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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心堂记1173年2月24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七、《永乐大典》卷七二四○、《古今图书集成》考工典卷五八、同治《庐陵县志》卷四九、民国《吉安县志》卷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予友范伯崇始仕,为庐陵属邑主簿,不小其官,遇事亡所苟,遂以干敏闻。
州藉其才,奏取以代录事之病不能事者。
庐陵民素嚚讼,治狱者常患不能得其情。
伯崇既尽心焉,而又廉勤以揵于下,恳恻以伸于上,于是小冤必白而奸民无所幸免,一郡称之。
官以无事,则以暇日葺其问事之堂,而取「君子尽心」之云者榜之。
又大书《噬嗑》之卦于屏上,且辟其后为方丈之室,以会友讲学焉。
一日,书来曰:「愿有以记此堂而名其室,以幸教我,且使来者与有闻焉」。
予惟《王制》之篇虽传以为汉博士官所出,然其所谓「刑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者,语约而意周,教明而戒密,意其或者古之遗言也与。
伯崇既躬行之,而又以名其堂,欲其出入起居仰而见之,常有以自警也。
以为未足,又取《大易》电雷之象、明断之义与夫刚柔上下、浅深难易之说,金矢黄金、艰贞贞厉之戒揭于坐右,而以蚤夜览观焉,此其志岂以一得其情而遽喜者哉!
然犹惧夫学之未至,而于父子之亲、君臣之义纤微之间有所未察,则虽欲悉其聪明,致其忠爱而不知所以权之,故又为退食燕居之所于其后,以便讲学,此则尤非今之为吏者所能及也。
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此言近是,而夫子恶之,然则仕本于学而学必读书,固孔门之遗法也。
因请命其室曰「读书之室」,而悉记其本末如此以遗之。
伯崇家传正学,于道有闻,而其小试之效又已孚于上下如此,此其所以读书者必有以异乎人之读之矣。
伯崇平居退然,若不能言,遇事汎然,若无所主,予虽知之深,亦未尝不喜其温厚之有馀而忧其强毅之不足也。
今一行作吏,其所以自树立者乃如此,而世之聪明才智之士,计其当官之效宜可以远过于伯崇者,或乃反不能及,予于此又窃独有感焉。
因并书之,以风晓当世,且以厉来者于无穷。
伯崇名念德建安人,与予有世旧,且有连又相好也。
乾道癸巳二月丁亥新安朱熹记。
牧斋1153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七、《古今图书集成》考工典卷八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余为是斋而居之三年矣,饥寒危迫之虑,未尝一日弛于其心。
非有道路行李之劳,疾病之忧,则无一日不取六经百氏之书以诵之于兹也。
以其志之笃、事之勤如此,宜其智益加明,业益加进,而不知智益昏而业益堕也。
以是自咎,故尝间而思之,夫挟其饥寒危迫之虑以从事于圣人之门,而又杂之以道路行李之劳、疾病之忧,有事物之累,无优游之乐,其于理之精微,索之有不得尽,其事之是非,古今之成败兴废之故,考之有不得其详矣。
况古人之学所以渐涵而持养之者,固未尝得施诸其心而错诸其躬也。
如此则凡所为早夜孜孜以冀事业之成而诏道德之进者,亦可谓妄矣。
然古之君子一箪食瓢饮而处之泰然,未尝有戚戚乎其心而汲汲乎其言者。
彼其穷于当世,有甚于余矣。
而有以自得于己者如此,必其所以用心者或异于予矣。
孔子曰「贫而乐」,又曰「古之学者为己」。
其然也,岂以饥寒者动其志,岂以挟策读书者而谓之学哉?
予方务此以自达于圣人也,因述其所以而书其辞于壁以为记。
云谷1175年7月16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三、康熙《建宁府志》卷四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云谷建阳县西北七十里芦山之颠,处地最高,而群峰上蟠,中阜下踞,内宽外密,自为一区。
虽当晴昼,白云坌入,则咫尺不可辨,眩忽变化,则又廓然莫知其所如往。
乾道庚寅,予始得之,因作草堂其间,榜曰「晦庵」。
谷中水西南流七里所,至安将院东,茂树交阴,涧中巨石相倚,水行其间,奔迫澎湃,声震山谷
自外来者至此,则已神观萧爽,觉与人境隔异,故榜之曰「南涧」,以识游者之所始。
循涧北上,山益深,树益老。
涧多石底,高下斗绝,曲折回互。
水皆自高泻下,长者一二丈,短亦不下数尺。
或诡匿侧出,层累相承,数级而下。
时有支涧自两旁山谷横注其中,亦皆喷薄溅洒可观。
行里馀,俛入荟翳百馀步,巨石临水,可跂而息。
涧西危石侧立,藓封蔓络、佳木异草上偃旁缀,水出其下,淙散激射于涧中,特为幽丽。
下流曲折十数,腾蹙沸涌,西抵横石如龈腭者,乃曳而长,演迤徐去。
欲为小亭临之,取陆士衡《招隐诗》语,命以「鸣玉」而未暇也。
自此北去,历悬水三四处,高者至五六丈,聚散广狭,各有姿态,皆可为亭,以赏其趣。
又北,舍涧循山,折而东行,脚底草树胶葛,不可知其浅深。
其下水声如雷,计应犹有佳处,而亦未暇寻也。
行数百步,得石壁,高广皆百馀尺。
瀑布当中而下,远望如垂练,视涧中诸悬水为最长。
径当其委,跣揭而度,回视所历群山,皆抚其顶。
独西北望,半山立石丛木,名豺子岩者,槎牙突兀,如在天表。
然石瀑穷源,北入云谷,则又已俯而视之矣。
地势高下,大略于此可见。
谷口距狭为关,以限内外。
两翼为轩窗,可坐可卧,以息游者。
外植丛篁,内疏莲沼,梁木跨之,植杉绕径。
西循小山而上,以达于中阜。
沼上田数亩,其东欲作田舍数间,名以「云庄」。
径缘中阜之足北入泉峡,历石池、山楹、药圃、井泉、东寮之西,折旋南入竹中,得草堂三间,所谓晦庵也。
山楹前直两峰,峭耸杰立,下瞰石池,东起层嶂,其胁可耕者数十亩。
寮有道流居之,自中阜以东,可食之地无不辟也。
草堂前隙地数丈,右臂绕前,起为小山,植以椿桂兰蕙,悄茜岑蔚。
南峰出其背,孤圆贞秀,莫与为拟。
其左亦皆茂树修竹,翠密环拥,不见间隙。
俯仰其间,不自知其身之高、地之迥,直可以旁日月而临风雨也。
堂后结草为庐,稍上山顶北望,俯见武夷诸峰。
欲作亭以望,度风高不可久,乃作石台,名以「怀仙」。
小山之东,径绕山腹、穿竹树,南出而西下,视山前村墟井落,隐隐犹可指数。
然亦不容置屋,复作台,名以「挥手」。
南循冈脊下,得横径。
径南即谷口小山,其上小平,田氓即以祈年,因命之曰「云社」。
径东属,径西入西崦。
西崦有地数十亩,亦有道流结茅以耕其间,曰「西寮」。
西山之脊,蟠绕东下,与南峰西垂相齧,而谷口小山介居其间,如巨人垂手,拱玩珠璧。
两原之水合于其前,出为南涧
东寮北有桃蹊、竹坞、漆园,度北岭,有茶坡。
陂东北行,攀危石、履侧径,其下蓬蓬然者数十步,行东峰之颠,下而复上,乃至绝顶。
平处劣丈馀,四隤皆巉削,下数百丈,使人眩视,悸不自保。
然俯而四瞰,面各数百里,连峰有无,远近环合,彩翠云涛,昏旦万状,亦非世人耳目所尝见也。
予尝名湘西岳麓之顶曰「赫曦台」,张伯和父为大书,甚壮伟。
至是而知彼为不足以当之,将移刻以侈其胜。
绝顶北下有魏林,横带半岩,木气辛烈,可已痁疾,疑即方家所用阿魏者。
林下岩中滴水成坎,大如杯碗,不竭不溢,里人谓之显济,水旱祷焉。
又下为北涧,有巨石二对立涧旁,嶙峋崷崒,古木弥覆,卉蒙络,最为山北奇处。
里人名其左曰「仁」,右曰「义」,岁时奉祠如法。
闻自是东北去,有瀑布出油幢峰下石崖隒下,水泻空中数十丈,势尤奇壮。
东南别谷有石室三,皆可居。
其一尤胜,比两房,中通侧户,旁近水泉,可引以漱濯,然皆未暇往观。
自东嶂南出小岭下数十步,有巨石赑屃,下瞰绝壑,古木丛生,樛枝横出,是为中溪
别径下入村落,其中路及始入南涧西崖小瀑之源,各有石田数亩,村民以远且瘠,弃不耕。
皆以赀获之,岁给守者,以其馀奉增葺费,势若可以无求于外而足者。
盖此山自西北横出,以其脊为崇安建阳南北之境,环数百里之山,未有高焉者也。
此谷自下而上,得五之四,其旷然者可望,其奥然者可居。
昔有王君子思者,弃官栖遁,学练形辟谷之法,数年而去。
今东寮即其居之遗址也。
然地高气寒,又多烈风,飞云所沾,器用衣巾皆湿如沐。
志完神王,气盛而骨强者,不敢久居
其四面而登,皆缘崖壁、援萝葛,崎岖数里,非雅意林泉,不惮劳苦者,则亦不能至也。
自予家西南来,犹八十馀里,以故它人绝不能来,而予亦岁不过一再至。
独友人蔡季通家山北二十馀里,得数往来其间。
自始营葺迄今有成,皆其力也。
然予常自念自今以往十年之外,嫁娶亦当粗毕,即断家事,灭景此山。
是时山之林薄当益深茂,水石当益幽胜,馆宇当益完美,耕山钓水,养性读书,弹琴鼓缶,以咏先王之风,亦足以乐而忘死矣。
顾今诚有所未暇,姑记其山水之胜如此,并为之诗,将使画者图之,时览观焉以自慰也。
山楹所面双峰之下,昔有方士吕翁居之,死而不腐,其地亦孤绝殊胜。
本属山北民家,今亦得之,名曰「休庵」。
盖凡耕且食于吾山者,皆翁之徒也。
往往淳质清净,能劳筋骨以自给,人或犯之不校也。
有少年弃妻子从之,问其所授受,笑不肯言。
然久益坚苦,无怨悔之色。
呜呼!
是其绝灭伦类,虽不免得罪于先王之教,然其视世之贪利冒色、湛溺而不厌者,则既贤矣。
因附记之,且以自警云。
淳熙乙未秋七月既望晦翁书。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又见《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五,《黄氏日钞》卷三六,《方舆胜览》卷一一,《翰墨大全》后甲集卷八,嘉靖建阳县志》卷六,嘉靖建宁府志》卷三,《名山胜概记》卷四一,《古今游名山记》卷一二,《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六三、山川典卷一八五。
名堂室记1172年10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黄氏日钞》卷三六、弘治《徽州府志》卷五、嘉靖《尤溪县志》卷二、《文章辨体汇选》卷六○四、《新安文献志》卷一二、《古文渊鉴》卷六一、乾隆《延平府志》卷三八、乾隆《歙县志》卷一七、《南宋文范》卷四二、《歙县金石志》卷二、《南溪书院志》卷三、民国《尤溪县志》卷九、民国《婺源县志》卷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紫阳山徽州城南五里,尝有隐君子居焉,今其上有老子
先君子故家婺源,少而学于郡学,因往游而乐之。
既来闽中,思之独不置,故尝以「紫阳书堂」者刻其印章,盖其意未尝一日而忘归也。
既而卒不能归,将没,始命其孤熹来居潭溪之上,今三十年矣。
贫病苟活,既不能反其故乡,又不能大其阖闾,以奉先祀,然不敢忘先君子之志,敬以印章所刻榜其所居之听事,庶几所谓「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者,后世犹有考焉。
先君子又每自病其卞急害道,尉尤溪时,尝取古人佩韦之义,榜其听事东偏之室曰「韦斋」,以燕处而读书焉。
延平罗公先生仲素实记之,而沙阳曹君令德又为之铭。
官署中更盗火,无复遗迹。
近岁熹之友石君子重知县事,始复榜焉,且刻记铭于石,以示后来。
熹惟先君子之志不可以不传于家,而熹之躁迫滋甚,尤不可以忘先人之戒,则又取而揭之于寝,以自鞭策,且示子孙。
盖听事、寝堂,家之正处,今皆以先君子之命命之。
呜呼!
熹其敢不夙兴夜寝,陟降在兹,无或不虔,以忝先训?
晦堂者,燕居之所也。
熹生十有四年,而先君子弃诸孤,遗命来学于籍溪胡公先生草堂屏山二刘先生之门。
先生饮食教诲之,皆无不至,而屏山独尝字而祝之曰:「木晦于根,春容晔敷。
人晦于身,神明内腴」。
后事延平李公先生先生所以教熹者,盖不异乎三先生之说,而其所谓晦者,则犹屏山之志也。
熹惟不能践修服行,是以颠沛。
今乃以是名堂,以示不敢忘诸先生之教,且志吾晦,而自今以始,请得复从事于斯焉。
旁两夹室,暇日默坐,读书其间。
名其左曰「敬斋」,右曰「义斋」。
盖熹尝读《易》而得其两言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以为为学之要,无以易此,而未知其所以用力之方也。
及读《中庸》,见其所论修道之教而必以戒慎恐惧为始,然后得夫所以持敬之本。
又读《大学》,见其所论明德之序而必以格物致知为先,然后得夫所以明义之端。
既而观夫二者之功,一动一静,交相为用,又有合乎周子太极之论,然后又知天下之理幽明钜细、远近浅深无不贯乎一者。
乐而玩之,固足以终吾身而不厌,又何暇夫外慕哉?
因以「敬义」云者名吾二斋,且历叙所以名夫堂室之意,以见熹之所以受命于父师与其区区讲学之所逮闻者如此,书之屋壁,出入观省,以自诏云。
建宁府崇安县学田记1184年1月20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宋会要辑稿》崇儒二之三八(第三册第二二○六页)、《文献通考》卷四六、《古今图书集成》选举典卷三六、《古文渊鉴》卷六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崇安县故有学而无田,遭大夫之贤而有意于教事者,乃能缩取他费之赢以供养士之费。
其或有故而不能继,则诸生无所仰食而往往散去。
以是殿堂倾圮,斋馆芜废,率常更十数年乃一闻弦诵之声,然又不一二岁辄复罢去。
淳熙七年,今知县事赵侯始至而有志焉,既葺其宫庐之废坏而一新之,则又图所以为饮食久远之计者,而未知所出也。
一日,视境内浮屠之籍,其绝不继者凡五,曰中山,曰白云,曰凤林,曰圣历,曰暨历,而其田不耕者以亩计凡若干。
乃喟然而叹曰:「吾知所以处之矣」。
于是悉取而归之于学,盖岁入租米二百二十斛,而士之肄业焉者得以优游卒岁而无乏绝之虑。
既而学之群士十馀人相与走予所居之山间,请文以记其事曰:「不则惧夫后之君子莫知其所始而或至于废坏也」。
予惟三代盛时,自家以达于天子诸侯之国,莫不有学,而自天子之元子以至于士、庶人之子莫不入焉,则其士之廪于学官者,宜数十倍于今日。
而考之礼典,未有言其费出之所自者。
岂当时为士者之家各已受田,而其入学也有时,故得以自食其食而不仰给于县也欤?
汉元、成间,乃谓孔子布衣养徒三千,而增学官弟子,至不复限以员数。
其后遂以用度不足,无以给之而至于罢。
夫谓三千人者聚而食于孔子之家,则已妄矣。
然养士之需,至以天下之力奉之而不足,则亦岂可不谓难哉?
盖自周衰,田不井授,人无常产,而为士者尤厄于贫,反不得与为农、工、商者齿。
上之人乃欲聚而教之,则彼又安能终岁裹饭而学于我?
是以其费虽多,而或取之经常之外,势固有所不得已也。
况今浮屠氏之说乱君臣之礼,绝父子之亲,淫诬鄙诈,以驱诱一世之人而纳之于禽兽之域,固先王之法之所必诛而不以听者也。
顾乃肆然蔓衍于中国,丰屋连甍,良畴接畛,以安且饱,而莫之或禁。
是虽尽逐其人,夺其所据而悉归之学,使吾徒之学为忠孝者得以无营于外而益进其业,犹恐未足以胜其邪说,况其荒坠芜绝,偶自至此,又欲封植而永久之乎?
赵侯取之,可谓务一而两得矣。
故特为之记其本末与其指意所出者如此,以示后之君子,且以警夫学之诸生,使益用力乎予之所谓忠且孝者;
职其事者又当谨其出内于簿书之外而无龠合之私焉,则庶其无负乎赵侯之教矣。
赵侯名彦绳,材甚高,听讼理财,皆办其课,又有馀力以及此,诸使者方上其治行于朝云。
十一年春正月庚戌,具位朱熹记。
拙斋1176年10月1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黄氏日钞》卷三六、《方舆胜览》卷二一、《古今图书集成》考工典卷八七、雍正《江西通志》卷四○、乾隆《临川县志》卷一八、同治《临川县志》卷一○、《南宋文范》卷四三、光绪《抚州府志》卷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临川太守侯景明视事之明年,政通人和,郡以无事。
暇日相便坐之北,循庑而西,入丛竹间,得前人所为秋声斋者,老屋数椽,人迹罕至,而其倾欹痹狭又特甚。
意欣然乐之,因稍易其腐败挠折之尤者而日居焉。
间独仰而叹曰:「是室之陋,非予之拙,则孰宜居之哉」?
乃更题其榜曰「拙斋」,而以书走武夷,谒予记曰:「吾之拙,甚惧不足以为理。
吾子因是而予之一言,庶乎其有以自警也」。
方是之时,予盖未始得游于赵侯也,然其直谅之操、多闻之美,则闻有日矣。
及其为政于此邦也,奉法遵职,不作聪明而吏畏民安,境内称治,则又闻之而加乡往焉。
今也乃于其言而得其志如此,则乡之所闻者,于侯抑馀事也。
诚窃乐闻其说,且复自念,若予之鄙朴顽钝,盖有甚于侯者,则亦仰而叹曰:「赵侯所以名其斋者,为足以见其志矣。
然而非予之拙,则亦孰宜记之哉?
抑尝闻之,天下之事不可胜穷,其理则一而已矣。
君子之学,所以穷是理而守之也,其穷之也欲其通于一,其守之也欲其安以固。
以其一而固也,是以近于拙。
盖无所用其巧智之私而唯理之从,极其言则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亦拙而已矣。
赵侯之学,盖将进此。
然其所以托名者,则已卑矣。
且犹不轻自信而必求所以警其心焉,则其志为如何哉?
若予之拙,乃其材之不足,而何足以语此?
顾辄自予为足以记侯之斋者,视侯之为愧亦甚矣。
虽欲善其辞说,其又何以为观省之助乎?
然侯之所以见属,有不可虚者,姑亦书此,以致予之意焉」。
淳熙丙申冬十月壬申朔新安朱熹记。
黄州州学二程先生1192年9月19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方舆胜览》卷五○、弘治《黄州府志》卷九、《楚纪》卷一九、《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八二、雍正《湖广通志》卷五一、一○六、乾隆《汉阳府志》卷三一、同治《黄陂县志》卷七、光绪《黄州府志》卷三八、光绪《黄冈县志》卷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齐安在江淮间,最为穷僻,而国朝以来,名卿贤大夫多辱居之,如王翰林韩忠献公苏文忠公,邦人至今乐称,而于苏氏尤致详焉。
至于河南程夫子,则亦生于此邦而未有能道之者。
何哉?
盖王公之文章,韩公之勋业,皆以震耀于一时,而其议论气节卓荦奇伟,尤足以惊动世俗之耳目,则又皆莫若苏公之为盛也。
程夫子,则其事业湮郁,既不得以表于当年;
文词平淡,又不足以夸于后世,独其道学之妙,有不可诬者,而又非知德者莫能知之。
此其遗迹所以不能无显晦之殊,亦其理势之宜然也。
天圣中人太中大夫程公珦初任为黄陂,秩满不能去,而遂家焉。
实以明道元年壬申生子曰字伯淳
又以明年癸酉生子曰颐,字正叔
其后十有馀年,当庆历丙戌丁亥之间,摄贰南安,乃得狱掾舂陵周公惇颐而与之游。
于是二子因受学焉,而慨然始有求道之志。
既乃得夫孔孟以来不传之绪于遗经,遂以其学为诸儒倡,则今所谓明道先生伊川先生是也。
先生之学以《大学》、《论语》、《中庸》、《孟子》为标指而达于六经,使人读书穷理,以诚其意、正其心、修其身,而自家而国,以及于天下。
其道坦而明,其说简而通,其行端而实。
是盖将有以振百代之沉迷而纳之圣贤之域,其视一时之事业词章、论议气节,所系孰为轻重?
所施孰为短长?
当有能辨之者。
而世非徒不之好也,甚者乃或目以道学之邪气而必谫蔑之。
于斯时也,苟无遭其伐木而削迹焉,斯已幸矣,尚何望于其馀哉!
太守李府君侯乃能原念本始,追诵遗烈,立二夫子之祀于学宫,于以风厉其人而作兴之,非其自信之笃而不以世俗之趋舍动其心,其孰能与于此?
李侯名訦,字诚之
其为此邦勤事爱民,固多可纪。
特于此举尤足以见其趣操之不凡,而非众人所能及,是以因其请记而具论之,以告来者,使有考焉。
绍熙三年秋九月戊子,后学新安朱熹记。
衡州石鼓书院记1187年4月1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别集卷一八、《古今事文类聚》续集卷八、《方舆胜览》卷二四、《永乐大典》卷八六四八、嘉靖《衡州府志》卷二、《明一统志》卷六四、《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二五二、雍正《湖广通志》卷一○六、《古文渊鉴》卷六一、乾隆《清泉县志》卷三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五○、嘉庆《衡阳县志》卷三八、《八琼室金石补正》卷一一六、光绪《衡州府志》卷三一、光绪《湖南通志》卷六九、二七○、《南岳志》卷一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衡州石鼓山据烝湘之会,江流环带,最为一郡佳处。
故有书院,起唐元和间,州人李宽之所为。
至国初时,尝赐敕额。
其后乃复稍徙而东,以为州学,则书院之迹于此遂废而不复修矣。
淳熙十二年部使者东阳潘侯畤德鄜始因旧址列屋数间,榜以故额,将以俟四方之士有志于学而不屑于课试之业者居之,未竟而去。
使者成都宋侯若水子渊又因其故而益广之,别建重屋以奉先圣先师之像,且摹国子监及本道诸州印书若干种、若干卷,而俾郡县择遣修士以充入之。
连帅林侯、诸使者苏侯诩、管侯鉴、衡守薛侯伯宣,皆奉金赍割公田以佐其役,踰年而后落其成焉。
于是宋侯以书来曰:「愿记其实,以诏后人,且有以幸教其学者,则所望也」。
予惟前代庠序之教不修,士病无所于学,往往相与择胜地,立精舍,以为群居讲习之所,而为政者乃或就而褒表之。
若此山,若岳麓,若白鹿洞之类是也。
逮至本朝庆历熙宁之盛,学校之官遂遍天下,而前日处士之庐无所用,则其旧迹之芜废,亦其势然也。
不有好古图旧之贤,孰能谨而存之哉?
抑今郡县之学官博士弟子员,皆未尝考其德行道艺之素,其所受授,又皆世俗之书,进取之业,使人见利而不见义。
士之有志于为己者,盖羞言之,是以常欲别求燕闲清旷之地以共讲其所闻而不可得。
此二公所以慨然发愤于斯役而不敢惮其烦,盖非独不忍其旧迹之芜废而已也。
故特为之记其本末,以告来者,使知二公之志所以然者,而毋以今日学校科举之意乱焉。
又以风晓在位,使知今日学校科举之教,其害将有不可胜言者,不可以是为适然而莫之救也。
诸生之所以学而非若今人之所谓,则昔者吾友张子敬夫所以记夫岳麓者语之详矣。
顾于下学之功有所未究,是以诵其言者不知所以从事之方而无以蹈其实。
然今亦何以他求为哉?
亦曰养其全于未发之前,察其几于将发之际,善则扩而充之,恶则克而去之,其如此而已矣。
又何俟于予言哉?
十四年丁未夏四月朔新安朱熹记。
特奏名李公墓志铭1179年11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光绪《重纂邵武府志》卷二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邵武军光泽县东里所有地曰乌洲,李氏世居之,为郡著姓。
其先有赠大理评事者讳铎,始以文行知名乡党
太常博士诰,始登进士第,卒赠朝请大夫
陈忠肃公贤之,称其真率乐易,有古人之风。
其仲子深绍圣间以论斥时相之奸,与任公伯雨等俱入元祐籍。
季曰处士浚,隐居不仕。
而其葬也,右文殿修撰李公夔实铭之。
盖自其先世,所与交游姻好尽一时知名士,故其子弟见闻开廓,趣尚高远,不与世俗同。
若特奏府君讳某,字得之者,则处士之长子也。
少治《周礼》学,兼通《左氏春秋》,为文简古,不逐时好。
弱冠游太学,荐而不第。
舍法行,当充贡,又不果行,竟以累试礼部恩奏名天府
将入奉廷对,前一日卒于临安之客舍,实绍兴五年八月十八日,年才五十有二。
归殡,宅之东冈。
三十二年,其子吕乃更卜兆于乌君山下狮子岭之原,奉其柩而迁焉。
淳熙六年,吕始见予庐阜之阳,如旧相识。
一日,泣而言曰:「吕不孝,先人之没二十七年,而后克以礼葬。
葬又十有九年矣,而未克识,将无以为幽远无穷之计。
惟吾子幸而予之铭」。
因出其亲友、崇阳大夫游君訔之状以请。
予辞谢不获,乃次其事如右。
按状又言,府君为人事亲孝谨,友爱其弟甚笃,之死不少衰。
遇族党有恩意,少有忿争,则为居间极力平处,不令入官府。
不幸死丧,则为经理其家事而任其婚嫁之责。
尝有死上庠者,遣仲弟护其柩以归。
里人有以恶声至者,未尝与之较。
至周其急,则辍衣食不顾也。
诸弟尝问善人之道,府君语之曰:「临事而无阴据便利之心,斯可矣」。
又尝语人:「事有当为,力虽未及,亦勉为之。
若必有馀而后为,则终无时矣」。
此其行身及物之本意也。
平居方严,不妄戏笑,而遇事辄应,无所凝滞。
从弟西山先生尝面叹曰:「兄于答问若不经意,而受其言者反覆十思,终无以易。
此非诸弟所能及也」。
性尤敦厚质实,发言处事不以幽显物我为间。
乐闻人善而务掩其恶,所与交皆巨人长者,无不爱而敬之
县尝以民兵为属,府君为制战陈击刺之法而以时阅习之,甚可观也。
令欲以闻,冀为府君得勋赏,府君笑谢去,不复有所预。
时海内多虞,举人有不能试礼部者,往往以恩直补官。
人有谓府君盍自言者,府君不答。
老之将至,婆娑丘林,吟讽书史,逌然自适,未尝有不遇之叹也。
呜呼!
予生晚,不及识府君,而游君不予欺也,则府君者可谓好德有常之士矣。
乃不得少见于用以没其身,其亦可悲也夫!
夫人上官氏,朝议大夫合之女。
继室黄氏,曲江令铨之女。
子男三人,吕为长,次某,次某。
女四人,游君将仕郎高志旻、从政郎何镐保义郎上官贲其婿也。
孙男女于今二十有六人
而吕之彊学既有闻,又教诸子皆有法,天之所以报府君者,其将在于此乎。
乃为之铭,使刻宰上以俟。
其词曰:
利不自予,惟义之取。
义则彊为,惟仁之归。
孰长其源,不丰其委?
斯丘斯藏,有起无坠!
朝奉刘公墓表1179年8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淳熙五年正月丙辰朝奉郎主管台州崇道观刘公卒于豫章之私第。
四月癸酉,嗣子孟容等奉其柩葬于临江军清江思贤乡安阳里全塘之原。
明年孟容衰绖来见予庐山下,奉公族弟鄂州通守清之子澄之状,泣而以告曰:「孟容之先人不幸不及从先生游,而孟容顾得问学承教于左右。
惟是先人之墓当有碣,而未有文以刻焉,敢介叔父以其状为请,惟先生幸哀怜之」。
予与子澄故友善,今孟容来,又谨洁自好,学问有方,固知其故家遗业之传为有自来。
读其状,又知公德性履行之详如此,问之尝识公者,皆如状言不诬,则亦自恨其不幸而不及识公也。
既乃为序其事而铭之。
公讳龟年字且老,其先从李氏朝京师,始自袁州临江徙其籍开封府祥符县陵乡吴儿村,遂为闻家。
公之曾祖公非先生讳攽,以文学大名元祐中中书舍人卒。
祖方,雄州防禦推官,赠右通奉大夫
父襄,右朝请大夫,赠朝议大夫
公以从祖奏为将仕郎,又以大夫公奏为从事郎,调峡州司户参军
遭丧不赴,改临安府钱塘县主簿
道州军事判官,改宣教郎,知常德府武陵县事,通判沅州事,主管台州崇道观
累阶朝奉郎,赐服五品而卒。
其为人静重纯笃,十三岁遭母吴夫人丧,哀慕如成人。
大夫公居番阳馀二十年,日以读书作文为事,无故未尝出斋扉,邻里或不识其面。
大夫公性严,与人多忤。
公左右承顺唯谨。
退而接其乡党族姻,又皆曲尽其情,以故其不能无憾于大夫公者,亦往往销释,无复芥蒂,皆曰公之能子也。
少时锐意决科,稍不遇,即舍去。
居常晦默,不自矜伐,谨严拘畏,无一毫自放绳墨之外。
所居一日必葺,服器一物必整,盛夏衣冠袜履不暂释。
居闲亦必鸡鸣而起,处闇室如对大宾,待童仆小人亦尽诚悫。
居之室,必书「谨独」、「正心」字揭之座右。
钱塘今为赤县,公为主簿时,秦桧方用事,乡党姻旧或以文字见知登显仕者,谓公曰:「盍亦求之」?
公不应,退治簿书益谨。
至他职事,亦多与贵要人接。
公益自闭匿,以故得竟秦氏败无所污,人以为难。
道州太守季公南寿深知公,既以政事文词荐诸朝,比去,怀其馀章以授后守曰:「判官贤而不求人知,恐君或失之也。
故留此以俟,惟君留意」。
后守许诺,及其去,又如之。
公以是改官。
武陵,遇民以,吏有罪则立治之不少贷,然亦不求其过也。
县境田多荒,冒耕者众,其健者与吏为一,侵渔诉讼,展转不止。
公为推穷本始,必见端绪而予夺之,讼为少息。
楚俗右鬼,其淫祀有曰潘仙翁者,岁时集会,摐金鼓、执戈矛,迎而祭之。
公命尉杜师颜撤屋毁像,收其兵刃,罪其倡之者,众然后定。
十年不升降户等,赋役不均,咸以为病。
公始为改造帐籍,民无异词。
部使者相与以其治行闻于朝,有旨记姓名中书
然公秩满,则诣尚书铨注官以归,卒不一见丞相也。
沅并边,蛮人侵掠无宁岁。
公佐郡时,群獠大动,守惧求去。
公摄其事,按边防旧法,访问财处,立为条约,以授边吏,明谕威禁而以无事镇之,蛮果帖服。
公佐州,常言长贰失和,多由下有胜心以驾其上,故虽善意,亦或不得伸。
惟尽吾所以事长官之礼,而行吾所以佐长官之义,则庶其见信矣。
晚见孟容子澄学,听其诵说而悦之,谓子澄曰:「君言之善,吾亦且将从事于此,顾恨晚矣」。
一日,召诸子告之曰:「观星历书,吾殆止此。
汝曹勉旃,毋为门户羞也」。
因诫以诚实详审,谨礼择交,严分守察细微数事,蔼然皆长者之言。
居二年而病,既病,犹扶掖以奉家祭。
病革,孟容泣而诵其平日正心之训,则微视而颔之,盖其为人始终之概如此。
呜呼,是亦可谓善信人矣!
而其官不遂,寿不长又如此,其可悲夫!
公娶昌黎韩氏,生两男子,孟容为长,免丧举进士,中其科,授迪功郎、新袁州分宜县主簿
孟将,以公遗泽补将仕郎
一女孟蓁,未行。
予观孟容固贤,而闻孟将亦好学,然则公世之兴盖未艾也,其又足以少慰也夫。
其铭曰:
吁嗟刘公笃世休,道虽晚闻德蚤脩。
长途方骋岁不留,志业有嗣无馀忧。
清江之曲全塘幽,方趺圭首千千秋。
过者视此式其丘!
按《会要》,临江军筠州清江县置,新喻袁州新淦吉州来隶。
而欧阳公作主客、集贤墓碑皆云「吉州临江人」,今状又云「袁州临江人」,恐有差误,请更详之。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上之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二
本贯汉州绵竹县仁贤乡武都里。
祖文矩,故不仕,赠太师沂国公
妣沂国夫人杨氏。
祖弦,故任殿中丞致仕,赠太师、冀国公
妣冀国夫人赵氏、王氏。
父咸,故任宣德郎,赠太师雍国公
秦国夫人计氏。
公讳浚,字德远,本唐宰相张九龄节度使九皋之后。
九皋徙家长安,生子抗,抗生仲方仲方生孟常,孟常生克勤,克勤生𦅀,𦅀生纪,纪生璘,即公五世祖。
僖宗时国子祭酒,从幸蜀,因居成都,寿百有二十岁。
长子庭坚,以荫为符宝郎,后不仕。
符宝之子即沂公也。
沂公蚤世,夫人杨氏携三子徙绵竹依外家,遂为绵竹人
长子即冀公也。
冀公幼慷慨有大志,不肯屑屑为举子业,于书无所不通。
庆历元年,诏举茂才异等,近臣鱼公周询以公文五十篇应诏,召试秘阁报闻。
时西鄙方用兵,鱼公谓公曰:「天子以西事未宁,宵旰求贤,惟恐不及,子其可在草野乎?
仆当复率贤公卿共荐论,不敢隐也」。
遂与程公戡以公庆历禦戎策三十篇上。
公之策大抵谓唐之所患,节镇兵盛,今之所患,中原兵弱。
边鄙有警,无以禦敌,良由四方藩境无调习之甲兵,无亲信之士卒,兵以众合,将以位充,行陈部伍都无伦理,何异驱市人而战?
古者兵出不踰时,今五年矣,民困财匮,点科不息,生盗贼心,后患未可量也。
可不速有改更,图所以为靖民威敌久远之计乎?
今当以陕西四路、河北三路、河东一路割兵属将,公选其人,不拘官品,为置文臣通晓者二人为军谋,而使各得自辟其属,丁壮之目、财赋之用悉付之,勿使中官扰其事,勿使小人分其权。
而通置采访使二员,分部八路,提其纲领,紏其奸非。
如转运、提刑运判监军可悉罢去,庶几事权归一,戎虏可遏而人民可苏也」。
有旨下国子监详定以闻。
召试西掖
张公方平奏公论议优长,天子嘉之,授将作监主簿,实二年之冬,事载国史。
程公尤器重公,及帅泾原,辟公掌机宜事。
高阳,复辟焉,改秩知雷州
时黎人扰朱崖,朝命委公自四明遣兵数百,浮海道往镇海隅
公至,不鄙其民,抚绥安静,寇亦旋息。
管干都进奏院
公年踰六十,即浩然思归,致其事。
自号希白先生,筑希白堂,一时贤公卿皆为赋诗。
公亲教授雍公,雍公字君悦,中元丰二年进士第历官州县。
职事之外,覃思载籍,诸子百氏之说无不贯穿,而折衷于六经,其为文辞奇伟条畅。
元祐三年,自华州学官以近臣举应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奏篇为天下第一。
比阁试,乃报罢。
太皇太后垂帘,哲宗未亲庶政,自宰相、百执事皆选用名彦,更张前日王安石政事之弊,排斥异议,沮抑边功。
公念明时难遇而内有所怀,思以补报,既不得对,无路上达。
宰相吕汲公大防方贵重用事,公作时议上之,大略谓今民和时雍,守成求助,而戒饬警惧不可以忽。
况大忧未艾,深患未弭,博祸未去:所谓大忧,戢兵之说也。
所谓深患,差役之说也。
所谓博祸,行法之说也。
戢兵之说,其忧有三:有损势耗财之忧,有沮军扰民之忧,有滋敌玩兵之忧。
差役之说其患有三:有贫富不均之患,有州县劳扰之患,有簿书侵挠之患。
而二者之本则在朝廷,惟朝廷之上去私意、公是非、明可否,一本于大中至正,法之可行,无问于新之与旧;
议之可用,无问于今之与昔,除目前之害,消冥冥之变,则所谓大忧者可转而为乐,所谓深患者可转而为安,所谓博祸者可转而为福。
今日之治,斯可维持于永世矣。
汲公不纳,而识者叹公先见之明且远云。
公归又六年,复召试,考官以公文辞杰出,寘高等。
宰相章惇览其策不以元祐为非,且及庙堂用私意等事,无所回互,甚不悦。
数日,公往谢之,嘻笑曰:「贤良一日之间万馀言,笔锋真可畏」。
因授宣德郎签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厅公事。
人为公不满意,而公处之恬然。
于是奏罢贤良方正科而更置宏词科
,祖宗立制举,招延天下英俊,俾陈时政阙失。
天子虚己而听,得士为多。
熙宁六年用事大臣恶人议己,始令进士御试用策而罢制科。
司马丞相辅元祐初政,以求言为先务,遂复置焉。
至是恶雍公辞直,又废之而立词科。
词科之文,如表、章、赞、颂、记、序之属,皆习为佞谀者,以佞辞易直谏,蠹坏士心,驯致祸乱,而人不知其废置之源盖在此也。
公晚得异梦,若有告者曰:「天命尔子名德作宰相」。
未几而公生,故字之曰德远云。
公生四年而雍公没,太夫人年二十有五,父母欲嫁之,誓而弗许。
勤苦鞠育公,能言即教诵雍公文,能记事即告以雍公言行,无顷刻令去左右。
故公虽幼,而视必,行必直,坐不欹,言不诳,亲族乡党见者皆称为大器。
年十六入郡学,讲诵不间蚤夜。
同辈笑语喧哗,若弗闻者,未尝一窥市门。
教授苏元老叹曰:「张氏盛德,乃有是子。
吾观其文无虚浮语,致远未可量也」。
甫冠,与计偕入上庠
太夫人送之,拊其背而泣曰:「门户寒苦,赖尔立。
当朝夕以尔祖尔父之业为念」。
凡数十条,书之策以授公。
公去亲侧,常若在旁,无一言一动不遵太夫人之教。
京师纷华,每时节游观同舍皆出,公独在。
蓬州老儒有严赓者,时亦游太学,见公之为,咨嗟爱重。
赓尝学《》有得,遂以《乾》《坤》之说授公。
公中政和八年进士第知枢密院邓洵仁蜀人也,与雍公有雅旧,谓公来见,当处以编修官
公竟不答,调山南府士曹参军以归,奉版舆之官。
山南大府事夥,帅重公才识,悉以委焉。
公为区处,细大各有条理。
治狱明审,务尽其情。
至狴犴木索,沐浴食饮亦必躬涖之,寒暑不废。
以故军民归心,讼于庭者,皆愿得下士曹治。
其受输尽去旧弊,使民得自执权概,人又便之。
公事罢归,即对太夫人读书,至夜分乃寐。
故同寮之贤者莫不亲之,其不肖者亦往往革面惮公,不敢为非。
蒲中孙伟奇父,名士也,时过府与帅饮,至夜分,帅命继酒于公所,公谓其使曰:「此为何时?
而欲发钥取酒酣饮乎?
郡人其谓何?
某不敢也」。
复命,帅未应,奇父整冠拱手曰:「公有贤属如此,某罪人也」。
问公姓名志之,即登车而去。
又兼权成固县事,秩满,郡人遮道送者以千计,画公像持以送公者至百馀。
转运使叹曰:「为小官得人之情如此,使得志于时,又当如何耶」?
褒城,辟熙河路察访司干办公事
到官遍行边垒,览观山川形势。
时犹有旧戍守将,公悉召,与握手饮酒,问以祖宗以来守边旧法及军阵方略之宜,尽得其实。
故公起自疏远,一旦当枢筦之任,悉通知边事本末,盖自此也。
有旨以夏人争地界事委察访司,命其属往视分画。
公以十数骑直抵界上所谓阳关者,夏人始张旗帜骑乘于谷中,意不可测。
及见公开诚,遂数语而定。
改秩至京师,调恭州司录以归。
靖康改元尚书右丞何㮚荐公,同胡寅召审察。
先是,中丞论事罢去,寓居郑州
调官归过郑,念蜀人,粗有时望,因见之,告以国事阽危,宜益自重,思经济之图,无为浅露,心重公。
执政,首荐焉。
公到阙,闻益轻儇,浸失人望,初见即以劄子规之,辞切厉。
不悦,不复使对,止除太常寺主簿
未几而虏至城下,公在京师,独与开封府判官赵鼎虞部郎中宋齐愈校书郎胡寅为至交,寝食行止未尝相舍,所讲论皆前辈问学之方与所以济时之策。
时渊圣皇帝召涪陵处士谯定京师,将处以谏职。
以言不用力辞,杜门不出。
公往候见至再三,开关延入。
公问所得于前辈者,告公但当熟读《论语》。
公自是益潜心于圣人之微言。
二圣出城,公以职事在南薰门,有燕人姓韩者仕虏为要官,往来南薰,稔识公面。
一日,谓公曰:「大人辈(虏人呼贵酋为大人)京城之人不肯尽出金帛,翌日当洗城」。
指城一角曰:「至时吾立大皂旗于此,尔来立旗下,庶可免」。
公笑谓之曰:「公宜为大人辈言,京师之人若尽死,金帛谁从而得乎」?
姓韩人喜,若有得色。
他日复值之,谓公曰:「比日以尔言说诸大人,已罢洗城之议矣」。
此事世莫知也。
逆臣张邦昌乘时窥僭,公逃太学中,闻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即位南京,星夜驰赴。
至即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员外郎
会上以履宝位,登坛告天,公摄太常少卿导引。
上见公进止雍容静重,心重之,即欲大用。
诘朝以语宰执,时中书侍郎黄潜善尝在兴元,知公治绩,因称述焉。
上简记,他日除公殿中侍御史
先是,宰相李纲以私意论谏议大夫宋齐愈,腰斩。
公与齐愈素善,知齐愈死非其罪,谓上初立,以私意杀侍从,典刑不当,有伤新政,恐失人心。
既入台,首论纲罢之。
驾幸东南,道途仓卒,后军统制韩世忠所部军人劫掠作过,逼逐左正言卢臣中坠水死。
公以虽在艰难扰攘中,岂可废法如此,即奏劾世忠擅离军伍,致使师行无纪,士卒散逸为变,乞正其罚。
有旨从赎,公重论奏,及乞追捕散逸为变者。
上为夺世忠观察使,上下始肃然,知有国法。
维扬,即劝上无忘二帝北狩,常念中原,汲汲然修德去弊以振纪纲。
每奏事,上未尝不从容再三问劳,泛及为治之方,辄至日昃。
公所论专自人主之身以及近习内侍、戚里,以为正天下之本在此。
乃奏崇、观以来,滥授官资,乞尽釐正;
戚里邢焕孟忠厚不当居侍从,宜换右职;
驸马潘正夫不待扈从,先来维扬,请治其罪;
内侍李致道误国为深,不当引赦叙复;
尚书董耘独以藩邸恩夤缘通显,宜即退闲,皆蒙采纳。
时以藩邸旧宫锡号升旸,至维扬内侍占官寺为之。
公奏:「方时艰难,行幸所至,岂宜为此以重失人心?
此必从行官吏欲假威福,妄兴事,借御前之号,为奉己之私耳。
乞行罢止」。
上从之。
侍御史,赐五品服。
公感上知眷,益思效忠。
时车驾久驻维扬,人物繁聚而朝廷无一定规摹,上下颇觖望。
公奏:「近日军民论议纷然,彼得藉口为说者,盖二帝远在沙漠,而陛下乃与六宫端居于此,何怪人之窃议。
愿明降睿旨,以车驾不为久住维扬之计晓谕军民,仍乞朝廷早措置六宫居之地,然后陛下以一身巡幸四方,规恢远图,上以慰九庙之心,下以副军民之望」。
他日奏事,上谓公曰:「朕于直言容受不讳,近有河北武臣上书,不知朝廷事体,诋毁朕躬,亦不加罪」。
公请以所得圣语布告中外,激劝言者,庶几有补于国,上嘉纳焉。
又奏:「中原,天下之根本也;
朝廷,中原之根本也。
本之不摇,事乃可
愿降诏旨,敕东京留守司略葺大内及关、陕、襄、邓等处,常切准备车驾巡幸,及以今来行在所止不为久居之计,庶几内外和悦,各思奋励以图报国」。
宰相浸不悦。
又论御营使司属猥众,俸给独厚,资格超越而未尝举其职,乞行沙汰,使侥倖者无以得志,法行自近,军气必振。
又论无谓虏不能来,当汲汲修备治军,常若寇至,遂大咈黄潜善等意。
公以孀母在远乞外补,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
公已登舟,候朝辞,有旨除礼部侍郎,日下供职。
召对便殿,上慰劳宣谕曰:「卿在台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政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者。
卿为朕留,当专任用张悫及卿」。
公顿首泣谢,不敢言去。
时为中书侍郎,未几而卒。
上一日复谓公曰:「郭三益可与卿共事」。
未几而三益亦卒。
公念虏骑必至,而庙堂晏然,殊不为备,率同列力为宰相言之。
潜善汪伯彦笑且不信。
公常以疾在告,独上眷遇益深,除公御营参赞军事,拨鲁珏、杨周等所部兵,令同吕颐浩教习所谓长兵者。
公亲往点阅,籍其乡贯、年齿与所习艺能。
复被旨同颐浩江淮措置。
未几,虏骑自天长逼近郊,公从驾渡江。
平江朝议东幸,诏朱胜非吴门禦贼。
问谁当佐胜非,左右莫应。
公独慷慨愿留,遂以本职同节制平江府、常、秀州江阴军军马,车驾遂东。
时建炎三年二月八日也。
公行平江四境,规度可控扼虏所来道,决水溉田为限,立烽堠,召土豪与议。
时禁卫班直及诸军溃归无虑数万众,乏食,所至焚劫。
一夕,知府事汤东野苍黄见公曰:「城四外焚庐舍,火光并起,柰何」?
公笑曰:「此必溃军之归,正当招集」。
问府藏银绢有几,即白胜非便宜出黄榜及旗于门,以圣旨招集,支赐银绢各若干,令结甲而入,且令市人广造食物以俟。
顷之,溃兵皆以次入,既得赐,又市食,无敢哗者。
明日,令依所结甲出盘门,赴行在所,违者斩。
如是数日不绝,而公旧所教习长兵至者亦近三千人。
二十日朱胜非召赴行在,公独节制。
三月八日东野忽复遽告公,闻有赦至。
公虑时方艰难,事变莫测,命东野先遣亲信官驰至前路,发封以告。
少顷,东野驰来曰:「事变矣,乃明受赦也」。
袖以示公。
时府中军民已知有赦,公谓东野令登谯门,宣有旨犒设诸军一次,内外乃
九日,有自杭持苗傅刘正彦檄文来者。
公恸哭,念王室祸变如此,戴天履地,大义所存。
平江兵少力单而逆顺势殊,岂复强弱利害之足较?
便当唱率忠义,举师复辟,诛讨叛贼,以济艰难。
虽孀母在远,身无嗣继,而义有所不可已也。
亟召东野提点刑狱赵哲至喻之,且激以忠义。
二人感激愿助,因秘其事,夜召江为名,尽调浙西弓兵,令东野密治财计。
十日,得省劄,召公赴行在。
承宣使张俊领万人自中涂还,公遣问之,乃云等敕交割所总人马,赴秦凤路总管任。
公念上遇厚,而纯实,可谋大事,急使东野启城抚谕诸军。
立诣公所,公独留,握手语曰:「太尉知皇帝逊位之由否?
此盖正彦欲危社稷」。
语未终,泣下交颐,亦大哭曰:「有辛永宗者来自杭,备为言。
喻将校辈,且当诣张侍郎求决。
侍郎忠孝,必有处置」。
公虑意未确,复再三感动之。
曰:「只在侍郎
若官家别有它虞,何所容身」?
公应曰:「某处置已定,当即日起兵问罪」。
大喜,且拜曰:「更须侍郎济以机权,莫令惊动官家」。
公给军衣粮并及其家,皆大悦。
公召辛永宗正彦所与谋为谁,曰:「归朝官王钧甫、马柔吉。
旧闻侍郎尝识甫等,请以书先离间之」。
是夜,公发书约吕颐浩刘光世兵来会。
颐浩节制建业光世领兵镇江,公虑书不达,复遣人赍蜡丸从间道往。
公已再被赴行在之命,知为傅等奸谋,而兵未集,未欲诵言,戒东野各密奏虏未退,靳赛数万众窥平江,若张某朝就道,恐夕败事。
公亦奏:「张俊骤回,平江人情震詟,臣不少留,恐生事」。
因命遣精兵二千扼吴江而奏曰:「兵在平江者多,臣故分屯,以杀其势」。
盖惧正彦觉勤王之谋,先出不意,遣兵直捣平江故也。
十一日,附递发奏:「臣伏睹三月五日睿圣皇帝亲笔:『朕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
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
臣伏读再四,不觉涕泣。
臣窃以国家祸难至此,皆臣等不能悉心图事,补报朝廷,致使土地侵削,人民困苦,上负睿圣之恩,下失天下之望。
今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之故避位求和,臣独有一说,不敢不具陈其详。
臣窃以当今外难未宁,内寇窃起,正人主忧劳自任,马上求治之时。
太母以柔静之身,皇帝以冲幼之质端居深处,责任臣寮,万一强敌侵凌,不肯悔祸,则二百年宗庙社稷之基拱手而遂亡矣。
臣愚不避万死,伏愿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特轸宸虑,祈请睿圣念祖宗付托之重,思二帝属望之勤,不惮勤劳,亲总要务,据形势之地,求自治之计,抑去徽名,用柔敌国,然后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监国于中,抚靖江左,如此则国家大计自为得之
如以臣言为然,乞行下有司,令率文武百寮祈请施行」。
贴黄:「臣契勘,伏睹睿圣皇帝方春秋鼎盛,而遽尔退避大位,恐天下四方闻之不无疑惑,万一别生它虞。
更乞睿断,详酌施行」。
并具因依申尚书省,「伏望朝廷率文武百官力赐祈请」,及具咨目报苗傅刘正彦:「某久病无聊,日思趋赴行在,缘靳赛人马过平江平江之人各不安居,守贰日夕相守,不容出城。
朝夕事毕,即便登途。
迩者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涂炭之故避位求和,足见圣心仁爱之诚。
然当此多难,人主马上图治之时,若睿圣谦冲退避,上无以副宗庙之寄,次无以慰父兄之望,下无以厌四海之心。
某曩备员言官日,窃见睿圣皇帝聪明英断,意欲有为,止缘小大臣寮误国至此。
某叨窃侍从,盖亦误国之人,乃至过江,事出仓卒。
向使将相有人,睿圣岂肯轻发?
太母垂帘,皇帝嗣位,而睿圣乃退避别宫,若不力请,俾圣意必回,与太母分忧同患,共济艰难,中兴之业未易可图。
二公苟不身任此事,人其谓何?
当念祖宗二百年涵养之旧,今所恃以存亡,惟睿圣皇帝。
况皇帝天资仁厚,从谏如流,愿勉为之,再三恳请,睿圣宜无不允也」。
又与柔吉、甫书曰:「此事当责在二公」。
是日,公再被促赴行在之命。
进士冯轓(后更名康国。),与公为太学之旧,来平江相从。
公察轓慷慨气义人也,夜四鼓,呼轓具道所以,且云:「已具奏及移书,今若得一人往面悉此意,大善」。
轓激厉请行,诘朝即就道。
是日,再以书促颐浩光世报所处分次序。
十三日,以所奏检报诸路,复督颐浩光世速选精锐来会平江,而张俊再被赴秦州指挥,且命思恭总其兵。
思恭知逆顺,信用公言,奏不敢交兵。
十四日,公被命除礼部尚书,将带人马疾速赴行在。
公复奏不可离平江状。
十五日正彦遣俱重赍诏书抚谕,且来吴江张俊
公召重至平江,重桀骜,以秘计恐之,重逃避。
既而公得请兼领兵。
有报韩世忠海船到常熟岸者,喜曰:「世忠来,事办矣」。
白公
公以书招之,世忠得书号恸。
十八日,见公于平江,相对恸哭。
世忠曰:「某愿与张俊身任之」。
偶甄援自杭来,诡称睿圣面令促诸军。
公使遍谕世忠,及至镇江光世及部曲等众,皆号恸。
十九日冯轓至自杭,正彦答公书皆不情语,柔吉、甫亦以书来。
是日,颐浩光世报军行。
二十日,公大犒世忠将士,令世忠奏以兵归行在,而密戒世忠急至秀据粮道,候大军至。
酒五行,公亲呼诸将校至前,厉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顺孰逆」?
众皆曰:「我顺贼逆」。
公复厉声曰:「若某此事违天悖人,可取某头归苗傅等。
等以观察使及金钜万求某,得某者可即日富贵。
不然,一有退缩,按以军法」。
众感愤应诺。
世忠军自平江舟行不绝者三十里,军势甚振。
是时逆党传闻,已自震慑,有改图之意矣。
公又恐贼急邀车驾入海道,先遣官属措置召募海船,亦甚集。
二十一日,复遣冯轓以书行,且令轓居中几事相应。
会得等书云:「朝廷以右丞侍郎伊尹周公之任,非侍郎其谁当之」?
公不胜忠愤,度等已觉公义兵动,而我兵势既已立,遂因递报之,其略云:「自古言涉不顺谓之指斥乘舆,事涉不逊谓之震惊宫阙。
是以见君辂马,必加礼而致恭,盖不如是,无以肃名分、杜僭乱也。
立之事,非常之变,谓之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者,族矣。
凡为人臣者,握兵在手,遂可以责君之细故而议废立,自古岂有是理者哉?
炎皇帝春秋鼎盛,不闻失德于天下,一旦逊位,岂所宜闻?
自处已定,虽死无悔。
呜呼!
天佑我宋,所以保卫皇帝者历历可数。
出质则虏人钦畏而不敢拘,奉使则百姓讴歌而有所属。
天之所与,谁能废之?
况祖宗在天之灵岂不昭昭,借使事正而或有不测,犹愈于终为不义不忠之人而得罪于天下后世也」。
等得书,怒,遣赤心军及王渊旧部精锐尽驻临平,而韩世忠之军已扼秀州矣。
公作蜡丸帛书云:「不得惊动圣驾」。
募人赍付主兵官左言以下八人及知临安府康允之,皆达。
又作手榜遣人间道晓谕临安居民曰:「访闻前日睿圣皇帝逊位,军民掩泣,各不聊生,足见军民忠义之情」。
世忠既抵秀州,称病,日令将士造云梯,修弓矢器械。
正彦震骇,亟除世忠节度使指挥略云:「世忠深晓内禅大义,不受张某诖误」。
二人皆不受命。
正彦又令朝廷降指挥谪公,其词曰:「张某阴有邪谋,欲危社稷,责授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
仍令平江差兵级防送,经由行在赴贬所」。
二十四日颐浩以兵至,公迓且勉之,握手嚱嘘。
颐浩亦曰:「事不谐,不过赤族」。
翌日光世亦至。
二十七日,传檄内外,辞曰:「宋有天下垂二百年,太祖太宗开基创业,真宗仁宗德泽在民,列圣相传,人心未厌。
昨因内侍童贯首开边祸,遂致虏骑历岁侵凌。
逆臣苗傅躬犬彘不食之资,取鲸鲵必戮之罪,乃因艰难之际,敢为废立之谋;
刘正彦孺子狂生,同恶共济,自除节钺,专擅杀生。
仰惟炎皇帝忧勤恭俭,志在爱民,闻乱登门,再三慰喻,而等陈兵列刃,凶燄弥天,逼胁至尊,苍黄逊位,语言狂悖,所不忍闻。
大臣和解而不从,兵卫皆至于掩泣。
诏书所至,远近痛心。
骇戾人情,孰不愤怒!
等揭榜阛市,自称曰『余祖宗讳名』,曾不回避,迹其本意,实有包藏。
今者吕颐浩金陵之师,刘光世引部曲之众,张某治兵于平江韩世忠张俊、马彦溥各领精锐,辛道宗思恭总率舟师,汤东野周杞扼据冲要,赵哲调集民兵,刘诲李迨馈饷刍粮,杨可辅等参议军事,并一行将佐官属等,同时进兵,以讨元恶。
师次秀州,四方响应。
用祈请炎皇帝亟复大位,以顺人心。
今檄诸路州军官吏军民等,当念祖宗涵养之恩,思君父幽废之辱,各奋忠义,共济多艰。
所有朝廷见行文字,并是等伪命,及专擅改元,即不得施行。
敢有违戾,天下共诛之」!
二十八日张俊光世相继行,闻行在已有复辟之议矣。
,公遣冯轓授以计策,正彦平江之师将至,甚忧恐。
轓知动,即以大义白宰相朱胜非曰:「张侍郎之意,盖以国步艰难,政当马上治之。
主上盛年,乃传位襁褓之子,听断不出帘帷,天下恐有不测之变。
纵主上谦虚,固执内禅之论,此犹有一说焉。
主上受圣诏,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今日当以渊圣为主,睿圣称皇太弟,依旧天下兵马大元帅,嗣圣当称皇太侄。
太母垂帘听政,大元帅治兵征伐于外,此最为得策」。
胜非令轓与二人议,轓反覆告之,正彦有许意,遂与同议都堂
轓同正彦甫四人并引见,太后劳问曰:「卿等皆忠义之臣」。
轓遂奏曲折。
议定,乞赐正彦铁券,诏宣百官,少顷毕集。
宣诏云:「二十五日苗傅刘正彦等四人上殿奏事,奉圣旨,睿圣皇帝宜称皇太弟,依旧康王、天下兵马大元帅
皇帝宜称皇太侄」。
百官退,诣睿圣宫,上御殿引见正彦,词色粹然,问劳有加。
等出宫,以手加额曰:「不意圣天子度量如此」。
既而正彦归军,逆党张逵曰:「赵氏安,苗氏危矣」。
王世修尤大悖,三鼓胜非府变其事,复欲改正嗣皇依旧,而睿圣之名止称处分天下兵马重事胜非不能夺。
轓次日力争,胜非云:「勿与较,其实一也」。
轓遂归,而勤王之师已悉至秀州
三十日,公被命同知枢密院,亦不受。
四月二日,公次秀州,奉复辟手诏,而等大兵屯临平,公进发。
三日,次临平世忠当前,次之,光世又次之。
逆党立旗招喻世忠等,世忠与战,军小却。
世忠亲挥刃突前曰:「今日不为官家面上带几箭者斩之」!
众争奋,贼党苗翊等大败,正彦相继逃遁。
是夕,皇帝圣旨除公知枢密院事
翌日,公与颐浩等入内朝见,伏地待罪泣下。
再三慰劳,宣喻云:「曩在睿圣,两宫几不相通。
一日,朕方啜羹,小黄门直趋前传太母之命曰:『张浚早来不得已安置郴州』。
朕不觉覆羹于手,今其迹尚存。
自念卿既被责,此事谁任」?
公呜咽奏:「臣蒙陛下眷遇之厚,久历台省,不能补助,致虏骑凭凌,祸变窃发。
臣之罪大,敢复论功」?
上再三称叹,独留公,引入后殿,过宫庭。
上宣喻:「隆祐皇太后知卿忠义,欲一识卿面目,垂帘见卿自庭下过矣」。
公惶恐,顿首谢。
上属意欲倚公为相,公辞晚进,不敢当。
盖公意以关陕为中兴根本,欲请行矣。
上曰:「顾无以见朕意」。
解所服玉带,命内侍覆去龙饰赐公曰:「此祖宗御府所宝也」。
公重辞元枢之命,诏书曰:「卿以小宗伯之职赞天营之事,乃能总合诸师,来赴行在之急,俾奸宄不敢辄肆。
威声既振,妖孽宵奔,致朝廷于安平无事之地,卿之功大矣。
宜勿复辞」。
正彦既败走,与死党直趋闽中
公命世忠以精兵追之,并缚于建州,槛至行在所
及其党左言、张逵王世修等,伏法建康市。
,公起义兵行次嘉禾,一夕坐至夜分,外间警备亦甚严,忽有刺客至前,腰间出文书,乃正彦遣来贼公,赏格甚盛。
公顾左右皆鼾睡,见其辞色不遽,问:「尔欲何如」?
对曰:「某河北人,粗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者?
侍郎精忠大节感通神明,某又安忍害侍郎耶?
特见备禦未至,恐后有来者,故来相报耳」。
公下执其手问姓名,曰:「某粗读书,若言姓名,是徼后利。
顾有母在河北,今径归矣」。
遂拂衣而去,其超捷若神。
翌日嘉禾死罪囚斩以徇曰:「此苗傅等刺客也」。
后亦无它。
公私识其人状貌物色之,终不遇云。
薛庆啸聚淮甸,兵至数万,附者日众。
公以密迩行阙,一有滋蔓,为患不细,且闻等无所系属,欲归公麾下,请往示大信以招抚之。
渡江而靳赛等率兵降,遂径至高邮,入垒,从行者不及百人。
出黄榜示以朝廷恩意,感服再拜。
始,公入贼垒,外间不闻公信,浮言胥动,颐浩等遽罢公枢筦。
及闻公讫事还,上叹息,即日趣公归,且诏就职。
公辞,上抚劳再四,复亲书御制《中和堂诗》赐公,有曰:「愿同越勾践,焦思先吾身」。
其卒章曰:「高风动君子,属意种蠡臣」。
仍题其后曰:「卿看毕密藏,恐好议者以朕属意篇什也」。
其眷待如此。
公素念国家艰危以来,措置首尾失当,若欲致中兴,必自关陕始,又恐虏或先入陕陷蜀,则东南不复能自保,遂慷慨请行。
诏以公充川陕宣抚处置使,便宜黜陟。
赐亲笔诏书曰:「朕嗣承大统,遭时多艰,夙夜以思,未知攸济。
正赖中外有位悉力自效,共拯艰危。
今遣知枢密院事张某往喻密旨,黜陟之典,得以便宜施行。
卿等其念祖宗积累之勤,勉人臣忠义之节,以身徇国,无贻名教之羞;
同德一心,共隆兴之业,当有茂赏,以答殊勋」。
公行有日矣,会御营平寇将军范琼来赴行在。
自靖康围城与女真通,及京城破,逼胁后妃及渊圣太子宗室入虏中,又乘势剽略为乱,左右张邦昌,为之从卫,罪状非一。
至是闻二凶伏诛,始自豫章拥众入朝。
既陛对,恃其众盛,悖傲无礼,多所邀求,且乞贷正彦逆党左言等死。
公奏大略云:「大逆不道,罪冠三千之辟。
呼吸群凶,布在列郡,以待窃发。
若不乘时显戮,则国法不正,且它日必有王敦苏峻之患。
臣任枢筦之寄,今者被命奉使川陕,启行有日,乃心踟蹰。
若不尽言,乞伸典宪,死且不瞑」。
上深然之,公独与权枢密院检详文字刘子羽密谋,夜召子羽及选密院谨饬吏数辈,作文书劄榜皆备,锁吏于府中。
翌早,公赴都堂,召议事。
从兵溢涂巷,意象自若。
坐定,公数罪,愕眙,命缚送大理寺
子羽已张榜于省门外,亲以圣旨抚劳众曰:「圣旨罪止,馀皆御前军也,无所预」。
众顿刃应喏。
论死,兵分隶神武军。
自靖康后,纪纲不振,王室陵夷。
公首倡大义,率诸将诛正彦,乘舆返正,复论正罪,而后国法立,人心服。
自武夫悍卒、小儿灶妇、深山穷谷、裔夷绝域皆闻公名,盎然归仰忠义之感,实自此也。
公辟子羽参议军事,遂西行。
独念上孤立东南,朝廷根本之计未定,蚤夜深思,苟有所见,不敢不纳忠,以身在外而不言也。
尝奏曰:「前日馀杭二凶鼓乱,彼岂真恶内侍哉,当此艰危,人情摇,欲为不顺,借此以鼓惑众听耳。
然在我者有隙指,其事乃作。
愿陛下谨之察之,于细微未萌之事每切致意,使奸逆无以窥吾间」。
又曰:「臣累具奏,谓前此大臣不肯身任国事,意谓事苟差失,众言交攻,取祸必大。
惟因循度日,万一得罪而去,亦不过谓庸缪,落职领祠而已。
此风误国有素,愿陛下临朝之际,不匿厥指,与大臣决议,继自今必使身任其责,脱或败事,诛罚无赦」。
又奏曰:「听言之难,自古记之。
《书》称先王之盛有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
夫仆从之微也,而亦必严择,盖其朝夕在君侧,浸润肤受,言为入。
苟使小人得售,将何所不至?
夫小人进谗说以快其私,经营窥测,投隙伺间,固不正名其事、显斥其人也。
或因献谈谐之说,或假托市井之论,夤缘附会,其甚微。
人君一或忽之,则忠贤去国,亿兆离心,其祸有不可胜言矣。
臣谓欲尽听言之道,莫若亲君子而远小人。
不然,虽有过人之聪明,而朝夕所狎近者既皆非类,渐渍以入,其能无过听之失乎」?
又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未有不体乾刚健而能成其志者也。
》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人君法天,莫大于此。
少康氏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而夏后之业复振,盖其经营越四十年,向使其间一萌退缩之意,则王业无自而兴矣。
汉高帝困于鸿门,屏于巴蜀,败于荥阳、京索间,屡挫而愈不屈,终灭项氏以启汉基。
此二君者,岂非刚健不息而卒能配天乎?
今日祸变可谓极矣,意者天将开中兴之基,在陛下体乾之刚,身任天下而已。
愿陛下以至公至诚存心,恻怛哀矜,思天下之所以困穷,生民之所以涂炭,自反自咎,身任其责,便佞之惑耳者去之,美丽之悦目者远之,以至于衣服饮食,亦惟菲薄之务,淡然漠然,视天下无足以动吾心者,而专以宗社生灵为念。
苟言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言也,苟思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思也,持之以坚,行之以久,乾乾不息,则上可以动天,下可以格人。
由近及远,由内及外,民虽至愚,岂不感化?
少康汉祖之事业又何难哉?
臣于陛下分则君臣,情则父子,故虽远去天威,而区区爱君之心不敢不思所以自效」。
上手书赐公曰:「卿自离阙,曾未几时,奇画深规、忠言谠论著之简牍,已三上矣。
虚怀领览,嘉叹不忘」。
时渡江大赦,独李纲以言者论列贬海外不放还。
公论奏逆党如吴幵莫俦顾反得生归,虽轻疏,亦尝为国任事,乃不得叙,天下谓何?
上用公奏,得内徙。
始,公尝论纲罪,至是独为伸理,其用心公明,无私好恶类如此云。
赣州赵使君墓碣铭1185年11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十二年十一月某日,知赣州军州事、朝请郎赵公某卒于官。
明年二月某日,归葬所居邵武军城西南樵岚山
其友沅州吕使君胜己实铭其行内圹中,而其弟善杰以书来曰:「仲兄之志盖常欲有以自见于当世,今不幸蚤死,未有以偿其平日之愿。
士友之相知者,莫不痛之。
其所以告诸幽者,既虽幸有沅州之文矣,而所以表其墓上,使百世之下过者读之而想见其为人,则未有托也。
仲氏蚤从张荆州游而晚交于子,子其哀之」。
予发书慨然曰:「吾交于佐卿固久,而自其守赣,知之始深。
今其弟以是为属,其何可辞」?
盖始佐卿赴镇时,尝以书来问政所宜先,予以所闻告之。
佐卿至官未几,往来者称其政不容口。
久之,乃来告曰:「向所闻者,至是访之皆如言,既一二罢行之矣。
顾所以病吾民者,犹不止于是也,如某事,如某事。
吾代而归,将以告于上而革之,则一方永久之利也」。
予闻之喜甚,盖不独为佐卿喜,又为赣人喜也。
然未久而闻佐卿之讣,则又为之悲叹出涕而不能已。
佐卿素彊健,至是暴得疾,顷刻遂不可救。
州人闻之,惊悕啼号,老稚相扶携,走哭府下,皆失声。
退,相与画其象而祠之。
呜呼,是岂人力之可为者耶!
因考吕使君所记,则曰:公六世祖商恭靖王元份,我宋太宗皇帝之第四子也。
曾祖仲□,开府仪同三司、赠太师追封成王
祖士訔,举进士中第,未仕而卒。
父不衰,武经郎福建兵马钤辖,赠朝散郎
母满氏,太硕人
钤辖公恬淡寡欲,太硕人名家子,有贤行,闺门肃穆,为士大夫所称。
公天资闿爽好学,游庠序有声名,同业者皆自以为不及。
以宗室子试有司,连中其科。
初补承节郎,改授左承务郎、知南剑州将乐县丞签书武安军判官厅公事。
通判镇江府,未赴,改知泰州,徙知常德府,以家难不行。
及是为赣州踰年,年甫五十有二而遂以卒。
呜呼,是可哀已!
其佐湖南军时,帅张公孝祥深知之,沈公介亦奇其材,遂与转运副使黄公钧合章荐之。
为郡奉法爱民,以勤俭自约饬,不妄费公家一钱。
干请无所应,虽有挟而至者不为动也。
在赣遇旱,祷祠赈贷必尽其力。
节游宴,罢土木,劝民艺潴水,宽诸县逋负,损市人酒课,人甚便之。
常时州郡别以使臣牙兵,公罢之而归其职于兵官,责以严纪律、谨训练。
未几,营部肃然,吏士皆可用,鲜犯禁者。
举吏必先寒畯,权贵请属皆置不问,吏服其公。
于是州人相率以其治行数十言于使者之台。
公闻,亟喻止之曰:「太守德薄政荒,不能布宣圣天子宽大之诏,使旱至此。
父老不以为有罪,则已幸矣,何善之可称?
父老其亟归教子弟,孝于亲,弟于长,忍小忿,敦大信,使太守之政为能善其俗者,则父老之赐厚矣。
天暑道远,毋苦父老为也」。
闻者感叹,益相告戒毋违公令。
长沙,从张敬夫游,受其学以归。
其后待次遭忧,閒居累年,寻绎旧闻,讲习不倦,而尤究心于《易》。
筑室所居之南,朝夕读书其间,疏泉种树,有以自乐。
其于进退得失之际,有未数数然者,人亦不意其寿之不永而遂葬于此也。
初娶王氏,福建安抚参议康功之女。
再娶黄氏,湖南转运判官洧之女。
皆先卒。
子男一人,汝掖,尚幼。
公没三年,太硕人故康宁,而伯氏龙阁公数典巨藩,亦以宽惠见纪。
盖其家法传有自云。
予惟公之志虽未克大施于时,而二邦之政所以及人者已广。
以其地远,且无门人故吏之记,故不得书。
其与子书谕赣事者,又逸不存,而不得附见,以俟后之君子,则予于此不独为公恨之,又为赣人恨也。
为书其事,使以刻于其碣,且为之铭。
铭曰:
于皇上圣,哀此下民。
吏壅其流,泽唫以屯。
惟时若人,有闻于古。
肆其所临,霂若膏雨。
章贡之间,禾黍油油。
公胡遽归,樵岚之丘?
我铭其阡,用劝来者。
毋以惠文,易此章甫!
司农寺丞翁君墓碣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南宋文范》卷六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一
绍兴中宰相秦桧专柄用事,诸有故怨及不附己者,皆诬以罪,窜岭海。
故相赵忠简公用此死朱崖,天子哀之。
还其柩,将葬衢州常山县郡将章杰,绍圣丞相惇诸孙,雅怨赵公当国时奉诏治惇罪,又希旨,阳以善意檄常山翁君蒙之护其丧。
一日,下书翁君曰:「赵氏私为酒以饮役夫,亟捕寘之法」。
而阴使人喻意,使并搜取赵公平日知旧往来书疏,欲以败赵氏,快私憾,且媚取美官。
翁君不可,则啖以利,又不可,则胁以威,往反再三。
翁君意壮不但已,或更属它吏,则事有不可为者,即密告赵氏,夜取诸文书悉烧之,无片纸在。
翌旦,乃往为搜捕者,而以无所得告。
怒,又廉知翁君女弟适故礼部侍郎胡公寅,实当时草诏罪状惇者,益怒,乃诬翁君它罪劾之。
胡公弟宁为尚书郎,具以其事白桧
亦悟为所卖,下其事安抚使问状,徙翁君官旁郡,赵氏亦竟得无它,而遂废,不复用。
当是时,天下莫不高翁君之谊,慕翁君之名,而想见其为人者。
今天子即位,近臣乃以其事闻。
上亟召见,嘉叹其节,改秩,再除中都官,皆以省员补外。
晚乃归为司农寺丞,未几而卒,闻者莫不哀之。
君字子功,世家建宁府崇安县白水村
大父彦深宣和中秘书少监
梁师成欲一见之不可得,遂久不徙官。
其后历国子祭酒太常少卿,以集英殿脩撰归老于家。
父揆,文林郎密州司士曹事,亦以文行知名,蚤卒。
君以集英任补登仕郎,调右迪功郎,尉常山,移婺之兰溪
更调明州司理参军,以母丧不赴。
主管吏部架阁文字,又以少母丧去官。
改□□郎,监登闻鼓院
出为江南东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当涂涝疫,君以檄按行,拯疗极力,全活甚众。
军器监丞,又主江西安抚机宜文字
复值岁凶,君佐其府咨访处画,用力尤多。
使龚公茂良与诸使者合言于朝,乃召丞大农
卒时年五十有二,淳熙元年二月十三日也。
君自幼卓荦不群,曹偶敬惮。
而孝谨顺悌,事集英及母兄无间言。
兄没,抚其孤甚厚,嫁其女先己女。
集英引年恩当及君子,君推以予从祖弟履之
家居不问有无,仕官不计升黜。
至于周人之急,则亦不复知有难易多寡之择,即有不逮,虽奔走乞贷劳辱不惮也。
历阳张晋彦以子孝祥被亲擢冠多士故忤相意,逮系廷尉
亲旧畏祸及己,莫与通,求所以为橐饘费者无所得。
君闻之,独慨然谒其兄,罄家赀,得白金百两遗之。
死,事壹解。
后张氏父子俱官达,以此德君,终其身不能忘。
君与之游,亦每规正其失无所避,人两贤之。
江西时,同寮刘氏子琦奔父丧,病疫甚殆,人莫敢视。
君独舆致其家,蚤暮躬治粥药,得不死。
它所为类此人所难者甚众,不胜纪。
平居食客满堂,莫非有求于君者,而君不之厌也。
娶李氏,绍兴史官弥正之女,先卒。
无子,以从祖兄诚之之子樗年为后。
一女,适修职郎王伸
君家自集英时有别业金陵,君即居之
既卒,遂葬江宁县西北村,祔以李氏。
后数年,君之甥豫章通守胡君大原状君行事以来曰:「舅氏志未克申而不幸至此,其高节驯行有不可以弗识者。
子盍识诸?
吾且刻其墓上」。
予妇家与君有连姻,得蚤从君游,相期甚厚。
读其书为出涕,不忍辞也。
乃书其事而铭之。
铭曰:
仁全故家,知折奸谋。
勇蹈大难,贲育其俦。
伟哉若人,躬此达德。
俛焉终身,靡有回遹。
无曰斯丘,四尺之崇,忘私起懦,千载高风!
南康军石君墓志铭1182年6月26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二、《赤城后集》卷一五、《经义考》卷二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吾友石君子重讳某,其先世为会稽新昌右族。
曾大父讳某,不仕。
大父讳某,避庚子之乱,始居台州临海县,后以遗逸召,授右迪功郎以没。
父讳某,赠朝奉郎
安人朱氏,太宜人陈氏。
君幼端悫,警悟不群。
年十二,即自知刻意为学,昼夜不怠。
年十八,擢进士第
丁外艰,服除,授左迪功郎郴州桂阳县主簿
会故参知政事李安简公谪居郡下,性严重,不轻许可。
一见君,深器重之,授馆其家,日与论说前言往行,励以致远之业。
常语人曰:「吾阅人多矣,未有石君比者」。
秩满,循从事郎,调泉州同安县丞。
天旱民饥,县白府,请得蠲岁租如故事。
太守怒,檄君杖主吏。
君移书太守曰:「杖一吏细事耳,然其所系则大。
民今皇皇无以为命,纵不能救,忍复钳其口乎」?
守怒未已,遣幕府官按验,至则希守意,以为不当蠲。
君争益力,部使者闻之,因以其事诿君。
君既行视归,即揭榜喻民,蠲之什九,然后言府。
且亟召乡吏闭廨中,使乡为一榜,户列所蠲与其当输之数。
既成,立授里胥,使走揭于其所。
于是上官不得变其说,乡吏无所逞其奸,邑人便之。
宣教郎,知常州武进县事。
民讼有数年不决者,君一讯立辨,虽奸民健猾者亦皆惊服愧谢而去。
它邑滞讼,多请属君以决。
郡守欲为寓客治第而属役于县,其费且数十万。
君不可,曰:「吾为天子牧民,岂为若人治第者耶?
且浚吾民之膏血以媚人,吾不忍也」。
守怒,欲中以法,掇拾亡所得。
会君有亲嫌,法当两易。
君不顾,求罢径归。
民数千人诣郡请留君,不可,则相与伺守出遮道号诉,至有褫其襜帷者,守不能禁。
君因更调南剑州尤溪县待次,家食三年,虽贫不戚也。
至官,吏以财匮请借民租,君不答,但日治税籍,凡民逃绝而田入见户者与鬻产而不能更其籍者皆正之。
又谨视其出内之际,要为简易以便民,而吏不得以容其奸。
关市之征亦损其数,于是官无苛扰,农商得职,租入以时,力役有序,至有争先为里正者。
县故穷僻,学校久废,士寡见闻,不知所以为学。
君至,即命其友古田林用中来掌教事,而选邑子愿学者充弟子员。
始教之日,亲率佐史宿宾客往临之,因为陈说圣贤教学,凡以为修己治人之资,而非如今之所谓者,闻者皆动心焉。
自是五日一往,伐鼓升堂,问诸生进业次第,相与反复,以求义理至当之归。
员外诸生数十,或异邦之人,皆裹粮来就学。
君视故学宫为不称,乃广其规模,新其栋宇,市书万卷,买田数百亩以充入之。
既成,为考古制,举乡饮酒礼以落之。
于是士始知学而民俗亦变。
君又摭其旧俗之不美者数事,为文以训饬之,民皆传写诵习焉。
远乡有据险自豪,不输租赋数十年,日与比乡为仇敌者,君为榜以喻之,即歛手听命,输赋解仇,复与齐民齿。
民王某者有刑罪,具狱上,府吏以邀求不厌,欲致之死。
君争之不听,则请自对狱,与吏辩,代民死,民乃得免。
岁大疫,多治药剂,分遣医者散之村落,自为诗以劝之,赖以活者甚众。
及代去,民或画象祠之。
监察御史陈公举善闻其贤,荐之朝,而君自从吏部选授福建路安抚司干办公事以去。
丞相史公再入,荐一时名士数人,君复与焉。
有旨召对,君辞不获,乃入见。
首陈人君之道与天同方,天心至公,故人君之心不可以有一毫之私。
因历引时事以质之,言甚剀切。
上皆然之,差监登闻检院
未几,除将作监主簿,寻改太常
居顷之,有所不乐,因谒告归省,请得奉祠终养
除知南康军事,将行而遭内艰。
未终制,有诏举材堪刺举者。
吏部尚书郑公丙以君对,然君已不及闻矣。
其卒以淳熙九年六月乙丑,享年五十有五,积官至朝散郎
君为人外和内刚,平居恂恂,如不能言者。
而遇事立断,毅然有不可犯之色。
事继母承顺不违,兄弟之间怡怡如也。
族党有贫不能自活者,买田捐金以振业之。
教其子与己子等,嫁孤女多得所归。
道遇弃子,募人母之,月有给焉。
其为政一主于爱民,而忧国之心又甚切,于贤材之用舍,政令之得失,一有所闻,忧喜之诚形于言色,至或累日不解。
然自处甚约,自律甚严,在州县未尝屈意上官,在朝廷未尝造请当路。
繇疏贱一旦见天子,尽言竭忠,未尝少为迂回避就之计。
其为学自聘君朝奉时已传其业,后更从舅氏太子詹事陈公良翰受书焉。
闻人之善,必手记而心慕之。
其人可见,虽少贱僻远不惮。
其与予游,相好尤笃也。
晚名其燕居之室曰「克斋」,读书其间,没身不懈。
后生执业就正者,皆赖君知所乡,而君未尝少自足也。
此其志岂可量哉!
予前年守南康,朝廷以君与予善,除以为代。
予亦日夜望君至,冀得用疲氓学子为寄,而君不果来。
当年奉使浙东,闻新剡饥民转入台境甚众,亟以属君。
君即慨然以为己任,其得免于饥冻捐瘠而归者盖数百人。
然其后予以事至台,则已不及见君而哭其殡矣。
呜呼悲夫!
君之配朱氏、刘氏、李氏,皆赠安人
姜氏,封安人
子男四人,继微、继喻、继善、继周。
女五人,长适范籍,次许嫁商月卿,馀尚幼。
君为文明白径切,似其为人。
然非有故,未尝作。
今有文集十卷藏于家。
所集《周易》、《大学》、《中庸》解又数十卷传学者。
继微等将以十二月庚申葬君龙谷山云溪先茔之侧,使来请铭。
时予已病,归卧故山,念不得往而祖君之行也,乃叙其事而铭之。
其词曰:
予悲斯人之病,而莫与瘳也。
悼斯学之孤,而莫与俦也。
又哀君之有志,而久不酬也。
时若可俟,而君不留也。
龙谷之城,云溪之宅,诏彼茫茫,不在斯刻!
国录魏公墓志铭1173年7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嘉靖《建阳县志》卷六、《秘笈新书》卷五、《南宋文范》卷六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元履姓魏氏,旧名挺之,后更名掞之,则字子实
然其以元履闻也久,故称者莫能易也
建宁府建阳县之招贤里,以儒学显。
其胄出迁徙之所繇,则故侍郎胡公寅已识于元履先君子之墓矣。
元履幼有大志,少长游郡庠,事籍溪先生胡公宪先生奇之
已而遍从乡之儒先长者游,间适四方,又尽交其先达名士,于是闻见日广而声称日益大。
尝客衢守章杰家,会故相赵忠简公薨海上,归葬常山
雅怨赵公,又希秦桧意,逮系其家人,劾治甚急。
人畏其凶虐,无敢议者。
元履独慨然以书噍让,长揖径归,亦不能害也。
两以乡举试礼部,皆不第。
闽帅汪公应辰、建守陈公正同知其贤,相与论荐于朝。
时相尼之,又不得召。
后数岁,诏举遗逸。
部刺史芮公烨遂帅其寮与帅守六人者共以元履行谊为言,于是诏特徵之。
元履辞谢不获,则以布衣入见,极陈当世之务。
大要劝上以修德业、正人心、养士气为恢复之本,上奖叹开纳,劳问移时。
明日,遂有诏赐同进士出身,授左迪功郎,守太学录
乾道四年十有二月也。
异时学官不与诸生接,亦漫不省学事,徒养望自高而已。
元履既就职,则日进诸生而教诲之。
且视其居有坏者,或几压焉,则请于朝,得缗钱四十万以葺之。
释奠孔子,职当分献先贤之从祀者,则先事白宰相:「王安石父子以邪说惑主听,溺人心,驯致祸乱,不应祀典。
河南程氏兄弟唱明绝学,以幸来今,其功为大,请言于上,废安石父子勿祀,而追爵程氏兄弟,使从食」。
不听。
它日又言:「太学之教宜以德行经术为先。
其次尤当使之通习世务,以备官使。
今壹以空言浮说取人,非是」。
又不听。
至它政事,有系安危治乱之机,而宰相不能正、台谏侍从不敢言者,亦无不抗疏尽言。
以谏疏至三四上不纳,则移病杜门,以书质责宰相,语尤切。
宰相雅知元履,招徕之,至是始不能平。
元履前已数求去矣,遂以迎亲予告使归。
行数日,罢为台州州学教授
元履自少则有志于当世,晚而遇主,谓可以行其学。
然其仕不能半岁而不合以归,间独喟然叹曰:「上恩深厚如此,而吾学不至,无以感悟报塞,吾罪大矣」。
先是,尝榜其书之室曰「艮斋」,至是日处其间,方将条理旧学以益求其所未至,从游之士稍有自远来者,而不幸病不起矣。
病革时,顾念君亲,处理家事,无一言之缪。
其母视之,不巾不见也。
戒其子毋以僧巫俗礼浼我,且以书召其友新安朱熹,至则尽以终事为寄而诀。
卒之日,实九年闰月壬戌,其年五十有八矣。
娶同郡刘氏,徵士勉之之兄女,先十九年卒。
继室虞氏。
子男二人,孝伯,国学进士
孝朋,尚幼。
所为文章若论议训说合数十卷,藏于家。
元履于学无不讲,而尤长于前代治乱废兴存亡之说,以至本朝故事之实,皆领略通贯,识其大者。
平居论说,听者悚然。
居家谨丧祭,重礼法,恤亲旧,虽贫不懈。
从父有落南者,千里迎养,死葬如礼,而字其孤尤有恩。
岁饥,为粥以食饿者,而力请移于官,邑里赖焉。
又尝请督乡人之不葬其亲者,富予期,贫予费,而掩其无主后者以千数。
为文以戒生子而不举者,所全活者亦甚众。
与人交尤尽情,嘉其善而救其失,如恐不及。
后进以礼来者,苟有一长,必汲汲推挽成就之。
其处心制行类如此。
故尝有病其为人太过者,元履笑曰:「不犹愈于横目自营者耶」?
至或訾其近名,则蹙然曰:「使夫人而皆避此嫌,则为善之路绝矣」。
此其学道爱人之本意也。
呜呼!
使其老寿通达,举而施之,则其所以及人者为如何哉!
孝伯将以七月己未奉其柩葬所居之南不十里所谓长坂者,元履平生时所乐处也。
予往莅其卜,孝伯泣拜,奉严君士敦之状以铭文为请。
予惟元履垂绝之言若有及此者,顾虽不能,不忍负也,则应曰诺。
退视其状不诬,因掇其大者序而铭之。
铭曰:
谓天啬之,则曷其材且志也。
曰其德之,则又不年以位也,竟使抱其馀以没于地也。
我铭以哀之,又以掩其隧也。
范直阁墓记1160年6月18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四、嘉靖《建阳县志》卷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宋故左朝散郎、直秘阁主管台州崇道观范公讳如圭字伯达
曾大父履谦,妣阮氏。
大父补之,妣李氏、童氏。
舜举从事郎、累赠左朝议大夫
妣胡氏,继叶氏,俱赠恭人
大父以上世家建州建阳县之由原,先大夫始居漳滨,遂为荆门军当阳县人
崇宁元年玄黓敦牂九月己丑巳时生于舅氏胡文定公荆南学官廨中,既孤自奋,从文定公受《春秋》学。
进士建炎二年对策廷中,语切直。
张和公时为考官,第为首选,同列不可,于是以乙科赐及第,授从事郎、武安军节度推官
以母丧解职,服除,从外舅叶公辟,为江南东路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
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兼史馆校勘如故。
绍兴十年春,谒告如荆门,迁奉先大夫、恭人之柩归葬建阳
始,公在馆数陈论时政,与宰相意不合,至是遂请奉祠,差主管台州崇道观
秩满,辄复请,由是历十载,三为祠官
十九年,添差通判邵州
秩满,差通判荆南府赐绯
二十七年,召赴行在。
上殿,直秘阁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
岁馀,除利州路提点刑狱公事。
在道上书论宗社大计,有人所难言者。
会有目疾,辞得不行,差主管崇道观
二十九年秋,起知泉州
十月到郡,革弊抑强,人方受其赐而贵势不以为便,俄有旨与宫观,理作自陈。
明年正月,始被命,即日罢归。
四月受敕,复为主管崇道观,而公已病矣。
六月乙丑,卒于邵武军居之正寝,享年五十有九,而是岁绍兴三十年上章执徐也。
公娶叶氏,右文殿修撰宗谔之女,封安人
子男三人,长念祖,右迪功郎
次念德,次念兹。
念兹后公十八日而亡,年十有七矣。
女二人,长适右承务郎折知常,次适登仕郎刘玶
孙男四人,女一人,皆尚幼。
其年九月甲申,诸孤奉公丧归葬建阳县渭曲山。
谨次公姓系、爵里、始终梗概纳诸圹中以识。
若经术、行谊出处之详,则将请于先生君子深知公者,刻辞墓左,以明示后世云。
从表侄、左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朱熹谨记。
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九、《楚纪》卷五七、《秘笈新书》卷八、《宋元学案》卷五○、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道光《绵竹县志》卷三八、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张宣公年谱》卷二
淳熙七年春二月甲申秘阁修撰荆湖北路安抚、广汉张公卒于江陵之府舍。
其弟衡州史君杓护其柩以归葬于潭州衡阳县枫林乡龙塘之原,按令式立碑墓道,而以书来谓熹曰:「知吾兄者多矣,然最其深者莫如子,今不可以不铭」。
熹尝窃病圣门之学不传,而道术遂为天下裂。
士之醇悫者拘于记诵,其敏秀者衒于词章,既皆不足以发明天理而见诸人事,于是言理者归于老佛,而论事者骛于管商,则于理事之正反皆有以病焉而去道益远矣。
中间河洛之间,先生君子得其不传之绪而推明之。
然今不能百年,而学者又失其指。
近岁乃幸得吾友敬夫焉,而天下之士乃有以知理之未始不该于事,而事之未始不根于理也。
然又不得尽其所为而中道以没,不有考焉以垂于世,吾惧后之君子将有憾于吾徒也。
熹之愚固不足以及此,然于共学辈流偶独后死,矧定叟之所以见属者又如此,其何以辞?
顾以疾病之不间,后五六年乃得考其事而叙之曰:公讳某,字敬夫,故丞相魏国忠献公之嗣子也。
生有异质,颖悟夙成,忠献公爱之。
自其幼学,而所以教者莫非忠孝仁义之实。
既长,又命往从南岳胡公仁仲先生河南程氏学。
生一见,知其大器,即以所闻孔门论仁亲切之指告之。
公退而思,若有得也,以书质焉。
生报之曰:「圣门有人,吾道幸矣」。
公以是益自奋厉,直以古之圣贤自期,作《希颜录》一篇,蚤夜观省,以自警策。
所造既深远矣,而犹未敢自以为足,则又取友四方,益务求其学之所未至。
盖玩索讲评,践行体验,反覆不置者十有馀年,然后昔之所造深者益深,远者益远,而反以得乎简易平实之地。
其于天下之理,盖皆瞭然心目之间,而实有以见其不能已者。
是以决之勇,行之力而守之固,其所以笃于君亲、一于道义而没世不忘者,初非有所勉慕而强为也。
少以荫补右承务郎,辟宣抚司都督府书写机宜文字,除直秘阁
是时天子新即位,慨然以奋伐仇虏、克复神州为己任。
忠献公亦起谪籍,受重寄,开府治戎,参佐皆极一时之选。
而公以藐然少年周旋其间,内赞密谋,外参庶务,其所综画,幕府诸人皆自以为不及也。
间以军事入奏,始得见上,即进言曰:「陛下上念宗社之雠耻,下闵中原之涂炭,惕然于中而思有以振之,臣谓此心之发,即天理之所存也。
诚愿益加省察而稽古亲贤以自辅焉,无使其或少息也,则不惟今日之功可以必成,而千古因循之弊亦庶乎其可革矣」。
上异其言,盖于是始定君臣之契。
已而忠献公辞位去,用事者遂罢兵,与虏和。
虏乘其隙,反纵兵入淮甸,中外大震。
然庙堂犹主和议,至敕诸将毋得以兵向虏。
忠献公已即世,公不胜君亲之念,甫毕藏事,即拜疏言:「吾与虏人乃不共戴天之雠,向来朝廷虽亦尝兴缟素之师,然玉帛之使未尝不行乎其间,是以讲和之念未忘于胸中,而至诚恻怛之心无以感格乎天人之际。
此所以事屡败而功不成也。
今虽重为群邪所误,以蹙国而召寇,然亦安知非天欲以是开圣心哉?
谓宜深察此理,使吾胸中了然,无纤芥之惑,然后明诏中外,公行赏罚,以快军民之愤,则人心悦,士气充,而虏不难却矣。
继今以往,益坚此志,誓不言和,专务自强,虽折不挠,使此心纯一,贯彻上下,则迟以岁月,亦何功之不成哉」!
疏入不报。
后六年,始以补郡。
临遣,得复见上。
宰相虽以恢复之说自任,然所以求者类非其道。
且妄意公素论当与己合,数遣人致慇勤。
公不答,见上,首言:「先王之治,所以建事立功无不如志,以其胸中之诚足以感格天人之心而与之无间也。
今规画虽劳而事功不立,陛下诚深察之,日用之间,念虑云为之际,亦有私意之发以害吾之诚者乎?
有则克而去之,使吾中扃洞然,无所间杂,则见义必精,守义必固,而天人之应将不待求而得矣。
夫欲复中原之地,当先有以得其百姓之心。
欲得中原之心,当先有以得吾百姓之心。
而求所以得吾民之心者,岂有它哉,不尽其力,不伤其财而已矣。
今日之事,固当以明大义、正人心为本,然其所施有先后,则其缓急不可以不详;
所务有名实,则其取舍不可以不审。
此又明主所宜深察也」。
明年召还,宰相又方谓虏势衰弱可图,建遣泛使往责陵寝之故,士大夫有忧其无备而召兵者,皆斥去之。
于是公见上,上曰:「卿知虏中事乎」?
公对曰:「不知也」。
上曰:「虏中饥馑连年,盗贼四起」。
公又对曰:「虏中之事臣虽不知,然境中之事则知之详矣」!
上曰:「何事」?
公遂言曰:「臣窃见比年诸道亦多水旱,民贫日甚,而国家兵弱财匮,官吏诞谩,不足倚仗。
正使彼实可图,臣惧我之未足以图彼也」。
上为默然久之。
公因出所奏书读之曰:「臣窃谓陵寝隔绝,诚臣子不忍言之至痛。
然今未能奉词以讨之,又不能正名以绝之,乃欲卑词厚礼以求于彼,其于大义已为未尽。
而异论者犹以为忧,则其昧陋畏怯又益甚矣。
然臣窃揆其心,意其或者亦有以见我未有必胜之形而不能不忧也欤。
盖必胜之形当在于蚤正素定之时,而不在两陈决机之日」。
上为竦听,改容称善,至于再三。
公复读曰:「今日但当下哀痛之诏,明复雠之义,显绝虏人,不与通使,然后修德立政,用贤养民,选将帅、练甲兵,通内修外攘、进战退守以为一事,且必治其实而不为虚文,则必胜之形隐然可见。
虽有浅陋畏怯之人,亦且奋跃而争先矣」。
上为叹息褒谕,以为前未始闻此论也。
其后又因赐对,反复前说,上益嘉叹,面谕「当以卿为讲官,冀时得晤语也」。
时还朝未期岁,而召对至六七。
公感上非常之遇,知无不言。
大抵皆修身务学、畏天恤民,抑权倖、屏谗谀之意。
至论复雠之义,则反复推明所以为名实之辨者益详。
于是宰相益惮公,而近倖尤不悦,遂合中外之力以排之,而公去国矣。
盖公自是退居三年,更历两镇,虽不复得闻国论,而蚤夜孜孜,反身修德,爱民计军,以俟国家扶义正名之举,尤极恳至。
于是天子益知公可用,尝赐手书褒其忠实,盖将复大用之,而公已病矣。
病亟且死,犹手疏劝上以亲君子、远小人,信任防一己之偏,好恶公天下之理,以清四海,克固丕图,若眷眷不能忘者。
写毕,缄付府僚,使驿上之,有顷而绝。
呜呼!
靖康之变,国家之祸乱极矣。
小大之臣,奋不顾身以任其责者盖无几人。
而其承家之孝,许国之忠,判决之明,计虑之审,又未有如公者。
虽降命不长,不克卒就其业,然其志义伟然,死而后已,则质诸鬼神而不可诬也。
始,公出幕府,即罹外艰。
屏居旧庐,不交人事。
会盗郴、间,声摇数路。
湖南帅守刘公珙雅善公,时从访问筹策,卒用以破贼。
还朝,为上极言公学行志业非常人比,上亦记公议论本末,除知抚州
未上,改严州
到任问民疾苦,首以丁盐钱绢太重为请,得蠲是岁半输。
召为尚书吏部员外郎、兼权左右司侍立官。
时庙堂方用史正志发运使,名为均输,而实但尽夺州郡财赋以惑上听,远近骚然,人不自安。
贤士大夫争言其不可,而少得其要领者。
公亦为上言之,上曰:「正志以为今但取之诸郡,非取之于民也,何伤」?
公对曰:「今日州郡财赋大抵劫劫无馀,若取之不已而经用有阙,则不过巧为名色而取之于民耳」。
上闻之矍然,顾谓公曰:「论此事者多矣,未有能及此者。
如卿之言,是朕假手于发运使以病吾民也」。
旋阅其实,果如公言,即诏罢之。
侍讲,除左司员外郎
经筵开,以《诗》入侍,因《葛覃》之篇以进说曰:「治常生于敬畏,乱常于骄淫。
使为国者每念稼穑之劳,而其后妃不忘织纴之事,则心之不存者寡矣。
周之后勤俭如此,而其后世犹有以休蚕织而为厉阶者,兴亡之效,于此见矣」。
既又推广其言,上陈祖宗自家刑国之懿,下斥当时兴利扰民之害详焉。
上亦叹曰:「此王安石所谓人言不足恤者,所以误国事也」。
俄而诏以知閤门事张说签书枢密院事,公夜草手疏,极言其不可,且诣宰相质责之,语甚切。
宰相惭愤不堪,而上独不以为忤,亲札疏尾付宰相,使谕指。
公复奏曰:「文武之势诚不可以太偏,然今欲左文右武以均二柄,而所用乃得如此之人,非惟不足以服文吏之心,正恐反激武臣之怒也」。
于是上意感悟,命得中寝。
宰相实阴附明年,乃出公知袁州,而申说前命,于是中外欢哗,而后竟谪死云。
淳熙改元,公家居累年矣,上复念公,诏除旧职,知静江府经略安抚广南西路
广西去朝廷绝远,诸州土旷民贫,常赋入不支出。
故往时立法,诸州以漕司钱运盐鬻之,而以其息什四为州用,以是州得粗给而民无加赋。
其后或乃夺取其息之半,则州不能尽运,而漕司又以岁额责其虚息,则高价抑卖之弊生而公私两病矣。
公始至,未及有为,专务以访求一道之利病为事。
既得其所以然者,则为奏,以盐息什三予诸郡。
又因兼摄漕台,出其所积缗钱四十万而中分之,一以为诸仓买盐之本,一以为诸州运盐之费。
奏请立法,自今漕司复有多取诸州,辄行抑卖,悉以违制议罪。
其敢以资燕饮、供馈饷者,仍坐赃论。
诏皆从之。
所统州二十有五,辽夐荒残,故多盗贼。
徼外蛮夷俗尚雠杀,喜侵掠,间亦入塞为暴。
而州兵皆脆弱慵惰,又乏粮赐,死亡辄不复补,乡落保伍亦名存而实废
邕管斗入群蛮中,最为重地,而戍兵不能千人,独恃左、右江洞丁十馀万为藩蔽,而部选提举巡检官初不择人。
公知其弊,则又为之简阅州兵,汰冗补阙,籍诸州黥卒伉健者以为效用,合亲兵摧锋等军,日习而月按之。
悉禁它役,视诸州犹有不足于粮赐若凡戈甲之费者,更斥漕司盐本羡钱以佐之,申严保伍之令而信其赏罚。
知流人沙世坚才勇,喻以讨贼自效,所捕斩前后以十百数。
又奏乞选辟邕州提举巡检官以抚洞丁,传令溪洞酋豪,喻以弭怨睦邻,爱惜人命,为子孙长久安宁之计,毋得辄相虏掠,雠杀生事。
而它所以立恩信、谨关防、示形制者,亦无不备。
于是境内正清,方外柔服幕府南乡之虑矣。
朝廷买马横山,岁久弊积,边氓告病而马不时至,至者多道死。
公究其利病,得凡六十馀条。
如邕守上边,则濒江有买船之扰;
马在道,则缘道有执牵之劳。
其或道死,则抑卖其肉,重为邻伍之患。
是皆无益于马而有害于人,首奏革之。
其他如给纳等量支券之奸,以至官校参司名次之弊,皆有以究其根穴而事为之防,由是诸蛮感悦,争以其善马来,岁额率常先期以办,而马无滞留,人知爱惜,遂无复死道路者。
上闻公治行,且未尝叙年劳,乃诏特转承事郎、进直宝文阁再任。
五年,除秘阁修撰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改知江陵府,安抚本路。
湖北尤多盗,州县不以为意,更共纵释,以病良民。
公入境,首劾大吏之纵贼者罢之,捕奸民之舍贼者斩之,群盗破胆,相率遁去。
公又益为条教,喻以利害,俾知革心,开其党与,得相捕告以除罪。
其馀禁令方略,大率如广西时。
于是一路肃清,善良始有安居之乐。
郡去北边不远,虽颇有分屯大军,而主兵官率常与帅守不相中。
帅守所将独神劲亲兵及义勇民兵若干人,比年亦废简阅,不足恃。
公既以礼遇诸将,得其驩心,而所以恤其士伍之私者亦无不至,于是将士感悦,相戒无辄犯公令。
每按亲兵,必使与大军杂试,以相激厉。
均犒赏,修义勇法,使从县道阶级。
喻以农隙阅习武事,以俟不时按验而加赏罚焉。
其后团教,则又面加慰谕,勉以忠义而教以敦睦。
首领有捕盗者,为奏补官。
由是戎政日修而士心亦益感奋。
会有献言于朝,请尽籍客户为义勇者。
公虑惑民听,且致流亡,亟取丁籍阅之,命一户而三丁者乃籍其一以为义勇副军,别置总首,人给一弩,俾家习之。
三岁一遣官就按,它悉无有所与。
且为奏言所以不可尽取之故,阖境赖焉。
辰、沅诸州自政和间夺民田募游惰,号刀弩手,盖欲以控制诸蛮而实不可用。
中废复修,议者多不以为便,诏与诸司平处列上。
公为奏去其病民罔上者数条,诏皆施行,人亦便之。
并淮奸民出塞为盗,法皆处死。
异时官吏多蔽匿弗治,至是捕得数人,仍有胡奴在党中。
公曰:「朝廷未能正名讨贼,则疆埸之事不宜使数负吾曲」。
命斩之,以徇于境,而缚其亡奴归之。
北人叹其理直,且曰南朝于是为有人矣。
信阳刘大辩者,婺州人也,怙势希赏,诱致流民而夺见户熟田以与之,一郡汹汹。
公为遣吏平章,乃定。
及是闻北人逐盗有近淮者,则又虚惊,夜弃城郭,尽室南走数十里,军民复大扰。
公方劾奏之,而朝廷用大辩请,以见户荒田授流民。
事下本道,施行如章。
公复奏曰:「陛下幸哀边民,前诏占田已垦者不复通检,其未垦者二年不垦,乃收为营田,德至渥也。
今未及期,而大辩不务奉承宣布,反设诈谖,亏国大信,以济凶虐。
且所招流民不满百数,而虚奏且十倍。
请并下前奏,论罪如法」。
章累上,大辩犹得它郡以去。
盖方是时,上所以知公者愈深,而恶公者忌之亦愈力。
公自以不得其职,数求去不得,寻以病请,乃得之
然比诏下,以公为右文殿修撰提举武夷山冲佑观,则已不及拜矣。
卒时年四十有八。
柩出江陵,老稚挽车号恸,数十里不绝。
讣闻,上亦深为嗟悼。
方贤士大夫往往出涕相吊,而静江之人哭之尤哀。
盖公为人坦荡明白,表里洞然,诣理既精,信道又笃,其乐于闻过而勇于徙义,则又奋厉明决,无豪发滞吝意。
以至疾病垂死而口不绝吟于天理人欲之间,则平日可知也。
故其德日新,业日广,而所以见于论说行事之间者,上下信之至于如此。
虽小人以其好恶之私,或能壅害于一时,然至于公论之久长,盖亦莫得而掩之也。
公之教人,必使之有以察乎义利之间,而后明理居敬,以造其极。
其剖析开明,倾倒切至,必竭两端而后已。
所为郡必葺其学,于静江又特盛。
暇日召诸生告语不倦,民以事至廷中者,亦必随事教戒,而于孝弟忠信、睦姻任恤之意尤孜孜焉。
犹虑其未遍也,则又刻文以开晓之。
至于丧葬嫁娶之法,风土习俗之弊,亦列其事以为戒。
命闾井各推耆宿,使为乡老,授之夏楚,使以所下条教训厉其子弟,不变,然后言之有司而加法刑焉。
广西,刑狱使者陆济之子弃家为浮屠,闻父死,不奔丧。
为移诸路,俾执拘以付其家。
官吏有犯名教者,皆斥遣之,甚或奏劾抵罪。
尤恶世俗鬼神老佛之,所至必屏绝之。
盖所毁淫祠前后以百数,而独于社稷山川、古先圣贤之奉为兢兢,虽法令所无,亦以义
其水旱祷祠,无不应也。
平生所著书,唯《论语》最后出,而《洙泗言仁》、《诸葛忠武侯传》为成书。
其它如《书》、《诗》、《孟子》、《太极图说》、《经世编年》之属,则犹欲稍更定焉而未及也。
然其提纲挈领,所以开悟后学,使不迷于所乡,其功则已多矣。
盖其常言有曰:「学莫于义利之辨,而义也者,本心之所当为而不能自已,非有所为而为之者也。
一有所为而后为之,则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矣」。
呜呼,至哉言也!
其亦可谓扩前圣之所未发,而同于性善养气之功者欤!
公之州里世系已见于忠献公之碑,此不著。
其配曰宇文氏,朝散大夫师中之女,事舅姑以孝闻,佐君子无违德,封安人,前卒。
子焯,承奉郎,亦蚤世。
二女,长适五峰先生之子胡大时,次未行而卒。
孙某某,尚幼。
后数年,胡氏女与某亦皆夭。
呜呼!
敬夫已矣!
吾尚忍铭吾友也哉?
铭曰:
斗尹之忠,文子之清。
匪欲之徇,而仁弗称。
孰的孰张,以诏后学?
公乘厥机,如寐斯觉。
自时厥后,动罔弗钦。
孝承考志,忠格天心。
唯孝唯忠,惟一其义。
惟命有严,岂曰为利。
群邪肆诞,公避而归。
两镇馀功,以德为威。
帝曰怀哉,汝忠而实。
姑讫外庸,来辅来拂。
上天甚神,曷监而遗?
彼顽弗夭,此哲而萎。
往昔茫茫,来今不尽。
求仁得仁,公则奚恨?
迁居告家庙文1192年6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熹罪戾不天,幼失所怙。
祗奉遗训,往依诸刘。
卜葬卜居,亦既累岁。
时移事改,存没未安。
乃眷此乡,实亦皇考所尝爱赏而欲卜居之地。
今既定宅,敢伸虔告,以安祖考之灵。
伏惟降鉴,永奠厥居。
垂之子孙,世万无极!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五、《黄氏日钞》卷三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七四、《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五五、《秘笈新书》卷七、八、《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一六、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嘉庆《汉州志》卷三八、道光《绵竹县志》卷三九、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同治《绵州志》卷四○、四七、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
上自藩邸熟闻公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
召公赴行在,赐公手书曰:「朕初膺付托,以眇然一身,当万几之繁,夙夜祗惧,未知攸济。
公为元老,被遇太上皇帝礼遇之久,群臣莫及。
宜有嘉谋至计,辅朕初政。
方今边疆未靖,备禦之道实难遥度。
思一见公,面议其当,使了然如在目中。
繄公是望,公其疾驱,副朕至意」。
公奏曰:「臣敢不以前日恪事太上皇帝之心事陛下。
惟一其志,有陨无二」。
遂就道。
未至国门,敦促再四,至即引见。
上见公,改容体貌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
内侍赐公坐,降问再四。
公奏:「人主以务学为先。
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
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
人主惟嗜欲私溺有以乱之,失其公理
故必须兢兢业业,朝夕自持,使清明在躬,惟是之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
上竦然曰:「当不忘相公之言」。
公又奏:「今日便当如创业之初,宜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
公见上天锡英武,每言及两朝北狩、八陵废隔、兆民涂炭,雠耻之大,感痛形于词色,因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
制除公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
太上皇退处德寿宫,群臣希得进见,独再引公,见辄移时。
以秋防复往江上,留临安旬日,中使问赐饮食等不绝,礼遇冠一时。
公舟行出国门,见蝗自北来,飞长数里,即具奏曰:「灾异之起,必有所因。
陛下即位之初,忧劳庶政,岂容有此?
伏愿益修钦畏,以答天心。
抑天之爱陛下,殆将有以警勉于初,助成圣德也。
更乞延见近臣,咨问时政,必使惠泽实及军民」。
先是,公谓新政以人才为急,人才以刚正为先,因疏当今小大之臣有经挫折而不挠,论事切直者凡十数人荐于上,且乞以间暇时数引贤者自近,赐以从容,庶几启沃之间有所广益。
复荐陈俊卿汪应辰可为宣抚判官,有旨差俊卿
又奏前国子司业王大宝可备劝讲论思,上遂命召大宝
公至江上,复奏曰:「直言不闻,非国之福。
秦桧用事,二十年间,诬以它罪,贼杀忠良,不知几何人。
愿下明诏,以太上之意条具往以直言获罪之人,各加恩施。
其诬之以事而身已沦没,许本家开析事因,经朝廷雪诉,庶几冤愤之气得申今日」。
又奏乞尽天下之公议以用天下之才。
洪迈张抡使虏回,见公于镇江,具言初到虏中,锁之寓馆,不与饮食,令于表中换「陪臣」字。
公奏:「虏主恃彊,弹压诸国。
今日之事,惟修德立政,寝食之间无忘此雠,上慰天心,下从人欲,不当复遣使以重前失」。
翰林学士史浩建议,欲筑瓜洲采石城,上下公议。
公谓:「今临淮要地俱未措置,高邮巢县家计亦复未立,而乃欲驱兵卒但于江干建筑城堡,岂不示虏削弱,失两淮之心,堕将士之气?
或有缓急,谁肯守两淮者?
不若先城泗州便」。
上以公言为然。
已为参知政事,力主初议,其馀公所措置,辄不以为是。
公以张子盖可任,使镇淮上,图山东,而子盖所陈,辄沮抑百端,至下堂劄诘责,又深遏海州之赏。
公方招来山东之人,至者云集,而不肯应副钱粮,且谓不当接纳以自困。
公奏乞上幸建康,而专欲为怀安计。
公治舟楫于东海,所图甚远,而辄令散遣。
凡公所为,动皆乖异,党与唱和,实繁有徒。
子盖西人,负气竟以成疾。
公遣官属劳问不绝,且乞上亲喻之。
上赐手书抚存备至,而子盖卒不起,山东前所结约者皆失望。
遣其腹心司农寺丞史正志建康,专欲沮招纳事。
公论奏曰:「窃惟国家自南渡以来,兵势单弱,赖陕西及东北之人不忘本朝,率众归附,以数万计。
臣自为御营参赞,目所亲见,后之良将精兵,往往皆当时归正人也。
三十馀年,捍禦力战,国势以安。
今一旦遽欲绝之,事有大不可者。
此令一下,中原之人以吾有弃绝之意,必尽失其心,一也。
人心既失,变为寇雠,内则为虏用,外则为我寇,二也。
今日处分既出圣意,将见淮北之人无复渡淮归我者。
人迹既绝,彼之动息无自而知,间探之类,孰为而遣?
三也。
中原之人本吾赤子,今陷于虏者三十馀年,日夜望归,如赤子之仰父母。
今有脱身而来者,父母拒户弃绝之,不得衣食,于天理人情皆所未顺,四也。
自往岁用兵,大军以奔疲疾疫死亡十之四五。
陛下慨念及此,命诸将再行招募。
淮北之人不复再渡,所募之卒何自而充?
五也。
寻常诸军招江浙一卒之费不下百缗,而其人柔脆,多不堪用。
若非取军淮北,则军旅之势日以削弱,六也。
若果绝之,人心一失,大事去矣。
国家所系,人心为本。
惟陛下恢廓圣度,同符天地,信顺获佑,其理必然」。
上见之感悟,事得不罢。
正志又受旨,聚两路监司守臣往瓜洲相度筑垒事。
及见公,恃其口辩,欲为游说。
公折大义,正志乃愧恐不敢言。
将行,公复谓之曰:「归致意史参政秦桧主和,终致误国。
参政得君,无蹈覆辙」。
闻之悚然。
已遣使使虏,报登宝位。
公奏:「陛下初立,方欲图回恢复,而遽闻遣使,惧天下解体。
前日洪迈虏中供伏事状,寻闻虏酋备坐告喻岭北诸国。
虏借我和议之名以迫胁诸国类如此,愿毋遣」。
竟遣之,然虏计已行,亦竟责旧礼不纳也。
十一月,有旨召宣抚判官陈俊卿及公子栻赴行在。
公附俊卿等奏曰:「今日之事,非大驾亲临建康,则决不能尽革宿弊,一新令图,鼓军民之气,动中原之心。
臣自太上时,已为此谋。
江南形势实在于此,舍而不为,未见其策」。
又奏曰:「汉文帝初立,有司请早建太子,以尊宗庙,其为天下国家计甚远。
愿陛下留意焉」。
公于九月中尝具奏,以谓:「近闻吴璘之兵在德顺曾未几月,与虏大战,不可不为之深思也。
使此虏得志于西,则气焰必炽,胁制蕃汉,聚兵边陲,迫我臣属,事固难处。
今持久不决,有大利害存焉。
傥坐视不问,贻忧异时,非计之得也。
当令两淮之师虎视淮壖,用观其变,而遣舟师自海道山东,及多遣忠义结约中原,疑惑此虏,使有左顾右眄之虑。
而德顺之师知我有奉制之势,将士当亦贾勇自奋」。
至是俊卿等力言之。
已发诏,命德顺
志专欲亟和,以自为功,谓德顺既弃,则非徒无能为,亦固挠公之谋矣。
上见俊卿等,问公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时上已有欲幸建康之意矣,而殊不以为然。
上遣内侍黄保躬赐公鞍马手书曰:「卿以元勋,特为重望,慨风尘之未静,仗忠义以亲行。
首固边防,徐谋开拓,俾朕居尊,无复轸虑。
缅思忠赤,益用叹嘉」。
俊卿等归,公知车驾来建康之期尚缓,深虑有失机会,复具奏曰:「人心向背,兴亡以分。
建康之行,一日有一日之功。
愿仰稽天道,俯徇众情,亟定行期,以慰中外之望」。
契丹酋窝斡亦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党奔溃。
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
公以为女真一国之兵,其数有限,向来独以彊力迫胁中国之民及诸国之人为用,是以兵盛莫敌。
今当招纳吾民,厚抚诸国,则女真之心自生疑惑,中原诸国莫为其用,虏可亡也。
奏乞厚抚鹧巴等。
上从之,诏公拟官赏施行,仍赐手书劳公曰:「卿以文武全才,副朕倚毗,宣威塞垣,厥功益茂。
夷虏来归,中外帖然。
今赐卿貂帽等」。
时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多张声势,欲窥两淮
公以大兵屯盱、泗、濠、庐,虏不敢动,但移牒三省、密院及移书宣抚司,虚为大言,欲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等。
公奏此皆诡诈,不当为之动,卒以无事。
隆兴元年正月九日,制除公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且命即日开府视事。
始,公命诸将筑泗州两城,至是而毕,隐然为边塞重镇。
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周仁以兵五千屯虹县都统萧琦以万馀人屯灵壁,积粮修城,遣间不绝。
公谓至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
若破两城,则淮泗可奠枕也。
且萧琦素有归我之意,累遣亲信至宣抚司
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公具以奏上。
上手书报可。
三月召公赴行在。
公中道具奏曰:「今之议者,孰不持战守之说?
其下则欲复遵旧辙,重讲前好。
以臣观之,战守之说是也。
然而战守之道,本于庙胜。
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理有决然者矣。
今德政未洽于人心,宿弊未革于天下,揆之庙算,深有可疑。
臣愿陛下发乾刚、奋独断,于旬月之间,大布德章,一新内外,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使南北之人知有大治于后。
人心既孚,士气必振,于以战守,何往不济」?
既至,复伸前说。
上再三叹美,谓公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
乃命李显忠濠州灵壁邵宏渊泗州虹县,而令参议冯方随往犒劳。
公亦自往临之。
将行,念军事利钝难必,恐或小跌,伤上有为之心,谓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其言明切,曲尽事机,乞上置之坐右,常观览焉。
又出旗榜军前曰:「面奉圣旨,大军所至,务要秋毫不扰,专以慰安百姓为事。
敢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达于听闻,朕所不赦」。
公渡江,闻李显忠灵壁,而萧琦中悔,以众来拒。
显忠大破之,琦所将万五千人降杀殆尽。
邵宏渊亦进围虹县显忠会之,徒穆、周仁穷蹙,率其众降,亦以万数。
公又遣戚方将舟师趋淮阳,虑显忠轻敌深进,则亲帅官属前驻盱眙,几便近得以指呼。
显忠追萧琦至宿州近城,琦与家属及千户头领等百馀人降,遂直抵城下。
虏伪元帅者遣二万馀人来战,大破之。
进攻城,将士蚁附而上,遂克之,中原震动,归附日至。
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
数十年来,无此克捷」。
公以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
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大兵至,显忠等恃胜不复入城,但于城外列阵以待,士卒颇疲矣。
伪帅令于阵前打话,谓「尔若破我,当尽归河南之地」。
既战,虏兵引却。
明日复来战,我师小不利,统制官有遁归者,军心颇摇。
显忠等率兵入城,虏众进攻城,复杀伤而退。
居数日,得谍者报,虏大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不能追也。
时虏名酋勇将降执系道,精甲破亡不翅三倍,是后不复能为灵壁虹县之屯矣。
退师,公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浮言汹动,传虏且至。
官属中有怀檄以归者,亦有请公亟南辕者。
公不答,遂北渡淮,入泗州城
军士归者劳而抚之,视疮痍、拯疾病,存录死事,旌有功,人情胥悦。
凡数日,上下始知虏初无一骑过宿者,人心始定。
时公独与子栻留盱眙几月,俾将士悉归憩而后还维扬,具奏待罪。
上手书抚劳,公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
而罚之所行,当自臣始」。
上手书报曰:「卿屡待罪,欲罚自卿始。
卿此言至公,岂不感格?
朕委任卿,未尝少变,卿不可以此介意。
正赖卿经画,他人岂能副卿」?
有旨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
宿师之还,士大夫素主和议者乘时抵巇,非议百出。
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尤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
前日举事之,朕与卿独任此事。
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任此事,切不可先启欲和之言」。
又荐遣内侍劳公,于是公又第都统制统制官以下,乞以次行罚。
时朝廷建遣杨存中御营使行江上守备,首途有日。
公谓命令不一,将士观望,或败国事,身死无益,遂论奏之。
上即日诏存中毋行。
公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命魏胜海州陈敏泗州戚方濠州郭振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家计,修滁州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阴马军寿春庐州
大抵虏人来攻泗州,则粮道回远,城中兵二万馀足以守,乘其弊足以
如其出奇自淮西来,则清野坚壁,使无所掠。
既不得进,合兵攻之,可大破也。
然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公命栻往建康挈家属来维扬,众情大安。
两淮郡县悉增葺屋宇,人物熙熙,以至乡落亦皆成聚。
上复召栻奏事,公附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心腹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容秋毫之间,然后上下响应影从,事克有济。
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周,其次管夷吾之于齐,诸葛亮之于蜀,书传所载,始终可考。
不然,作舍道边,何自而成?
而况安危祸福之几,其应不远,可不畏哉!
今边隅粗定,军旅粗整,虏以伤败之故,其势未能为竭国之举。
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所用之?
愿深惟国计,精选天下岩穴之贤,付以中外大柄,任之专,信之笃,如前数君所为,谋出于一,不使小臣得以阴间,不使异议得以轻摇,先内后外,以图恢复,庶几日积月著,太平可期。
载惟陛下当至艰至难之时,遇自古未尝有之彊敌,若非君臣相与为一,朝夕图回,不较利钝,终期有成,诚恐岁月易流,后悔难追,甚可痛惜也。
臣老且病,望陛下矜怜,赐以骸骨,使之待罪山林,无令出处狼狈,取笑天下后世」。
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日至,朕决不许。
朕待魏公有加,终不为浮议所惑」。
公闻之,不敢复有请。
时上对近臣未尝名「公」,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公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其眷礼如此。
八月,有旨复公都督之号。
都元帅仆散忠义与志宁并贻书三省、密院,索四郡及岁币等。
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以恐胁我。
公奏:「虏力彊则来,力弱则止,不在夫和与不和之间。
使其有隙可乘,有机可投,虽使人接踵于道,卑辞厚礼无所不至,亦莫足以遏其锋也。
今伪帅书盖知江南之士欲和者众,离间吾心腹,挠乱吾成谋,坐收全功,以肆其忿毒于后。
惟陛下深察之。
臣诚过虑,窃恐腐儒之论不知大计,遂为真和。
曾不知三数年之后,虏马日蕃,人心益定,我之将士解体怠惰,是时,何以枝梧?
然今日内治未立,人多怀私,只贵谋身,不思为国,军民之弊,漠不加意。
不求之此而区区于末,恐无益也」。
时朝廷欲谢却归正人,已至者悉加禁切,且不欲公多遣间谍,恐生边衅。
公奏曰:「自昔创业中兴之君图回天下,非有夙任之将、素养之兵、旧抚之民为之用也。
考其施设,事非一端。
或取之群盗,或得之降虏,或以夷狄攻夷狄,莫不虚怀大度,仰凭天道,俯顺人心,以成大功。
后世仁德之不孚,措置之失宜,驯致降人多有背叛。
此非徒人事之谬,盖亦天命之不归也。
今陛下绍隆祖宗,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则左右前后与夫今日军旅之众,孰不可疑?
而况它日进抚中原,必先招徕,事乃可济。
若处之失当,反激其怒,它日人自为敌。
计之出此,岂不误哉?
陛下将有经营四海之心,推诚待人,如天如日,岂比固陋之士,姑为保身之谋,独无天命之可信哉」?
又奏:「虏之于我,有不戴天之雠,挟诈肆欺,不遗馀力。
宣和靖康以来,专以和议挠乱国家,反覆诡秘,略无一实。
今败盟如此,而朝廷尚蹈覆辙,号为信义,恐生兵隙,臣所未喻也。
宋襄公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而卒败于楚,得无类是乎」!
汤思退右相思退死党,尤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李栻持书报虏,并借职事官以往。
公又奏:「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
上因其辞,戒勿许四郡,而宰执则令仲贤等许之无伤。
栻至境,托故不行,独仲贤往。
仆散忠义惧之以威,仲贤遂鼠伏拱手,状称归当禀命许四郡,愿持书复来。
仲贤见公,谬称虏有数十万之众近边,若不速许四郡,今冬必入寇,我无以当其锋。
且公重臣,不宜在江外,当亟渡江。
公知仲贤为虏所胁,即谓之曰:「某在此边备已饬,借使虏来,当力破之。
况探报日至,虏之屯河南者不过十万,计议得无为虏游说耶」?
栻复被旨,令入奏。
公命栻奏仲贤辱国无状,但所谋事,未知有无出朝廷之意,臣实不预此议。
栻至,上即召见,首问仲贤事。
栻具奏其状,且曰:「仲贤不可不明正其罚,朝廷与为表里,不可不察」。
上怒,下仲贤大理寺
思退等惶惧,反谓仲贤能说虏削去君臣之礼,止以叔侄相往来为有功,百端救之,至与左相陈康伯等叩头殿上乞去。
上不悦,犹镌仲贤官。
思退及其党惧,益大唱和议,建遣王之望龙大渊为通问使副。
公在远,争不能得。
见诸军惶惑,归正人尤不自安,即出榜诸军,谓虏人妄有邀索,如辄敢渡淮,当约日决战。
朝廷闻公出此榜,皆大恐,独上以为然。
公又奏曰:「伏闻朝廷遣使甚亟,思虑反复,实不遑宁。
伏念臣顷居谪籍几二十年,流离困苦,加以忧患,狼狈万状。
所以养爱此身,不敢即死,亦以臣子大义,负不戴天之深雠,终幸一朝得伸素志,瞑目无憾。
幸遇陛下龙飞之始,英武奋发,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臣是敢受任而不辞。
今将士人情日以振作,而虏寇作于内,师老于外,少稽时月,形势毕见。
载惟此虏若势力有馀,内无掣肘,则秋冬之交必引兵长驱,要我以和,何求不成?
而乃遣书约期,势实畏怯,其状甚露。
纵令敢以偏师深入,自淮西来,为我则利,为彼非福。
盖三百里之内,野无刍粟,扼以不战,又何能为而直为此急急也?
重念臣衰老多病,所见所为迂阔寡合。
自度赋分单薄,无以胜任国事,欲俟岁晚力求休退。
惟臣所爱者,陛下之圣德闻于天下,有有为之时。
惟臣所忧者,夷狄之奸计得以肆行,而后悔何及?
不然,臣年馀几何?
岂不欲姑就安逸以毕此身,而固为异同于今日也」?
又奏:「今岁守备甚严,自秋涉,初无一事。
向若虏不贻我以书,固自若也。
不幸因虏以一介持书慢我,而朝廷匆遽遣人,自招纷纷。
缘此内外之情各不怀安,于国体所系甚大。
今兹使行,事体尤重,岂宜更复草草?
惟此虏若必欲侵凌我,虽恳请百拜,有不可遏。
如其不能,亦何由而动?
况专幸寇雠之不我侵,急急然徒为恳免苟安之计,臣之所未谕也」。
上赐手书谕意,将以首相待公。
公奏力辞。
未几,遂召公赴行在奏事。
议答虏书事,以为但当轻遣一介往观其情伪而为之所。
至是,乃闻朝廷遣之望等。
十一月二十五日,行至镇江,上奏曰:「近者窃承朝廷已定遣使之议,臣身在外,不预闻。
窃惟徽宗钦宗不幸不反,亘古非常之巨变,凡在臣庶,不如无生。
而八陵久隔,赤子涂炭,国家于虏,大义若何?
况逆凭陵,移书侮嫚,邀求大臣,坐索壤地,其事近在前岁。
今议者不务力为自彊之计,而因虏帅一贻书,遽遣朝士奔走麾下;
再贻书,欲遣侍从近臣趋风听命,复将裒吾民之膏血以奉雠人,用犹子之礼以事雠人,欺陛下以款之之名,而为和之之实。
其说固曰吾将款之而修吾兵,政不知使命一遣,岁币一出,国书一正,将士褫气,忠义解体,人心愤怨,何兵政之可修?
又不过曰吾将款之而理吾财用,不知今虽遣使而兵不可省,备不可撤,重以岁币之费,虏使之来,复有它须,何财用之可理?
此可见欺陛下以款之之名,实欲行其宿志也。
惟党与之是立,惟家室之是顾,惟富贵之是贪,岂复以国事为心哉?
况两朝銮舆之望已绝,宗室近亲流落虏廷,戕贼殆尽,犹欲与之结和,不知于天理安否?
臣实痛之。
臣年老多病,所论与朝廷略不相合,岂可蒙耻更造班列,以重败其素节?
且陛下庙堂之上,岂容狂妄不合之臣滥厕其间?
臣虽至,亦诚不忍与今日力主和议之臣并立于朝。
伏乞早降指挥,罢臣机政。
臣见力疾至前路秀州,听候指挥」。
上赐手书曰:「览卿奏,欲在秀州指挥,甚非朕所望也。
卿忠诚为国,天下共知,和议事专俟卿到,面尽曲折。
卿宜速来」。
继遣内侍甘泽赐公手书曰:「卿赴召入觐,何为中道遽欲引嫌自陈?
军国大事,正要卿同心叶济。
已差甘泽宣卿,宜体朕意,疾速前来」。
公以上意厚甚,不敢固辞,复上奏曰:「臣窃闻道路之言,谓今兹议和非陛下本心,事有不得已者。
询之士大夫,多以为然。
惟臣昔尝力陈和之不可,为秦桧所挤,濒死者屡。
赖太上皇帝保全覆护,获有馀生。
今日之议,臣以国事至大,不敢爱身,力为陛下敷陈,不知陛下终能主张之否?
又有事之大者,人才混殽,风俗陵夷,纲纪久弛,上下偷安,巨细积弊,内治自彊未见端绪。
若力图所以革之,一绳以公,不恤浮议,则怨谤之言投隙伺间,巧为伤中,事必无成。
若因循不革,日复一日,何以为国?
国政不立,何以禦寇?
不知陛下能力断于中,果行于外,君臣一心,无间可乘,以济此艰难之业否?
臣是以食不遑味,寝不遑处,拳拳忧心,有如皦日。
思所以为陛下计、为社稷计,须臾不敢忽也。
不然,臣年老数奇,粗知学道,岂敢叨踰荣宠,窃位于朝,以负陛下社稷哉?
臣到阙日,愿赐清间之燕,俾尽区区。
度其是否,使之进退有据,不违其道。
不胜幸甚」!
既至入见,上首谕公以欲专委任之意,公复力陈和议之失。
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帅以四郡不可割之意。
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公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遂追还使人,罢和议事。
十二月二十二日,制拜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
思退亦转左仆射
上谕当直学士钱周才以注意在公,故思退虽为左相,而公恩遇独隆。
每奏事,上辄留公与语,又时召栻入对,赐公御书《圣主得贤臣颂》。
思退等素忌公,至是益甚。
公既入辅,首奏当旁招仁贤,共济国事。
上令条具,公奏虞允文陈俊卿汪应辰王十朋张阐可备执政刘珙王大宝杜莘老宜即召还,胡铨可备风宪张孝祥可付事任,马时行、任尽言冯方皆可备近臣,朝士中林王秬莫冲张宋卿议论据正,可任台谏,皆一时选也。
公自太上时,即建议当驻跸建康,以图恢复。
即位,公入对,又首言之。
及总师江淮,每申前说。
至是复力言于上曰:「今不幸建康,则宿弊不可革,人心不可回,王业不可成。
秦桧二十年在临安,为燕安酖毒之计,岂可不舍去之而新是图?
大抵今日凡事皆当如艺祖创业时,务从省约,而专以治军恤民为务,庶国有瘳。
不然,日复一日,未见其可」。
上深感悟。
通书官胡昉等至宿州仆散忠义以不许四郡之故,械系迫胁。
等不屈,忠义计穷,更礼而归之。
上闻之,亟召栻语之故,令谕公曰:「和议之不成,天也,事当归一也」。
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
公又奏当诏之望等还,上批出曰:「王之望龙大渊并一行礼物并回」。
思退等大骇,更约翌日面奏。
及至漏舍,思退等竞执前说。
公折以正论,辄屈。
是日三月朔旦,上当诣德寿宫
未登辇,召宰执议事。
思退参知政事周葵同知枢密院洪遵叩头力争,上怒,声色颇厉。
及自德寿宫回,复批出曰:「追回之望等劄子宜速进入」。
德寿宫太上皇帝亦深怒:「此虏无礼,卿等不可专主和议,恐取议于天下」。
思退等惧,遂以劄子进入,发金字递行
公奏胡昉等能不为虏屈,当加赏
而向者卢仲贤擅以国家境土许寇与雠,宜有重罚。
有旨仲贤除名勒停,编管郴州
又奏:「宜榜示诸军,谕以仆散忠义械系使人,加以无礼,使各奋忠义,勉励待敌,趋赴功名,庶几诸军知曲在虏,且知和议不成,激昂增气」。
上令都督以此旨降榜两淮、荆、襄、川、陕,数日之间,号令一新,中外军民皆仰上英断。
思退计穷,复奏力主和议,且请上以宗社大计奏禀太上皇帝而后从事
上亲批其后,降付三省曰:「虏无礼如此,卿犹欲言和,今日虏势非秦桧时比,卿之议论,秦桧之不若」。
故事,宰相日一人启御封。
是日适公当启,启毕,即转示思退
思退大骇,藏去。
先是,上既决幸建康之议,思退不与闻。
后奏事上前,语屡屈,因请曰:「和议不成,虏至何以待之」?
上曰:「朕已决幸建康」。
思退等失色。
及又见批语,乃阳为皇恐乞祠状,而阴与其党谋为倾陷之计,反覆诡秘,人不得尽知也。
居数日,俄有旨命公按视江淮
公知一日出外,奸人必得肆意,然趣行之旨屡下,而事之成败则又有非人力所能为者,乃行。
既出国门,思退遂与右正言尹穑通谋,日夜汲汲益求所以间公者。
公未抵镇江,道遇王之望等还,见之望力主和议,因密奏之。
思退等亦相与阴谋,谓不毁守备则公不可去,和不可成,乃令之望等盛毁守备一无以恃者。
又阴以官爵讽诸将,令入文字,称虏盛彊,为畏怯语。
专主其议,百计毁公。
盖公受任江淮,两年有半,念国家多虞,丑虏未靖,忧恐计度,寝不遑安,食不遑味。
祁寒盛暑,劳抚将士,接纳降人,讲论军务,未尝少倦,少年精力有不能及。
而公忠义奋激,曾不以为劳。
诸军感悦,有不待号令而从者。
计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彊壮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
淮南军士知泗为两淮要塞,皆愿以死守,至挈父母妻子往焉。
要地如海、泗、高邮、巢、和、六合等皆已成筑,其可因水为险处,皆积水为匮,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
两年,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至再至三,皆有约日决战之语。
泗州将士日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备禦甚设,卒不敢动,反为防我计。
及是,公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无不踊跃思奋,军声大振。
虏闻公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
淮北归正者日来不绝,山东豪杰悉遣人来受节度
公晓之曰:「淮北山东之人慕恋国恩,厌苦虐政,保据山险,抗拒贼兵,于今累年。
首领冒难远来,备述尔等忠勤,为之恻痛。
已具奏皇帝,记录汝等姓名,将来大兵进讨,则掎角为援,昼惊夜劫,抄绝粮道
如是贼兵深入,便当连跨城邑,痛剿贼徒。
勋绩傥成,节钺分茅,皆所不吝。
但当观时量力,无或轻动,反墯贼计。
今本朝厉兵秣马,以俟天时,汝等亦宜训习,以待王师之至」。
公又以萧琦乃契丹四军大王之孙,沉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大意谓本朝与契丹有兄弟之好,不幸奸臣误两国,皆被女真之祸。
契丹不祀,皇帝无日不念此。
尔能结约相应,本朝当敦存亡继绝之义。
虏人益惧,遂为间书,镂板摹印,散之境上,类后周所以间斛律明月之意。
督府参议官冯方立朝有直声,临事不避难,遍行两淮,筑治城垒,最为劳勚。
思退等以其效力尤多,尤恶之,使不当筑城费财,凡再罢。
又论公所费国用不赀,公奏:「计督府遣间探、给官吏等,二年半之费,实不及三十万缗。
其馀为修城造舟、除器招军等用」。
上出公奏,思退议屈,于是始谋更造它事撼公。
殿前后军统制张深守泗有劳,军士安之。
俄有旨放罢,而以赵密之子廓代之。
公至淮东,询问知状,奏留,而指公此事为拒命跋扈。
思退等又相与谋,上眷公厚,必未肯遽罢公,但先罢都督,则公自当引去。
奏论如思退计,而公自闻冯方罢,已上奏乞罢督府
诏从公请,而公亦封章力求还政矣。
连疏诋公愈力。
左司谏陈良翰奏,如公忠勤,人望所属,不当使去国。
上谓良翰:「本无此事,且当今人材孰有踰魏公者?
卿宜遍喻侍从台谏,使知朕此意」。
侍御史周操良翰议,至是争论甚力。
然是时公留平江虎丘,致仕之已八上矣。
上察公恳诚,欲全其去。
四月二十有二日,制除公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而思退等遂决弃地求和之议。
且命宣谕司统领司磨治督府文书钱物,吹毛求疵,卒不可得,乃已。
公力辞恩命,上不许,至五六,除醴泉观使
公虽去国,不敢以嫌故有隐,奏尹穑奸邪,必误国事,又奏劝上务学亲贤。
故旧门生或劝公当勿复问时事,后虽有召命,亦无庸起。
公慨然语之曰:「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况吾两朝厚恩,久尸重任,今虽去国,犹日望上心感悟。
苟有所见,安忍不言?
上复欲用某,某当即日就道,敢以老病为辞?
如公等言,复何心哉」!
闻者耸然。
公以连年疲劳,比得退休,已觉衰薾。
且畏暑,未能遂还长沙
行次馀干,假宗室赵公頙之居而寓止焉。
居之南有书室,公名之曰「养正」,而为之铭曰:「天下之动,以正而一。
正本我有,养之斯吉。
道通天地,万化流出。
精思力行,无忘朝夕」。
日读《易》,更定前说,且曰:「庶几未死,于学有进也」。
又取《易》象题坐右曰:「谨言语,节饮食,致命遂志,反身修德」。
亲旧来访者,辄与讲论古道,终日不倦。
盖其心纯一,无出处动静之间如此。
孟秋既望,公荐享祖考,既奠而跌。
公起叹曰:「吾大命不远矣」。
手书家事付两子,且定祭祀昏丧之礼,俾遵守,曰:「丧礼不必用浮屠氏」。
且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欲归葬先人墓左。
即死,葬我衡山足矣」。
仲秋二十日,犹为饶守王十朋作《不欺室铭》,有曰:「泛观万物,心则惟一。
如何须臾,有欺暗室?
子敬义,不忘栗栗」。
至二十有二日,始寝疾。
二十八日,疾病。
晡时,命子栻等坐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
日暮,命妇女悉去,夜分而薨。
先是,六月末有大星陨于赵氏居养正堂之北,光芒若昼,赵氏一家尽惊。
翌日,得公书欲来寓居云。
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
有旨赠公太保
栻等不敢违公志,扶护还潭州
以是岁十一月辛亥葬于衡山县南岳之阴丰林龙塘之原。
公自幼即有济时之志,未尝观无益之书,未尝为无益之,孜孜然求士尚友,讲论当世之故。
闻四方利病休戚,辄书之册,至一介之贱,亦曲加询访。
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
委质艰难之际,事有危疑,它人畏避退缩,则挺然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
南渡以来,士大夫往往唱为和说,其贤者则不过为保守江南之计,夷狄制命,率兽逼人,莫知其为大变。
公独毅然以虏未灭为己责,必欲正人心、雪雠耻、复守宇、遗黎,颠沛百罹,志踰金石。
晚复际遇,主义益坚,虽天啬其功,使公困于谗慝之口,不得卒就其志,然而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之人晓然复知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而得其秉彝之正,则其功烈之盛,亦岂可言哉!
公论事上前,务尽道理,期于听从,不为苟激。
其在官守,事无细大,必以身亲,视国事如家事,视民疾苦如在己身,至诚恳恻,贯彻上下。
平生四被谪命,处炎方几二纪,拳拳念君之心远而弥笃。
见朝廷一举措之善,则喜溢词色;
一事不厌,则忧思终夕不寐。
尝曰事君者必此心纯一而后能有感格,盖其忠义自壮至老,或用或舍,未尝有斯须之间也。
事太夫人先意承志,婉愉顺适,曲尽其心,奉养恭恪,寒暑不渝。
家人妇子见公身率,莫敢不敬。
或时远去侍侧,每觉意绪不佳,则曰:「太夫人得无有疾乎」?
遣人候问,则其日果太夫人服药也。
太夫人方严,或颜色不和,则公拱立左右,踧踖若无所容。
俟太夫人意舒,乃敢安。
盖自膝下至白首如一日。
太夫人既没,见素所服用之物,未尝不泣下,起敬孝,孝诚笃至,上自宫禁,下至闾阎,无不咨嗟叹息。
缙绅军民闻风而兴慕用,与夫愧悔改行者,不可胜计也。
于兄徽猷公友弟笃至,教养其子与己子不少异。
义庄以赡宗族之贫者,以至母族丧葬婚嫁,亦皆取给焉。
岁时祭祀,必预戒小大,使各严恪。
涤牲治具,必亲涖焉。
及祭,肃乎如祖考临之。
时节尝新,必先荐于庙而后敢食。
器皿择精洁者备荐享,不以它用。
素能饮酒,至斗馀。
及贬连山,太夫人曰:「南方地热,宜省酒」。
即不敢饮。
及再见太夫人,命之饮乃饮,遂终身不踰三酌。
于器用取具,不问美恶,平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
燕处饮食,皆有常度,虽在闺门,无戏语,无所容。
未尝偏倚而坐,未尝疾呼遽行,言必有教,动必有法。
盛德日新,至老无息。
及在馀干,未寝疾间,温恭朝夕,无丝毫倦怠意。
绝笔二铭,于今读之犹能使人悚然起敬。
则公之心虽未易以言语形容,然于此亦可以少见其几矣。
盖其天资粹美,涵养深厚,以至于德成而行尊,非强勉所能及也。
公之学一本天理,尤于《易》、《春秋》、《论》、《孟》。
尝论《易》数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太极一也,两仪三之也。
分为二,而七、八、九、六之数五十有五,此天地之中数也。
何以知其然?
盖一、三、五、七、九合为天数,而天数不过五;
二、四、六、八、十合为地数,而地数不过五。
天地奇耦,合之为十,总之为五十有五。
自然之数,皆不离乎中,中故变,变故其道不穷。
圣人神而明之,用数之中,故消息盈虚之妙、阖辟变化之几皆在于我而动静莫违焉,中其至矣」。
又尝论刚柔之义示子侄曰:「君道主刚,而其动也用柔,故乾动则为坤矣。
臣道主柔,而其动也用刚,故坤动则为乾矣。
故夫必欲远声色,必欲去小人,必欲配帝王,必欲定社稷,必欲安民人,必欲服四夷,乾之刚也,君则之于内而主断也。
至于礼臣下、下贤才、抚四邻、爱百姓、恤孤寡,虚心取善,舍己从人,其动莫非柔矣。
不敢唱始,不敢先事,谨礼法,循分守,安进退,守职业,坤之柔也,臣得之于内而有承者也。
至于犯颜敢争,捐躯尽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千里之命,可杀不可辱,可困而不可使为不义,守忠义之大训,弭患难于当年,断大计、定大疑,正色立朝,华夷詟服,其动莫非矣。
故夫善观《易》者,必观夫刚柔之中而究其所以用,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或得或失,或悔或吝,或吉或凶可以类推矣。
不知刚柔之用,不可言《易》也」。
胡铨公序其所著《春秋传》者,公告之曰:「《春秋》所书,莫非人事者。
作之于心,见之于事,应之于天,毫釐不差。
夫子叙四时,称天王,以谓顺天则治,生物之功于是兴;
天则乱,生物之功于是息,为千万世训至明也。
故一言以断《春秋》之义曰天理而已矣。
呜呼!
使王知有天,则诸侯知有王,大夫知有诸侯,陪臣知有大夫,驯致之理,得之自然,祸难孰为而作哉?
盖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
彼列国诸侯虽曰彊大,敢违天不恭,以重拂天下之心而自取诛灭耶?
周道既衰,王之不王,不能正身行礼,奉承天心,以大明赏罚于天下。
《春秋》为是作,以我褒贬,代天赏罚,庶几善者劝、恶者惧,乱臣贼子易虑变志,不复接踵于后,天地之大德,始获均被万物。
圣人先天心法之要,蔑有著于此书者矣」。
公于本朝大臣最重李文靖公,谓近三代气象。
又以寇忠悯富文忠范文正之事为可法,尝曰:「莱公自澶渊还,耻于城下之盟,益劝上修德立政。
既不获用,乃有东封西祀之说。
郑公使虏还,以和议为耻,以自治为急务,而不受枢庭之赏。
文正自西鄙入参大政,劝仁祖天章阁,俾大臣条时务,大修政事。
文正所具二十条,无非要切,然亦不克施。
使三公获尽其猷为,则王业必不至二百年而中微也。
异时归老山林,当作三贤堂于弊庐之侧,庶几朝夕想像,如见其人」。
三公所为有契于公心也与!
每训诸子及门人曰:「学以礼为本,礼以敬为先」。
又曰:「学者当清明其心,默存圣贤气象,久久自有见处」。
见人有一善,为之喜见辞色。
子侄辈言动小不中理,则对之愀然不乐,人自感动。
杨国夫人乐氏,旬日被命召,即造朝。
及为侍从,或以公盛年,劝买妾。
公曰:「国事如此,太夫人在远,吾何心及此」?
遂终身不置妾。
再娶蜀国夫人宇文氏,贤明淑顺,与公同志。
事太夫人尽礼,鸡鸣,已冠帔立寝前,俟太夫人寐觉。
夜则俟太夫人寝,至息匀寐安乃去。
食饮汤药,一一亲之。
太夫人常曰:「吾儿孝,天赐贤妇,以成其心」。
内外宗族敬仰无间言,起居饮食亦皆如公有常度不渝,相对如宾。
公方贵,未尝言及宇文氏私门,每训诸子曰:「吾朝夕兢兢履地如履冰,惟恐一言之失,一事之差」。
盖其德诚足以配公焉。
先公五年薨,葬衡山,与公同兆异穴。
生子男二人,长栻,右承务郎、直秘阁
次枃,右承奉郎
公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率口诵,令子侄书之,皆根于心,不易一字。
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记》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诗书礼解》三卷,文集十卷。
惟公忠贯日月,孝通神明,盛德邻于生禀,奥学妙于心通。
勋存王室,泽在生民,威震四夷,名垂永世
平生言行,非编录可纪。
谨掇其大略,以备献于君父,下之史官传之无穷,且将以求当世立言之君子述焉。
谨状。
乾道三年十月日,左迪功郎、特差监潭州南岳庙朱熹状。
应诏上封事条陈国家大体治道要务凡九事1234年1月 南宋 · 吴潜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六六、《许国公奏议》卷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贴黄〕奏为臣应诏上封事,言朝政得失、中外利病奏闻事,伏候敕旨。
〔贴黄〕臣所陈九事,踰一万言,繁芜唐突。
盖以情发于中,理散于事,必使尽而后止。
臣闻孝宗皇帝之时,群臣封事有可行者,率以片纸节录,出示三省。
间有御劄圣谕,乃是剪下白劄条子,粘于宸翰之前。
如臣今所陈可采,乞依故事降出,取旨施行。
臣伏睹正月一日御劄,令内外大小之臣悉上封事,凡朝政得失、中外利病,尽言无隐,须至奏陈者。
臣恭惟皇帝陛下亲政以来,训吏如师,爱民如子,薄海内外,咸仰至恩。
而臣属将指摄事,职在奉承德意志虑,不度绵薄,蠲租免算,一再奏闻。
然此特使事所及尔,若乃国家大体,治道要务,心窃计之而不得言,口能言之而不得达。
奉明诏,大开不讳,百辟庶士,悉使尽言,是人有所欲而天从之,子有所怀而父母启之也。
有君如此,感激流涕,谨条为九事,以备采择。
一曰顾天命以新立国之意。
昔我艺祖皇帝躬擐甲胄,讨平僭伪,以造区夏,而不私其子,上帝鉴之。
丁未孝宗诞于秀,踰三纪而为乾道,迨甲子而陛下诞于越,垂三纪而为端平,此岂偶然也哉!
臣请得而极言之。
今日有可畏之机三,又有可喜之机一。
天难谌,命靡常,自尧舜氏以讫五季,上下三千馀年,惟三代汉唐号为长久,而周室独得八百馀年。
然自宣王中兴之后,旋以不振,竟拥虚器而至于赧。
大率历代中叶以后,如人中年,营卫有限,少失调摄,疾病便生。
前代东南运历正统,不出百年,其间偏霸,又所不论。
盖土薄水浅,气脉易耗,用之不已,势固难支。
自古南北立国,虽曰殊方,而天地之气,本相流通,元无间断,故北方有危亡,则南方亦鲜克安枕。
〔贴黄〕臣谨按孙氏肇开江左,至于宋、齐、梁、陈、南唐,皆以偏霸自立,或五六十,或三四十。
琅邪王以晋正统,百有馀年。
元魏之后,无再兴者。
陈留夺而孙皓降,苻坚灭而桓玄起,姚泓死而刘裕兴,拓跋分而侯景来,宇文废而叔宝入。
我国家受命垂三百年,六飞渡江,又踰百载。
今乃适当金毙靼强,中原鼎沸,封豕长蛇,近在疆埸,臣所谓可畏之机有三者此也。
柄臣沦亡,权归上圣,以四十年禄去公室,而一旦威福惟辟;
以万几庶务壅底胶轕之极,而一旦伸缩进退,惟吾所欲;
以薄海内外郁抑愤懑之久,而一旦轩豁舒快,如睹青天
臣所谓可喜之机有一者此也。
可畏者方亟,而可喜者忽新,岂非天祐我宋,将使陛下以艺祖之神孙,绍复艺祖之大业,穷而变,变而通,通而至于无穷不息哉!
臣愿陛下上稽天命,内立圣心,常自忧勤,力为恭俭,必如尧舜成汤文王之用心,不自满假,恶旨好善,慄慄危惧,不迩不殖,不盘于游,不遑暇食,精诚上通而天鉴之,实行下孚而人信之。
然后卓然以艺祖拨乱为法,运其神武,深其谋谟,惜其时日,务其功实,期于再造乾坤,重立人极,非但随宜补缀,因隙扶持,展转多谋,不出旧辙而已。
庶几延洪景命,扶植丕基,已坏者可全,将仆者消,欲去者挽。
此则立国之意,惟陛下留神焉。
二曰植国本以广传嗣之庆。
木无根则不蕃,水无源则不远。
帝王之庆,莫过于子孙之繁衍。
然必有以为之根源,使人心系于下,而天休应于上。
国朝故事,甲观未期则遴养近族,前星已叶则归奉宗藩。
盖导迎景贶,镇压群疑,事体得宜,意虑及远。
此实累圣已行之成宪,非若汉唐叔末讳护牵制之为也。
陛下光临大宝,十年于兹,圣德日新,简在上帝,诜诜振振,当自今始。
臣深愿留圣虑,特采旧章,博立小宗,必有岐嶷,少迟绿车之出,以候朱邸之还,百世本支,万年基绪,实系于此。
〔贴黄〕臣谨按真宗皇帝即位六年,适有周王之戚,即取宗室子养于宫中。
仁宗皇帝能就外傅,则宗室子亦归邸矣,濮安懿王是也。
明道元年,章献太后犹未撤帘,仁宗皇帝圣寿甫二十三,而安懿生子,又数年乃养于宫中,故英宗嘉祐末入为皇子,年二十馀。
当其未为皇子之时,实在宣仁坊宅。
盖必其后后宫多就馆者,而王子乃还濮邸,用前例也。
绍兴五年高宗皇帝宰相曰:「朕年已二十九,尚未有子」。
且谓国朝自有仁宗故事。
盖谓有养于宫中之事,非遽指末年事也。
于是上在位且十年矣。
三曰笃人伦以为三纲五常之宗主。
尧舜之道,光于万世,其要匪他,孝弟而已。
三纲五常,系于人主之一身,孝弟积而三纲五常立,三纲五常立而天下定矣。
陛下事先后以孝,待诸父昆弟以友悌。
三年之丧,必哀必敬,群臣庶民,莫不感动。
而亲政未几,近属之疏恩,王邸之绍爵,尤于亲睦之义亹亹焉。
然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善推其所为而已。
以陛下躬行孝弟,不得有如宋王成器者而终始之,亦既遭人伦之变矣。
顾其行不至如淮南厉王之甚,不幸诖误于仓猝之间,其可终负尺布斗粟之讥乎!
伏惟圣人恻怛,远体夙昔鸰原相与之至心,及此亲政之始,比死者一洗之,复爵赐谥,略如秦邸故事,以扶人伦,以建皇极,宗社幸甚。
〔贴黄〕臣谨按宋文帝徐羡之傅亮等擅诛庐陵王义真,首正其罪,非忘功也,盖为此事关万世议论尔。
陛下高明之学,过于元嘉远甚,伏惟少留圣心,早赐处分。
〔贴黄〕臣窃惟陛下以艺祖之神孙,享艺祖之天下,而又天纵之圣,格于上下,天日之表,冠于群伦,薄海内外,倾心畏爱,本无异词。
巴陵之陷于诖误,惟当掩匿覆护,以全陛下之至仁。
而一时奸邪之臣,如盛章王塈之在给舍李知孝莫泽梁成大之在台谏,创为危言,以恐动陛下,必欲明正典刑,显加罪罚,谓非是不足以厌天下之心,安陛下之位。
盖小人志在官职,惟知藉此邀功,以固宠禄,而不知陷陛下于日月之蚀,为臣不忠,其罪莫大。
数年以来,火盗并兴,水旱交作,夷狄内讧,未必上帝之意、祖宗之灵不以此介介也。
方故相当国时,天下固以此事望陛下,而知陛下之志未能以直遂,故不敢有尤陛下之心。
今陛下亲政四阅月矣,国家之务,大略具举,而独此一事,未见施行。
臣恐天下将以前日之所以尤故相者而尤陛下,则陛下何以诿其责乎!
孝弟之至,通于神明,臣以为慰天人之心,延国家之祚,消夷狄盗贼诸变,其机端在于此。
惟陛下曲留圣心,宗社幸甚。
四曰正学术以还本朝斯文之气脉。
成周以礼乐治天下,而礼乐出于王道,王道坏则礼乐亡。
国朝以文章治天下,而文章出于学术,学术坏则文章息。
故小人欲窃大权,必忌善类,欲空善类,必恶文章,欲灭文章,必及学术,斯坏矣。
蔡京以弟卞力攻元祐为邪说,而崇宁之党成,其效至于神州为百馀年腥膻之区;
韩侂胄高文虎力排程氏为伪学,而庆元之焰成,其效至于长淮为四十年兵盗之窟。
宁考更化,收拾儒学之士,柴中行杨方、先臣柔胜、廖德明黄干、□□□□□□□□□□□□□□□□□□参错怙权,阴防正士,借其似是而非可得而制者,尊礼而表异之,以此欺世。
而憸薄之徒,口传家剽,因以媒利而干时。
由是虽名曰崇尚学术,而学术实坏,反不若、卞、侂胄之世,尚有此一种善类,伏于人间,传其徒而不变也。
是以三十年间,朝廷之上,表章儒先,易名录后,光宠倍于前世,而人心无所感动,名教无所扶持,则以本无学术故也。
陛下心造圣处,既知信受朱熹之学,当推其学出于程颐,而之风旨言论,唯《易》《春秋》传为成书。
愿仿陆贽《奏议》、司马光《通鉴》例,取此二书,列于讲读,使伏羲、文王孔子开物成务、拨乱反正之道,得以少裨经纶天下之大经。
而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然后庠序之士,真知此学一反之正,不出于彼之所以为欺者。
学术既归于一,则文章必趋于古,而中朝之人物可继,列圣之治化可兴矣。
此实新政要务,非老生常谈也。
〔贴黄〕臣谨按程颐之学,自南渡后,门弟子之仅存者三人。
其一侯师圣师圣传之胡安国父子,安国之子宏传之张栻,此湖湘一支也。
其一尹彦明彦明传之祁宽,宽之后无传焉。
其一杨时时传之罗仲素仲素传之李侗李侗传之朱熹,此闽中一支也。
其后至于孝宗朝,吕祖谦乃得陆九渊于省试。
九渊既仕,自名其学,抗衡朱熹号为象山传之杨简号为慈湖,而行其学于四明矣。
臣虽晚出,幼闻先臣之训,言不敢妄。
伏乞睿照。
〔贴黄〕臣复有愚管。
祖宗开设学校,所用教官,多乡党经行之士,不拘资格,孙复胡瑗徐积是也。
近世教官差遣,凡以上舍及前名或试中在选者犹有说,为其习时文耳。
若久为俗吏,乃以规求荐剡,冒授此阙,而吏部以其资历,亦例与之。
其人早去文墨,且但为身事计,既无以作成士类,反坏学校,招词诉,甚者为奸利。
欲望圣慈特下吏部,除合得教官差遣人外,其馀并须试中,不得汎滥注授。
其每岁试教官,却与优数取放,庶几庠序得人,师道可立。
五曰广蓄人才,以待乏绝。
才如积谷,陈未尽而纳其新;
种才如种木,本未萎而培其檗。
三十年间,柄臣嫉恶善类,遇有善苗,即加锄治。
是以风俗陵夷,气节不立,人才大坏,每有缓急,徬徨四顾,莫适器使。
此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矣。
故栽接日广者善为圃,耕贩交致者善为生,新故兼收、远迩毕取者善为国。
此一说也。
又有一说,栽接必有候,耕贩必有方,新故远迩必有唱。
贤人君子,唱之所在,人以为方,以为候者也。
陛下躬揽权纲,收召人物,意向所之,谁敢不应?
然而迟而未至,至而未言者有矣,其故何哉?
闽一贤而置之福,蜀一贤而置之庐,润一贤而置之家食,三贤善人之唱而孤外阔远如此,则其方犹不达,其候且不应矣,夫孰能信之?
惟陛下深思独断,无失人望,幸甚。
〔贴黄〕臣谨按祖宗朝,常先用以言去国之人风示天下。
章献上仙,仁宗范仲淹为台谏,蔡确罢政,宣仁司马光宰相是也。
真德秀魏了翁,皆以言事及送胡梦昱,与洪咨夔皆去,陛下既召咨夔为察官,而二人乃置远方,是使人犹得以前憾议圣德也。
胡梦昱之节,宜有赠典,并乞施行。
古者立贤无方,诸葛亮出京襄,周瑜出于淮西张九龄出于曲江,姜国辅出于日南。
国朝以文取士,虽东南为盛,而吕夷简韩琦刘挚冯京诸臣,往往河北、荆襄及淮人也。
陛下网罗英隽,一时文章议论、忠亮鲠直之士,亦既并集于朝矣,区区之愚,更愿至公四达,搜取实才。
才之所在,不拘荆淮湖广,不止闽浙江左,拔十得五,拔五得二,必有杰然而出,堪委寄。
其未仕者,尤当推本此意,凡以二广、荆襄、两淮进士省试,当如祖宗分路法,使一方各有所推之士。
每举在选,就令注授邻近初官。
既使咸慕文儒之风,亦可渐革摄官之弊。
惟陛下亟图之。
〔贴黄〕臣谨按英宗朝,知封州柳材奏,乞南省将考校诸道举人试卷,各以逐路糊名下两制详定,而司马光奏言比较两项,每举多少得失之数显然不同。
盖以国家设官分职,以待贤能,大者道德器识,其次明察惠和,其次方略果敢,小者刑狱钱谷,岂可专取文艺之人?
欲以备百官,济万事。
远方之人,虽于文艺或有所短,而其馀所长者,益于公家为多。
乞依柳材所请,将十八路临时各以一字为号,逐号之中,随其短长,十人取一。
不满十人,六人以上亦取一人。
孝宗朝,广西率臣张栻援引此说,欲将二广到省士人,立号考校,登科人未改秩以前,只注本路阙,俟数年后尽罢摄官,以其员归部之说,后施于陕西五路。
之奏以他路士人不到而止。
臣谓二广之士,今多能文,而荆淮承平百年,士风不减内地,二臣之议施于今日,尤为允惬。
伏睹御劄取会解额,欲望并以臣此请,下礼部详酌施行,自来年始。
远方幸甚。
〔贴黄〕臣又闻四蜀省类,每举率留二名,以待关外之士,此孝宗皇帝所以惠远方也。
关外四州耳,况两淮荆襄数千里,自古人物美俊林所,合参酌前议施行。
臣又窃观御劄,特许文武朝臣,各荐监司守令将帅一二人,兼收并蓄之意,大如天地,公如四时。
顾窃有愚管焉。
夫举仕路而遗里居,采缙绅而失岩穴,其于明扬之道尚狭。
三十年来,员多阙少,且非炙手不可仕。
故其甘心退处,不从调、不求辟者,多在田里之间。
若夫未仕之人,抱其古学,踬于时文,与渔樵伍,终身不遇者,又非一士。
谓宜特降睿旨,许令所在州军从公采访土著官士三两人,并须本人文行术业委系彰闻,及所著书有补世教,不得汎滥将寻常寄居官员、场屋举人容私应选。
守贰结罪保明申奏,以待审察,旌擢施行。
六曰实恤民力,以致宽纾。
东南自偏霸割据,赋歛无艺,祖宗随宜罢减,田里少苏。
蔡京发运之财,朱勔花石之奉,南方监司,率用豺虎。
重以陈亨伯翁彦国,乃于民穷盗起之后,更为刮毛刺骨之策。
绍兴讲和,兵事少解,又以秦桧粉饰太平,费等宣、靖,无由蠲减。
开禧嘉定,相继用兵,州郡所蓄,扫地殆尽。
柄臣喜用才吏白撰取盈,于是率以劫盗之威,行一切之政,夺民之食,剥民之衣,少应公家,多备苞苴,兼充私橐,又三纪于此矣。
盖东南民力,几三百年,朘削日深,生息无几,直至近岁殚穷见底,可为痛哭。
幸于天启圣明,黜远贪残,谨节赋敛,诏旨每下,民欣然若更生。
然而治病不对證,则久莫能痊;
去草不除根,则后将复炽。
今内地之民,穷于秋苗之倍取;
边方之民,穷于和籴之多收。
此而不救,墙壁有文,虽勤无补。
臣闻五代乱世,苗米每石额外多取三斗,史犹讥之。
今自江以南、二浙、江东西、湖南、福建诸郡,一石之苗有量至二石五六者,有至二石三四者,少亦不下二石一二;
折纳之价有一石至二十千者,是曾五代不若也。
臣请各路专委清正监司一员,亲历诸郡,面与守贰计算一年苗米若干,上供若干,官吏兵支请若干,与之勘酌去处,量出为入,立中定制,特从朝廷重新给降文思斗斛,仍令百姓自行概量,不许颗粒过取。
如此,则纳官之外,稍有赢馀,富者可及乡井,贫者可赡妻孥,持以数年,必有宽纾丰泰之象矣。
〔贴黄〕如从臣所请,乞从文思院制造五斗斛若干,斗若干,给付所委监司,令依样腾造,雕镌印记,以「某年月日某官姓名、恭奉圣旨给降文思样制造、发下某州、受纳秋苗使用」为文。
其斗专以侍入加七加六之零数,若合加八,则两斛之外,以此量八斗,加七而下如之。
江北两淮京湖诸郡,又有甚者。
盖秋苗者,内外之大庄课也;
和籴者,边郡之大庄课也。
惟其各有深利,如根株不可移,如胶漆不可脱。
虽有贤吏,心知其非而不能正,自洁其身而止,于民病何暇议!
朝廷之斛,不过文思所降而已,两淮乃有所谓市斛,或一斛而当文思之三,或一斛而当文思之二。
州县散钱不过一斛之价,其量于民则以市斛,其交于朝廷若上司则以文思。
由此朝廷若上司虽降一百万缗,州县但以五十万缗,已得一百万缗之米,所馀皆归之官吏。
〔贴黄〕臣奉使总饷,目击此事。
盖有淮乡人家出产之田仅二百四十亩,而县司明出给由子,科以和籴百四十四石者。
纳一石既当二石,而石数之外,又有呈样罚筹堆尖脚剩名目,若公吏而下诛求,更不预焉。
是以二百四十亩之田,而欲三四百石米输官也,然则人家无颗粒入口腹矣。
臣虽严加禁戒,未易止绝。
臣尝谓和买为内地无穷之苦,和籴为边方无穷之苦。
然和买尚同二税,且内地乐土犹可。
淮百姓,日与强敌为邻,而比年困于兵革征役,居处服食,几同狗鼠,仅有米谷,出自力耕。
今又夺之,此岂高宗皇帝所以惠恤边民之本意!
由是言之,士大夫之罪不可磨矣。
欲望圣慈仁不忘远,特发睿旨,亦与新给文思正斛,于两淮京湖诸郡,明加斛面五升,以为雀鼠耗折之费,许令入中,百姓照所给斛,自行槩量。
备劄各州,晓示禁约,严立罪罚,有敢违戾,以违制论。
仍许越诉,官员窜殛,公吏决配。
庶几官员稍知畏惮,不失和籴美意,而边民自此且乐与官为市,虽与籴千万,亦可立办。
塞下,其策莫长于此。
〔贴黄〕如从臣所请,乞造斛二百只,雕镌印记,以「行在文思院准圣旨给降,专充两淮湖州军和籴使用」为文。
其斛面五升,亦从文思特造五升量,同斛发下,雕镌印记如之。
然此特州县所以宽民也,陛下代天子民,专以养民为职,可徒止于革弊,而无以施惠乎?
后世田不井授,既失其养民之方,而困于养兵,惟重有取民之具。
故王政不能行,犹可行惠,欲行惠,莫如节用。
汉文帝躬行节俭,国用既富,则间赐田租,久则尽除田租。
祖宗之世,议者欲大为省节,久乃计其赢馀,拟当经费,时以与民。
臣愚欲望陛下充广此心,服行此事,以祖宗追思甲马营艰难之时自训,以祖宗击碎定瓷,不视首饰训嫔御,以祖宗七夕公主不过数千训贵戚,以常衮之辞常封训宰执,以司马光之不受遗馀训侍从,以晋宋军兴故事王以下皆减俸训百官族姓。
申命宰臣,大约一岁财计出入之数,始自宫掖,以至于外庭,一切用度,稍从贬损。
且以减四分之一为率,岁所剩馀当不减至百万,则举以代纳一路之赋,岁代一路,则积十岁可代诸路。
〔贴黄〕当今东南号为腹心根本,所当固结者,不过两浙福建、江湖数路。
两浙为畿内,福建江东为近畿,猝有匮乏,可取于民,茍有缓急,可倚以济事。
臣谓节约既久,特旨蠲贷,又始自两浙,达于诸路。
代纳有二,代商税而尽免之,则市井行旅之民悦;
代四等五等下户二税及役钱而尽免之,则田里力耕之民悦。
使陛下之至心实德,从此霈发,实及细民,民力必宽,民怨必减,盗贼必不作,虽作必不相挺。
国有缓急,必能效死而不去;
上有匮乏,必能乐输而不恨。
夫革弊以医民生之久伤,施惠以维民心之久散,祈天永命,其本在此。
惟陛下与二三大臣亟图之。
〔贴黄〕臣尝契勘江东一路,下四等五等人户夏税,折帛为钱,不满八千馀万贯,为绢不满二十馀万疋,其他诸路,可准而知。
若以陛下刻志为民,岁月办此,正自不难。
此在陛下以五帝三王为师,以大本大原为意,以万年亿世为图,则微臣之言,或上当圣心。
不然,则指以不识时宜,臣无所措其说矣。
七曰边事当鉴前辙,以图新功。
养全,前辙也;
通靼,新功也。
臣观故相谨守家法,不启兵端,特以委任非人,措置不善,深居独运,缪误相仍,狼狈披猖,至今为梗,盖有六失:一、不知人而好持久。
刘倬盱眙曾式中在淮右,郑损在蜀,陈赅京湖,或十馀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非败非没及以故去不易。
二、不知兵而好分屯。
屯江者尽以屯淮,而江上更募市人,以为防江之兵;
屯鄂江陵者尽以屯汉上,而腹心之地,但加以副使之虚名。
又不能择要地而聚大兵,不过千人,或三百,或五百,蜂屯蚁列,皆不成军,欲使沿淮沿汉千里之地尺寸而守,得乎?
臣闻绍兴间,金人复取陕西,蜀帅胡世将谋于张焘谓川口散漫不可守,不如敛兵保固关隘,从之,而全蜀无虞。
三、不信制阃而好牵制。
两淮金陵,断而为三,鄂与荆襄,裂而为二。
金陵常为文具,而两淮各不相通。
襄阳既处极边,不能以力庇鄂荆;
鄂州自守江,徒欲以名兼蕲黄。
〔贴黄〕臣谨按绍兴隆兴之间,率以重臣开督府宣司金陵姑苏,其他两淮、荆襄,但以民事付守帅,兵事付军率,大阃居中,四面禀受,得体知要,气势雄浑。
比者江淮合一,以建大司,于时逆全在太,闻而色变,未几授首。
盖以其权重势尊,指撝轻利,无掣肘不一之患。
四、讳败不治而军法弛。
泗州之役,死者数万,不治也;
许国之变,诸军不救,不治也;
全、张惠之反,京口大军,不战而去,不治也。
五、补阙不练而戎伍衰。
嘉定以来,蜀军四败,京口之军,三败金陵,江池之军,覆于蕲黄,偾于江右,无虑数十败,乃急补阙以弥缝之。
其存者皆在军久而食钱多,则可利其所有,于是乎靳汰;
其募者皆流离乞丐之子,弱而易制,可以掊刻而无变,于是乎滥刺。
由是连营皆老弱,虽欲练而无由。
六、核实不精而边政坏。
朝廷以意向示人,不喜其实而喜其名,不课其事而课其言。
州县并为城池,而壕堑不治,楼橹不修;
关隘每置寨栅,而支径可通,旁蹊可入。
募府上功而冒滥大半,将帅奏捷而败亡实多。
沿江皆损腐之舟,列淮尽空虚之廪。
器械钝阙,士马单微,徒有画图之整与夫申牍之圆备,畀以信赏,尽成具文。
〔贴黄〕臣观襄阳、维扬所筑城壁,皆孝宗郭杲任其事,至今坚固无虞。
臣闻之滁人,本州筑城奏功,得旨命扬倅立寿迈验视。
守臣急于集事,用糯米糊叠砖砌城,验视之际,以手揭起,守窘力祷,竟为保明。
当时核实之政类此。
以此六失,养成逆全,馀风遗毒,至今未瘥,可不痛惩而力革之乎!
今庙谟一变,遣二荩臣分制淮土,联鄂护升,首尾相维,足可应猝。
傥于此时更留圣虑,大为自治之计,如前六失,洗刷涤荡,俾无因循茍且之患,则边声日振,边备日充,而绍兴隆兴江淮大将数十万之兵,气势赫然复还。
以此通靼,虽有狼子野心,将凛凛入其中而不敢肆矣。
然而通靼易,察靼难,要当疑其可疑而为防,幸其可幸而为待。
其靼能吞十分有九之金,而不能得取蕞尔一隅之蔡,至求我以共济,此可疑者一。
靼如熊狼,殊非人类。
今乃渐杀其前此之暴鸷,师屯至蔡,粗有纪律,此可疑者二。
鞑纵无仇于我,然中原投拜户以及诸国种类,鞑之所不能强,此可疑者三。
中原投拜户以及诸国种类,亦纵无仇于我,然贼妇杨氏以至国用安、全、郑衍德之徒,鞑之所不能保,此可疑者四。
又使其皆不致怨于我,而河南邱墟,民失耕稼,人无所食,饥饿之民所在万计,鞑之所不能收拾,此可疑者五。
况夷狄之性,贪而无厌,犹犬齧骨,不尽不止,犹犬噬人,不击不退。
女真之初,未尝无并吞江南之心,一败于韩世忠,再败于刘锜,三败于吴玠吴璘,而后和议成。
今鞑自辛卯之冬,蓦我西边,入吾蜀口,而我不能遏,遂由金洋蹈京襄以趋,如行无人之境,有轻我心。
又自壬辰之冬偏师信阳直捣德安,犯黄岗,纵兵大掠,驱人民牛马,道浮光,渡淮以北,我不能禦,有轻我心。
又自襄阃失谋,合兵攻蔡,靼之酋长,往来无禁,吾将帅之能否,士马之多少,地里之险易,粮储之有无,与夫边备之空虚,边民之愁叹,彼无不熟知之,当益有轻我心。
挟五疑,负三轻,无一胜,而欲以玉帛与之讲信修睦,三尺童子,知其必不然矣。
然而有可幸者存焉。
知攻者必知守,而靼不知;
知取者必知收,而靼不知。
向也金类元魏,以夷狄而为中国;
今也靼类赤眉,以夷狄而为盗贼。
其兵力若锐于金之全盛,其人才实不迨于金之初兴。
是以三十年间,横行中原,惟务杀戮,惟事剽掠,而不能有其人民土地。
然彼固帝王之驱除耳。
鞑破灭诸国,往往杀其父兄而养其子弟,名之曰投拜户。
人谁无父兄之心,特以畏其强暴,姑俛首而听命。
今投拜户日繁,多于鞑之种类,而鞑渐不能制,或有隙可乘,起以毙鞑者,未必非投拜户也。
靼自殄金蹙,吞并诸小国,金帛子女,充满盈溢,亦颇有安享富贵之心,而渐忘其前日勇往杀伐之习。
乘中原之怨,贾吾国之勇,其刚易折,其强易弱,其胜易败。
苻坚不得志于晋,魏太武不得志于宋,何况鞑哉!
金之方盛,已有蒙古为北荒之敌国,兀术至谓他日必为国患。
又安知今日之鞑,不如所传闻狗国、大人国诸强,垂涎朵颐而乘其后也!
可疑者不可轻,而可幸者不可喜。
惟当急脩吾武备,急储吾军实,急搜吾人才,急收吾民心,闭之玉关,处以门外,待之以虚文谩语,而听其恍惚,而常示之以重备强形,以压其骄骜无礼。
谨节而应,舒徐而俟,不使隙开,亦不轻发,以观其势之所趋何如而图之耳。
彼如求币,吾应之曰:「币非所靳,礼必先定。
昔也金人与我为仇,彼有所挟持,我有所牵制,暂焉勉强,竟以不终。
今吾与汝,本无雠衅,以义相求,宜从变通,庶保长久。
南土湿热,北土寒凉,皆非二国信使所宜。
我欲交币于河北,彼可奉礼于汉上。
岁不过二,正旦、生辰,一切汎使,彼此勿遣」。
〔贴黄〕臣谨按国朝延安雄州受辽,或有不时无厌之请,但使州郡以未敢上言为辞,而徐与之议。
今境上之郡,非唐、邓,即光化枣阳,宜择一处,精选如何承矩李允则辈,以任玉帛来往应接支吾之责。
彼如归地,吾应之曰:「中原遗黎,本皆赤子,彼之豪杰,久固归心。
但汝方有事于剿除,吾不欲遽许于延纳。
今其破灭,悉汝之劳,吾以何名,享其土地」。
〔贴黄〕靼必与我,靼必不与我河南
但当俟襄阳小使之名,为假道谒陵之举可也。
盖法当示之以无所利,不然,必有深虑。
夫彼得吾之币,而吾之执彼之地,彼将心愎而谋沮。
而中原之地,必自飙驰云扰,彼终不能制,将如耶律德光之患山东,势当北归。
吾徐出而收之,非吾有乎?
〔贴黄〕靼性畏热,春夏之交,势当北去。
河南之地付之守者而经理之,将图我也;
河南之地委弃而不守,将诱我也。
二者皆非吾利,尤当谨之重之。
或有金之旧臣,土之豪杰,以接境州郡若县镇来者,惟当密用羁縻之术,以通河南之气脉,觇鞑人之情伪而已。
迟则为福,速则必为祸,静则有可俟之机。
生民休戚之关,决不可轻也,不可躁也,不可茍也,不可贪也。
惟陛下与二三大臣熟计之。
〔贴黄〕臣窃惟神州陆沈,八陵夐隔,天时人事,适在此时。
若乘鞑人之北归,因中原之思汉,用师数万,收复河南,抚其人民,用其豪杰,上自潼关,下至清河,画河而守,此诚大有为之规模,不可失之机会也。
但量吾事力,实有难言。
今姑以淮西论之。
朝廷桩积之米不过百万馀石,往往三分虚数;
在籍之兵不满八万,往往大半老弱。
加以椎剥掊尅之馀,败亡伤耗之后,人无固志,士有饥腹,三边事体,大略可知。
往年淮安之役,朝廷会诸道之兵至十二三万人,东总至用米一百二十馀万石,乃克有济。
若举师北向,费当十倍,窃计国力,决不能支。
蔡谟之言,殷浩之失,不可不深长思也。
京襄十年闭境,仅无乏兴,一与鞑通,公私大困,朝廷至捐平江百万仓之米,淮东西、湖广三总所合得上供之米,溯流二三千里而给之。
京鄂之间米石,为湖会六七十券,百姓狼顾,枕籍道途。
然则兵岂可易言哉!
臣又闻靼既破蔡,不肯北归,移兵于息,牧马淮西,渐逼吾境,其意可见。
山东一项,鞑人头目阿鲁术大官人课课不花者,谷用安辈又挟之以侵迫寿春淮西势当与之交兵矣。
和于彼而战于此,朝廷既无坚定之规模,边臣又无画一之遵守,悠悠泛泛,莫知所止。
夫鞑非小敌,和战非细事,岂可尚同故相时周遮掩护,不公谋之卿士,谋之国人,以为万全之策乎!
臣又闻寿春以北,强壮之散在对境者,淮西欲有招纳,必须钱粮,若源源不已,恐无以继。
又闻襄阃遣人,约降息州息州者已弃城而走信阳
夫金虏在河南,我未尝向北发一矢,今彼以鞑政灭,人民无主,我方于是时收之。
鞑欲杀之,而我顾纳之,万一鞑以为词,我何以对?
谓宜明谕边臣,悉加禁断,但力为自治之计,以观其势之所趋可也。
〔贴黄〕臣又闻蔡城之破,空空无所有,仅存残兵百姓数百人及伪参政一人而已。
盖其无食无兵,固宜溃散。
而边阃侈然以捷书来上,分骨之奏方腾于朝,而北方乃传鞑人于地窨中获伪主去矣。
息州残民千馀,方畏鞑之暴,而我又招之。
彼舍畏途而就生路,自应归我。
盖未尝有攻击斗敌之事也,而边阃又以捷闻矣。
其为欺罔,大率类此,夷狄闻之,宁不窃笑!
此二十年来边臣膏肓之疾也,岂可复蹈哉?
〔贴黄〕臣观东晋六朝兵屯财计,比于今日,甚为寡弱。
而能北抗胡羯,间掠中原,绰乎有裕,而无急迫艰难之象者,不恃和而常自治也。
其于北方往来,不过小臣轻币,随行通塞而时其行留,但略以存邻交而已。
而自于彭城以东,南阳以南,建立大藩,或用亲王,或用名将,精兵数万,资实如之。
襄阳雍州江陵荆州武昌江州合肥豫州广陵青州,如今之路,所统或十数郡,文武寮吏,或以千计,其重且专如此。
然后天子都于金陵,据江山之固以临之。
此则其自治之规模也,岂以和为恃哉!
八曰楮币当权新制以解后忧。
朝廷以楮价减落,收换十四十五两界,诚为知务。
但金银之出不能多,多则伤国;
度牒官诰之出不可多,多则伤大家;
会之出不容多,多则人仍贱之。
故所赖以收旧楮者,惟商贾品搭盐钞而已。
然施行有次第,而后商贾急于品搭;
商贾急于品搭,而后旧楮可尽。
今虽有品搭之文,而无期限之节,故商贾亦不过以资次请盐之钞,迫期赴务场品搭而已。
以通、泰、承三郡之钞言之,在民间者二百二十八万九千馀袋,而自降指挥以来,其赴务场品搭者,截日终仅三十馀万袋。
合新旧两袋之钞,所得旧楮,为数三十。
总十三万袋计之,则所收旧楮三百九十万而已。
折钞真钞,又所未论。
若此者非十年品搭不可,安在其为收旧楮乎?
是以商贾所积旧楮,尽辇以入京而封桩,新楮兑换,为之不继。
新楮之出既多,人亦视同旧楮,不甚爱惜。
自浙以西,率以旧楮一贯三百易新楮之一贯。
旧楮之陌,为钱三十有三,以此展算,则新楮之陌已暗落为四百二十九矣。
是以物价翔踊,愈甚于前,闾阎之民,尤为狼顾。
如病而服药,药不对而病愈增,岂不殆哉!
目前之策,惟有变通盐钞旨挥,以术驱之,于数月之内,使商贾急于品搭,则旧楮自少;
旧楮既少,则新楮可通,则官司秤提之政方无窒碍,而百姓危蹙急迫之證可以立宽矣。
臣方外小臣,不敢辄议朝廷大政事体。
陛下诏二三大臣亟图之,无使异时功利之徒得以窃起章惇役法之议,幸甚。
〔贴黄〕臣观今日国用殚屈,和籴以楮,饷师以楮,一切用度皆以楮。
万一有水旱盗贼、师旅征行之费,又未免以楮,则楮者诚国家之命脉也。
去岁未变楮令之时,诸处旧楮,其陌尚有及五百者。
今既变楮令之后,新楮钱陌反不逮故岁旧楮之价,则何以一番纷纷为也?
良由无术以收旧楮,而但出新楮,故民不贵而价愈落。
且旧之在民间者,为数不下三百万,若有术以驱商贾,使之急于品搭,计一袋所入为旧楮三十,则三百万袋已可以收旧楮九千万矣。
其于一二千万,则以度牒官诰收其二,金银收其二,新楮收其六,不出数月,旧楮尽而新楮见行,将自流通,物价将自减落。
权之所在,民之趋之,顺于流水,特在于使由之而不知尔。
今不亟为区处,新楮甫出,其弊已尔,年岁之后,将甚于昔。
官司之所仰者在楮而民不重,官之所倚者在法禁而民不服,楮非吾楮,则国非吾国矣。
金人之毙,虽由于鞑,亦以楮轻物贵,增创皮币,或一楮而为三缗,或一楮而为五缗,至于为十为百,然人终不以为重。
其末也,百缗之楮止可以易一面,而国毙矣。
楮之不可不制于其微如此,并乞睿照。
九曰盗贼当探祸端而图长策。
比年以来,绿林之风,遍于内地。
汀与南安,盗之祖窟,盱赣军而盗,衢民而盗。
若循梅间今之所未降者,乃其馀支残裔尔。
汀与南安,其端在郡贫,盱赣与衢,其端在吏缪。
南渡以前,汀、南安号为朴俗,不闻有盗。
比年乃为大阱,波流四出,王师仅然后克之,何哉!
盖汀为八郡之最贫,往昔朝家时或裨其郡计;
南安以邑创军,调度不足,按其图至一日常欠六十馀缗支遣。
况年来官吏养尊习侈,苞苴囊橐,过于上供,不为无艺之求,何以取给?
由是深山穷谷,无不追宿逋,无不食贵盐矣。
福建之盗所以起于盐子,江西之盗所以起于峒民也。
赣素有齐逊之风,而狂宪乃操刻薄之政,日夜鞭之而不顾;
盱能捍金人之寇,而庸守乃处反侧之际,视之如平时而无所虞。
衢与严接,腊寇所熏,村夫野氓,斗争自喜,一牛之讼不审,而千里之祸立成。
当时守倅之罪,其可逃哉!
然则精择守令,奉宣德泽,以和辑其民,而盗之祖窟,又为之专条区处,使吏寡于求,而民安于自养,则盗永不作矣。
〔贴黄〕臣闻所谓盐子者,皆汀赣间恶少不耕之徒,若不贩盐,即以劫盗自给。
与其使之为盗,宁宽盐禁?
前此盐子率千百计来往,不以盗闻,民亦习以为常,且百年矣。
只由无状之吏乃以江浙间体例,尽行止绝,而州县却自增鬻官盐,彼穷且忿,安得不流为大盗!
谓宜行下闽漕,与汀守商议,量助郡计,稍宽盐禁;
仍于宁化等处,选辟廉吏为令,俾推行之,不为文具,庶几公家减去纲数,盐子有衣食之方。
曹参谓齐相无扰狱市,臣亦谓汀守不当扰盐子。
伏乞睿照。
南安军财计,只靠南康一邑所有,只由大庾人户无几,若郡计更有不给,必至波及山峒之民,利害明甚。
亦乞并诏江西漕臣,一体相度施行。
若夫湖湘之盗,又有说焉。
盖此长沙桂阳零陵故壤,畴者以寇盗书于史相踵也。
故其山峒里邑以盗为俗,农事有暇则为盗,守令不惬其心则为盗,俄合俄散,乍服乍离,特在帅府善区画而郴衡诸郡有扶持耳。
〔贴黄〕臣窃见湖南帅府从来应接支吾,全在飞虎一军。
近年乃以分戍信阳武昌
及至捕寇,却要鄂兵来赴。
朝廷区处倒置如此,何以责帅府
谓宜劄下湖南、京湖,从公相度长久利便之策,免至往来烦扰,且有奔命不及事之患。
若自湖以北,号为五溪,蛮猺错居,承平百年,仅幸帖息。
而比来贪吏狃其衰懦,亦务侵渔,金砂材木之产,方舟而下,皆自此出,怨气满腹,忽焉一发,钟相、杨么,益以盘瓠,其患必大
方江湖二广桴鼓相闻,独未及湖北,而祸胎所伏,渐不可讳。
此在守臣得人,修举职事,训阅民兵,检坐猺省交通之禁。
仍令监司常切觉察,官吏如有收买货物、骚扰生事者,并计赃劾治。
广西琼管一带,亦乞准此施行。
第惟比年以来,官吏狃于贪残,殆成痼疾,虽陛下谕之以诏旨,励之以赏罚,正恐士习已坏,未易挽回。
臣欲仿祖宗故事,于朝臣中选择公清忠亮之士,分道奉使,布宣德意,访闻疾苦,举扬廉白,纠察奸贪,庶几观听耸动,吏道可清。
且使远方百姓知陛下忧之念之之深如此,自然感悦爱戴,不忍复为盗贼,以梗圣化。
〔贴黄〕臣谨按高宗皇帝绍兴二年九月壬午,手诏选强明廉谨不欺之人,观风问俗,平反狱讼,宣布德意。
三省以监察御史明橐五人为请,上皆召见,赐以宣谕吏民诏书、御宝手历、招降盗贼旗榜而遣之,其居他官者仍摄御史
十月己卯,宣五使刘大中胡蒙朱异明橐薛徽言同班入见,上谕曰:「比所下诏,州县徒挂墙壁,皆为虚文。
今遣卿等,民被实惠。
奸赃之吏,必须按察,公正奉法之人,必须荐举。
如山林不仕贤者,亦当具名以闻。
平反狱讼,观风问俗等事,并书于历,朕一一行之」。
此非寻常遣使比也。
其后五使多以称职闻。
〔贴黄〕臣闻江西盗陈三枪为害累年,未能招捉,吉赣事力,为之大困,民死于杀掠,兵死于转戍,不宜久而不治。
谓宜因遣使者,就以黄榜招降,许以不死,或更量与补官。
彼必欣然听命,是亦高宗皇帝已行之规也。
庶几内地蚤得平定,不至蔓延,蠹国残民。
伏乞睿照。
臣区区孤忠,粗已殚竭,于九事之外,复效其愚。
臣伏睹御劄,首以听言用人为治道之要,言则自近以及远,人则循名而责实。
大哉圣谟,愿裨毫末。
臣闻听言用人,非二说也。
盖听言以观其人,则得其邪正真伪之实,若不知言,则亦不知人矣。
古者有听言以兴,亦有听言以衰,有以言用人而得贤,亦有以言用人而得不肖。
是故人君不可以慕听言之名,当求所以知人之实。
臣愿陛下以湛然至一之心,察纷然不一之论。
凡有包藏者,其言必支;
内有媚忌者,其言必隘;
不公言之而密言之,其言必不正;
不礼言之而间言之,其言必不实。
〔贴黄〕臣所谓礼言之者,以劄子、以封章、以弹劾轮对也。
元祐初韩维以口奏臣寮过失,宣仁太后怒而出之,盖为此。
陛下诚以此察左右之言,使倾侧偏诐之说无所容其间,则贤者安,能者勉,而陛下始有可用之人矣。
〔贴黄〕臣窃见元祐间,诸贤并集于朝,一时气象,复还太平矣。
只缘各人不能心无适莫,自相攻击,洛党朔党之属,纷然角立,以君子而得朋党之名,遂为熙、丰间小人所窥,阴拱默伺。
及于绍圣,其说得行,一例窜斥,善类为空。
盖兄弟内阋于墙,则仇人因以为利,此前之明鉴也。
伏惟陛下独观公听,预察几微,鉴于前辙,明谕此意。
二三大臣经筵台谏、给舍侍从以及百执事,下至学校之士,皆当惟是之从,惟中之适,不必以一己爱憎、一事顺忤而自为异同,茍为臧否,以激朋党之渐,以启群小窥伺之萌。
庶几公是坚定,治体浑全,不堕绍圣覆辙,宗社幸甚。
臣一介孤迹,素抱苦心,窃睹近年天下之势日就沦胥,未知所死。
忽逢大化更新,不翅瞽者之还明,病者之顿苏,感激奋励,莫知所云。
第恨学识短浅,不能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勉竭狂愚,少伸臣子报上之谊。
傥蒙圣慈俯垂省览,或有涓埃上裨海岳,臣虽九殒不悔。
瞻恋轩墀,臣无任陨越屏营之至。
须至奏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