑死守个无事之敬。
或有一念之私欲忽萌,亦何由知而截之,必至隐伏以为吾病;
或有一念之善端微露,亦何由知而养之,必至壅阏而有所伤。
及事至而敬以应之,又姑死守个应事之敬。
或事中于理而当行,亦何由知而为之必从?
或事违于理而当止,亦何由知而为之必拒?
故程子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二者常相须,不容以偏废。
惟二者工夫俱到,则于静而敬时,万理森然在其中,常昭昭不昧;
及动而敬时,此理流行乎万变之间,又整整不乱也。
若欲就九容九思上用持敬工夫,九容皆敬之事,亦善。
小学》所载一依古注,甚简而切,而「立容德」句下又详之曰:「德者得也。
立则磬折,如人授物与己,己受得之之容也」。
亦已甚明白矣。
九思思诚事,不专说敬,惟敬而后能为是九思,以至于诚。
所以文公《敬斋箴》铺叙日间做工夫节目,最为切密,正宜常置目前。
今别纸略解析去,幸详之。
第二段说《大学》体验省察之意多,而涵养本原之意少。
小学时德性已自涵养了,到大学工夫,只一向理会进学致知以造道成德,所体认已得之矣。
但更须知小学涵养,只是个胚朴已就,到大学进学时,此等工夫固自其中,未尝间断。
非谓止一向进学去,遂忘却此工夫,不相接续也。
古人此二项工夫常相须,如车两轮,如鸟两翼,极是相关缜密,无缝罅可截断处。
若文公以敬一字为今学者补小学之阙,而后进以大学之功,固是完备无缺。
然亦须十倍其力做去,方见得滋味功效次第,而有进之之实也。
第三段所分别意与情未明,心是以全体言,意是就心上发念处言,有思量运用之义。
凡发见于外,思量要恁地底,皆是不可截断,以几微方动处为限。
情是心里面自然发动,改头换面出来底,与性相对。
是从性动来,只直恁地,亦不必截断以大段动来出底为拘。
如接物时,内主宰者,是心动出来,或喜、或怒,是情;
思量要喜那人,要怒那人,或轻、或重,是意;
里面有个物,能动出来底,是性;
心所喜所怒之人,是志。
许多便都一齐面前,经曰「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又曰「意诚而后心正」,其言若有次第者。
古人此等工夫合下,皆齐头并做,逐地头个个各著力,如手捉物时,十指俱动,无一个放慢处。
但溯其本之序而言,则欲正其心者必以诚意为先,非谓欲正其心者更不必做正心工夫,而但专做诚意工夫便了也。
又顺其效之序而言,则必意之已诚,而后心乃得其正。
非谓意已诚了,更不用做正心工夫,而心便自尔正也。
但曰正心,曰诚意,又自有疏密缓急,而工夫皆不曾偏。
故《大学》于正心章,但大槩说个喜怒忧惧四者做病,而必常致其存密之功。
至诚意章中,却再三致意于自欺自慊,与君子小人、诚善诚恶之辨,而归重著力谨独。
以心大体明白易见,而意极细密隐奥,潜伏难测,最难得表里真实如一。
此诚意一章所以为《大学》要关处。
说得尤力,正圣贤进退之路所由分,天理人欲胜负之机所由判处。
必透过此关,而后道理方牢固,实有善而真无恶,始真能入得尧、舜、孔、颜路上行,而决不至于下坠。
若过此未透,便待博闻洽见,说得道理如天花乱坠,终未可保其必不下从桀蹠之归也。
可不畏哉!
可不谨哉!
可不深致力乎哉!
郑节夫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九、《北溪大全集》卷三二、《宋元学案》卷六八
十月初抵中都,即探知贤者寓京口
今承惠书,甚慰。
但某寓此不能久,而贤者开春方归,又无会合之期,不无怅然。
前年唐突附计院一书,盖以贤者可与语,而惜其为邪说之流,遂据正理直情剖露,更不复委曲回互,效世俗书札谀言谄语之态。
亦以真讲学,故有真切磋,有真切磋,然后有真警发,而亦惟真好学者,然后能乐真切磋,而可以有真警发,不为讶也。
今承来书,未能释然,缕缕分析,犹有不能割舍之意,何邪?
岂愚者之言未白,不足以发贤者之正见,抑大贤固无可无不可,非浅拙所能识也?
大抵此一种门户,全用禅家宗旨,无一与孔孟合。
其要诀所主,只是祖述那作用是性一说,再得孟子所辟告子「生之谓性」底意,重唤起来,乃是指气为理,指人心为道心,谓此个物辉光灿烂,至灵至圣,天生完具,弥满世界,千万亿劫不死不灭,凡性命道德仁义礼智等,都是此一物而异名。
禅家此等意旨,从来交相密付,只是口诀,不用文字,所以渠门不要读书,更不用穷格一段学问,而非有存养底工夫。
凡平时所以拳拳向内矜持者,不把作日用人事所当然,只是要保护那个辉光灿烂,不死不灭底物事,是乃私意利心之尤者,其状甚有似于存养,而实非圣门为己之学也。
惟其所主在此,故将下学千条万绪底工夫,都作外物一尽扫了,合下处已便直向圣人生知安行地位上立。
至接后进,亦便直引向圣人生知安行地位上行;
其待斯世常人,亦便直以太古太朴之道待之。
所以出门,动步便有碍,寸地通不得,其徒一二老辈间,有践履好处者,此非由学力师训之故,乃出于生质之笃厚而然,而亦只是与道暗合,按之正理,实不相符。
不过只如僧道苦行、乡原忠信廉洁之类,无足歆羡。
在后生晚学,只当专以孔、颜、曾、孟实践处为准的,果能深熟用功,实得其趣味,则其中之乐自足,自无复走作他求。
有如必欲识他是非邪正者,须是真识得儒释之辨方可。
然儒释界分亦未易白,自唐来名儒,多不能识破,直至周、程诸君子,有物格知至之功,理明义精,方始剖判得分明,夫岂初学志识未有定主者所可遽论?
程子曰:学者于释氏之说,直须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骎骎入其中矣。
又曰:释氏之学,更不消言,常戒到自家自信后,便不能乱得。
又曰:若欲穷其说而去取之,则其说未能穷,固已化而为佛矣。
不若且于迹上断定,不与圣人合者,固所不取,其有合处,则吾道固已有,如是定立却省易。
此数言,皆紧切为人处,真千古不易之确论。
若学者未能见破,须且权作未断底公案,束之高阁,且须依此数言佩服,他日有见自定,何须坚欲俛首鞠躬于其门!
姑为观德考行,退自警勉之计邪?
实得是理于心谓之德,实践是理于身谓之行,彼于是理本原既差错,则何实得实践之能有?
而何德之可观?
何行之可考?
舍圣门正大真切缜密之功不之事,而为是支杂,曰吾自保其必不为之流,万万无是理也。
前年与黄寅仲及郑闻书,说破儒释之辨甚明,今更不暇论。
此番都下新接一二,非不笃志于道,然皆偏执先入之说为主。
初见间亦不能不出一二语以正之,既而颇护其说,确然自以为是,遂更不复与语,听之自错自误,于我何加损焉?
要之,吾道自孔、孟、周、程、朱诸儒宗,受相发明,已明明白白于霄壤间,如青天白日,万古不容掩没,岂小小异端所能为病?
举斯世莫非斯人,亦何阙一二人之陷?
其中自不须劳唇吻,费词说,徒为纷纷,彼此俱无益也。
别纸所论人心道心,中间自「人受二五之气」而下一截,似已识得人心、道心界分,而亦未莹。
其首末处所辨论则甚支离,又似于二者之名义全未曾晓得,何邪?
大抵人惟有一心,非有两个心并生来,只是所以为虚灵知觉者不同尔。
其虚灵知觉从形气上发来者,以形气为主,故谓之人心,如耳目鼻口四支之运动是也。
其虚灵知觉从理义上发来者,以理义为主,故谓之道心,如仁义礼智之形见是也。
人心方是就此躯壳上平说,虽上智不能无,未是不好底物。
但此心最臲卼不安,易流于不好,故谓之危。
心专是就理义上说,虽下愚不能无,但此心本无形状,至幽隐而难见,故谓之微。
且如饥思食,渴思饮,此由形体而发人心也,因而饮食未害也,若穷口腹之欲便陷矣。
其动来易陷如此,非危而何?
如嘑尔、蹴尔、嗟来等食,皆不肯食,此由理义而发,道心也。
然此犹是易见处,若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则于理甚隐,最为难知,非圣哲莫能识之,非微而何?
二者在方寸间,无日无时不发见呈露,非是判然为二物,不相交涉,只在人识别之。
其工夫紧要,在「精」、「一」二字。
精则察乎二者之间而不杂,一则守夫道心之正而不离。
既专守道心之正而不离,则心常为此身之主,而人心一听命矣。
如此,则实理流行,动无非中。
至于声为律,身为度,从心不踰矩田地,则此身日用酬酢,凡由人心而出者,莫非纯是道心之流行,而不复有二者之间矣。
舜此四言,极是亲切端的,无一字可改易。
圣人见道明朗如此。
若赵临川所论人心,不可专作人欲看,此语既说得是,未见其差,而贤者攻之不置,却是未识人心之所以为人心,而求之远矣。
所引克己毋意为比,亦不相似。
克己之己,合下乃指身之私欲而言,非单指此身,只因对复礼,形之而后为己私也。
若对复礼形之而后为己私,则须复礼而后克己,而非克己以复礼也。
毋意之意,合下亦只是指私意而言,与诚意之意亦自不同也。
临川说危字之义,又太迟缓,此物好动,不安帖,最易流易陷,即此便是危处,岂必待到逆伦乱理、争夺相杀,然后谓之危也?
说道心隐于人欲炽盛之中,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为微,亦失之迂折,兼似未识道心之所以为道心也。
来说折之,以为若如此,则是人心流失,必至于人欲已炽,天理仅存,然后即此道心之隐然者而充导之,此时济得甚事?
此一义发得甚当,但其他所说危微二字之义,却不亲切。
与夫所谓纯乎天理,而中庸为难,及所谓不合于仁则合于义,不合于义则合于礼等语,殊不可晓也。
大凡知言最难,而立言亦难。
须见理明彻后,自然无差,非区区口舌所能强也。
惟愿格致之功,真积力久,则他日自当条畅,更在勉旃。
庄行之问服制主式书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一、《北溪大全集》卷三五
承喻及《绍兴服制》之说,某不曾见此书。
但据礼经,己之子与兄弟之子,以己视之若有亲疏,以父母视之,己与兄弟均为父母之子,己子与兄弟之子均为父母之孙。
故己视兄弟之子谓之犹子,其服均为期,不容以私意有所轻重。
此引而进之者也。
兄弟之妻,与堂兄弟子之妻,若有尊卑,然古礼嫂叔无服,盖推而远之,重别之义。
以亲兄弟之妻犹无服,况堂兄弟之妻乎?
唐太宗始制嫂叔服小功,而后代因之。
兄弟子之妻,绍兴服缌,今律服大功,已为定制,盖亦以子妇视之,引而进之者也。
若其式古无传,不可考矣。
荀氏始有祠版,而温公因之,然字已舛讹,分寸不中度,难于据从。
程子始创为定式,有所法象,已极精确,然陷中亦不言定寸。
至高氏仪始言阔一寸、长六寸。
朱文公又云:当深四分,若亡者官号字多,则不必拘六寸之制。
公仪韬以囊,考紫妣绯者,亦是以意裁之,见《小祥》篇首,所谓「府君」、「夫人」,则自汉来以为尊神之通称。
文公说汉人碑,已如此云。
姚安道潮人名宏中。)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八、《北溪大全集》卷三一、《宋元学案》卷六八
外日特承光访,匆匆,恨不及款洽清论。
别去倏易三晦朔,而区区未尝不向往也。
《诗传》中所疑难如何?
并乞一一疏示,庶得以交相讲订,而为定是之归。
盖学不厌讲,而贵乎有疑,必有疑而后能进。
以疑则辨,辨则明,明则通,至于工夫大进,而万疑毕凑,涣然为之一决,则如冰消雪融,而不复疑矣。
此颜子所以既竭吾才,而如有卓尔也。
所谓格物之说,今见得果如何?
此最进学之要处,所当大致其功,不得以为烦劳而厌之也。
盖不如是则理无由明,义无由精,其于行也必左动而右碍,前通而后窒。
欲保其骎骎一于圣门之入,而无路脉之差,亦且难矣,何复望其有从容洒落处乎?
程子诸说,示人精微曲折已为详尽,而文公发明考證,又为明莹亲切,确乎不可易。
学者但当按之循序加功,便自见得趣味,而知圣贤之决不我欺。
大抵圣门工夫,自有次序,非如释氏妄以一超直入之说欺愚惑众。
须从下学,方可上达,须从格物致知,然后融会贯通,而动容周旋,可以无阻。
譬如行者之适都城,未曾识得路脉,从南从北,几程几里,如何举得步,出门便差。
却如陆学,从来只有尊德性底意思,而无道问学底工夫,盖厌繁就简、忽下趋高者。
其所精要处,乃阴窃释氏之旨,而阳托诸圣人之传,确然自立一家。
文公向日最欲挽而归之正,而偏执牢不可破,非如南轩之资,纯粹坦易,一变便可至道也。
初学者识见未定,其立的最不可泛。
孔、颜、曾、孟远矣,不可得而见矣。
如近世周、程诸儒,亦不可亲见其人之为如何,据其道于遗编而师之。
若文公者,同时并世,某于经籍中师仰其道者十年,而亲炙函丈者又十年,真所谓身即书,心即理,凡昔闻其语者,今亲见其人,真所谓宫墙巍巍,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者也。
学者惟当终身竭钻仰之力,未可以道听涂说,世俗常情,而窥测之。
此心先有一般意见,横在肚里,为之梗塞,则一切微词精义,便相捍格,更不能入,最是大病处。
为学工夫,所最先者,一当立志以断定邪正之路,一当虚心以玩味理义之实。
然后致知力行,可以交进于其后。
不然,则散漫不伦,终亦不能以有得矣。
恃同臭讲此,不觉缕缕,不自知其为过繁也。
高明以为如何?
西蜀史杜诸友序文书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九、《北溪大全集》卷三三、《宋元学案》卷六八
某外日别次,甚感诸友各勤赠言,途中匆匆,未及披览。
至家,人事稍暇后,方得一观,类皆志趣高明,不肯埋没流俗,俱卓卓有景慕贤德之意,窃深为之敬叹。
其间有义未安处,敢一切磨之。
史兄全篇,以濂洛之学乃洙泗万世之正学为主意,而谓文公集厥大成,粹乎真洙泗濂洛之渊源,可谓已认著圣贤门路,而得其一定准程矣。
但当即此为终身钻仰之计,且须平心玩味,切己体察,孜孜循序,毋支毋离,毋过毋凿,则异日自有登堂入室处。
所论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无非生生不息之诚,鸢飞鱼跃,上下皆察,无非成性存存之妙。
此等陈义似高,然不免举子时文牵挽之态。
看道理正不可如此含糊,须各随本文子细䌷绎,乃能明晓莹彻,有切己得力处。
如《乾》彖传所谓「变者化之始,以所赋之命言,化者变之成,以所受之性言」二句,乃谓乾道变化,无所不利,而万物各受其所赋之正,以为一身之主,所以释乾「利」之
盖就阴、静一边言之,生生不息之诚,乃一元生理之流行,贯彻乎四德动静之间,循环而无端也。
《中庸》引「鸢飞鱼跃」以證天理自然流行之妙,昭昭乎天地上下,无所不在,若成性存存,乃言智礼本成之性,存存于我,则道从此而出,其存之又存,乃工夫纯熟,无间断之意。
此等语脉,自各不同,强为牵合则浑杂无别,有害于穷理之实。
至所谓「清浊混杂,有待澄治,则为庸人」者,又欠委曲。
据人生气禀,除了圣人一等,自贤人而下,便已皆然。
但其中多寡分数煞不齐,而人品随之亦煞不一,未可都以庸人一例断之,失权衡之平矣。
馀所讲明,则皆平正稳帖,路脉不差,为可喜。
千万勉之。
杜兄深有警策,于为学当在「自己下工夫实体之」一言,全篇反复推證,以是意为主而服膺之,可谓得切问近思之要矣。
大抵古圣贤邈在数千百载之上,影响绝不相接,只有遗言在简册间。
今若不实体于己,则何由识言中滋味,而得古人心肠肝肺,于己分亦何相干?
须把圣人之言,如亲承謦欬于群弟子,如亲与同堂合席相讲磨,其所论事,如自己亲做底一一就己上实体之,则其是非当否、轻重缓急,一如痒疴疾痛之切于身,皆瞭然可得而知矣。
由是而之,则圣贤千言万语,皆为切己之盘盂几杖,个个有受用处。
及其久而熟也,虽或閒言漫语,亦无非吾切己之益,而用功之实也。
然于实体之中,亦须致知力行工夫并进,盖实体察之则知益精,实体而合之则行益切,又不可徒守彼一言,恐复糊涂无活法也。
子安所叙虽嫩,而旨意已平正
其论闽、浙、湖湘、江西之学,为门各异,而独有取于闽学,得正传之粹,亦所主之不差矣。
但诸家之深浅邪正,亦当灼知其本末表里,无纤悉遁情,方能决不为吾惑,而所主者益坚以定。
若未能然,则全未可惹著。
只一意坚吾所主,以待他时识见长而自明。
且如湖湘之学,亦自濂洛而来,只初间论性无善恶有专门之固。
及文公为之反覆辨论,南轩幡然从之,徙义之果,克己之严,虽其早世,不及大成,而所归亦已就平实,有功于吾道之羽翼。
浙中之学,有陈、吕之别,如吕以少年豪气雄大,俯视斯世,一旦闻周、程、朱、张之说,乃尽弃其学而学焉,孜孜俛首,为圣门钻仰之归,未论所至之何如,只此勇于去邪就正一节,深足为至道者之观,亦吾名教中人。
如诸陈辈,乃鄙薄先儒理义为虚拙,专驰骛诸史,捃摭旧闻为新奇,崇奖汉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计功谋利之私,曰:此吾所以为道之实者。
兹又管晏之舆皂,而导学者于卑陋之归也。
江西之学,则内专据禅家宗旨为主,而外复牵圣言皮肤枝叶以文之,别自创立一家,曰此吾所独悟于孔孟未发之秘旨,而妙契乎尧舜千载不传之正统者,其实诐淫邪遁,与孔、孟、周、程大相背驰,甚为吾道贼,害尤甚。
后进看邪正不破,乐其径便,多靡然从之,此种自江沿浙,已滋蔓矣。
兹其取舍从违之机,非理明义精未易决,在初学有志斯道,而为圣贤之归者,诚不可不谨其所习也。
其名约之,则汎滥驳杂之甚矣。
所列道学四条之,安得许多分裂。
所谓道学者,其所学以道为主;
而所谓道者,又非有他,只不过人事当然之理,天下古今所共由者而已。
初非有幽玄高妙,悬空在万物之表,与人事不相干者也。
但推其根原所自来,则出于天命之自然,而语其全体所会,则实具于吾心。
惟是气禀物欲之交累,而致知力行等工夫少,得人勇猛去做,如果有能做得此工夫,净办至到,则是理可复全于我。
由中而见于四体,则目视耳听有常度,手举足履有常节。
至于动容周旋,无不中礼者,皆仁义智睟面盎背之馀,而为道德之容。
见于应事接物,则为父子有亲,为君臣有,为夫妇有别,为长幼有序,为朋友有信,无不各尽其道者,皆此理之大目,而为人伦之至。
其与朋友切磋琢磨者,亦不过讲明乎此理,而相勉以进之也。
如《大学》所谓如切如磋者,道学也。
盖以切磋骨角有脉理之可寻,乃是言讲学之事,非指此目为道学也。
其发明圣经蕴奥,著书以导后学者,亦不过写其平日躬行心得之馀,而寓于修道之教也。
虽至于治国、平天下,弥纶天地,裁成万物,亦莫非其中大本之所流行,而明德新民之极功,非度外也。
是虽曰万殊,而皆一本也。
此尧、舜、禹、汤、文、武、皋陶、伊、傅、周、召,达之所行,孔、颜、曾、孟、周、程诸儒,穷之所明,无二致也。
若所学不由此,则无其本,而所固有者不能有,凡百所为皆不免于外面计较之私。
是虽言动有礼,容止可观,未必合理之当然,而为先王之法言德行也。
是虽忠于君,孝于亲,弟于兄,信于友,未必得古人之成法,而为中庸之至德也。
虽于朋友讲磨,极其博洽,殆亦不过俗尚意见之偏,而非圣贤之精义也。
虽训释诸经,穷深极微,号为名儒,殆亦不过曲学专门之凿,而非道德之格言也。
虽至于治国、平天下,亦不过才智功利之陋,而非此道之大用流行也。
是特汉唐诸儒,及管晏俦辈等事,乌识所谓圣门之学,而乌可以道学名之?
至所谓终日兀坐,与坐禅无异,而前辈又喜人静坐之说,此正异端与吾儒极相似而绝不同处,不可不讲其所以为邪正之辨。
道佛二家,皆于坐中做工夫,而小不同,道家以人之睡卧则精神莽董,行动则劳形摇精,故终日夜专以打坐为功,只是欲醒定其精神魂魄,游心于冲漠,以通仙灵,而为长生计尔。
佛家以睡卧则心灵颠倒,行动则心灵走失,故终日夜专以坐禅为功,只是欲空百念,绝万想,以常存其千万亿劫不死不灭底心灵神识,使不至于迷错个轮回超生路头尔。
此其所主,皆未免意欲为利之私,且违阴阳之经,咈人理之常,非所谓大中至正之道也。
若圣贤之所谓静坐者,盖持敬之道,所以歛容体,息思虑,收放心,涵养本原,而为酬酢之地尔。
固不终日役役,与事物相追逐,前辈所以喜人静坐,必叹其为善学者以此。
然亦未尝终日偏靠于此,无事则静坐,事至则应接,故礼经于合当坐时则坐如尸,合当立时则立如齐。
明道亦终日端坐,如泥塑人,及至接人,则浑是一团和气,是皆天理之公,而学行当然,不容废者。
江西之学,不读书,不穷理,只终日默坐澄心,正用佛家坐禅之说,非吾儒所宜言。
在初学者未能有得,则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可须臾忘也。
安得终日兀坐而无为,如理未明,识未精,徒然终日兀坐而无为,是乃槁木死灰,其将何用?
来说乃谓心最难制,默然端坐,举日纷然,不火而热,不冰而寒,欲其无所思而不可得,则差之远矣!
心不能无思,所思出于正,乃天理之形,非以无所思为贵。
坐当思亦思,思其所不当思,则为坐驰,非以无所思为奇特。
他门欲终日默坐,无所思,便自忽然有个觉悟处,宁有是理哉?
道必讲而后明,物必格而后知,《大学》首重格物致知者,非谓格物致知都要周至全尽,方始可做诚意正心修身工夫,凡一切工夫合下须齐头并做,但语其功效次第,必物已格而后知乃可得其至,知已至而后意乃可得其诚。
以至心正、身修,各随次第得力尔。
天下事物,无一非理之所寓,而格之自有次序。
先其近者、小者,而后其远者、大者。
先其易者、著者,而后其难者、幽者。
论其极,则天地万物皆不可遗;
语其要,则日用人事最不容缓。
如事亲当孝者,非是空守一个孝字,必须穷格所以为孝之理当如何,如何而为奉养之宜,如何而为温凊之节?
凡古人事亲条目,皆无一不讲,然后可以实能尽孝。
如事长当弟,非是空守一个弟字,必须穷格所以为弟之理当如何,如何而为侍坐侍食之,如何而为应对进退之仪?
经事长条目皆无一不究,然后可以实能尽弟。
况此身,在目当如何视而为明,在耳当如何听而为聪,手当如何执而为恭,足当如何履而为正?
内而曰心当如何而存?
曰性当如何而尽?
曰情当如何而捡?
曰意当如何而诚?
曰仁、曰,当如何而居?
如何而由?
曰道、曰德,当如何而志?
如何而据?
善如何迁?
过如何改?
而为吾益。
忿如何惩?
欲如何窒?
而为吾损。
利与杂,如何而能舍利?
如何而能取义?
己与并,如何而能克己?
如何而能复礼
言当如何言为法言,行当如何行为德行?
居家当如何为齐?
居乡当如何为睦?
居官当如何为理?
事君当如何为忠?
待人当如何其节文?
接物当如何其品制?
似此等类,是多少底事,皆为人至切要处,若不讲究得一一分明,如何忽然自能之,亦如何做得人?
今舍此等不务,却疑身外别更有深奥处,而欲博穷六合,知其非所得知,果何以彼为?
无乃太失之支离,向庄列圈阱去,岂圣门实学之谓哉?
程子曰:致知之要,当知至善之所在,如父止于慈,子止于孝之类。
若舍此不务,而欲泛然观万物之理,吾恐其如大军之游骑,出太远而无所归。
正为此尔。
若果能低心逊志,于人事处下学,既到则根本体统一定,至是,虽或穷高极深,莫非吾度内,亦自可以通天地之大全矣。
若读书次序,则严陵讲义第四篇已明,须循此而进,方可入道。
晦庵之书,则第二篇已言其略矣。
须以此为定准,方可路脉无差。
果于是焉真有实得,则胸中权衡尺度,明明整整,以之读他书,真伪邪正自判然,迎刃而解。
汗牛充栋,不能为吾惑。
不然,则将有泣歧望洋之忧,亦难保其不迷而覆矣。
《近思录》之读,则已见《答林司户书》,大抵首尾阴阳性命之说,姑示学者以理义根原大端,有于此,而不在乎他,盖亦不离日用人事之实,特欲使志道者起向慕之心,而知所底止,非遽躐等俾之强通也。
自第二至第五卷,皆用工夫之切,十三、十四卷又辨异端,明道统,尤不可不熟于究竟。
此数卷果通,则首卷将不言而喻矣。
杨行之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九、《北溪大全集》卷三三
承附递书翰,深惬间阔之情。
去冬都城幸获邂逅,诸贤拳拳向道之志,度越流俗倍等,窃深以为喜。
盖圣门之学,虽自濂洛、紫阳诸儒宗发明得已有成说,如皎日,如夷途,如桑麻谷粟之切于日用,奈斯世士俗甚陋,类竭一生心力,颠迷沈没于科举中,每厌薄理义,以为若将浼焉,更不复有回头问津者。
不知举业有害乎圣贤之学,而圣贤理义文字本无相妨,理义明,则文字益条畅有精采。
况日下视听言动、事亲事长、待人接物处,个个有合用道理切身,不可一日阙者。
乃反屏去不少顾,而急急于身外傥来不可必之物,冥其心于虚浮无根不之觉,多见其不知轻重,而果于自暴自弃,为下流之归也。
某自戊辰辛未两至中都,绝无一人知音过门。
丁丑岁再至,虽四方英隽来往相过者亦众,然大抵或只欲识面,或图结交,或只要知己,求其所谓确实下工、真以理义相切磨而期有实益于己者,绝难得一二见。
既不可以往教,又不可以强聒,遂使区区与人为善之心无从而发,而圣贤精切正大之论亦无由得到后学之前。
今诸友皆真情悃愊,有乐相亲之意,切磨讲贯,日求实益,不为具文,可谓真有志于圣贤者,此岂世俗寻常所可论哉!
惟真有志于圣贤,然后能办得真下工夫,真相切磨,而可以真有警发,异日必亦真有造到,真有成就,而不徒尔也。
诸所惠序文,可见人人志向,其中或有合讲磨处,已别纸剖析去,可相与详之。
所喻读《大学》、《论语》二书已毕,再欲从首子细穷索所疑,甚佳。
但所疑亦未可强索,须意到自见。
文公《四书》,一生精力在是,至属纩而后绝笔,为义极精矣。
凡立语下字,端端的的,如逐字秤过一般,无一字苟且过。
大学》,约其旨于《章句》,已的确真切,而详其义于《或问》,又明实敷畅。
观《章句》中太简而或未喻则易枯,必于《或问》详之。
观《或问》中太博,而或未贯则易泛,必于《章句》约之。
《论语》圣人之言,真如个元气,极是浑沦,无缝可凿,被文公直就句里面剖抉出许多精蕴来,为词甚约,而涵理甚腴。
注文与经文,字字元自照应,有一字当数十字者,有一字当数千百字者,不可草草率略皮肤上走过,然亦不必别生枝节过求,只就本句下所注本语,逐字相照,理会要实,通晓其义,字字句句既分明,则总一章全旨玩之。
一章既通透讫,则读第二章;
二章又通透讫,则读第三章。
章章如此相接续去,则前后旨意又相发,到一篇终,则一篇中许多理义,又接续相发,而圣人之旨,可见于一篇矣。
到二十篇俱通,则篇篇许多理义又接续相发,而圣人一部书之全旨,粲然尽在目矣。
果能于是中有得,则理义已稍见大概,方可读《孟子》以发畅之。
今吾友读之太快易,恐未见得趣味处。
程子曰:《论语》有读了后全然无事者,有读了后其中得一两句喜者,有读了后知好之者,有读了后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全无事者,是只空念过,全未有一字之得,恰如未曾读也。
得一两句喜者,是已开得一线路子入也。
知好之者,是已觉其中有趣味之可嗜也。
不知舞蹈者,是已嗜后沉潜餍饫在里面,又深悟其趣味之无穷,而不能自止也。
旧《答林司户书》中,亦有说读《论语》之法,可参看。
若诸子时文之类,欲应举者自是合当读,后生笔力未熟,此等工夫岂容少废?
但在平居暇日,可酌轻重立课程,如程子月中十日之说,未为害。
若在今试期之迫,则且将圣贤等书权放一边,而专做举业工夫,亦无妨。
陈遂父(二)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北溪大全集》卷三四、《宋元学案》卷六八
所喻病痛,有喜善嫉恶之心太胜,而包荒之量则未洪,勇往直前之力有馀,而详缓之意则不足。
非自反之笃,何以及此?
大抵病痛有从气禀之偏来者,有从己意之私来者。
其类自不同,而于气禀偏中又不一。
有偏向上去,是过于厚、过于善,而为君子之过,如党锢诸贤之类。
有偏向下去,是过于薄,过于恶,而为小人之过,如世俗五不孝之类。
若喜善疾恶、勇往直前等类,却是气禀之偏,为病而过于厚、过于善者,固非私意之属,亦未可为之深疾。
然欲去其病者无他,惟进吾之学,至于理义穷格昭明、气质磨砻纯粹,则其遇事所发,当好而好,当恶而恶,当进而进,当退而退,当轻当重、当缓当急,皆莫非大理流行,自无不各中其节,而无复有太过、不及之病矣。
若吾学未进,理义不明,而气质不化,则病根不去,虽欲力摧强制,亦末如之何。
况如一以包荒为量,而其理不明,则混而无别,有妨乎智;
一以详缓为意,而其理不明,则懦而无立,有害乎义,又不可以一定拘也。
程子读论书法,要平其心,易其气。
所谓平其心者,是虚其心,如衡之平,不可先立一个定说,才先把一说为主于中,便如秤盘上先加一星了,到秤物时,如何得铢两之正?
易其气者,只是欲见得圣人真意时,须是和平其气,雍容和缓,自然而得之,乃能默契。
非如初入门钻仰考索时,奋厉吾气力,锐攻急逐之可能也。
如左序所谓优而柔之,使自求之;
餍而饫之,使自趣之;
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而得,即此意也。
然读书见今紧要处,最是虚心玩味,切己体察两句为要,不可易之,以为常谈而忽诸。
王迪甫问仁书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一、《北溪大全集》卷三五
承示《仁说》,大概近傍,无甚差错处,然亦未见得真有贯通之实也。
盖仁最是个大底物事,圣人所以教人急于求仁者,只为此物乃人所以为人之主,日用不可须臾失,才失之便身心颠冥,而入于禽兽之类矣。
其所关系如此之切,里面底蕴是多少曲折,今不合只将数个字,立数个语,要拘定包盖了。
便觉见如絣放在那里,意味殊枯馁孤单,徒依傍人言语,不自胸中流出,恐于切己之用无补,非求仁之善也。
若是真晓得底人,假如简说一两句,亦自明白亲切,纵教详说到千言万语,亦自不差。
今须如程子所谓将圣贤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须是逐件一一考究,要有归著,各各通透如宝藏,四方八面,玲珑穿穴,无所壅窒,然后于仁始无遗蕴,而可以从容体之在我矣。
今就段子,亦略批其大意,未稳处,幸更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