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美，酒名也。僦破屋三间居之，而堂云者，盖假堂以足名酒之意，亦犹行脚僧而自谓有弥勒楼阁也。予饮酒少，而性喜饮，知友悯怜流落，或遗酒以温其无聊，即以一瓮杂贮之。辛平甘苦，集诸家之美，混为一味，此酒之所为名。尝观坡老《书东皋子传后》，然后知事物多寡之理，未有不相为乘除者。坡在惠州日，南雄、循、惠、梅、藤五太守时时送酒，坡又自酿，率用米一斛，得酒六斗。予之居封也，日买米以炊，无馀粒可酿。德庆、梧、贺三太守遇新酒熟，冬岁节则以酒相及，广帅忽然及之，而不可计为常数，比坡酒少矣。然坡闲居未尝无客，客至未尝不置酒，较东皋日给三升，自谓日饮五合，有二升五合入野人道士腹中。予则无是也。杜门幽屏，客视予如栖苴之寓西江，虽相值不以为情；至野人道士，予视之则又惊麇骇鹿之若，俱不可得而饮。予盛寒之日，其所自饮又不过一杯，是用酒之数比坡亦少矣。岂非相乘除之理在是耶？书生穷饿，较量及此，真可一笑。书以为记，使后人读而笑之。

五月既望，予病初起，支离东窗，抱膝危坐，假寐而夕。鸣蚊远发，蝙蝠飞檐。或见金枢放月，流光溶溶，照入窗户几案卧簟间，历历可数毛发。予摄衣欣然，起而歌曰：「快哉，有是乎！此李谪仙举杯邀月之高兴也」。薰风南来，襟袖冷冷，须臾暴然，庭木掀翥。予复浩然而歌曰：「快哉，有是乎！此陶渊明自号羲皇上人之清致也」。有如此月，空斋如水亦然，歌酒以侑幽雅。乃发箧，取杜子美《饮中八仙歌》读之，且以酬一时之兴，而补歌酒之缺也。讽诵数四，周回无倦，穷绎辞意，知子美叙此八人之饮酒否，亦自有诠次。夫酒徒醉客寄怀于杯酌间，死生、利害、荣辱、是非未尝系累于胸次，古人所谓得全于酒者也，刘伶《酒德颂》、王无功《醉乡记》言之。曰若贺老人能饮，乃所谓德全于酒者乎！此非七人之所能及，故子美首歌之曰：「知章骑马似乘舡，眼花落井水底眠」。则知其死生、利害、是非、荣辱或前不择而后蹈之也。虽七人之皆得于酒，而未有贤如贺也。若夫高谈雄辩，乃谓不善饮者，将与古骂坐者等辈尔，故独最后之。读之百过，若飘飘然斯人相从于樽俎间，盖实有慕于斯人之徒也。半夜漏移，云高月转，风定籁息。舍策酣寝，不知大昕鸣鼓，东方之向辰矣（《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一。）。

「否」上疑脱一「善」字。

予既作《醉乡图》，或言醉乡不可名状，图何有哉？予笑答曰：「子非无功，安知无功乡也」。吉州僧契崇谒予于澹庵，既去，乞一言为别，以是遗之，可持归作衣钵。一笑一笑。崇师虽浮屠人，专以诗律作佛事，似亦有意醉乡卜邻。绍兴缺五月癸巳。

维兄忠信孝友，德全于天。襟度坦夷，与世周旋。贫而无求，困而寡怨。自昔罕闻，于今亲见。平生诗酒，雅有真趣。讥刺纷然，不改其度。我亦有言，谓我勿恤。人生百年，如驹过隙。吾师无功，以醉为乡。一杯到手，万虑俱忘。门户得汝，庶几有立。幼稚满前，奚忧不给。再拜此言，此意良厚。四十无成，我则有负。前年辞亲，求试辟雍。志竟未谐，扁舟遽东。不谓吾母，奄弃诸孤。百死中途，偶还敝庐。号呼相持，心肝陨裂。适襄大事，兄以毁折。呜呼哀哉，兄弟二人，手足之爱，里闾所闻。毁产教我，终窭不顾。未报此恩，遗我而去。天祸亟至，积衅所延。既丧吾母，又丧吾兄。我虽在世，与死奚择。徒以爱妹，尚忍馀息。忧大事丛，势微力弱。俯视犹子，日虞衰削。兄既委我，我不敢欺。未议婚嫁，保无冻饥。死生贫富，兄已深达。匪兄之忧，我志不越。天命靡常，期之十年。傥未就木，酬兄岂难。丧事即远，所不敢稽。尽蠲俗礼，于事为宜。官塘之原，宅兆惟吉。从吾亲游，宜无不适。灵輀将驾，奠此一觞。以告此心，誓终不忘。

临安府使臣刘坦、王绩各转一官，减二年磨勘，各更支赏钱一千五百贯，李振、郭立各减三年磨勘，各更支赏钱五百贯。内赏钱等第分给缉捕人兵，令户部支给。

王无功作《五斗先生传》，大誇物外之高踪；杜子美作《八仙饮酒歌》，盛说酒中之佳趣。盖绝尘离俗之士，多飞觞举白之人。凭美酬以养生，藉醇醪而去病。闻中山之酒千日，孰不流涎；传南都之醪十旬，皆相慕义。酒之德至矣，酒之用大矣。投于江以破勾践之军，噀为雨以救成都之火。其在导气养形之类，尤喜绝缨侧弁而来。为世外之逍遥游，唱上天之步虚曲。事属高道，理绝当人。恭惟致道道正先生禄谢万钟，味思九酝。斟酌饱满而于性自得，献酬交错而于礼无违。一斗百篇，喜谪仙之狂笔；三行百拜，笑吾教之烦文。颓玉山而屡接高标，解金貂而常逢贵客。涩不鄙宜城之竹叶，独不嫌南国之榴花。苏东坡昔日之私醪，常供痛饮；阮步兵公厨之绿醑，曾发酡颜。欲坐而文学之樽不空，求对而周觊之量难敌。今也火云盛炽，玉露将○。闻袁绍河朔之游，思陪邂逅；说山公高阳之会，亦欲临池。鹤驭未行，金罍已到。家道之生涯澹泊，沈湎而不至破家；山观之气味清虚，荒耽而无忧败度。况坐有神仙之客，门无糅杂之宾。吐丙吉之车中，贵人不怒；卧毕卓之瓮下，酒家无辞。宜同济济之人，共适陶陶之性。后会难再，高风莫攀。云驭他年，集众真于碧落；霓旌异日，讲盛晏于蓬莱。事未可知，兹不复道。

夫惟天下之大，四海之广，曰山曰川，曰城曰野，必有神以主之。有为淫厉者，有施利泽者。为淫厉则苦于民，而尝祀固不能绵远；施利泽则感于民，而时祀殆历悠久者也。愚尝闻诸长老，考诸旧记，土地显佑侯利泽加于民至矣。为人则力救大旱，为神则德芘生民。宣和、靖康间，显灵以攘寇盗，保土以弭凶荒。时遇雨旸札瘥，人咸祷之，祷无不应，应无不验。其清灾转祸，不可胜纪，民今实受其赐，则民岂易忘耶？祠宇落成于有晋，镇于镇之震位，俾民有所祈献。来者辐辏，周邦曾益其所，为规模崇大，由是符祥不一，动应无方，乃获封号「保宁」。士民景仰，祭愈克诚，今由始也。后以风俗浸广，强胜日生，别有所建立者，华靡之风使之然也。殊不知神之佑民，皆吾民也，岂一境土而分祸福哉？神亦知其为心，故不待尽言，曷容以浮辞饰说厚诬于众也！神之感应如响，乡老编其功绩告于所隶，官覈其实敷奏于朝。绍兴乙卯，得赐庙额「永灵」，自兹护我实多。随又切陈之，绍兴己未，蒙谥侯爵「显佑」。于戏！侯之积功累德，宜其大赉。感当今之宠锡，敢谓无德以将之？信知列于典祀，永享庙食，可期不朽也欤。与进然为星之晚生，荷神之休，愿传世世，谨以记之。绍兴十年三月望日，邑人孙与进记，玉京田约书并题额。承信郎薛理，保义郎孙珣，承信郎、添差镇税赵不处，秉义郎、添差镇税聂皋，右宣教郎、监湖州德清县新市镇税兼烟火公事蔡凡，右迪功郎、县尉鲁可封，右迪功郎、主簿王绩，左从事郎、县丞陈一鹗，左承议郎、知湖州德清县、主管劝农公事刘嘉成。

《诗》本二《南》，以不妒忌为美德；彤史直笔，以婉淑为良范。《易》曰：「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呜呼！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国有邪媚之臣则衰，家有孽蛊之妇则替。近世一二甲族，以妒名家，妇彝其姑，母传其子，诵言夸说，以钳制其夫为能，施施不自耻。宗党先后，一有驯柔，则群起以蚩之，巧计以訹之，日陶月移，薰莸同臭。昔虞通之作《妒记》二卷，王绩补之，事或疏逸。由唐至于今，未能汇见也。间因学馀，掎抉群编，旁罗耳目所接，得若干事，披为十五卷。以闺中之过莫先于此，目之曰《壸邮》。不直云《妒记》者，微其文所以深贬之也。或曰刘子政著《列女传》，班孟坚而下咸踵焉。今子不表其长而惟短之揭，无乃非有德者之言乎？曰：子政远摭三代迄于汉，可赞者百十有六人；两都四百年，不刊者十有七传，信乎有德而可范者鲜矣。夫至贤不待书而然，至恶不待书而变，抑使中人之性知恶之不可蹈也。惧后有汗青者不吾置，则洗然知所新，所谓抶凶魂于腐壤，启懿行于将来，士君子鉴之。徒以资其颊舌而不能自儆，又《壸邮》之罪人也。孟子曰：「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说者曰：《乘》为君子之器，所载皆美迹，《梼杌》则惩恶之诗，兼之者为《春秋》，是书其《梼杌》之流欤？客不能难。

彭门郑茂老尉吉水，得告逆妇，见予于鄱阳，夷豁有气槩，言绪绪可绎。尝曰吉水之俗，嗜争而易杀人。县郭束车航之凑，凡四方近远行商，逃征于公，率遵捷岐，觎夫摇心。故穹林复谷，猘为盗薮，乃敢横刃森挺，与官军角逆而保，比壤遂绵岁月赊刑。故朝家调尉，参用武人。怙于安，未以葺饰耽怀。吾嗣掌之十月，渠吏受赇，觉，籍所居，因徙而宇之。开轩其旁，赣江南下，逢梗而声，风安浪夷。洲沚献露，鸥凫鹭，潜泛相嬉。方吏以牍退，馀霞弄川，如澼锦缋。吾涓杯独引，不觉径醉，漱流哜甘，则辅车漺然以醒。诵东皋子之记，哦少陵之诗，不知微官之在捶楚中也。轩受名，县大夫与其二三僚过之，盏豆齿齿，物约劝赢，一辞言曰：「君饮多不乱，无灌将军之骂、阮步兵之放、张长史之狂，谓轩如此，岂欲实醉尉耶」？是夜去县百里，贼举民财，燬其庐，斮五人之胫去。或昵耳以告，茂老起而入，若将私焉。著靴佩刀，䦱后闼上马，从弓剑之士十辈抵劫处，速炬得明。其一二未死者，呻转烟𡏖间，犹能手其额曰：「官何来之速也」！遂口贼氏名，尽得其根株窟穴。贼伺尉饮未逸，且弗戒，不意尉至，悉仓忙就执。主人既久不出，客讯之。家人用茂老计，绐以醉谢，客不疑，相寿皆极醉。翼日缚贼诣县，具言状，令惊且喜曰：「尉岂真醉也」！其后予自峤南归，茂老觞予轩中。酒三行，予丐彻，主人命彻。因索水饮研，其馀而书之，以为《漱汀轩记》。

诗和则欢适，雄则伟丽，新则清拔，远则閒暇。东皋子诗云：「小园无事日徘徊，频报家人送酒来」。欢适也。「惜树不磨修月斧，爱花须筑避风台」。伟丽也。「引些渠水添池满，移个柴门傍竹开」。清拔也。「多谢有情双白鹭，暂时飞去又飞回」。閒暇也。备是四体，一篇足矣，况鹤鸣子和、清唳方彻九皋邪。宝庆丁亥长至前二日，吴兴倪祖义书。

俗说五月十三日竹醉，移徙无不生者。予以是日取东园竹数本，植阶除下。客至讯予，因次第酬答之辞作《醉竹赋》。

异哉竹君，岂有杖头百钱，公田二顷？抱瓮比邻，投辖深井。谁者觞之，久而未醒。醺然气色，颓然项领。偃者如倒，止者如寝，振籁者如号呶，摇柯者如踔踸，解箨者如绝缨，堕叶者如毁衽。狼狈颠蹶，无复修整。随人西东，不得自逞。虽虚心其何用，顾大节之徒秉。晦叔曰：嘻！客言可哂也。林下七贤之酣放，溪滨六逸之酩酊，既已神交此君，期方轨而并轸。穷年卒岁，坐守孤凛。忽朱明之烦溽，作河朔之痛饮。废太常一日之斋，适无功醉乡之境。惟摽韵之萧散，荡然合乎天隐。俾坠车而无伤，况易地以为窘。且夫万生芸芸，朝荣夕霣。独干质之森拔，配松官以悠永。盻桃李而增欷，睨蓬蒿而下悯。付之一醉，啸风舞影。此竹君之妙趣，何客之不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