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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编敕赦书德音诏 北宋 · 宋真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宋大诏令集》卷一五○、《玉海》卷六六
国家开创以来,诏令所下,年祀寖久,科条寔繁。爰命有司,重定厥要,去其重复,分以部门,著为定规,允协中典。宜下颁诸路,与律、令、格、式、《刑统》同行。其雕造印板,委监馆阁书籍刘崇起管。
感事 北宋 · 石介
押词韵第十七部
吾尝观中夏,地平如砥石。
幅员数万里,车马通辙迹。
帝宅居土中,紫垣当辰极。
长江断其南,绝塞经其北。
东海西流沙,天为限夷狄。
三代千馀年,天子虽务德。
实以险为恃,四夷皆潜匿。
汉唐德稍衰,地胜岂殊昔。
暂来还亟去,不敢窥城壁。
石晋一失谋,六州沦胡域。
天地破扃鐍,山川无阻阨。
贻尔子孙患,固知非远策。
桓桓周世宗,三十纂尧历。
一岁破河东,刘崇丧精魄。
再岁复秦凤,不庭自柔格。
三岁出南狩,王师拯焚溺。
江北十四州,取之如卷席。
四岁征关南,曾不发一镝。
三州相继降,德声畅蛮貊。
李昪请臣妾,钱镠修贡职。
帝欲因兵锋,乘胜务深击。
直取幽州城,拓土开疆埸。
重收虎北口,复关闭寇贼。
是时战屡捷,六军气吞敌。
平吴如破竹,成功在顷刻。
惜哉志不就,暴疾生中夕。
帝宋承大宝,声名发丕赫。
全蜀献土地,举吴上图籍。
荆潭与瓯闽,助祭来匍匐。
开城纳江俘,御楼受晋馘。
区内一正朔,六州独割剔。
愤愤柳崇仪,才宏包旦奭。
生长在河朔,耳目熟金革。
旗鼓朝治兵,酒肴夜结客。
握臂说心诚(石本作吐肝膈),倒囊推金帛。
客以豪杰士,遇侯颇感激。
往来达厥诚,生死愿效力。
万德纳我说,洞然绝嫌隙。
事成已有萌,侯去何云亟。
豪杰夜空回,帐中屡叹息。
我览此二事,天意终难测。
抚卷一感伤,两眼泪潸滴。
赐中书门下置宝文阁学士待制诏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二、《皇朝文鉴》卷三一、《宋大诏令集》卷一六二
昔我艺祖神武不杀,诞昌宝祚;太宗修文德以光大业;真宗崇儒术以承休命;仁宗善继谟烈,化成治定。咸有述作,焕于简编,河汉昭回,奎璧相照。乃规层构,邃在西清,宪上帝藏书之府,章累朝稽古之盛。并揭嘉名,以登畯望,俾服凝严之职,因为咨访之地。诚圣哲之远业,熙洽之高致也。仁祖升遐,先皇纂御,首命近列,论次遗文。钿轴宝函,未终翻录;白云紫气,遽复上宾。今告毕功,甫将安奉。大训九歌之重,垂世共长;广内秘室之藏,贻谋无极。祗循故事,遹成先志。宝文阁宜置学士、直学士、待制,著于令。
按:《宋大诏令集》此下尚有「其恩赐依龙图阁学士直学士待制」句。
正统论(下 康定元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六、《文编》卷二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四、《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九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属,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夏、商、周、秦、汉、唐是也。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上,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晋、隋是也。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有功者彊,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彊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彊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予夺乎?东晋、后魏是也。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魏及五代是也。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故正统之序,上自尧、舜,历夏、商、秦、汉而绝,晋得之而又绝,隋、唐得之而又绝,自尧、舜以来,三绝而复续。惟有绝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然诸儒之论,至于秦及东晋、后魏、五代之际,其说多不同。其恶秦而黜之以为闰者谁乎?是汉人之私论,溺于非圣曲学之说者也。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已。五德之说,可置而勿论。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昔者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是也。其后卒以攻桀而灭夏。及商世衰而纣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崇」、「密」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功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有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此其本末之迹也。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以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德,不过如桀、纣,桀、纣不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其私东晋之论者曰: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黜吴、楚者,岂非以其正统之所在乎?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曰:是有说焉,较其德与迹而然耳。周之始兴,其来也远。当其盛也,规方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倖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也。况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夫晋之为晋,与乎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耳。自惠帝之乱,至于悯、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悯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正统之号,其可得乎?《春秋》之说「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诛,况欲干天下之统哉?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耳。其私后魏之论者曰:魏之兴也,其来甚远。自昭成建国改元,承天下衰弊,得夺其力,并争乎中国。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者何哉?曰:质诸圣人而不疑也。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彊耳,此圣人有所不与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吴、楚之僭,迭彊于诸侯矣。圣人于《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则,功与彊,圣人有所不取也。论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秦之所以兴者,其说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符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馀者彊,其最彊者符坚。当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又彊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符坚而已,岂能干正统乎?五代之得国者,皆贼乱之君也。而独伪梁而黜之者,因恶梁者之私论也。唐自僖、昭以来,不能制命于四海,而方镇之兵作。已而小者并于大,弱者服于强。其尤彊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晋,共起而窥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讨贼,以与梁争中国,而卒得之,其势不得不以梁为伪也。而继其后者,遂因之,使梁独被此名也。夫梁固不得为正统,而唐、晋、汉、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论者犹以汉为疑,以谓契丹灭晋,天下无君,而汉起太原,徐驱而入汴,与梁、唐、晋、周其迹异矣,而今乃一概,可乎?曰:较其心迹,小异而大同尔。且刘知远,晋之大臣也。方晋有契丹之乱也,竭其力以救难,力所不胜而不能存晋,出于无可奈何,则可以少异乎四国矣。汉独不然,自契丹与晋战者三年矣,汉独高拱而视之,如齐人之视越人也,卒幸其败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汉乃杀之而后入。以是而较其心迹,其异于四国者几何?矧皆未尝合天下于一也。其于正统,绝之何疑!
东晋论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欧阳文忠公集》卷五九、《历代名贤确论》卷六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八二
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明正统之所在。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是有说焉,较其德与迹而然尔。周之始兴,其来也远。当其盛也,瓜分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倖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故虽天下无君,而正统犹在,不得而改。况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西周之地八百里,东周六百里,以井田之法计之,通为千里之方。)。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夫晋之为晋,与夫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尔。自惠帝之乱,晋政已亡,悯、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悯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议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万世大公之名,其可得乎?《春秋》之法「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责,况欲以失国共立之君干天下之统哉?夫道德不足语矣,直推其迹之如何尔。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尔。
明因大师塔记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欧阳文忠公集》卷六三、《续文章正宗》卷一五、《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一二、《文编》卷五七、《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一九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明因大师道诠,姓卫氏,并州文水县民家子。生于太平兴国辛巳之岁,终于明道癸酉之正月,寿五十有三年。始为童子,辞家人,入洛阳妙觉禅院,依真行大师惠璿,学浮图法。咸平五年,始去氏,削发入僧籍。后二十四年,赐紫衣,遂主其众。又四年,赐号明因,兼领右街教门事。凡为僧三十有一年。卒之明年,其徒以骨葬城南龙门山下。始道诠未死时,予过其庐,问其年几何,曰五十有二矣。问其何许人也,曰本太原农家也。因与语曰:「《诗·唐风》言晋本唐之俗,其民被尧之德化,且诗多以俭刺,然其勤生以俭啬,朴厚而纯固,最得古之遗风。今能言其土风乎?其民俗何若?信若《诗》之所谓乎?《诗》去今馀千岁矣,犹若《诗》之时乎?其亦随世而迁变也」?曰:「树麻而衣,陶瓦而食,筑土而室,甘辛苦,薄滋味。岁耕日积,有馀则窖而藏之,率千百年不辄发。其勤且俭诚有古之遗风,至今而不变也」。又言:「为儿时闻长老语,晋自春秋为盛国。至唐基并以兴,世为北京。及朱氏有中土,后唐倚并为雄,亦卒以王,既而晋祖又以王,汉又以王。遭时之故,相次出三天子。刘崇父子又自为国。故民熟兵斗,饟军死战,劳苦几百年不得息。既而圣人出,四方次第平,一日兵临城门,系继元以归。并民然后被政教,弃兵专农,休息劳苦,为太平之幸人。并平后二岁,我始生,幼又依浮图,生不见干戈,长不执耒耜,衣不麻,食不瓦,室不土,力不穑而休,乃并人之又幸者也。今老矣,且病,即死无恨」。予爱其语朴而详。他日,复过其庐,莫见也。访之,曰死矣,为之恻然。及其葬,其徒有求予志其始终者,因并书其常语予者,志岁月云尔。
太常博士宋仲达墓铭 北宋 · 苏舜钦
出处:全宋文卷八八○、《苏学士文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宋君仲达,讳武也,占太原籍。祖缙,不仕。父韬,以谋勇称,刘崇窃奄并汾,署为通进使。太平兴国四年,天王平晋,君未冠,侍朝中都,寓于雒,穷困笃学,以文名两京间。性方介远举,嫉非义;与人交,有失必面直之。襟抱轩辟,好树大节,不顾当世,常欲引手取卿相位。景德元年,举进士,首河南荐书。明年登第,授校书郎,知江宁府溧阳县;满,调相州观察推官。今吏部侍郎、知枢密院太原王公随,时任御史,早与之游,复嘉其吏材,白见,改著作佐郎,知越州山阴。踰年,转秘书,知英州;迁太常博士、通判同州。同之郡将,不谨法度,其属悉媚莫敢言,君独以理折其冲,不能遂行,或先几绝其孳萌,以是事多沮逆少合,君亦悒悒不自喜。未几,感疾终官下,年五十有六。有子长矣,郡将以事牵系狱中,私黠吏胁其嫠,娶焉。子闻之,号恸抢地,遂以狂失心,乃出之使逸去,死于道。义者窃缄君之骨,藏之佛庙。后十馀年,天章待制王公沿以都转运使陕西,枢密太原公别而属之曰:「予生平交游,与宋仲达善,不幸死之日,其孥流离,人所闻也。交所以托死生,今仲达之骨旅而不兆,我则愧焉。敢仗高义,因此行以求之,且使宁魄九原,示予不忘雅素也」。已而遇临晋主簿颜太初之官,过郡访得之,遂以礼葬于同之某县某原。君两娶,前弘农杨氏生一子,亦卒。君没于天圣三年夏六月,葬于景祐三年秋七月辛卯。前葬期,太原公自京师疏其族氏,以函命能文者志其圹。铭云:
无子以似,以藏以祭。以直得交,卒敛以义,交乎无腼于后世。
答郭纯长官书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二、《司马公文集》卷六一
光启。去岁十月,蒙惠书。足下所治路僻,光闲居,难值便人,以是期年不获修报。然中怀耿耿,未尝暂忘。潘司录来,又辱书,且愧且感。霜秋公馀,喜聆安善。所示《会统稽元图》,贯穿千馀载,前贤搜罗所不至者,纤悉尽备,靡有阙遗。非夫好学之勤,用意之精,谁能臻此?钦服钦服。光学疏识浅,于正闰之际,尤所未达。故于所修《通鉴》,叙前世帝王,但以授受相承,借其年以记事尔,亦非有所取舍抑扬也。于汉昭烈之立,尝著论以述其事。今并录呈,可以见其不敢专矣。夫正闰之论,诚为难晓。近世欧阳公作《正统论》七篇以断之,自谓无以易矣。有章表明者,作《明统论》三篇以难之,则欧阳公之论似或有所未尽也。欧阳公谓正统不必常相继,有时而绝,斯则善矣。然谓秦得天下,无异禹汤;又谓始皇如桀、纣,不废夏、商之统;又以魏居汉、晋之间,推其本末,进而正之。此则有以来章子之疑矣。章子补欧阳公思虑之所未至,谓秦、晋、隋不得与二帝三王并为正统,魏不能兼天下,当为无统,斯则善矣。然五代亦不能兼天下,与魏同,乃独不绝而进之,使与秦、晋、隋皆为霸统,亦误矣。足下离之,更为异等,斯又善矣。然则正闰之论虽为难知,经三君子尽心以求之,愈讲而愈精,庶几或可以臻其极乎?是以古之人贵于切切偲偲,良有以也。如光者,惷愚冥顽,安足以窥三君子之藩篱,而敢措一辞于正闰之间?窃惟足下录此书以相示,盖亦有切切偲偲之志,非欲光为诺诺之人也。刍荛之言,明者择焉。光辱足下之厚意,岂可逆自鄙薄,不倾胸腹之所有,以尽布于左右而求采择乎?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先儒谓秦为闰者,以其居二代之间,而非正统。如馀居两月之间,而非正月也。夫霸之为言伯也,古者天子立二伯,分治天下诸侯。周衰,方伯之职废,齐桓、晋文能帅诸侯以尊周室,故天子册命使续方伯之职,谓之霸主。而后世学者,乃更以皇帝王霸为德业之差,谓其所行各异道,此乃儒家之末失也。今章子以霸易闰、以失为得,恐不足遵也。夫统者,合于一之谓也。今自馀以下,皆谓之统,亦恐名之未正也。又蜀先主自言中山靖王之后,而不能举其世系。后唐出于沙陀,姓朱邪氏,唐赐之姓。明宗复非庄宗之族,清泰又非明宗之子。李昪起于厮役,莫知其姓。或云湖州潘氏子,李神福俘之,以为僮仆,徐温丐之以为子。及称帝,慕唐之盛,始自言姓李。初欲祖吴王恪,嫌其诛死,又欲祖郑王元懿,命有司检讨二王苗裔,有司请为恪十世孙。昪曰:「历十九帝,十世何以尽之」?有司请以三十年为一世,议后始定。足下云:「蒙先世之烈者谓之馀」。今三家皆谓之馀可乎?且馀者,岂非谓承正统之馀也。今刘知远谓之闰,而刘崇谓之馀,可乎?又凡不能壹天下者,或在中国,或在方隅,所处虽不同,要之不得为真天子。今以曹魏、刘石二赵、苻姚两秦、元魏、高齐、宇文周、朱梁、石晋、刘汉、郭周为闰,孙吴、刘宋、二萧齐梁、陈、慕容燕、赫连夏为偏,李蜀、吕、李、秃发、沮渠西凉、乞伏秦、冯燕、杨吴、王孟两蜀、广南汉、王闽为僭,三者如不相远,然愿更详之。彼苻氏、姚氏与慕容氏、赫连氏与拓跋氏,一据关西,一据山东,与高齐、宇文周何以异乎?又凡天禄之不终者,传世不传世等耳。王莽虽篡窃天下,尝尽为之臣者十八年,与秦颇相类,非四夷群盗之比也。则天乃唐之母后,临朝称制,与吕后无殊,但不当革命称周耳。其后子孙相继有天下,不得谓之不终其身。今与王莽同谓之伪,亦似未安也。凡此数者,皆愚陋之所见,未必中理,愿足下采其区区之心,而不以为罪,幸甚幸甚!光再拜长官秘校足下。
繁昌县尉董君墓志铭(并序元丰元年十二月) 北宋 · 黄康民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三一、民国《安徽通志稿·金石古物考》卷三
□君讳之奇,字梦锡。其先世鄱阳人也,当五代之乱,徙居池州之建德,其后遂为邑之著姓。曾祖讳崇,祖讳参,父讳元吉,皆不仕。昆弟三人,君即其次也。君为人质厚而气和,其居于家,与上下相接以有爱,遇宗族党里必欢然笑语,未尝有閒,故亲近疏远皆莫能慊。世有未知者始以君为柔弱鲜立,及观其应对于事,设施发见,从容有叙,□□□君可以有为也。君方幼孤,母夫人胡氏尝曰:「汝曹无父,不为儒学,何以光□□□」。□广市书,延四方有学术者,饬君兄弟而从之游。君是时虽幼,蚤能承□□□□。及其长也,益自砥砺,非饮食起居,不敢少懈。既而应进士举,累不中于有司,□□□□郁,日携壶觞而与亲朋驰逐于里闾閒,无复有进取意。虽然,人犹曰胡氏乐□□□□钟于子也。适朝廷罢诗赋,作新科,以进天下士,君翻然喜曰:得非吾时□□□去前日词章无用之学,而刻意经术。明年诏下,一举登明经丙科。故向之议□□然相告曰:「胡氏果有后也」!虽君之成立出于其母,然成母志者君所能也。繇□其名盛称于乡。君生平所与友者皆东南俊美,以至达官闻人亦喜为交游,闻君登第,欢欣相庆,不啻若己得,盖君所为,能蹈以义,故人多爱之如此。初受虔州赣县主簿,未至官,丁夫人忧。居丧毁瘠,几至过礼,三年之外,每至岁时祭享,犹率兄弟盥□斋戒,先一夕庐于坟侧,然后致荐。呜呼,可谓孝也已!服除,再调太平州繁昌县尉。今谏议贾公昌衡举属在京市易司,计置买江南茶银。未满寝疾,卒于家,实元丰元年□月十七日也,享年四十七。以十二月丙午葬于石门乡尧坑里祖母坟之西,举冯氏□焉。君初娶冯氏,再娶曾氏,即故知顺安军供备副使讳公立之女,赠尚书令楚国□□会之孙。男一人曰镠,尚幼。女三人,长许嫁前进士王谔,次适宣州司户参军陶节□,□女未及笄,皆冯氏出也。将葬,伯仲请铭。铭曰:
有美其根,实维母先。有沃其华,亦云子贤。起家之光,未大而亡。铭诗式序,以永归藏。道士吴世定、刘崇昊刊。
策问第四十一(绍述)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八
问:五代彫弊,习俗之日久矣。天右吾宋,爰集有命。艺祖神武震叠,顿八纮而掩之,卒定天下。太宗祗钦灵承,奠枕覆盂,以冒生齿,告成天孙,掩迹夐古。羁致二虏,饱之金缯,时则有若祥符、嘉祐;乾旋坤转,吏宿业而向方,时则有若治平、元丰。一祖五宗,百年于兹,蓄毓浑涵,协登至平,休哉粹乎,不可尚已!圣上龙飞,奄宅四履,祗厥顾命,疚闵于心,诚有意乎式往训而席前休也。然议者尚谓凡祖宗诒孙谋以燕翼子、振丕绪以绍昆裔者,亦已勤矣,曾未一二而举行之,则岂为之辅相者,亦有待耶?且宣王之始,天下之势,不啻如缀旒栖苴,而卒所以攘猃狁、平淮夷者,以吉甫、张仲之徒相与复文武之业故也。孝宣虽号综核名实,而卒所以熙甘露、神爵之化者,以魏相举文、景、武、宣故事故也。然则为今之辅相,尚何待而不为哉?诸生试言其所当先者,求以复诸上焉(《龙云集》卷二九。)。
心:原无,据四库本补。
朝奉大夫常君墓志铭(建中靖国元年九月)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三、《鸡肋集》卷六五
元祐元年冬,补之守齐,太学生商河常瑰以书来曰:「瑰宜见,未有间也。今瑰举首则见历山,行则一日至齐矣。其引物连类,慨然想见前古之英,而悼今世之不及者」。补之异焉,复书曰:「足下学问非黄而泽以欺暗获售者比也,幸教之,甚厚」。会明年春,补之去,瑰不果来。又七年,补之还朝,瑰复自商河以书来曰:「先大夫没,无以铭,敢累子」。补之曰:「《礼》,知生而不知死,吊而不伤;知死而不知生,伤而不吊。今我非大夫旧,不可谓知,然吾有与人游三十而莫我知,吾亦莫之知也。而大夫官有闻,其子信我于未见,我亦未见而信之,不可谓不知也。铭其可辞」!常,姬姓,河内人。君讳谔臣,字彦辅,其系盖出于唐相国衮。五代之乱,犹仕不绝。有检校职方员外郎德方者,始东徙棣州,今为商河人。曾祖讳峻,安丘县主簿,赠太子中允。祖讳仲容,不仕。考讳亿,乾宁县令,赠左朝议大夫;而妣,桃源县太君刘氏也。君幼警悟不群,十二岁失怙恃,已能自发愤,昼服事兄所不懈,夜则取室中书读之,至音句无所从质,稍长始能自是正,遂通《书》、《礼》、《左氏春秋》,及出入他书传甚博。嘉祐中,朝廷厌诗赋之弊,诏置明经科,视进士。君一上中高等,授试校书郎、朝城县尉。凡府遣其校督尉事,尉皆礼答,至君不然,乃故慢君。君杖遣之,守奇其能,不罪也。民刘旻诉盗杀兄,令以状属君,君疑焉,问旻安在,曰:「去矣」。亟追还之,嚬蹙曰:「尔贼而兄,何盗也」!旻惊立伏,曰:「不亲杀,实使牧者白现杀之」。君曰:「其然」!即自往捕,而白现已叩头马前矣,曰:「何敢逃」?鞫治伏辜。或告井中有死妇人,出尸验之,民聚观籍籍,莫知谁何。一人持籋立众后,君熟视之,色动,遽语吏收持籋者。其人惶惧自露,尝为其家儿剃发,因诱妇人,取赀而杀之。众皆大惊。再调汝阴县主簿,用举者充国子书库官,又权主簿。自朝廷新学校,有司喜事,果于行法,有不可,君辄持之。后起大狱,其不及者,皆君之持而不果者也。改光禄丞,知蓨县事,民至终年不见吏过门。至当输租若钱,揭而书之县门,皆如期至。吏既无所取民,民自谓今但输常岁半也。有争田者,君阅其诉,不问,忽回语一吏曰:「若得何等馈,乃教为此」?吏叩头不能匿,人亦莫测其故。蓨古邑,城门堑深,夏潦溺人。君董夫河上,归以其羡工塞堑,为大道,再宿而成,民大便之。岁旱,里妇产魃,讹云龙母,官迎致舍,谨祠之当雨。吏白宜如故事。君不听,取妇系庭下,责以妖,状曰:魃能神,三日不雨,杖而母!会即日雨,岁亦大稔。监堋口镇,时天下初行市易,吏或禁民私卖买。君独谨大货,薪苏鱼鸟听民贾,息入亦羡。又岁课茶息数万缗。前此,文书多,暮不得休。君从容至午,则闭局去,放意山水以为常,而课亦登。堋口濒江,岁暴涨,坏民庐,君募工为石岸三里,居民以安。通判成都府。成都去京师远,守贵官体,大吏相习,不知有监司,至参佐取充位事,无复可否。君奉法不挠,革其因循,威甚行。通判登州,前守尚气喜事,君数裁抑之,事以适平。后守一切委事于君,君谢不能而阴赞之,政亦不弛。知均州事,均僻,佐守喜以无事自处,弊日积。君首按流吏一人。有大吏乔老舞文,罪莫得,畏君明,摧敛不敢踵故,然竟不自安。一日,丐去为浮屠,州大称治。徙德州,又知博州。博有河患荐饥,君劳来甚恩,囹圄数空,方议决积水、缮城壁为长利。无几何卒。元符三年秋八月癸亥也,年六十有五。自光禄丞易宣义郎,七迁为朝奉大夫,勋骑都尉,服五品。娶李氏,封金堂县君。男:珏、瓛、珫、璹,前卒;瑰仲,琥季也。瑰再应得任子恩,以与琥及弟之子希闵,今皆郊社斋郎。女归左侍禁俞涣。瑰等卜以建中靖国元年秋九月庚申,葬君于商河县龙兴乡之原,以金堂祔。君为人刚洁,乐善嫉恶,出于天性,然其归忠厚。尝读尚书张乖崖公《谈录》,抵卷曰:「是皆吾所力能者,吾不用耳」。遇人贵贱殊绝,无低昂亲疏意,然未尝一言求于人。元祐中,丞相刘公挚、左丞梁公焘,皆尝遣人致君,且用之。君闻命,辄避去。后哲宗召对便殿,曰:「卿何从识许将、黄履」?君方知为二公所荐也。徐进曰:「臣老,不足为陛下用矣」。因罢去。其为诗、颂、书、记、铭、序一百三十篇。好佛学,晚益幻视世间。为文字如其说,千言立成,无留碍。其亡不乱,有舍利出柩,上下光明异甚。然尝闻之,佛但以无心通达一切法,其神变末也。其言曰:「若作圣解,则受群邪」。为夫莫知而议者,故略云。铭曰:
天下蚩蚩,皆以事为师;事求有功,则以智出奇。中民荣之,去其本绝驰。反而观内,夫世安足为?舍所为事以学道,必至寸功不施。而无名之累,一朝之息,可以宅万世。是故德人以所过为蜕。猗欤,大夫庶其是!
负薪对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嵩山文集》卷三、《曹南文献录》卷六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负薪有廊庙之忧,固善矣,其如廊庙之耻何!曰:廊庙顾岂无忧哉?特与负薪异耳。且天下之患莫大于同乐而异忧,作《负薪对》。
今上即位元年正月初,金贼以我疆埸之臣无状,斥候不明,遂豕突河北,蛇结河东,直抵京师城下。金贼非汉老上单于之比也,其兵亦无老上单于十四万之众也,彼时烽火照甘泉宫,望长安犹踰百里而远,今何为使我直有城下之师,犯孔子《春秋》之大禁?天其或者警惧汉文帝者犹浅与?负薪忧其九失而有三策。皇帝陛下初下亲征之诏,远近闻之,靡不思奋,咸曰是我太祖皇帝之旧章也,今皇上真似之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即位之四月,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叛,习五代之馀衅,自恃其兵为之勇,可称其山河之壮。太祖亲征,倍道兼行,其劳至于圣躬负石马上,使太行不得以为险。即日城破,筠投火以死。盖是举也,枢臣廷祚为太祖献策曰:「宜出师击之」。西京向拱曰:「陛下宜速济大河,历太行,稍缓之则使贼炽矣」。控鹤左厢都校马全义,亦于泽州城下进言曰:「缓之适足以资其奸便」。全义中矢,拔去,被血以先士卒,筠不得不与火俱灭之,速也。是岁九月,扬州李重进自谓周室之勋旧,继以叛闻。太祖亲征,复如李筠与火灰烬。筠则北结刘旻,重进亦南通李景,其祸心不浅。而不及掩耳于迅雷,则奈何。嗟夫,金贼之势逼于前日,而銮舆之出异于他日者,陛下无谋臣如廷祚、如拱,而将无如全义者乎!如其有能成陛下之初志者,天地为之威怒,风雷为之震击,跛者起而喑者呼,宁论女子童稚奋袂之勇哉?或曰:如陛下即位之初何!曰:陛下即位之初,孰如太祖当宋之为宋,方四月之初哉!或曰:论兵则我寡彼众。曰:战之胜负不在兵之众寡,而在将之能否。有古以来,不可胜言也,莫若以今事著明之。太祖在周时,以百骑却虏枭将高模翰之兵数万于瓦桥关之北,开宝初,太祖命田钦祚以兵三千于定州,背城以破虏六万。于时军中有三千打六万之谣,至今塞上儿童犹以此语为戏不忘也。借曰兵寡,岂无三千?背京师城而阵,当见人人如田将军也。关北百骑,则待陛下之临戎,复如真宗皇帝改元之二年,乘六龙幸大名,北虏不及望天戈而大败遁去。越五年,御龙辔幸澶渊,北虏才及望天戈,不及战,自败而请和。是我不速于和,而既利则能久者也。于时上相毕士安开其谋,次相寇准坚其行,殿前高琼效控马渡河之力,皆赖上意先定于前年之征也。太祖再出征,真宗亦再出征,若其问罪河东,则太祖、太宗皆一出征,陛下不一出征乎?其失之一也。图功以威克爱者,政典也。政典者,军政之典也。治国之常道,则威与爱均也。方有事时,汉景不能诛晁错,则天子之威令不申,而晋室亡,六胡之乱已肇也。唐肃宗之威令不申,而有郭子仪、李光弼为将,不能平幽蓟。武宗之威令申,以石雄、张仲武为将,而足以讨泽潞。近者周世宗即位之三月,亲征刘旻及契丹于上党,其爱将樊爱能、何徽败绩,世宗立取而斩之,将校股慄,思用命,而刘旻在太原亦为之破胆失据。世宗之师由是出无不胜,而四方僭叛相顾失色,中国之威一日而振,实为我有宋之驱除也。国家不幸有败国徼乱之臣,为万世之羞,非战将一日失律之比者,曰京、曰贯、曰黼、曰攸、曰(缺。)方金贼在城下时,宜枭以视之,又醢以赐之,因有诏敕曰:「此醢非他物也,为人臣而不忠者。不度事之利害,不虑国之安危,天命予一人戮之,凡食者诫焉无怠」。彼金贼虽非人类,而犬豕亦有掉瓦怖恐之号,顾弗之惧哉?舍此而不为,其失之二也。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为贼,适乃可服,古兵法之言也。唐高宗时,薛仁贵为苏定方讨贺鲁而言之,遂克成功。今国家于金贼曾不遣一介之使,问其所以来者何名也。彼素臣事契丹,乃一日灭契丹之国。自建隆以来,臣事我有宋,复一日举乌合之众顿于坚城之下,果何名哉?设如我与国也,玉帛初陈,车传未息,相与之新,当如是乎?无乃疆埸相侵乎?请责之疆埸之臣。否则将帅失信乎?请责之将帅之臣。今日果何名也邪?执事者既不责金贼之无名,又不名其所以为贼者,重可惜也。何则?自古兵之大禁,乘车深入则败,猖狂不制则亡,贪人金币则灭,有所恃而骄则众相残,淹时而兵老则下必图其主帅,金贼俱犯此五者,我取而歼焉可也,执事者似未之明也。苟不明乎此,则败亡反在中国矣,可不念乎?金贼之君不知何人,恐非冒顿之暴勇、颉利之狡谋可与为比也。其谋臣郭药师者,唯能与我阉贯为谋,而贪墨无耻如中行、说辈,借以资其身取富贵耳,恐亦不可比禄东赞之辞婚,可以动唐太宗,尚结赞之狂谋,几能擒浑瑊。如郭药师者,使得一粗晓边情部队将说之,不过一二言而唾叱之矣,刑馀而又责之贯,实在部队将之下者也。大抵不知其君则视其将,不知其众则视其国,不知贫富则视其器械,不知其所为则视其所好。金贼之将如郭药师,则其君可知也。其国之东西几何,南北又几何,朝臣高丽,暮臣契丹,介于奚霫、室韦、靼达之间,实彼群族帐之所贱者。今亟兴师乘马而南,则其众可知也。器械必资铜铁竹箭胶漆之上品,举非彼之所产,宜其窳顿不刚,惟中国之器是求,则其贫富可知也。金贼之嗜好,大在金币子女,细及耳目玩物,则其所为可知也。凡百亡国灭身之具,何其备邪!昔侯景所与同恶,无非驽才,其党自叹曰:「乖僻至是,安得不败」?金贼似景,皆暴起而灭必速也。苟明乎此,则何惮而不取以歼焉?既此之不明,其失之三也。金贼不避利,求割地以河为界,执事者不尽河以赐之,姑赐高阳府、中山府、太原府暨其郡县,无虑名城将百数,自以为有谋也。不知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孰敢以寸土不在王会图哉?高阳、中山者,我太祖、太宗暨周世宗躬冒矢石,艰难而得之者,乃一日谈笑而弃之邪?太原则太祖、太宗相继亲征,冒矢石甚于河北,其艰难则久于河北,真宗自谓先帝竭四海之力以得太原,顾弗重邪?又忍如堕甑而弃之邪?执事不可,重谕之曰:彼初称女真时,在我太祖朝尝盗我白沙塞三马,适尔贡马之使在阙下,太祖命执之不遣佥年,渤海之使为女真以表谢过则释之。其在太宗时,女真困于契丹之三栅,控告乞援亦卑恭甚矣,不谓敢睥睨中国之地于今日也!此其失之四也。金贼其何厌,敢肆求黄金重币,不知其几何,但闻国家府库空竭,下捃于公卿大夫士家,细不遗乎闾里民庶,其上逮宫帏供奉之器,则苟有人心者,不忍言也。方唐吐蕃纵横凌轹时,入京城劫掠黄金,则必有之,亦不闻明言求金于王城也。其在盐州、夏州者,则尝求金矣,是吐蕃施于盐州、夏州者,金贼傲侮于京城也,不已甚乎!执事者何不谕之曰:府库者,祖宗之府库也,国家于经费之外,未尝敢以一毫赏无功也。且国家初未尝相聚歛之臣,亦无事于府库之富也,安得有金以满溪壑之欲哉!在我国家之初,女真岁以市马于中国而资富,其后女真服事契丹,则中国但知有契丹之马,而不知有女真之马也。女真之名马遂亦绝种,得非天以其马畀中国而不畀契丹乎?女真又安得而私邪?以故不逞而南,唯以无马为恨,涂路剽掠而未知已也。彼穷饿不得吾市之金,乃无名之求邪?夷狄皆贪而多诈,唯女真之贪而多诈,高丽犹贱之,雍熙间尝为吾使者诉之也。以黄金弃之溪壑,此其失之五也。《春秋》重信,盟生于不信,《春秋》是以诛盟,中国诸侯之盟固在所诛,况以中国盟夷狄乎?又况以王人与盟乎?隐二年,唐之盟鲁,与戎盟也,此《春秋》始隐之一端也。僖八年,洮之盟。二十九年,翟泉之盟。王人与盟也,此《春秋》责齐晋之重者也。兵而不已至于盟,盟而不已至于质子,则又《春秋》之所不诛也。在汉唐时,但闻夷狄有质子于中国,不闻中国有质子于夷狄,礼则然也。金贼一日于王城下盟誓而质子,苟有明《春秋》之大臣,则其责当如何,无乃失中国之所以尊者乎!彼如有求质子而及亲王也,何不谕之曰:亲王者,上皇之子也,陛下方如尧亲九族,忍弃上皇之子于胡虏乎?如质陛下之子,则方就外傅,未任武部之事邪。彼虽犬羊,亦未必忘父子兄弟之亲也,闻此言,恐亦耸然自失矣。又如求质宰相,则当谕之曰:宰相者,陛下之股肱也,何可一日不相与以成一体乎?邦昌者,虽不知为何等人,既命之为宰相,则当待之以宰相也。彼亦号有君臣,则宜知宰相之重矣,亦闻此言而得安乎?虽然,质固何有哉?曹公因韩浩私吕布,不顾夏侯敦之被质,著令有持质者皆并击弗顾,由是劫质者遂绝,此曹公所以能振威于中国也。中国不得其所以为尊者,其失之六也。然金贼一日得吾瀛、定、并门重镇,未必能为其强;其得吾金币无虑数十万,未必能为其富。何则?夷狄喜相吞并斗争,是其犬羊狺吠咋啮之性也。唯其富者最先亡,古今夷狄族帐大小见于史册者百十,今其存者一二,皆以其财富而自底灭亡者也。今此小丑,不指日而灭亡,是无天道也。唯有一事大可惧者,又特遗之以谋臣也,遂将使此小丑得以其强者为强,富者为富,可不惧乎?国家以契丹归朝官悉遣归于此小丑,无乃执事者未之思乎?盖此色人布满州郡,无虑万数,远者十数年,近者三四年,且尝预官联,临局务,亦有喜读书,通吏事者。其便弓马多膂力,喜战斗,则又其性习然也。且其中国之事体人物,靡有不知其孰强孰弱,孰能孰否,与夫道里孰远孰近,孰险孰易,皆得以为此贼之谋,其害一也。此色人在中州,初颇喜自陈其高曾之家世,曰此大家者吾之同祖也,曰此郡县者吾坟墓犹存也。幸今复为王民,亦颇买田种艺,与人家婚姻,其意不浅矣。亦颇有惜中国不用贤,多遗才,为司马公而叹息者。今一旦阻其慕王风之心,投之于犬羊猪彘之群,则以其苦心为彼蘖谋,其害二也。且彼与金贼亦有平日怨嫌不相能者,或当南北战斗时,兵刃相残之酷者。今又一旦快彼贼心,其害三也。彼携老幼恸哭,驾胡车弯弓露刃而行,籍籍道路间,言曰:「投彼死尔,孰若死在此」?以故所过之处,闭户避之,既宿而去,则居者相贺。如其为彼用也,亦可虑哉,其害四也。金贼陆梁于城下时,此辈亦有请质妻孥,愿与之格斗者。庙堂之谋曾不知出此,而州县固不敢上闻矣。此一大便而资以为彼小丑之用,其害五也。彼归自契丹,而乃复归之于金贼,不知为何名也。无乃示怯于金贼者过甚乎?其害六也。使彼顾盼之间,禠中国之衣冠,复夷狄之态度,弱者羞恧,强者怨恨,道路为之咨嗟,非王者无外之度,非天无不覆之美,其害七也。明有此七害,而议者不过曰:庙堂有徙戎之论,为日久矣,适此时而徙之,不贻中国他日之害也。复请之曰:如可徙也,岂无异日?执事者幸少待之,徙之金贼,孰若待我国家庙堂之议成,复疆理幽蓟之旧土,使彼复有仕于彼乎?且诸葛亮于南蛮四郡,皆因其土人而任之矣。借此万馀人皆无所知解,直以增彼驰突之数,固亦不可。彼小族实难得生齿,所以汲汲是求也。昔朱克融辈方饥寒于京师时,从宰相乞一饱之日而不可得,安知复有幽燕故巢,不忝其祖滔之风,终为唐室之害哉?如不用宣和七年以前诏书,复存之于中国,其失之七也。此贼蚁聚于城下时,大臣不知画谋,不知一日纵敌,百世为害,战士不肯尽力,留贼以累君父。圉人养虎自贻害,不胜责也。传曰:「无伏节死难之臣,孔子伤焉」。可不信乎!设不能有钟鼓举而歼之,尚可震而逼之,合而围之,使鸟不得渡,马不得嘶,此贼不忿而相搏以死,则无食而饿死矣。奈何既不得攻,又不得围,纵其游骑散卒,或百或十,朝出而残一邑,又明日出而残一邑。王畿根本之地,富室最多,适足以资其流血成沟也。王畿荡灭将尽,遂及辅郡诸县镇,走官吏如鸡犬,取故相家孙女姊妹缚马上而去,执侍帐中,远近胆落,不暇寒心。然非金贼残之也,实官军残之也。方贼入一邑时,未闻官军一人袭而来救,咸谓彼出不意,而我适不为之备也。以故知阉贯前日臧底河之败,士卒死者十万,不减永洛之酷,朝廷莫得而闻也。贯蹙,熙河经略使刘法出师,为西贼掩而杀之,如携童稚,朝廷受百官班,贺西师之捷也。近而刘延庆于雄州北僵尸百馀里,而弃金帛军实于乱尸之中,不可称数。并取雄州弓手,天下称为枭勇,而契丹素所畏者,贯悉杀之,朝廷既不正典刑于延庆,而贯寻封王矣。法制之兵当如是乎?其失之八也。或曰国家征兵于方镇而未至也,前与之和矣,曰城下之盟,有以国败,不能从也,是《春秋》之法也,敢不守而行之?韩信之伐齐,先有郦食其与齐和矣;李靖之灭颉利,唐俭深入虏庭而和矣;薛仁贵之取九姓,先受其降,而知降者伪,则不若悉坑之之威也。是皆《春秋》之法也,何独古人以制胜,今则失之,无乃天下之士恶言孔子《春秋》之弊乎?虽然,征兵于方镇而不急奔命者,其故何也?汉陈豨反于代,高祖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高祖乃躬选壮士于邯郸,盖豨之罪未白于天下也。唐代宗有吐蕃、党项京师之危,诏诸道兵,四十日无一人入关者,吐蕃、党项虽为天下所嫉,而程元振、李辅国凶阉之不君,复为天下之所忌也。天下岂不曰元振、辅国者,吾家之吐蕃党项也?塞上之吐蕃、党项,吾力可及,而吾家之吐蕃、党项,吾力之不可及也。今阉贯之凶燄出元振、辅国上,既未枭而醢之,尤为天下之所忌也,然实因兵制驱之而然者,何则?兵在州郡,则兵驯而州郡重;兵专命将则兵骄而州郡轻,盖将重则州郡不得不轻,将骄则兵不得不骄。惟州郡轻则帅府轻,帅府轻则京师轻,此天下之势也。祖宗之兵寓于州郡,命其守臣曰知州军,以某军重某州也,其将则州都监是也。州郡都监平日事其守臣卑且谨,则其兵无自肆也,此祖宗之兵制也。开宝之兵三十七万,是谓必胜之兵。至道之兵六十六万,是谓威武之兵。天禧之兵九十一万,是谓太平之世保大之兵。庆历之兵一百二十五万,是谓昊贼之后应变之兵。皆以根抵京师,而枝干四方,宜其百世莫得而加损于一日也。乃有大臣喜变更祖宗之法度,兵制亦不得而存,合数州之兵以为一将,将重而州郡轻矣。州虽有兵之营幕而窘于月食时衣,其号令之所加,进退之所系,则在将而不在守臣,以都监而领剩员,厢军之外,不知将司一事也。将兵视州民如胡越,将官待守臣如寇雠,又有大可惧者。幸宗庙社稷之灵,无回戈吞噬之变,则昧者未之谕也。唯司马温公,熙宁中在洛下,见留守前宰相韩绛,以数十老弱之卒,奉旨祷雨中岳,而将兵有出城之禁,奏疏论之。曾布帅太原,躬自不胜将司之无礼,而终不以将法为非也。此者不幸有金贼之役,如徵旧制之兵,则诏至一州之日,则一州之兵奔命而东,上不必待于他州,切恐他州之我先也,州兵之急于用也。今征新法之将兵,而将兵分隶数州,必合而起之,又各仰其州之钱粮以资之,是州兵一日之事,为将兵累日之事也。将兵之不可急用也如此。国家承平日久,人材不甚相远,都监之材武不知视将官果何如,唯阉孺之役,商旅之族,乃得超授将官,而都监孤寒,以考第平进者,不敢与之比也。此州郡兵制之失,使其赴援不时之弊也。若其京师兵制之失,使其寡弱不足以为京师之重,而威乎天下者,亦其自变更祖宗之旧制也。祖宗知汉唐都雍与洛,以山河为险,人可兼而有也。今都汴阳,无山河为险,而唯以人为固,乃屯重兵于京城之下,或分粮于京畿之邑,他人莫得而轻重之,唯我以之为用,是本朝以兵设险,险于雍洛之河山也。奈何喜变更之大臣,销去祖宗傅城之兵营,曰坐縻太仓无用也,曰阙额之金因得以为利也,闲地可以利室庐也。大臣而浅且陋一至于此,安知百世之安危哉?宋守约自以并营为功,闻于一时矣,使我翊卫京城之兵营,十无一存者矣。今之贵臣强宗,则为别馆园囿,与夫道宫释宇者,皆昔之营地也。后生但誇今日游地之雄,孰知昔日宿兵之雄哉?倘如祖宗之旧制,城外之兵营棋布相望,而謦欬之音日夜彻乎数百里之间,使四夷来朝贡者远而望之,于郁葱佳气之外,有森然不敢仰首之威光,则被金贼虽欲喘息于城下,而无以留旦暮也。祖宗以兵为险,而城不必高,池不必浚也,吾之京师是谓天邑,是谓神皋,其守唯在四夷也。由是观之,祖宗京师之兵制,优于唐之时府卫多矣。唐之府卫远,而不若我之近也;唐之府卫勤于命将,而我初不命将以私之也。内外兵制系国家安危,其失之九也。幸而有三策焉,曰:命威望之大臣以守魏,而高阳可保也;命威望之近臣以守镇,而中山可保也。在唐则魏博重于镇冀,镇冀重于幽燕,魏博、镇冀合而制幽燕者也。祖宗于河北建四郡,而河东唯太原一镇,其旨微矣。今不得已,于晋于潞,或择建一镇,或各建一镇,则太原可保也。此重镇之策也。于河北、河东慎择守臣,文武并用,待之则厚,委之则专,于转运使、提点刑狱之外,无繁破旁午之使者,以蹂践之,抟啮之,则金贼虽得吾州县,而无得乎人者,安能一日而居哉?大要如太祖时,郭进于邢州,李汉超于关南,何继筠于镇定,贺惟忠于易州,李谦溥于隰州,姚内斌于庆州,董遵诲于通远,王升于原州,不减唐李抱真于泽潞,马燧于太原。虽曰崎岖于剧贼之中,而威震于华戎之上,吾民既安矣,何恤乎小丑?夫然后于民给复者五年,末之犹三年,明诏曰:「山泽之利,与尔共之,吾不禁也。盐食之货,尔专有之,吾不与也。尔无种粮,则吾给之;尔无牛耕,则吾畀之;尔无农器,则吾铸之」。于是乎十数年流转四方之民,不约而无远迩来归矣。唐宣宗何德以复累世所亡河湟之地哉?而能以恩惠顾于既归之后,犹不失《春秋》重民之道也。此内治之策也。远交而近攻者,范睢之谋,唐太宗为能用之也。王者之师不必出,而以夷狄攻夷狄,则王者之师不战也。国家之制迁贼命于藩罗支,其制元昊亦命乎唂厮罗,是世效忠顺以报朝廷者。一旦灭之为郡县,今熙河是也,自是夷狄怨中国多矣,德之不以为恩也,疆埸之上无日无烽火之警。今因金贼陆梁之后,丕然大变其政,得重使如唐贾林、本朝曹利用之类,以告室韦奚霫靼达诸蕃,鸣金贼之罪而四攻之,金贼何地以苟活哉?若高丽则金贼素所臣事者,我之厚高丽者如何,其为我缓急之役当如何,将见金贼虽苟活,不可得也。《春秋》之功莫大乎存亡国,孔子犹书卫人立晋,不与齐侯之专封,而大天子之命也。今天子为能命韩昉辈访耶律之后,礼而立之,则九夷八蛮罔不仰中国之至仁,服陛下之丕德,非特为耶律氏再生骨肉之恩也。仁之所施者深,则诚之所归者广,于是乎耶律氏为我藩篱,蚤虱金贼而汤栉之,凡厥涿蓟诸郡,恐却之而必以归也。汉光武不肯从藏宫、马武之谋,因匈奴衰乱而取之,乃立南单于以制北单于。唐太宗虽曰灭颉利而立突利可汗,使率其故部,示不灭人之国也。故曰兵所以存亡继绝,救乱除害也,今何惮而不为!此外交之策也。唐太宗有郭子仪为将,吐蕃内侵,相继五年。德宗有李晟为将,而吐蕃内侵,相继三年。则今日之忧,未易以一冬一春必也,庙堂之上可遽缓带乎?借如三镇之地已无及,而三镇之馀犹可及也。今日之师已无补,而明年之师或尚可补也。皮肤之疾愈而却医可也,心腹之疾犹存而医未易却也。
三国杂事序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唐先生文集》卷七、光绪《丹棱县志》卷八
上自司马迁《史记》,下至《五代史》,其间数千百年,正统偏霸,与夫僭窃乱贼,甚微至弱之国,外至蛮夷戎狄之邦,史家未有不书其国号者。而《三国志》独不然。刘备父子,相继四十馀年,始终号汉,未尝一称蜀。其称蜀者,流俗之语耳。陈寿黜其正号,从其俗称,循魏、晋之私意,废史家之公法。用意如此,则其所书,善恶褒贬与夺,尚可信乎?魏、晋之世,称备为蜀,犹五代称李璟为吴,称刘崇为晋矣。今《五代史》作南唐、东汉世家,未尝以吴、晋称之。独陈寿如此,初无义例,直徇好恶耳。往时欧阳文忠公作《五代史》,王荆公曰:「五代之事,无足采者。此何足烦公?三国可喜事甚多,悉为陈寿所坏。可更为之」。文公然其言,竟不暇作也。惜哉!
辨蜀论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唐先生文集》卷四、光绪《丹棱县志》卷八下
自顷诸公论议,多以蜀人为疑,苟可以防闲沮遏,无不为矣,吾不知其说也。以公孙述尝有蜀乎?是时王郎据邯郸,卢芳据九原,刘永据梁宋,隗嚣据秦陇,而秦丰、李宪之属不可胜数,何独蜀也?以刘氏尝有蜀乎?是时曹氏据河南,袁绍据河朔,袁述据九江,刘表据荆州,孙氏据江表,而公孙度、宋度建之属不可胜数,何独蜀也?以王、孟尝有蜀乎?是时刘隐称南汉,李景称南唐,钱镠称吴越,刘崇称东汉,而马商、王审知、高季兴之属不可胜数,何独蜀也?议者以谓蜀有剑阁之险、白帝之隘,是大不然。吴有长江,魏有成皋,赵有井陉,燕有飞狐,秦有崤函,天下之险,有甚于蜀者矣。而议者又谓蜀有沃野之饶、盐铁之富,是又不然。史称秦地膏腴,谓之陆海;齐有鱼盐丝麻,战国最为强雄;楚通百越,擅三江五湖之利;吴人鼓铁熬盐,通天下。天下之富,有甚于蜀者矣。江左寇盗不止于谯,纵山东藩镇十倍于刘辟。甘陵之围,难拔于均、顺;江津之谋,易败于逢、育。今天下无事,大臣长虑却顾,推自昔祸患之所从,起而逆闲之。此其意则是矣,而独施于蜀,则吾不知也。
上边事备禦十策 其十 审形势 宋 · 吕颐浩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二、《忠穆集》卷一、《吕忠穆公奏议》卷一、《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九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
臣仰惟陛下圣德龙飞,前年五月即位于睢阳,圣心虑远,究观损益,谓汴都之境距大河止百里,过大河乃金人界也,诚未可以还阙。乃时巡淮甸,驻跸维扬,逮今踰岁矣。兹者金人攻破河北、京东州郡,尚未退师。若骎骎南来,则大驾必须渡江,此势之必然,人情之所共知也。夫金人过大河,已不能控扼,我乃渡淮。既渡淮矣,又不能控扼,则我必渡江。若渡江之后,又不能控扼,则敌骑亦须逼江,此实忠臣义士杀身徇国、决死一战之秋。臣已于前篇条具夹淮一战之计矣,又请大习水战为备江之计矣。臣愿陛下明诏大臣及统制大将,讲论一战之计,可以图万全之策。夫以金人善用兵,善料敌,彼知圣驾驻跸维扬、楚、泗之间必有禦备,则必遣重兵由寿春府或光、濠州境内渡淮南来,及以轻兵由宿、泗前来牵制我师。兼光、濠州界淮河浅狭,几可徒涉,此尤不可不防者。要当分擘两军,以一军屯泗州盱眙县,以一军屯寿春府花压镇,以备冲突。臣契勘自金人入边以来,我师遇之望风奔溃,不暇接战。是以边尘所向,大将胆落,士卒心惊,亦未尝布为一阵,使人自为战。若非据淮阻险,以决一战,必至于糜烂不振,又至于不可支持也。金人用兵虽号骁勇,然而无纪律,无阵法。若遇节制之兵,一败之后必至于颠沛。但令我师仿古阵法,遵用节制,人人不退走,迎敌角胜负,则可以语一战矣。常山蛇势虽茫昧不传,而兵法具存,则有阵图可考。昔汉高祖望黥布置阵如项羽,甚心恶之。且黥布一卒能置阵如此,今之大将岂不厚颜耶?臣前所论金人所向尽用骑兵,平原旷野,我之步兵决不能抗。若非阻险用奇,决不能胜。则夹淮一战,伏愿疾速处画。拣阅人兵,布列行阵,如何据险,如何进止,以俟一举。臣又闻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兵。今大将人人畏怯,各陈引避之说,可谓无必胜之将矣,又安得必胜之兵哉?加以近年以来,朝廷驾驭将帅赏罚未明,人不孚信。败军失律之将,未尝明正典刑,致令统兵者畏死不畏法,何以示天下耶?昔孟氏之败,责其将士曰:「吾父子以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临敌,不能为吾东向放一只箭」。今日大将谁肯率众北向放一箭哉?昔唐太宗征王世充,阵于洛阳之西。窦建德举山东之众号三十万以助世充,诸将怯惧。太宗奋独见之明,引兵趋洛阳,阵于贼间,不忧世充袭其后,一战而擒建德。夫唐太宗敢阵于两贼间,而夹淮之战在吾境内,有粮草,有地利,我为主,彼为客,诸将尚踌躇而不敢进,国之爪牙将安用哉?昔周世宗征河东,刘旻率众犯阵。兵始交,大将何徽、樊爱能退走,其骑军乱。世宗躬督战,将士皆奋,遂败旻军。世宗休军潞州,斩何徽、樊爱能以徇,军威大振。近时用兵未尝行此诛责,然则孰肯用命哉?臣究观金人之势,若二三月间不趋淮甸,则秋冬之间南牧必矣。备禦之策,不过如此。臣所愿审形势者此也。
与吕提刑第五书(正月二十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三七、《梁溪集》卷一二○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
某顿首启:使至,奉教贶,伏审履兹春寒,台候多常,感慰无喻。区区粗遣。近有一项溃兵犯浏阳,乃杨惟忠下兵,所谓王大刀者,江西帅司遣往虔上,叛而归,焚掠筠州,自分宁路来,皂衣白帜,传者遂以为江北寇。遣陈照、李建等禦之,已逼逐出境,杀获五十馀人,腰间得付身,皆江西帅司所给者,乃信传言之妄。又得醴陵探报,萍乡千百为群者凡数项,何其纷纷也!辱来谕知虔、吉群盗蜂起,又得广东书,循、惠间扰扰,渐逼番禺,殆将不制。奈何不择帅,不治其微,养成滋蔓,势稍缓则遂以为无事,不复加意,此患殆未已也。韩京虽小衄,然能卒保茶陵,诚为可嘉,第不计粮道,贪利远追,犯兵家忌,其败固宜。已劄下许其以功赎过,且移文使司根究李端不入贼,及鼓扇溃卒先归者,此不可不治也。昨已遣郝晸、马准助京,致令白德下兵止在衡州防托,初不知其已在京军前数百里之远,机会间不容发,岂可持此为溃归之端哉!郝晸已取间应援不速因依。然京既遣之往郴,道里迂回,文移往返,亦安能责其如期必至?申状元初不及马准,既赖其会合之力,逼贼出境,始还攸县,似不必深诘,公意以为如何?京军初失利,士气未复,欲振起之,当以何术?幸以见告。亲招降人拨隶诸将,只得就近,如京远在数百里外,自不能及。闻张中彦下兵刘崇者颇横,谭希庄弱不能制之,今在邵,亦未能有益于措置猺人,欲拨此一军隶京如何?更烦为熟虑之,仍密其事为幸。中彦既诛,此曹不能无反侧,然昨已明谕之,近又劄下邵州犒设,聊以慰安其心。韩、郝两军以其暴露,亦与犒设,须烦使司以经制钱支。马准下兵,已令攸县支散矣,伏恐知察。
近遣吴锡、李建讨荡杨么莲塘等寨,杀获颇众,自此其徒不敢复过江南。战舰自十五车以下,已制造得十馀只,海鳅棹船之类二十馀只,于诸军中选择水军几二千人,杂以民间战船数十只,日逐教习,旌旗戈甲皆一新,春水渐生,可以深捣巢穴,此贼不难破。第衰病,归兴日浓,丐于朝者甚力,稽于梦卜,决有脱去之理,恐不能为朝廷了此一段事,为可恨耳。遣去行朝使臣,计程数日间当还,可见与决,又不知代者为谁,得不俟代而去,乃为幸也。自到本路半年矣,养兵二万,钱粮之类皆躬自料理均节,民不告病。今虽欲去,廪有馀粟,库有见缗,亦不至缺乏,贻后人患,当悉具数以告于朝,庶几谤者无所容其喙也。民瞻近曾通问否?闻闽中泉、福间籴极贵,建寇复尔扰扰,殆未有可安处,如何?吴元中遽薨谢,殊可痛悼。其家尤为狼狈,欲归葬三衢,道路梗阻如此,何缘得达?已劝其不若谋葬衡山,未知肯见从否。区区傥尚留此,犹可为出力,不然,须烦左右照瞩应副也。未缘披晤,敢冀为国自厚,前迓光宠。
乞罢胡直孺燕瑛杨时劄子 北宋 · 徐秉哲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一七、《靖康要录》卷八
臣窃见近日圣旨,龙图阁学士胡直孺移知洪州,龙图阁直学士燕瑛知河阳,右谏议大夫杨时除给事中。识者鬨然,且曰:「陛下即位以来,惩革蔡京专政之弊,至今数月,未得少休。今日大臣用人,复循覆辙,大可骇也」。蔡京窃弄威柄二十馀年,众人厌恶,我必信任之,众人所挤,我必擢用之,专权跋扈,不问是非,自作好恶,以上皇之聪明,为之俯从,此陛下所备知也。今直孺、瑛、时三人,因臣僚论列而进用之,事不异此。且以直孺竭两浙与六路府库之财赋,以奉朱勔,由浙漕为发运,自发运知平江、赐金带,由平江再为发运司,自发运除侍郎;燕瑛括二广与南海之宝货香药以赂王黼及群阉,自广漕除待制、宫观,自宫观为侍郎。二人缘是浸浸,以至八座,其罪凶祸恶,臣僚前后疏之详矣,弹击已至六七。陛下不能夺大臣之所主,仅能使之补外,然尚得龙图峻秩,一知婺州,一为宫祠,恩数与自请无异。论者不与,二人勉强出京,迟回近甸。直孺留其子祀,瑛留其子似之,日造大臣之门,每进见,附耳立谈移时,坐客无不羞骇。既而直孺果移洪,瑛果得河阳,然此特为之兆耳,朝夕当复为中都官也。杨时年逾七十,老无戒得之识,日造蔡攸之门,进逐其騃子弟,游从于道观僧舍,以幸荐拔,学者无不羞之。因缘蔡氏除馆职,进侍讲,遂为谏议大夫,可谓峻矣。今年春,台谏官集于检院,共论蔡氏之恶,时摇手以止同议者曰:「且无及居安」。居安,攸字也。身为谏官,不恤公议,容奸党恶,略无忌惮。近在太学,议论轻脱,诸生纷拿,几致生事,无德服人,遂罢祭酒。言章攻击,自知可羞,有辱朝门,三乞外任,一乞致仕。大臣又愤言者攻其同门之人,主之益力,不容其去,因而迁为给事中。不独迁之,又并其曾论时者迁之他职,以杜其口。时自以谏议非所宜居,连章乞外。今再迁其职而留之,是朝廷不以廉耻责士大夫,其不思甚矣。臣窃谓直孺、瑛之贪污无耻,时以老谬之人反得迁擢,此正蔡京平日之所优为,今日大臣尚可为之乎?昔京用人,台谏敢有异论,必加恶名以逐之。今日大臣未敢诬台谏而斥逐者,正以事陛下之日未久,尚畏陛下之刚明而然。若玩习无忌,测陛下之有容,其不附己者,当渐驱逐之矣。上皇南幸,正缘蔡京所误,不能拨乱反正,岂可使大臣复为京之专权乎?臣又闻近者大臣进用百官,每对陛下托以人才难得为辞,尽将平日赃污累迹之人姓名进拟取矣。臣以谓天下人才不患难得,唯患用之不得其术耳。昔周世宗累为刘旻所败,遂大宴将士,斩败将樊爱能等七十馀人。且一日斩将七十馀人,岂复有将可用?世宗自斩爱能之后,军威大震,果败旻于高平,取淮南,定三关。乃知巽懦者去,则勇敢者出,迂谬者逐,则才能者进,理之所必然也。陛下若以人才为难得,专务姑息,则人才愈委靡而不振,孰为陛下任事乎?惟其才则留之,不才则逐之,可用则任之,不可用则已之,如是真贤实能当自出矣。犹之淘金,汰沙尽则金出,若谓金沙混杂,倦于淘汰,则金与沙俱为弃物,此不可不察也。如直孺、瑛、时等正如金中之沙,何惜不汰之哉?陛下无惜人言,特伸盛断,检会臣僚前后言章施行,褫夺职名,投置闲散,以慰士论,以清流品,以警权臣,以尊主威,实社稷无疆之休。取进止。
应诏言事状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
臣闻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臣七月二十三日伏准省劄,七月十六日三省同奉圣旨:「秋阳亢旱,飞蝗在野,星变数见,朕心惧焉。意者政令多有所阙,赏罚或至不当。朕惟侧身求应以实,卿等各思革正积弊,勿徇佞私,务塞灾异之原,称朕寅畏之意」。七月二十一日,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劄与侍从台谏两省官照会,仍依今月十五日已降指挥,各条具时政阙失奏闻」。臣伏读圣训,中夜以兴,思所以对。欲遂言之,则惧位卑言高之罪;欲嘿而已,则又恶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之耻。退自惟念,与其忍耻以生,曷若获罪以死!况圣明在上,容受强直,万无获谴以死之理,臣何忌而不言?伏读圣训,曰:「秋阳亢旱,飞蝗在野,星变数见,朕心惧焉」。臣有以见陛下遇灾而惧畏天戒之切也。谨按《春秋》书不雨、书旱,夫旱亦不雨,奚又书旱,得非旱比不雨加甚乎?且《春秋》书旱,必于夏秋,不雨皆于春冬。周之夏秋,则建午、建未、建申,皆其月也。是时天或不雨,则盛炎曝物,立致枯槁,故《诗》云:「旱既太甚,赫赫炎炎」。不雨虽无是酷,然甚者亦兼旱焉。如文二年自十二月不雨至于秋七月,十年、十三年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是也。虽皆历夏抵秋而不言旱者,盖事起春冬,不可书旱;已书不雨,则不可中变言旱。故但撮其月总言之,欲人观之则知旱居其间,且见其灾之久也。若不为灾,经自不书,故经无书一时不雨者,不为灾也。惟庄三十一年书冬不雨者,盖讥庄公冬不雨犹不惜民力,明年春又城小谷也。其他不雨必踰时而后书,为灾之深浅睹文则辨焉。云冬十月不雨至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六月雨者,则见夏无麦而秋犹有救也(僖公二年。)。云十有二月不雨至于秋七月(文公二年。),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者(文公十年、十三年。)。是一岁之望尽失也。八月虽雨,已后时无益,故略而不书。不为灾者但书时(庄公二十一年。),为灾轻者书首月(僖公二年、三年。),重者总始末而言(文公二年、十年、十三年。)。书法如此,正欲别为灾之轻重,而传云「不雨不为灾」。夫万物须雨而生,须雨而成,一时愆亢,犹有所损,且不雨有几,称年者三(文公二年、十年、十三年。),安可谓不为灾乎?《谷梁》谓一时不雨为闵雨,历时不雨为不闵雨。且僖公果有志于民,则必不爱牲币,恳请祷祈,经亦必书,如《诗》之《云汉》,以著其善。今但云不雨,则爱民之意于何见乎?陛下深问秋阳亢旱,诚得《春秋》书不雨之微旨。然宣王忧旱之诚,不过祷于先祖以及山川鬼神,盖祀典之正,非若今徼福于佛老氏,为异端之教也。臣愿陛下熟观《春秋》不雨之旨,躬行周宣忧旱之诚,以应天可也。飞蝗在野,臣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隐五年书螟。《释虫》云:「虫食苗心曰螟,食叶曰螣,食节曰贼,食根曰蟊」。李巡曰:「食禾心为螟,言其奸冥冥难知也;食禾叶者,言其假贷无厌,故曰螣也;食节者言其贪狠,故曰贼也;食根者言税取民财货,故曰蟊也」。孙炎曰:「悉贪残所致,因以为名」。郭璞以食处为名。陆玑疏云:「旧说螟、螣、蟊、贼,一种虫也,如言寇、贼、奸、宄,内外之言耳」。《会议》曰:谷,民之司命也,《春秋》书灾异,虽螟之为害,必详而录之,此亦重民命之至也。汉平帝时,天下大蝗,河南二十馀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界。建初七年,郡国螟伤稼,犬牙缘界,独不入中牟。今州县吏贪墨残民,远朝廷万里,近亦数百里,陛下不得而见之也,怨嗟之声陛下不得而闻之也。故天出灾异,自淮以南,飞蝗蔽天,以告陛下耳。守令之间,岂无一人如密县、中牟者乎?臣愿陛下严戒监司守令,有贪墨残民者,必罚无赦,是应天以实也。星变数见,臣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文公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刘向以为君臣乱于朝,政令亏于外,则上浊三光之精,五星赢缩,变色逆行,甚则为孛。北斗人君象,孛星乱臣类也。时中国既乱,夷狄并侵,兵革纵横之应也。鲁昭十七年,有星孛入于太辰,刘向以为时楚强,宋、卫、陈、郑皆附之,此孛彗流灾所及之效也。鲁哀公十三年冬十一月,有星孛入于东方,董仲舒、刘向以为其后楚灭陈之应。是春秋星变,皆以夷狄陵中国也。今年正月壬辰,其日岁旦,风从乾位来,风为号令,乃号令不时之沴。戊午雪,阴盛阳微之沴。三月丙申,日有背气如仰瓦,其夜大雨雹。癸卯夜,月入大微。己酉,日复有背气。丁巳立夏,其日风从艮位来。五月癸卯夏至,风亦从艮位来。皆与正月壬辰同占。七月丙申,太白经天,法曰昼见午上,星家谓去日四十七度差远,故见。臣谓不然,《易》曰「日中见斗」,岂谓去日远也?其夜月入氐。壬寅夜,月掩垒壁阵星,又流星出天市。癸卯夜,月入羽林军。乙巳,日左有珥。丙午夜,汉星出天市。癸丑夜,流星出织女,又月犯井。丙辰夜,流星出辇道。此皆《春秋》之所畏也。又如六月庚寅朔,日有食之,此又变之大者。臣谨按隐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其后戎执天子之使。庄二十五年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宿在毕,主边兵夷狄象,后狄灭邢、卫。二十六年十二月癸亥朔,日有食之,时戎侵曹。三十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后狄伐邢,徐取舒,楚灭弦。僖五年九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后楚伐郑,狄灭温,楚伐黄。十二年三月庚午朔,日有食之,时楚灭黄,狄侵卫、郑。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后秦获晋侯,楚败徐于娄林。文元年二月癸亥,日有食之,楚灭江灭六。文十五年六月辛丑朔,日有食之,楚灭舒蓼。宣八年七月甲子,日有食之,既楚庄遂强诸夏,观兵周室。十年四月丙辰,日有食之,后楚灭萧、成。十七年十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后楚灭舒、庸。襄二十四年八月癸巳朔,日有食之,比食又既,象阳将绝,夷狄主上国之象也,楚子果从诸侯伐郑。二十七年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八年之间,日食七作,祸乱将重起。昭七年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后楚灭陈、灭蔡。三十一年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时吴灭徐,楚围蔡。定十二年十一月丙寅朔,日有食之,后楚灭顿,吴败越。定十五年八月庚辰朔,日有食之,周室大坏,夷狄主诸夏之象也。明年,中国诸侯从楚围蔡,以楚为京师。由是推之,日食皆为夷狄侵中国之应也。臣愿陛下熟观《春秋》书日食星变之旨,躬行宋景一言之善,以应天可也。臣伏读圣训,曰:「意者政令多有所阙,赏罚或至不当」。臣有以见陛下遇灾而惧畏天戒之切,而修政事以恭禦厥罚也。臣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昭七年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晋士文伯谓晋侯曰:「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谴于日月之灾,故政不可不慎也」。是天变系于政令之阙也明矣。鲁庄元年,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啖氏云:「庄王宠篡逆以黩三纲,不能法天正道,故去『天』字以贬之」。斯言当矣。夫圣王砺世之术,惟赏罚而已,赏当功则锡命一人而万邦怀,若《师》之九二是也。若宜罚而赏,则宠一篡弑而乱臣贼子接迹而起矣,然则去「天」字以贬之,以明赏罚天之公理也。是天变系于赏罚之不当也明矣。政令之阙有十:监司牧守数易,一也;州县差役不公,二也;孤寒困于举将,三也;吏员太冗,四也;任子太滥,五也;朝令夕改,六也;衣服无章,七也;狱讼多冤,八也;酷吏残民,九也;部胥阨塞衣冠,十也。至如赏罚不当,殆有甚焉。如近日宿州诸将,臣窃谓赏太重、罚太轻。昔太祖皇帝亲征晋阳,北戎来援,太祖令何继筠分精骑数千拒之石岭关,斩首千馀级,其后遂平并州。其功可谓大矣,止拜建武军节度而已。李汉超从太祖平李重进,关南之功亦大矣,及卒,太宗皇帝止赠太尉、忠武军节度而已。宿州之役,比之晋阳、关南之功,不啻九牛之一毛,而诸侯超拜官爵,加继筠、汉超数等,有如平北虏、恢复中原,不知何以赏之?昔周世宗屡为刘旻所败,遂大燕将士,斩败将何徽、樊爱能等七十馀人,军威大震,果败旻于高平,取淮南,定三关。夫一日戮将七十,岂复有将可用?世宗终能恢复如此,得非巽懦者去则勇敢者出耶!太祖初有天下,尝谓:「唐庄宗姑息将士,朕则不然,惟有剑耳」。诸将股栗。削平僭乱,捷如破竹。自靖康板荡,将四十年,国势不竞,日就多靡,宁有他哉,罚不必行,将不用命。近者宿州之败,士死于敌及为庸将所误而死者数千人,积尸如丘,馀胔满野;而误国败军之将,乃以宿州所得之金厚赂权贵,巧为游说以自解,偃然安处善地而戮不加焉。籍没不行,诛戮不加,上天见变,昭然甚明。愿陛下信赏必罚,以太祖为法;号令将士,以五代为戒。断然必行,正心诚意,以应天可也。臣伏读圣训,曰:「朕虽侧身求应以实,卿等各思革正积弊,勿徇佞私,务塞灾异之原,称朕寅畏之意」。臣又有以见陛下遇灾而惧畏天戒之切,而去华务实,求实言以自儆也。臣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庄七年四月辛卯夜,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刘向以为天垂象以视下,将欲人君防患远害,非以自全安也。如人君有贤明之才,畏天威命,若高宗谋祖己,成王泣金縢,改过修政,立信布德,存亡继绝,修废举逸,裁什一之税,复三日之役,节用俭服,以惠百姓,则诸侯怀德,士民归仁,灾消而福兴矣。呜呼,向之言可谓深切著明,求应以实者也!人君如堂,人臣如陛。堂岌乎其高,其情与下辽绝,固难以喻;陛隤乎其卑,其情与上辽绝,固难以通。岂上下之情不合也,其患有十焉,上之患七,下之患三:愎谏以拒人,饰辞以文过,作威以临下,恃智以衒物,矜慧以取胜,自广以狭人,耻过以作非,君之患也。便辟、善柔、便佞,臣之患也。愎谏以拒人,晋惠是也;饰辞以文过,文皇是也;作威以临下,汉宣是也;恃智以衒物,德宗是也;矜慧以取胜,显宗是也;自广以狭人,汉武是也;耻过而作非,灵帝是也。人主有一于此,则便辟之臣进矣,善柔之臣进矣,便佞之臣进矣。便辟之臣进,衣冠皆逢迎也;善柔之臣进,俯仰皆媚悦也;便佞之臣进,语言皆捷给也。如此而欲臣下各思革正积弊,勿徇佞私,是犹植曲木而望其影之直也,不亦难乎?自古听言纳谏,莫若尧舜;恶直丑正,莫如桀纣。尧舜明四目,辟四门,达四聪,虽有共、鲧,不能塞也。桀纣醢谏臣梅伯,剖直臣比干,虽有关龙逢,三人不能救也。秦二世以赵高为腹心,刘、项横行而不得闻;汉成帝杀王章,王氏移鼎而不得闻;灵帝杀陈蕃,天下横溃而不得闻;梁武信朱异,贼臣斩关而不得闻;隋炀帝信虞世基,李密称帝而不得闻;唐明皇逐张九龄,安、史胎祸而不得闻。陛下自即位以来,号召逐客,时与臣同召者,张焘、辛次膺、王大宝、王十朋。今焘已去矣,次膺去矣,十朋去矣,大宝行将又去,惟臣在耳。今臣复以瞽言妄发,是臣又将去也。人臣上书不激切,不能启人主意,一激切则近讪谤。昔辛甲七十五谏,刘安世论胡宗愈至二十四章,谏者不餍其黩,而听者不厌其烦。今言一出而亟迁,疏朝奏而夕罢,言者不得尽其意,闻者莫不骇其迁。张震、王十朋之去,士莫不扼掔结舌,以言为讳,而欲塞灾异之源,称寅畏之意,臣知其必不能也。臣愿陛下熟观《春秋》之旨,亟改前日之弊,推诚务实以应天可也。臣伏读圣训曰:「劄与侍从台谏两省官照会,仍依今月十五日已降指挥,各条其时政阙失奏闻」。臣终有以见陛下至诚忧灾,思闻时政阙失而惕厉以自改也。臣闻之《诗》曰:「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传》曰:「命百官箴,箴王阙失」。夫古之圣帝明王,衮职不云无阙,而欲补其阙。王政不云无阙,而欲箴其阙。大哉言乎,此亦陛下闻阙失之意也!臣终请以《春秋》明之。谨按鲁庄三十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明年三筑台,圣人书以恶之,谓其不畏天戒而劳民也。今天变屡见,而土木之役踵相蹑,怨讟嗷嗷,口众我寡,台谏不敢指陈,侍从不敢睥睨,陛下居渊涓蠖密之中,必不尽知也。陛下天资仁俭,岂肯知而不戒耶?臣又闻道路之言,诸军阴遣悍卒,白昼于市井捉人,手执竹挺以度人长短,有及则者即三数卒拥入军中,谓之拖军。怨愤之声,所不忍闻,士民相戒,不敢入市。辇毂之下,有此冤抑,况千万里之外乎?臣又闻陛下即位之初,大赦天下,文臣自承务郎以上各转一官,斯言一传,天下鼓舞。今乃以一人之言,格二百员朝请大夫转行之命。夫议赦之日,知其太滥,削之可也,勿许转行可也。大赦已行,方以为滥而格之,失大信于天下,复有大于此者乎?《传》曰:「主贤臣直」。《语》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夫非主之圣则臣不容直,非邦有道则言不敢危,惟陛下上法尧舜,留意裁择(《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七。又见《宋史》卷三七四《胡铨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
「劄」下原有「典」字,据文意删。
周论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五、《范香溪文集》卷四、《金华文徵》卷七、《南宋文范》卷五四
周有天下,传三十七王,历年八百六十有七,视夏商最为长久,而卒所以失天下者,无令主以复兴周道,故陵迟而遂亡也。或者过周东迁,谓为失计。是知周自东迁而衰,不知东迁非所以致衰也。周居丰镐,谓洛邑为东都,盖自武王之迁九鼎,固以眷地中,有意乎经营矣。周公相成王,成武王之志,卜洛建邑,凡郊丘社壝,宗庙市里,无一不备,是岂无意乎迁哉?藉令当时无意乎迁,岂无意乎后世子孙计哉?使成王周公无意乎迁,又不为后世子孙计,何利而为此纷纷也?以《书》考之,周公告王,使居新邑为治,王因遂东,故曰:「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岁」。虽不留都,亦既有事于烝祭矣,则东迁何尤,而以为失计哉?谓洛邑形势不如西周之据函崤、界褒陇耶,则以德致人,贤于负固,而西阻九河,东门于旋,豁险要阨,犹足守也。谓洛邑土地不如西周之为九州上腴、天地奥区耶,则阴阳之所和,异于偏方,而溯洛背河,左伊右缠,交灌沃衍,犹足富也。谓东迁不足以朝万国耶,则赤芾金舄,宣王固尝会诸侯矣。谓东迁不足以抚四夷耶,则坚车齐马,宣王固尝攘夷狄矣。谓东迁致王室之陵夷耶,则日蹙国百里,周道为已衰。谓东迁致王威之微弱耶,则下堂见诸侯,君尊为已替。谓东迁致伯国之盛强耶,则胶舟不复,甚于问鼎轻重。谓东迁致外侮之凭陵耶,则四夷交侵,甚于戎伐凡伯。然则东迁何尤,而以为失计乎?使西周不有宣王,吾知板荡之后,不待东迁而无周矣。使迁洛而复有宣王,吾知《黍离》之初,虽移都而周必兴矣。且尧平阳、舜蒲阪、禹安邑,商自契至汤八迁,盘庚五迁,唐虞夏商之都,罔有定止。汉世祖宅洛邑,延祚二百;魏孝文亦宅洛邑,太和称治。使建国必于西周,则前乎周者不都丰镐,何能国乎?使东周必不可国,则后乎周者或都洛邑,何能国乎?使文武都东周,周其有不兴乎?使平王都西周,周其将不衰乎?又况周公营洛,以为天下中,诸侯蕃屏乎四面,故立京师。议者谓平王东居洛邑,其后五霸更率诸侯以尊王室,故周于三代最为长久。然则周迁于东,实资夹辅以永其年,谓致衰可乎?迁都之义曰:洛邑之地,四达而平,使有德易以兴,无德易以衰。是都洛可以兴,而所由致衰者果在不德,东迁岂遽为失计哉?
辨蜀 南宋 · 喻汝砺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五
自顷诸公论议,多以蜀人为疑。苟可以防闲沮遏,无不为矣。吾不知其说也。以公孙述尝有蜀乎,是时王郎据邯郸,卢芳据九原,刘永据梁宋,隗嚣据秦陇,而秦丰、李宪之属不可胜数,何独蜀也?以刘氏尝有蜀乎,是时曹氏据河南,袁绍据河朔,袁术据九江,刘表据荆州,孙氏据江表,而公孙瓒、宋度建之属不可胜数,何独蜀也?以王、孟尝有蜀乎,是时刘隐称南汉,李璟称南唐,钱镠称吴越,刘崇称东汉,而司马商、王审知、高年、子兴之属不可胜数,何独蜀也?议者以谓蜀有剑阁之险,白帝之隘,是大不然。吴有长江,魏有成皋,赵有井陉,燕有飞狐,秦有崤函天下之险,有甚于蜀者矣。而议者又谓有沃野之饶,盐铁之富,是又不然。史称秦地膏腴,谓之陆海;齐有鱼盐丝麻,战国最为强雄;楚通百越,擅三江、五湖之利;吴人鼓铁熬盐,通天下之富,有甚于蜀者矣。江左寇盗不止于谯纵,山东藩屏十倍于刘辟,甘陵之围难拔于均、顺,江津之谋易败于逢育。今天下无事,大臣长虑却顾,推自昔祸患之所从而逆闲之,此其意则是矣,而独施于蜀,则吾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