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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程允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四
仁者,天理也。理之所发,莫不有自然之节。中其节则有自然之和,此礼乐之所自出也。人而不仁,灭天理矣,何有于礼乐?
此说甚善。但「仁,天理也」,此句更当消详,不可只如此说过。
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鬼神者,造化之妙用;礼乐者,人心之妙用。
此说亦善。
「礼之用,和为贵」,礼之用以和为贵也。和如和羹,可否相济。先王制礼,所以节人情,抑其太过而济其不及也。若知和而和,则有所偏胜。如以水济水,谁能食之?《中庸》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知和而和,则不中节矣。
以「和」对「同」,则「和」字中已有「礼」字意思。以「和」对「礼」,则二者又不可不分。恐不必引和羹相济之说。
政者,法度也。法度非刑不立,故欲以政道民者必以刑齐民。德者,义理也。义理非礼不行,故欲以德道民者必以礼齐民。二者之决而王、伯分矣,人君于此不可不审。此一正君而国定之机也。
此说亦善。然先王非无政刑也,但不专恃以为治耳。
孔氏之门虽所学者有浅深,然皆以诚实不欺为主。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教之以诚也。若未得谓得,未證谓證,是谓自欺。如此人者,其本已差,安可与入道?樊迟问智,孔子既告之矣,又质之子夏,反覆不知,已不敢以不知为知也。凡此皆为学用力处。
此说亦善。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谄于鬼,则于人可知矣。
推说则如此亦可。但本文「谄」字止谓谄于鬼神耳。
自「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至「季氏旅于泰山」五段,皆圣人欲救天理于将灭,故其言哀痛激切,与《春秋》同意。
此说亦然。
夏殷之礼,杞宋固不足徵。然使圣人得时得位,有所制作,虽无所徵而可以义起者,亦必将有以处之。为是言者,恐后生以私意妄议先王典礼耳。
夏殷之礼,夫子固尝讲之,但杞宋衰微,无所考以證吾言耳。若得时有作,当以义起者,固必有以处之。但此言之发,非谓后生妄议而云耳。
身有死生而性无死生,故鬼神之情人之情也。
死生鬼神之理,非穷理之至未易及。如此所论,恐堕于释氏之说。性固无死生,然「性」字须子细理会,不可将精神知觉做性字看也。
「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宽、敬、哀,皆其本也。圣人观人必观其本,实不足而文有馀者,皆不足以入道。
此说得之。
心有所知觉则明,明则公,故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仁者固有知觉,然以知觉为仁则不可。更请合「仁」、「义」、「礼」、「智」四字思惟,就中识得「仁」字乃佳。
一念之善则恶消矣,一念之恶则善消矣,故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又曰「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此意亦是,然语太轻率,似是习气之病,更当警察疗治也。
行不由道而得富贵,是侥倖也,其可苟处乎?行不由道而得贫贱,是当然也,其可苟去乎?然则君子处贫贱富贵之际,视我之所行如何耳。行无愧于道,去贫贱而处富贵可也。故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当以「不以其道」为一句,「得之」为一句(先生批「如此说则『其』字无下落,恐不成文理也」。)。
此章只合依先儒说有得富贵之道,有得贫贱之道为是。张子韶云:「此言君子审富贵而安贫贱」,亦甚简当。
「朝闻道,夕死可矣」。天下之事,惟死生之际不可以容伪,非实有所悟者,临死生未尝不乱。闻道之士原始反终,知生之所自来,故知死之所自去。生死去就之理了然于心,无毫发疑碍,故其临死生也如昼夜,如梦觉,以为理之常然,惟恐不得正而毙耳,何乱之有?学至于此,然后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此又杂于释氏之说,更当以二程先生说此处熟味而深求之。知吾儒之所谓道者与释氏迥然不同,则知朝闻夕死之说矣。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安于德义,如小人安于居处;君子安于法度,如小人之安于惠利。心之所安一也,所以用其心不同耳。
此苏氏说之精者,亦可取也。
「放于利而行多怨」,「利」与「害」为对。利于己必害于人,利于人必害于己。害于己则我怨,害于人则人怨。是利者,怨之府也。君子循理而行,理之所在,非无利害也,而其为利害也公,故人不得而怨。人且不得而怨,而况于己乎?
此说得之。
德不孤,中德也,中必有邻。夫子之道至今天下宗之,非有邻乎?
此说非是。
心本仁,违之则不仁。颜子三月不违仁,不违此心也。
熟味圣人语意,似不如此。然则何以不言:「回也,其身三月不违心」乎?
凡人有得于此,必有乐于此。方其乐于此也,寝可忘也,食可废也。盖莫能语人以其所以然者,唯以心体之乃可自见。周濂溪尝使二程先生求颜子所乐者何事,而先生亦谓颜子不改其乐,「其」字有味。又云使颜子乐道,则不为颜子。夫颜子舍道,亦何所乐?然先生不欲学者作如是见者,正恐人心有所系,则虽以道为乐,亦犹物也。须要与道为一,乃可言乐。不然,我自我,道自道,与外物何异也?须自体会乃得之。
此只是赞咏得一个「乐」字,未尝正当说著圣贤乐处。更宜于著实处求之。
《易》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以养其心,无一毫私念,可以言直矣。由此心而发,所施各得其当,是之谓义。此与《中庸》言「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相表里。《中庸》言理,《易》言学。
此说是也。
圣言其所行,智言其所知。圣智两尽,孔子是也。若伯夷、伊尹、柳下惠者,其力皆足以行圣人之事,而其知不逮孔子,故惟能于清、和、任处知之尽,行之至,而其他容有所未周。然亦谓之圣者,以其于此三者已臻其极,虽使孔子处之,亦不过如此故也。前辈言人固有力行而不知道者,若三子非不知道,知之有所未周耳。知之未周,故伯夷于清则中,而于任、于和未必中也。伊尹、柳下惠于任、于和则中,而于清未必中也。《易》《大传》论智常与神相配,而《中庸》称舜亦以大智目之,则智之为言,非天下之至神,孰能与于此?
此说亦是。但《易》《大传》以下不必如此说。智有浅深,若孔子之金声,则智之极而无所不周者也。学者则随其知之所及而为大小耳。岂可概以为天下之至神乎?
学道者始于知之,终于行之,犹作乐者始以金奏,终以玉节也。孟子之意特取其终始言之,不必于金玉上求其义。
此说亦是。但孟子正取金玉以明始终智圣之义,盖金声有洪纤,而玉声则首尾纯一故也。
不动心一也,所养有厚薄,所见有正否,则所至有浅深。观曾子、子夏、子路、孟子、告子、北宫黝、孟施舍之议论趋操则可见矣。
此章之说更须子细玩索,不可如此草草说过。
郭立之以不动心处己,以扩充之学教人,与王介父以高明、中庸之学析为二致何以异?
郭立之议论不可晓多类此。尹和靖言其自党论起,不复登程氏之门,伊川没,亦不吊祭,则其所得可知矣。此论未理会析为二致,止恐其所谓不动心者,未必孟子之不动心也(《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一。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九。)。
止:宋浙本作「正」。
答何叔京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昨承示及《遗说》后八篇,议论甚精,非浅陋所至。或前儒所未发,多已附于解中。其间尚有不能无疑者,复以求教,更望反复之,幸甚!
「巨室」之说亦已附入,可以补旧说之未备。然废旧说而专主此意,则又似有牢笼驾御之心,非圣贤用处也。麦丘邑人之语,亦陈天下之理以警其君耳。如孟子「闻诛一夫纣矣」之语,岂可谓胁其君哉?引之欲證「得罪」二字出于人君之身有不正,而非巨室怨望之私也,莫亦无害于理否?林少颖引裴晋公「岂朝廷之力能制其死命哉,直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之语为證,亦甚善。当时不能尽载,寻当添入,其意乃备耳。
「仁义」二字未尝相离。今曰事亲以仁,守身以义,恐涉支离隔截,为病不细。「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此言孝弟乃推行仁道之本,「仁」字则流通该贯,不专主于孝弟之一事也。但推行之本自此始耳。「为」字盖推行之意。今以对「乃」字立文,恐未详有子之意也。程子曰:「论行仁则以孝弟为本,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此语甚尽。
「手舞足蹈」,所论得之。然李说亦有不可废者,今注于其下,则理自明矣。其间句意小有未安处,欲更定「跃如也」为「左右逢原」,「神明其德」为「从容中道」,如何?
乘舆济人之说,与熹所闻于师者相表里,但不必言奸人。圣贤所警,正为仁人君子豪釐之差尔,奸人则尚何说哉?诸若此类,稍加密察为佳。「辟除」之「辟」,乃赵氏本说,与上下文意正相发明,盖与舍车济人正相反也。此段注释近略稍改,稍详于旧。略云:「惠谓私恩小利,政则有公平正大之体,纲纪法度之施焉。惠而不知为政者,亦有仁心仁闻,而不能扩充以行先王之道云尔」。又云:「十月成梁,盖时将寒冱,不可使民徒涉,又农功既毕,可以役民之时。先王之政细大具举,而无事不合民心、顺天理,故其公平正大之体、纲纪法度之施,虽纤悉之间亦无遗恨如此,岂子产所及哉?诸葛武侯之治蜀也,官府次舍、桥梁道路莫不缮理而民不告劳。盖其言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其亦庶几知为政矣」。又云:「君子能行先王之政,使细大之务无不毕举,则惠之所及亦已广矣。是其出入之际,虽辟除人,使之避己,亦上下之分固所宜然,何必曲意行私,使人知己出然后为惠?又况人民之众,亦安得人人而济之哉」?
「有故而去」,非大义所系,不必深为之说。臣之去国,其故非一端。如曰亲戚连坐,则先王之制,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亦岂有此事哉?但昔者谏行言听,而今也有故而去,而君又加礼焉,则不得不为之服矣。乐毅之去燕近之。
「非礼义之礼义」,所论善矣。但以为其心皆在于异俗而邀名,则不必皆然。盖有择焉不精,以为善而为之者,《知言》所谓「缘情立义,自以为由正大之德而不知觉」者也。此句之失与论子产而指奸人相类。
孟子鄙王驩而不与言固是,然朝廷之礼既然,则当是之时,虽不鄙之,亦不得与之言矣。鄙王驩事于出吊处已见之,此章之意则以朝廷之礼为重。时事不同,理各有当。圣贤之言无所苟也,岂为愧众人为已甚而始以是答之哉?正所以明朝廷之礼而警众人之失也。
「象忧喜亦忧喜」,此义《集解》之说初若不明,及细玩之,则词不逮意之罪也。今略改定云:「言舜喜象之来,非不知其将杀己,但舜之心见其忧则亦忧,见其喜则亦喜。今见其喜而来,故亦为之喜。盖虽明知彼之将杀己,而自我观之,则吾弟耳,兄弟之爱终岂能忘也哉?或曰(云云,)愚闻之师曰:『兄弟之亲,天理人伦,盖有本然之爱矣。虽有不令之人傲狠斗阋于其间,而亲爱之本心则有不可得而磨灭者。惟圣人尽性,故能全体此理,虽遭横逆之变,几杀其身,而此心湛然,不少摇动』。伊川先生所谓(云云,)正谓此耳。或者之云固善,然恐非所以语圣人之心也」。如此言之,莫稍尽否?「罔」训蒙蔽,「得之方」训术数,恐未是。罔以非其道者,独非术数耶?盖爱兄放鱼,欺以其方也。市有虎,曾参杀人,罔以非其道也(井有仁焉亦是。)。君子不逆诈,故可欺。然烛理明,故彼以无是道之语来,则岂得而蒙蔽哉?
「艾」读为「乂」,《说文》云:「芟草也,从㇒」。左「㇒」右「」,芟草之状,故六书为指事之属。「自艾」「淑艾」,皆有斩绝自新之意。「惩乂」「创乂」,亦取诸此,不得复引彼为释也。
金声玉振之说未安。金声,博学之事;玉振,则反约矣。反约者,不见始终之异,而始终之理具焉。如射毕而观破的之矢,不见其巧力而巧力皆可见,故下文又以射譬之。若以金声始隆终杀兼举博约之事,则玉振无所用矣。愚意如此,亦恐未尽,俟更思之。
「尚友」章所谓「口道先王语而行如市人」者,恐非孟子尚友之所取。以论其世者,正欲知其言行之曲折精微耳(兼两意说不得。)。
「桐梓」之说甚善,但不必分身心为两节。又以木根为譬,似太拘滞。盖言身则心具焉,「壹是皆以脩身为本」是已。今但云以理义养其心,则德尊而身安矣,意亦自见。
「狼疾」之训甚善,然古字多通用,不必言误也。如《孟子》中「由」「犹」二字常互用之。
「天爵」二说,其一极善,其一未安,亦由《集解》之说自不明白,有以致疑。今改其答辞曰:「亦观其心之所存者如何耳。若假仁要利之心不去,则夫不舍其天爵者,亦将以固其所得之人爵而已。是或可以幸而不至于亡,然根于鄙吝之私,是岂可以入尧舜之道哉?必也真知固有之可贵,而寖忘其平日假仁要利之私,则庶乎其可矣」。大抵假仁与利仁不同,须晓析不差,然后可耳(《易传》论圣人之公、后王之私亦是此意。见《比》卦彖辞注中。)。
「乡道」、「志仁」不可分为二事。《中庸》曰「修道以仁」,孟子言「不志于仁」,所以释上文不乡道之实也。又云:「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亦言志仁之为当道尔。「舍生取义」,诸先生说已尽之矣。义重于生,不假言也。
「夜气」以为休息之时则可,以为寂然未发之时则恐未安。魂交而梦,百感纷纭,安得为未发?而未发者又岂专在梦寐间耶?赤子之心程子犹以为发而未远乎中,然则夜气特可以言「复而见天地心」之气象耳。若夫未发之中,则无在而无乎不在也。
「耳目之官即心之官也」,恐未安。耳目与心各有所主,安得同为一官耶?视听浅滞有方而心之神明不测,故见闻之际必以心御之,然后不失其正。若从耳目之欲而心不宰焉,则不为物引者鲜矣。观上蔡所论颜曾下功处,可见先立乎其大之意矣。《书》之「不役耳目,百度惟贞」,亦此意也。
羿匠之说理则甚长,但恐文意繁杂,头绪太多,不如尹氏之说明白而周尽。故云必如羿之彀率,大匠之规矩,然后为至,则是羿与大匠自别有彀率、规矩,与孟子意正相戾矣。若是所以教人之规矩、彀率,则只是众所共由之法,又非所以言至也。
欧阳公论世宗之事未为失,但以孟子为为世立言之说则害于理矣。夫圣贤之立言,岂不度其事之可行与否而姑为是可喜之论,以供世之传诵道说而已哉?盖必有是理然后有是心,有是心而后有是事,有是事然后有是言,四者如形影之相须,而未始须臾离也。皋陶之执,舜之逃,天理人伦之至,圣人之心所必行也,夫岂立言之说哉?圣人顾事有不能必得如其志者,则轻重缓急之间于是乎有权矣。故缘人之情以制法,使人人得以企而八议之说生焉。然其所谓权者,是亦不离乎亲亲贵贵之大经,而未始出于天理人心之外也。今必以正理为空言而唯权之为徇,不幸而有毫釐之差,则不失于正者鲜矣。此义龟山亦尝论之,见集第二十一卷。
「跃如也」,正是形容悬解顿进之意。「意有所感触而动」却不亲切,「感触」二字自佳,但少顿进意耳(引而不发,则其思也必深。思之既深,则有所感触而动,其进也必骤矣。如此而言,意似稍备,如何?)。
「好名之人」如此说甚善,但「苟非其人」一句不通,而此章两事亦无收拾结断处。子臧、季札,守节者也,恐其不可谓役志于物。
「反身而诚」,言能体而有之者如此(欲作「言能体其全者如此」。)。「强恕而行」,言既失而反之者如此(欲作「言既失而所以反之者如此。」)。「行之不著」者,所造未至也(欲作「不先致知也」。)。
「机变之巧」所论甚当,更欲增数语云:「乘时逐便以快其欲,人所甚羞而己方且自以为得计,盖惟知有利而已,何所复用其愧耻之心哉」?如此乃尽其情,如何?
「人心亦皆有害」,赵氏谓人心为利欲所害,此说甚善。愚谓饥渴害其知味之性,则饮食虽不甘,亦以为甘;利欲害其仁义之性,则所为虽不可,亦以为可。来喻辞费而理烦,恐非孟子长于譬喻之本旨也。
「执中当知时,苟失其时,则亦失中矣」。此语恐未安。盖程子谓子莫执中比杨墨为近,而中则不可执也。当知子莫执中与舜、禹、汤之执中不同,则知此说矣。盖圣人义精仁熟,非有意于执中,而自然无过不及,故有执中之名,而实未尝有所执也。以其无时不中,故又曰时中。若学未至、理未明而徒欲求夫所谓中者而执之,则所谓中者,果何形状而可执也?殆愈执而愈失矣,子莫是也。既不识中,乃慕夫时中者而欲随时以为中,吾恐其失之弥远,未必不流而为小人之无忌惮也。《中庸》但言择善,而不言择中,其曰「择乎中庸」,亦必继之曰「得一善」,岂不知善端可求而中体难识乎?夫惟明善则中可得而识矣。
「仁义者道之全体」,此说善矣。又云「能居仁由义,则由是而推焉,无所往而非道」,则又似仁义之外犹有所谓道者矣,是安得为全体哉?「亲亲而加以恩」,似有夷子施由亲始之病。夫亲亲之有恩,非加之也。欲亲亲而不笃于恩,不知犹有病否?大抵墨氏以儒者亲亲之分仁民,而亲亲反有不厚;释氏以儒者仁民之分爱物,而仁民反有未至。
「山径之蹊」,恐不必言为高子发。人心皆然,一息不存,则放僻邪侈之心生矣。
「不闻君子之大道」者,肆情妄作,无所不至,不但挟势陵人而已。
「乡原」之论甚佳,但孔子所称具臣者,犹能有所不从,若冯道之徒,则无所不从矣。许以具臣已过其分,有以更之,如何?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六、一一一,同书字学典卷四二。
圣传论十首 其八 曾子 宋 · 刘子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五七、《屏山集》卷一、《诸儒奥论策学统宗》前集卷四、《古文渊鉴》卷五八、《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五四
孝为百行之宗,行纯则性通,行亏则性贼,二者常相因焉,本同故也。孝以敬为本,而敬者脩性之门也。自天子达于庶人,孝之事虽不同,同本于敬。事亲而不敬,何以为孝乎?成百善,戢千非,惟此心而已。敬心而发,孝于其亲矣。推于兄弟,恭而友者,是其应也;推于夫妇,和而顺者,是其应也;推于亲党朋友,恭而睦、同而信者,是其应也;推于事君治人,忠而恕,廉而勚者,是其应也。是数也一不应焉,非孝也;借曰孝焉,敬心必不纯也。海之支流必咸,玉之弃屑必润,中存是心,发无不应也。是知孝子之心,万虑俱忘,惟一敬念而已。视如对日星,听如警雷霆,食如盘诵铭,寐如几宣箴,坐如立记过之史,行如随纠非之吏,不期肃而自肃焉。念之所通,无门无旁,塞乎天地,横乎四海,莫知其纪极也。昔人有发冢而梦通,齧指而心动者,在其知觉中,有如影响。至于鬼神之秘,禽鱼之微,草木之无知,皆可感格,非谲异也,自然也。敬心既纯,大本发露,虚明洞达,跃如于兢兢肃肃之中,此至孝之士所以行成于外而性脩乎内也。曾子之于孝也,立身扬名,惟此一节,而于闻道最为超警。生死之际,粲然明白,盖由始则因孝心而致敬,终则因敬心而成己。验其平日服膺,念兹在兹而已。启手足则见于战战兢兢之时,发善言则存乎容貌辞气之际,皆敬之谓也。《戴经》所记,奥义甚多,首文三语,已尽其要。学者非弗知也,然皆有愧于曾子者,行之弗至也。恭于昭昭者,孝之名也。谨于昏昏者,孝之实也。求其名,匹夫匹妇能焉;核其实,圣人以为难矣。曾子曰:「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斯须之敬,人能勉强,至于能安能卒,非确然自信,毅然必为,未有能乐其常而至其至也。此无他,疑情未除也。学者之害,疑情为大。彼穷搜博览,惟恐不闻者,疑情未除也。朝咨夕叩,请益不休者,疑情未除也。博量揣摸,求合乎似者,疑情未除也。情既有疑则中不安,不安则轻听而易移,轻听则不能尊其所闻,易移则不能行其所知。二者交乱其间,方且以礼法为拘囚,专精为滞著,求其有始有卒,难矣。曾子游圣门最为年少,夫子与之言道,唯诺而已,夫岂有毫发疑情哉?宜其成就巍巍,度越诸子矣。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唐臣问:「《中孚》传曰:『中虚为中孚之象,中实亦为孚义』。又曰:『中虚信之本,中实信之质』。又曰:『中虚为诚之象,中实为孚之象』。夫有本则有质,有诚则有孚,盖即质生于本而孚出于诚也。似有终始,似有先后,然不可得指而名之,以为终始先后也。故分而言之则曰中实,合而言之则曰中虚。分谓二体,《兑》与《巽》也。合谓全体,《中孚》是也。二体以刚而得上下之中,虽曰实矣,及其成体,则二柔在中而又生于虚焉。盖虚中未尝无实,而中实未尝不虚也。以虚为实之体,而实为虚之用,虽曰体曰用,又不可歧而为二也。大抵虚根于实,实出于虚。及其虚也,实之理未尝不在焉;于其实也,虚之义未尝不存焉。但不可执其虚而忘其实,忘其实则无质也,无信也;又不可泥其实而失其虚,失其虚则无本也,不诚也。是犹阴根于阳,阳根于阴,静无而动有,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也。今夫天地之间,一元之气杳冥无迹,岂非虚耶?万物生成,各具形器,岂非实耶?然物虽成形,岂能离于一元之气?岂能舍于物而自用哉?在今学者,体天地之化,尽形色之,则中不可不虚,亦不可不实。存养在我,则中心广大,纤毫不留,不失于信之本,不忘于诚之象,岂非虚耶?应接于外,则必矜细行,克勤小物,不失于信之质,不忘于孚之象,岂非实耶?此亦伊川先生所谓『由乎中以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之义也。如是则体用一源,内外交养,岂不美哉!某读《易传》而有此疑义,万望详教」。德明答云:「《中孚》之义微奥,岂德明所能识?尝试考诸卦体,二、五皆阳而中实者,中心纯实而有信之义也。内外皆实而中虚者,中心虚明而能信之义也。就所主而言,则中实为信之质;就所感而言,则中虚为信之本。又以泽风二象言之,则水以虚而受风之入,下以虚而受上之感,皆所以为信也。其体其实其虚,一归于信,此《易》之所以变易而无不各极其道,而《中孚》之义著矣。来说谓虚中未尝无实,实中未尝无虚,固善;又谓虚根于实,实根于虚,又以一元之气为虚,万物生成为实,其言窃恐有病。《精义》云:『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其曰万象已具,则虽冲漠无朕之际已不为虚矣,况于一元之气所既有者,得为虚乎?此几于老氏『有生于无』之论,见辟于《正蒙》之书者也。又以存养于中、应接于外为两截,恐失程子『由乎中以应乎外』之本意。不审高明以为如何」?
唐臣问:「吕与叔尝言思虑多,不能驱除,曰:『此正如破屋中禦寇,东面人来未逐得,西面又一人至矣。左右前后,驱逐不暇。盖四面空疏,盗固易入,无缘作得主定。又如虚器入水,水自然入。若以一器实之以水,置之水中,水何能入来?盖中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自然无事』。『学者先务,固在心志,然有谓欲屏去闻见知思,则是绝圣弃智;有欲屏去思虑,患其纷乱,则须坐禅入定。如明鉴在此,万物毕照,是鉴之常,难为使之不照。人心不能不交感万物,难为使之不思虑。若欲免此,唯是心有主。如何为主?敬而已矣。有主则虚,虚谓邪不能入;无主则实,实为物来夺之。大凡人心不可二用,用于一事则它事更不能入者,事为之主也。事为之主,尚无思虑纷扰之患,若主于敬,又焉有此患乎?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且欲涵泳主一之意,不一则二三矣。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陋,皆是敬之事也』。此二条一以实为主,一以虚为主,而皆收入《近思录》。唐臣以愚意度之,虚以敬言,实以事言。以敬为之主则虚,虚则邪不能入;以事为之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故程先生于『有主则实』下云:『自然无事』,于『无主则实』下云:『实谓物来夺之』。详此二条之意,各有所在,不可并作一意看。未知是否」?德明答云:「有主则实,有主则虚,虚实二说虽不同,然意自相通,皆谓以敬为主也。敬则其心操存而不乱,虚静而能照。操存不乱,外患自不能入;虚静而能照,外物自不能干,无有二事。程子曰『主一之谓敬』,又曰『敬则自虚静』,又曰『敬胜百邪』,意亦可见。只缘吕氏患思虑多,程子谓其中心无主,所致如虚器入水,破室致寇,故言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后来学者又欲尽屏见闻知思,程子以为人心不能无感,如鉴不能不照,但涵养清明,则自无纷扰,不待屏除也,故言有主则虚,虚谓邪不能入。各有攸当,皆是以敬为主。若歧而为二,恐非程子本意。又前言有主则实,则是心有主也。后言无主则实,则是物来夺之,中心昏塞也。辞虽同而意则异。所言虚者亦然」。
李君二说亦佳,但太支蔓作病耳。「有本则有质,有诚则有孚,盖质生于本,而孚出于诚」,此四句自好,「似有始终」以下则赘矣。分合则是论卦体,非为不可以先后指名而言也。「虚中未尝无实」以下亦是衍说,与此义初不相干。所云实出于虚,此尤无理。至谓执虚忘实,泥实失虚,皆极有害。大抵如今一念之间,中无私主,便谓之虚;事皆不妄,便谓之实,不是两件事也。其说又以存养于中为虚,应接于外为实,亦误矣。子晦之言大抵近之,但语有未亲切处耳。后段虚实之说亦类此,子晦之说甚善。但敬则内欲不萌,外诱不入。自其内欲不萌而言则曰虚,自其外诱不入而言故曰实。只是一时事,不可作两截看也。
答万正淳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永乐大典》卷五五二、五五五、五五六、《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谢氏曰:「义重于生,则舍生取义;生重于义,则当舍义取生。最要临时权轻重以取中」。愚谓舍义取生之说未当。所谓生重于义者,义之所当生也。义当生则生,岂谓义与生相对而为轻重哉?且义而可舍,则虽生无益矣。如此则所为临时权轻重者,将反变而为计较利害之私矣,尚安能取中乎?
此论甚当,故明道先生曰义无对。
杨氏谓高明者中庸之体,中庸者高明之用,恐不可以体用言。
此说亦是。
杨氏解「知者过之」为极高明,而不知中庸之为至;解「贤者过之」为尊德性,而不及道问学,恐未安。极高明而道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是彻上下,贯本末工夫,皆是一贯,无适而非正也。如杨氏之说,则上下本末可离而为二矣。
大概得之,更宜体味。
游氏引邹衍谈天、公孙龙诡辨为智者之过,亦未当。若佛老者,知之过也。谈天诡辨,不足以为知者之过。
知者之过非一端,如权谋术数之类亦是。龙、衍乃是诳妄,又不足以及此。
吕云刚而寡欲,故能中立而不倚。夫中立不倚者,湛然在中,无所偏倚而义理全具者也。刚而寡欲,恐不足以言之。引柳下惠之行为和而不流,夫下惠固圣之和矣,然孟子推其有不恭之弊,则与《中庸》所谓和而不流者亦异矣。又引「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与夫「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为中立而不倚,夫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是乃清者之德,岂可便谓之中立不倚哉?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固是有中庸之德而穷困在下者如此,然专以此事解释中立不倚之义,则名义非所当矣。盖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以操行言;中立而不倚,以理义言也。
中立不倚亦只是以行言,所引独立不惧者近之,「不倚」是无所阿附之意。
吕氏解「素隐」为方乡乎隐,「素隐行怪」为未当行而行之,且举《易》之「隐而未见」与孟子之论狂者为證,恐非本意。素隐行怪,乃是无德而隐而为怪僻之行者尔,意甚分明,何必曲为之说乎?
吕说未安。
侯氏以夷、齐、下惠为素隐行怪,恐失之太过。若晨门、荷篑、沮、溺、庄、列之徒,乃可以当此名。夷、齐、下惠虽未为中庸之至,然皆大贤事业,恐未易以此名加之也。
亦是。
吕氏说费隐一章固多差舛,然论知与能一段虽非正意,却说得易知简能确实明白,有所发明。
此不记得,无本可检。
游氏说多不可晓,但谓其大无外而中无不周,故天下莫能载;其小无间而中无不足,故天下莫能破,此说为无病耳。然上文本谓君子之道无往而不中,则其下「中」字有未当耳。
既曰未当,便不可谓之无病。
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中庸》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正解此两句,恐是一时问答之语,当以《论语》解仁恕之别为正。
是。
《或问》称吕氏一本语尤详实,深可玩味,未见有可玩味处。谓道虽本于天而行之者在人,非此章之正意。忠恕不可谓之道,而道非忠恕不行,此所以言违道不远,其意亦恐未安。观程子降一等之说与掠下教人之说,斯可见矣。其论四者未能之说,则曰:「尽人伦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性焉君子不谓之命,则虽圣人亦自谓未能」。夫以尽人伦之至而自谓未能犹可也,通神明而光四海,奚暇遽论及此哉(今观吕氏论四者未能之说亦有意,恐未容轻议。)?
吕氏说恐亦不得此句之读,更试考之。
游氏引「其则不远」为尽己之忠,不以道责人而以人治人,取其改而止为尽物之恕,似乎其语未当。杨氏说「以人治人,仁之也,伊尹以斯道觉斯民是也」,恐不当其义(今观杨氏说亦有可取。)。
宛转说来亦可通,但恐不必如此说,枉费言语。
张子谓君子之道天地不能覆载,恐失之太高。子思虽云天下莫能载,复云天下莫能破,大小兼该可也。戾天跃渊,亦以范围之内言之。今言天地莫能覆载,则过矣。
亦是。
谢氏说「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何也?人以为神则神,人以为不神则不神矣」。按夫子致生致死之说,本为明器发也。以致死之为不仁,故必有是明器;以致生之为不智,故为是明器而不可用。故曰神明之也。谢氏之意则与此不同矣。又其说主乎致生,故谓人以为神则神。如此则所谓鬼神者,其有无专系乎人心而已,无乃似流于作用是性之失乎。又曰:「以为有亦不可,以为无亦不可,这里有妙理」。又曰:「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皆是此意。
记得《论语》说中似有「当生者使人致生之,当死者使人致死之」,此却有理(谢氏《论语》说曰:「阴阳交而有神,形气离而有鬼。知此者为智,事此者为仁。推仁智之合者可以制祀典。祀典之意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不可者,使人远之,不使人致生之。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则鬼神之情状,岂不昭昭乎?)。
侯氏曰:「消息盈虚,往来神明,皆是理也。吉凶悔吝,刚柔变化,皆是物也」。恐难分明。愚谓是数者皆物也,而有理存焉。又曰:「以阴阳言之则曰道,以乾坤言之则曰易,贯通乎上下则曰诚」。夫道非阴阳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程子固言之矣。《系辞》止曰:「乾坤,其易之门,易之蕴」,而谓易为乾坤,则非也。且既以贯通上下为诚矣,而又曰「总摄天地,斡旋造化,动役鬼神,阖辟乾坤,万物由之以生死,日月由之以晦明者,诚也」,则是诚者乃一作用之物,有似乎《阴符经》之云者,而不可谓之贯通上下矣。既以鬼神为形而下者而非诚矣,又曰「诚无内外,无幽明,故可格而不可度射」,审如此说,则《诗》当云「诚之格思」,而不当言「神之格思」也。凡此自相矛盾,有不可晓者,不审如何?
看得是。
颜虽夭而不亡者存,《或问》以为侯氏之说,而《集解》系之杨氏说后,孰为误也?
似是杨氏、侯氏皆有此语。更考之,若无,即是误也。
吕氏、杨氏引三年之丧,皆有为妻之文。按夫为妻服,齐衰杖期。而《左氏传》昭公十五年王太子寿卒、王穆后崩,晋叔向曰:「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杜氏注云:「天子绝期,惟服三年。故后虽期,通谓之三年丧」。审此则是天子之后母仪天下,后之丧,天子可以绝期而不服,故服其丧而通谓之三年也。据经文既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又曰「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则是三年之丧有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别乎父母之丧也。所谓达乎天子,则是三年之丧亦有通乎上下者矣。今律文与温公《书仪》皆无为妻之文,独吕氏、杨氏引叔向之说,而吕氏之说有可疑者。吕氏之说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者,三年之丧为父,为母,适孙为祖,为长子,为妻而已。天子达乎庶人一也」。似与今文本旨与今律文、《书仪》皆不同。盖经文分三年之丧与父母之丧,而吕氏则合之;律文、《书仪》载夫为妻杖期,而吕氏则皆以为三年也。杨氏之说曰:「三年之丧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王太子寿卒,穆后崩,而叔向云云。盖天子为子、为妻,通谓之三年之丧也。故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则自天子至于庶人,无贵贱一也」。信如杨氏之说,则与经之本文无戾,而与叔向、杜预之言皆合矣。愚谓三年之丧,为长子与嫡孙为祖三年者,主当为后者言之。为妻三年者,主天子绝期而言之也。盖在大夫士庶之长子、长孙,有当为后者,有不当为后者,故有服三年与不服三年之别。妻之丧则自大夫以下皆服期,故是三年者惟天子皆服之,故曰达乎天子也。
恐三年之丧只是指父母之丧而言。下文「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便是解所以达乎天子之意,与孟子答滕文公语亦相类。
游氏「至贵在我,至富在我,至愿在我,生生在我」之说,恐非圣人意思。
此等皆衍说。
《集注》曰:「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其言之不一,何耶?盖仁有偏言者,有专言者。专言者,心之德也。程子《西铭》之意是也。偏言者,爱之理也。爱之所施,则亲亲、仁民、爱物是也。
固是如此。然心之德即爱之理,非二物也。但所从言之异耳。
所谓道者,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是也。所谓德者,智、仁、勇三者是也。此圣人之所谓达道达德,天下公共之理也。此外更无他道。后世学者惑于异端,求玄求妙,穷高极远,而不知道果在此而不在彼也。孔子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圣人非果不能也,亦非姑为自谦之辞也,盖欲学者知道之极致不在他求,而人伦之至即斯道之所在也。
吕氏曰:「所谓道者,合天、地、人而言之。所谓人者,合天、地之中而言之」。夫道固所以合天、地、人而言,然方论修身以道,则不必遽及于此也。孟子论仁,只说「仁,人心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则「仁者人也」之意自是分明。今曰合天地之中所谓仁者而言,则似谓一人不足以为仁,必合天下之人而后足以为仁也。是其为言大而无当,不若「人皆有之」等语为明白切要而详尽也。
以上二段皆当。
吕氏以知所以治人为闻一以知二,知所以治天下国家为闻一以知十,恐未安。夫治人、治天下、国家,犹曰安人、安百姓云尔,皆修身之效也。闻一知二与闻一知十,自是分量不同,皆穷理修身之事,岂可引为比也?
此等处不必深辨。
杨氏曰:「力行则能推其所为,故近仁」。杨氏之意,盖指孟子「彊恕仁莫近」之意,而谓推其所为乃恕之事,故引之以解近仁也。夫推其所为,正古人所以大过人之事。以其犹待乎推,所以未遽可谓之仁。今杨氏举此以解力行近仁之说,似不为过。而《或问》谓其不可晓,何也?
如此则仁字只就爱上说了。
杨氏论诚身一节,失之轻易。其论诚,则曰:「非自外得,反求诸身」,而不知不明乎善,则心不可得而诚。论不诚,则曰:「岂知一不诚,他日舟中之人皆是为敌国」,而不知所谓不诚亦尽有浅深也。又引庄周鸥鸟之说而曰:「忘机则非其类可亲」,则其所以说诚身者益差矣。又曰:「反身而至于诚,则利仁者不足道也」。夫反身而至于诚,正利仁之事。若安仁者,则不待于反,亦不待乎至于诚而自诚矣。
鸥鸟以下所论得之。
《或问》谓「隐之见,微之显,实之存亡而不可掩者也」,「存亡」字有误否?
心广体胖,实之存也。如见肺肝,实之亡也。此当时立文之本意。然语诚有病,当改之耳。
谢氏曰:「诚是无亏欠,忠是实有之理,忠近于诚」,正倒说著,忠是无亏欠,诚是实有之理。盖尽己之谓忠,一有不尽,是有亏欠也。以其自尽者言之,则谓之忠;以其实有者言之,则谓之诚。谓忠近于诚,亦非也。又曰:「有我不能穷理,人谁识真我?何者为我?理便是我」。其言过高而且怪。理者,天下之公,认之为我,则骄吝益肆矣。
得之。
《章句》中解致曲一段,乃是程子之说。然一曲之诚至于则形则著则明者,是一曲之诚充扩发见而至于无所不诚,故能变化否?而《章句》与程子之说但称一曲之诚著见光辉,而所谓诚能动物,止一曲之诚耶?将无所不诚而能动物耶?若张子以明为馀善兼照,杨氏以明为无物不诚,岂疑此而为说也?故杨氏曰:「曲能有诚,诚在一曲也。明则诚矣,无物不诚也」。窃疑杨氏之说不为无理。
此章所言正是一曲之诚,然致曲者固无曲之不致也。经虽不言,意自可见。张、杨之说恐未为得,不若程子之言为当。
吕氏曰:「学不厌,所以致吾知;教不倦,所以广吾爱,自入德而言也」,亦恐未安。子贡之论学不厌、教不倦为仁智,正所以形容夫子之圣,自是成德事,岂可以入德言之乎?
得之。
杨氏曰:「《大学》一篇,圣学之门户,其取道甚径」。夫圣人之道自有等级,由其所造之地如何耳。非可以径取也。
甚径亦言其平直而无回曲耳。
吕氏曰:「诚与神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德与气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盖诚者德之至实,神者气之至妙。诚与神以其精者言之,故曰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德与气以其统体言之,故曰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
吕说恐亦未可以为至论。
谢氏谓「帝是天之作用处」,自然之理恐不可以作用言。如程氏谓以主宰谓之帝,则善于形容者也。
得之。
杨氏曰:「无息者诚之体,不息所以体诚也」。非也。无妄者诚之体,不息者诚之所为也。
得之。
「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程子只解极高明而道中庸,非谓二事。中庸,天理也。天理固高明,不极乎高明不足以道中庸。岂以极乎高明者是乃中庸之道,非别有高明也?又曰:「理则极高明,行之只是中庸」。以此而例上二句,则意皆明矣。然此乃兼费隐、贯上下之极至者言之,须得张子逐句一义一段之说,其义始备。其曰尊德性须是将前言往行、所闻所知以参验,恐行有错;致广大须尽精微,不得卤莽;极高明须道中庸之道,互相发明,斯无馀蕴矣。今观《或问》之说,乃谓吕氏因张子之意,须更以谢、杨二说足之,其义始备。愚谓三子之说皆非《中庸》之正意,谓之各是一说可也。吕氏曰:「虽有问学,不尊吾自得之性,则问学失其道。虽有精微之理,不致广大,则精微不足以自信。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以行之,则同污合俗」。今未暇辨乎其他,所谓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以行之,则同污合俗,则是高明、中庸自是两事,不相关涉,不能极乎高明,则道中庸者乃同污合俗耳。岂有同污合俗而尚可谓之中庸乎?岂有同污合俗之中庸必极高明以行之而复异乎?此乃缘文立义,而未究程、张之指与夫此章之正意也。且既以德性、广大、高明皆至德,问学、中庸、精微皆至道,其言虽不能无失,而其意则不害其为兼举全体。今曰失道与同污合俗之云,则至德果如是乎?又以道之在我、道之全体、道之上达分始、中、终之序,而谓不先立乎此、充乎此、止乎此之类者,其失同出一辙,今不暇复辨也。游、杨之说,皆以先后循序而言,则亦恐非正意,特其解经之一说尔。大抵此五句之义乃是圣贤竭其两端之教,不容偏废,或偏于一,则必陷于异端曲学而不足以知道学之全。然而学者之病往往多欲进于德性、广大、高明之域,而于所谓问学、精微、中庸者不留意,或为之而不知尽其义、极其至焉,则其所谓德性、广大、高明者,是乌足以为德性、广大、高明哉?程、张之说深得乎此,而吕氏之说之意,则所重者在德性、广大、高明,所轻者在问学、精微、中庸,则正与张子之说相反,岂得为因其意乎?杨氏又以温故知新为道问学之事,敦厚崇礼为道中庸之事,亦恐失之迁就。本文之意,盖谓温故者多不知新,敦厚者少能崇礼,与上三句相类耳。若必迁就其说,则温故知新亦可以为尽精微,而敦厚崇礼亦可以为尊德性矣。又曰:「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则是凡愚不肖皆可以道中庸乎?比吕氏则甚焉者也。侯氏之说尤无伦次,既以礼为道之物,其名礼者既失之矣,又以和而至合,内外以和行,使万物各当其分谓之礼,礼各有其物谓之仪,则言礼又不经矣。继之曰:「统而言之则曰道,分而言之,则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学礼者见之则谓之礼可也」。先后不伦,轻重失当,果何为哉?特其辨杨氏「道非礼不止」之言之失,则似可取耳。其它至德至道之说,求仁上达之说,文义皆失之矣。
此段未安。
二十九章三重之说,程子言之,侯氏述焉。程子所谓此与《春秋》正相合者,意尤亲切,而侯氏所以发明者,亦详备而可观。通乎此,则一章之义首尾通贯,意脉接续,深有馀味。且又承上章夫子所言三代之礼,则三重为三王之礼所重之事亦可信矣。若如《章句》所从吕氏之说,固亦可通,但意味不如程子之长,且一章文意断续。如所谓上焉者指夏、商,下焉者指孔子,则是非惟夏、商之礼全不可用,而孔子之善亦无所施。然则夏时商辂与夫《春秋》之作谓之何哉?若谓其不必如此说,则下文继之以「故君子之道」,是上焉下焉皆不可用明矣。《章句》、《或问》考究推明,其必不苟。幸明辨而明告之。
更思。
侯氏举明道「尧舜事业如太虚中浮云」之说以解「故曰配天」一段,其引据已不亲切。继之曰:「尚可得而言也。若夫至诚,又非特如天如渊,配天而已」,却是发至圣不如至诚,岂有此理?
至圣至诚,非有优劣。然「圣」字是从外说,「诚」字是从里说。
吕氏说「以中立大本,以庸正大经」以下,恐皆未安。姑辨此二句。大本即中也,大经即庸也。经纶大经,立大本,即是尽此中庸之道。若谓以中而立大本,以庸而正大经,则中与大本、庸与大经皆二物也。至谓大经之正,亲亲、长长、贵贵、尊贤,又发明纷揉会同、更相为用处尽有功。然而不若只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者为尤尽大经之义也。
得之。
杨氏曰:「大经,天理也。典敷教,所以经纶之也。大本,中也。建其有极,所以立之也。化育,和也,穷神而后知之也」。典敷教,即是经纶大经,即是天理,非惇典敷教之外别有天理为大经也。建其有极,固与立大本之义不同,然所谓建其有极,所以立大本,莫却无病否?以化育为和,则其失明矣。自「圣人人伦之至」以下,与侯氏之失同而又甚焉。
惇敷是经纶,典教是大经,建是立,极是本。
侯氏「诚则经纶之」以下,其失与吕氏言「以中立大本」者同。盖本文之意谓惟天下至诚者固能如此,非是以诚去立之知之也。
「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乃承上文「尚絅」之意,起下文「不愧屋漏」与慎独之端。盖道虽无所不备,而其所以不可离者实在于戒谨恐惧之际。惟君子不愧屋漏,是所谓知远之近,知风之自也。隐微之间,虽人所忽,而理之善恶则显然著见。惟君子必慎其独,是所谓知微之显也。然而言戒谨恐惧之意,则以知远知风言之,谨独则止以知微言之,何也?盖远之近者,以事物而言,则其理未尝不具于吾心;风之自者,以人伦而言,则其用未尝不本于吾心,故言之也详。言微则隐在其中,故言之也略。今观《章句》之释,所谓「著乎外者本乎内,有诸内者形诸外」,发明三知之义固已明白。若更以愚意参之,则上下语脉愈益通贯精密矣。不审如何?吕氏卒章之说纲目不明,诚如《或问》之所论者。至于以「天何言哉」以下为不待言动而人敬信,则属之「不愧屋漏」之下者,非惟失其文意,愈错乱而不备矣。如忘法度、忘言动、德之声色之者,尤过高而无实,与其他悫实自得之言若相背驰,不可晓矣。
以上皆得之。
时中堂记(绍兴三十一年正月)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一、《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一八
某兄之子维宁移书衡阳,谓某曰:「间者取子思时中之说以名读书之堂,其为我记之」。某以严谴流落岭海者二十年,才获内徙,畏首畏尾,笔阁不敢下者累月。书来,请益力,却之不可,则谂之曰:子知子思之时中,亦加《易》之时中乎?夫《易》之时中,学者之事;子思之时中,圣人之事。《易》之时中,其说有三:一曰时之所愿,惟愿于亨,以亨行之,得时中也;一曰中者处得其中,得中则时;一曰时中之欲达而一发之也。子思之时中,其说有四:一曰孟子所谓圣之时,以其仕止久速,各当其可;一曰时者犹冬饮汤、夏饮水之谓;一曰执其两端,所以用其时中;一曰幼壮老死朝旦暮夜,时虽不同,其中一也。由前说而致知力行,则进乎《易》之时中,庶几乎颜子之择乎《中庸》。由后说而致知力行,则进乎《中庸》之时中,庶几乎舜之执其两端。夫不极高明则中不可识,不穷博学则中不可识,譬如一宫之奥,明庭为中,指宫而求之一国,则宫或非中;一国之奥,坛宇为中,指国而求之九州,则国或非中。惟极其大则中乃可求,惟止乎中则大斯可有。回之择乎《中庸》,盖求见圣人之止,而极乎大也;舜之执其两端,盖止乎中而大可有也。世之人以曲意小智,梏乎有我之私,而舜、颜之道遂卓绝而不可企及。非果不可企及也,弗思尔矣。虽然,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其未发也,安见其时耶?曰:子不见天地之理乎?夫温厚之气为春,则人指为阳中;肃杀之气为秋,则人指为阴中。曰:是天地之时中也,而不知其温厚肃杀之未发,而中气已具。然则知天地之中,则吾之中可知矣。极吾中以尽天地之中,以之事亲从兄,以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何所往而不可?古之君子所以燮理阴阳,盖本于此。夫喜怒通四时,而阴阳或至于并毗,无是理也。大哉,时中乎!《易》言中者五十有三卦,言时中者一;子思《中庸》言中凡十有五,言时中者一。呜呼,得不谓之难乎?故曰:极其大则中乃可求,止乎中则大斯可有,吾子勉之。绍兴三十一年人日记。
答徐彦章(论经说所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四、《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四
纯于善而无间断之谓一,此语甚善。但所论老释之病、体用之说,则恐未然。盖老释之病在于厌动而求静,有体而无用耳。至于分别体用,乃物理之固然,非彼之私言也。求之吾书,虽无体用之云,然其曰寂然而未发者,固体之谓也;其曰感通而方发者,固用之谓也。且今之所谓一者,其间固有动静之殊,则亦岂能无体用之分哉?非曰纯于善而无间断,则遂昼度夜思,无一息之暂停也。彼其外物不接、内欲不萌之际,心体湛然,万理皆备,是乃所以为纯于善而无间断之本也。今不察此,而又不能废夫寂然不动之说,顾独诋老释以寂然为宗,无乃自相矛盾邪?大抵老释说于静而欲无天下之动,是犹常寐不觉而弃有用于无用,圣贤固弗为也。今说于动而欲无天下之静,是犹常行不止,虽劳而不得息,圣贤亦弗能也。盖其失虽有彼此之殊,其倚于一偏而非天下之正理则一而已。呜呼!学者能知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之可以相胜而不能相无,又知静者为主而动者为客焉,则庶乎其不昧于道体,而日用之间有以用其力耳。
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七世之庙,万夫之长,说皆未安。
「彖曰反复其道」当连下句。
日月、寒暑、晦明可言反复,死无复生之理。今作一例推说,恐墯于释氏轮回之论。
天地之心与赤子之心,恐更有商量(程子与吕与叔问答可见,请试详之。)。
「中行独复合内外之道」以下未晓其说,恐是笔误。不然,则为说太高,爻之时义,学之等级,似皆未契。
「一阳来复」与「雷在地中」只是一义,盖阳生于闭藏之中,至微而未可有为之时也。今曰不拘乎一,则以二者各为一义矣,恐未安也。
「然必有事焉」,此句未晓。时习谨独,即所谓有事。今乃中间下一「然」字,则似以「事」字为工夫之条目矣,恐或未然。《孟子》说中已别论矣。
「不勉而中」之「中」以未发言恐未安。此「中」字却是发而无过不及之中。圣人之心当发而发,不待著力而自无过与不及之差,非谓不待著力而常不发也。诚由动言亦未安,谓未动之时未尝有诚,可乎?
「中者无过不及之谓」,又曰「和者中之异名」,若就已发处言之则可,盖所谓时中也。若就未发处言之,则中只是未有偏倚之意,亦与「和」字地位不同矣。未发只是未应物时,虽市井贩夫、厮役贱隶亦不无此等时节,如何讳得?方此之时,固未有物欲泥沙之汩,然发而中节,则虽应于物,亦未尝有所汩。直是发不中节,方有所汩。若谓未汩时全是未发,已汩后便是已发,即喜怒哀乐之发永无中节之时矣,恐不然也。于本有涵养操持之功,便是静中工夫。所谓静必有事者,固未尝有所动也。但当动而动,动必中节,非如释氏之务于常寂耳。
「尊德性」以下皆至德之方,语似未莹。大抵「发育峻极」,「三千三百」皆至道,其人则至德之人也,此五句皆所以修至德而凝至道也。尊德性所以充其发育峻极之大,道问学所以尽其三千三百之小,下句放此。以其大小兼该,精粗不二,故居上居下、有道无道无所不宜,非止为知礼也。
「中庸」二字各有所主,以为异名亦未安也。
明道《中庸》说问之前辈,乃吕与叔后来传者之误也。
「天地之大」以下,所说与上文不连贯。察,著也,谓与「察于人伦」之「察」同亦未安。
鸢飞鱼跃,咸其自尔,将谁使察之耶?有察之者,便不活泼泼地矣。
「所求乎子句,以事父未能也」句,主意立文,皆与《大学》絜矩一节相似,人多误读。今详来说,似亦可疑。
「明则动」,「动」以下当从程子说,皆以他人而言。《孟子》「在下位」一章,全用《中庸》语。其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即谓此也。
「大哉圣人之道」以下至「其此之谓欤」别是一章。
「知化育」不必言如「乾知太始」之「知」。
「反古之道」,以下文考之,非不师古之谓也。「三重」当从吕氏说。「下焉」者,若谓衰周以下,恐当「善」字不得,须别有说矣。
孟子之不动心,当从程子「能无畏难而动其心乎」之说,则一章之指首尾贯通矣。丑非疑孟子以得位为乐而动其心,故孟子所答之意亦不为此,详味可见矣。
量敌虑胜,是孟施舍讥他人不能无惧之言。
缩,直也,《仪礼》、《礼记》多有此字,每与「衡」字作对。下文直养之说,盖本于此。乃一章大指所系,不可失也。
「必有事焉」,如言有事于上帝,有事于颛臾之类,非是用力之地,乃言须当用力也。「正」者,等待、期望之意,与《春秋传》「师出不正反」、「战不正胜」之「正」同。古注以「望」字释之,是也。「忘」者,失其所有事。「助长」者,望之不至,而作为奋迅,以增益之也。
告子论性,五说「是同是别」、「生之谓性」,其义如何?
《七月》一诗而备三体,乃郑氏不达《周礼》《籥章》之义而生此凿说,不足据信。今考《周礼》不遗馀力而反信此,何耶?
《关雎》之淑女似指嫔御,恐非诗意。
中即和也,和即中也,此语已辨于前。恐更须子细,不可如此草略说过。分体用者未必误学者,却恐为此说者能自误耳。
皇极立之于此,四方之所取正,此说甚善。但不知所谓絜矩者其义云何?据此皇极与「所恶于上,无以使下」一节之意似不同也。
五月十七日有感 明 · 顾清
七言律诗 押歌韵
起望青山一浩歌,茫茫天意竟云何。
百年正惜流水短,双鬓其如感慨多。
墨客有情悲素茧,阳侯无计挽颓波。
愁来转觉渔郎好,白首烟江只钓蓑(不涉世则耳无闻耳无闻则中无挠也)。
殿屋厦屋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殿屋五间,前皆为堂,后为房室。中间之前为两楹间,后为室。东间之前为东楹之东,又少东为阼阶,上少北为东序,后为东房。西间之前为西楹之西,又少西为宾阶,上少北为西序,后为西房。序即墙也(设位在东西序者,负墙而立也。)。其南为序端,东序之东、西序之西为夹(亦谓之厢。又《说文》云:「厢廊也。廊,东西序也。」此亦可见。但疑「序」下脱一「外」字。)。其前为东西堂,其后为东西夹室。夹外之广为侧阶,房后为北阶(此其地之盘也。)。其栋则中三间为一栋,横指东西,至两序之上而尽。遂自此处分为四栋,邪指四隅,上接横栋,下与霤齐(此其上栋之制,所谓四阿也。)。其宇则横栋前后即为南北两下,横栋尽外即为东西两下。四栋之旁,即各连所向而下,四面榱桷覆堂廉、出阶外者谓之庑(《说文》云:「庑,堂下周屋也。」),其庑尽水下处谓之霤(此其下宇之制也。)。
厦屋则前五间,后四间(无西房,堂中三间之后只分为两间,东房、西室。),其馀并如殿屋之制。但五间皆为横栋,栋之前后皆为两下之宇。横栋尽外有版下垂,谓之抟风。抟风之下亦为两庑,接连南北,以覆侧阶。但其庑亦不出抟风之外耳(《仪礼》疏云:「卿大夫为夏屋,其室两下而四周之。」)。
殿屋四阿连下为庑,四面之檐其水皆多,故其檐皆得以霤为名。厦屋南北两下之庑与殿屋同,故其檐亦谓之霤。东西两庑则但为腰檐,不连拣下,又不出抟风之外,虽或有水,亦不能多,故但谓之荣,谓之翼,而不得以霤名也(荣、翼乃腰檐之名,疏乃直指抟风,误矣。《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八。)。
西室:原倒,据宋浙本乙。宋闽本「室」作「屋」。
记程门诸子论学同异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熹读程门诸子之书,见其所论为学之方有不同者,因以程子之言质之而窃记之如左。
胡氏曰:「物物致察,宛转归己」。杨氏曰:「物不可胜穷也,反身而诚,则举天下之物在我矣」。
程子曰:「所谓穷理者,非必尽穷天下之物,又非只穷一物而众理皆通,但要积累多后,脱然有贯通处」。又曰:「物我一理,才明彼即晓此,不必言因见物而反求诸身也。然语其大,至天地之所以高厚;语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学者皆当理会」。
胡氏曰:「只于已发处用功,却不枉费心力」。杨氏曰:「未发之际以心体之,则中之体自见。执而勿失,无人欲之私焉,发必中节矣」。
程子曰:「思于未发之前求中,即是已发。但言存养于未发之时则可,惟涵养久则喜怒哀乐之发自中节矣」。又曰:「学者莫若先理会敬,能敬则自知此矣」。
谢氏曰:「明道先生先使学者有所知识,却从敬入」。又曰:「既有知识,穷得物理,却从敬上涵养出来,自然是别。正容谨节,外面威仪,非礼之本」。
尹氏曰:「先生教人,只是专令用敬以直内,习之既久,自然有所得也」。
程子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又曰:「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然生敬。存此久之,则自然天理明」。又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又曰:「敬只是涵养一事,必有事焉,须当集义。只知用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
右诸说之不同者,以程子之言质之,唯尹氏之言为近,所少者,致知集义之功耳。不知其言之序有未及耶?抑其意果尽于此也?然大本既立,则亦不患无地以崇其德矣。故愚于此窃愿尽心焉,因书其后以自诏云。
已发未发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中庸》未发已发之义,前此认得此心流行之体,又因程子凡言心者皆指已发之云,遂目心为已发而以性为未发之中,自以为安矣。比观程子文集、《遗书》,见其所论多不符合,因再思之,乃知前日之说虽于心性之实未始有差,而未发已发,命名未当。且于日用之际,欠却本领一段工夫,盖所失者不但文义之间而已。因条其语而附以己见,告于朋友,愿相与讲焉。恐或未然,当有以正之。
文集云:「中即道也」,又曰:「道无不中,故以中形道」。
又云:「中即性也,此语极未安。中也者,所以状性之体段,如天圆地方」。
又云:「中之为义,自过不及而立名。若只以中为性,则中与性不合」。
又云:「性、道不可合一而言。中止可言体,而不可与性同德」。
又云:「中者性之德,此为近之」。又云:「不若谓之性中」。
又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赤子之心,发而未远乎中,若便谓之中,是不识大本也」。
又云:「赤子之心,可以谓之和,不可谓之中」。
《遗书》云:「只喜怒哀乐不发便是中」。
又云:「既思便是已发,喜怒哀乐一般」。
又云:「当中之时,耳无闻,目无见,然见闻之理在始得」。
又云:「未发之前谓之静则可,静中须有物始得,这里最是难处。能敬则自知此矣」。
又云:「敬而无失,便是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也。敬不可谓之中,但敬而无失即所以中也」。
又云:「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间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理,出则不是。惟敬而无失最尽」。
又云:「存养于未发之前则可,求中于未发之前则不可」。
又云:「未发更怎生求?只平日涵养便是。涵养久则喜怒哀乐发而中节」。
又云:「善观者却于已发之际观之」。
右据此诸说,皆以思虑未萌,事物未至之时为喜怒哀乐之未发。当此之时,即是心体流行,寂然不动之处,而天命之性体段具焉。以其无过不及,不偏不倚,故谓之中。然已是就心体流行处见,故直谓之性则不可。吕博士论此大概得之,特以中即是性,赤子之心即是未发,则大失之,故程子正之(解中亦有求中之意,盖答书时未暇辨耳。)。盖赤子之心动静无常,非寂然不动之谓,故不可谓之中。然无营欲知巧之思,故为未远乎中耳。未发之中,本体自然,不须穷索。但当此之时,敬以持之,使此气象常存而不失,则自此而发者其必中节矣。此日用之际本领工夫。其曰却于已发之处观之者,所以察其端倪之动而致扩充之功也。一不中则非性之本然,而心之道或几乎息矣。故程子于此每以敬而无失为言。又云「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又曰「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以事言之,则有动有静;以心言之,则周流贯彻,其工夫初无间断也,但以静为本尔(周子所谓主静者,亦是此意。但言静则偏,故程子只说敬。)。向来讲论思索,直以心为已发,而所论致知格物,亦以察识端倪为初下手处,以故缺却平日涵养一段功夫,其日用意趣,常偏于动,无复深潜纯一之味。而其发之言语事为之间,亦常躁迫浮露,无古圣贤气象,由所见之偏而然尔。程子所谓「凡言心者,皆指已发而言」,此却指心体流行而言,非谓事物思虑之交也。然与《中庸》本文不合,故以为未当而复正之,固不可执其已改之言而尽疑论说之误,又不可遂以为当而不究其所指之殊也。周子曰「无极而太极」,程子又曰「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时便已不是性矣」。盖圣贤论性,无不因心而发。若欲专言之,则是所谓无极而不容言者,亦无体段之可名矣。未审诸君子以为如何(《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七。)?
论:《正讹》改作「诸」。
林用中字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五、《南岳酬唱集》附录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古田林子用中过予于屏山之下,以道学为问甚勤。予不能有以告也,然与之言累日,知其志之高,力之久,所闻之深而所至之不可量也。一日语予,求所以易其名与字者。予曰:「名者,子生三月而父命之,非朋友所得变。字虽可改,然前辈有言,名字者,己所假借以自称道,亦人所假借以称道己之辞尔,奚以求胜为哉」?林子曰:「不然。用中之名,在《中庸》实舜之事,非后学所宜假借以自名者,故常病其大而不自安,非敢小之而复求胜也。且亦素请于家君矣,愿得一言若可用以自警者而称焉,则所望也」。予嘉其礼与辞之善也,则告之曰:「舜诚大圣人,不可及也。而古之人有颜子者,其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夫岂不知舜之不可以几及,而必云尔者?盖曰学所以求为圣人,不以是为标的,则无所望走而之焉耳。子诚能志颜子之志而学其学,则亦何歉于名之大而必曰易之邪?且子不观于子思之《中庸》耶?《中庸》之书,上言舜,下言颜子。用其中者,舜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者,颜子也。夫颜子之学所以求为舜者,亦在乎精择而敬守之耳。盖择之不精,则中不可得;守不以敬,则虽欲其一日而有诸己且将不能,尚何用之可致哉?今子必将道颜而之舜,则亦自夫择者始而敬以终之,无他事矣。故予谓子之名则无庸改,而请奉字曰『择之』,又曰『敬仲』,二字惟所称。子以是为足以有警乎?无也」?林子曰:「子之教,敢不奉以周旋」。予因稍次序其语,书以赠之。乾道二年三月癸亥。
跋居厚弟诗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八六、《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八、《后村题跋》卷一○
右,居厚弟送勋侄赴漕试诗。初,居厚与兄志学场屋齐名,相踵擢第。志学得年仅三十一,无子,居厚命勋继之。昔我叔父小麟台公舍子而任弟,于是勋本生父审渊老死布衣,居厚为兄立后而命以官,不属他人而属审渊之子,家法也,天道也。勋于居厚昔为再从子,今为从子。事叔父当如父,必共其教令;友埙弟当如同产,必极其恩意,然后无负于叔父之选立。余耄矣,因勋访别,语之曰:汝父汝叔俱奋孤童,携束书徒步走京师应试,于时赀用狭于汝,裘马俭于汝,卒能中黄甲,还青毡。汝虽清贫,视汝父、汝叔微时稍泰矣。夫仕之通塞,命也,巧力不与焉;试之得失,艺也,工则中之焉。汝勉之,非惟汝二父之望,亦老伯之望。
重建六斋记 南宋 · 徐鹿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七五、《清正存稿》卷五
宝庆二年秋七月,宫教东阳冯公特卿守南安。始至,环四封之内,属耳以听令。公百未暇问,既祗谒先圣先师,则进诲之。顾视斋庑卑敝,喟然太息,以为待士之道有所未称。即捐钱廿万,继之以粟,俾仪更造。鹿卿禀命而退,以事闻于绣衣户部永嘉陈公畏,公亦曰:「此宣风化者事也。况吾故治,其可无助」?予钱如郡之数。时左史撰太师三山郑公性之摄漕事,闻之亦助十万。度费浸具,则经营鸠工,抡材给直,与民间等。委职生分董其事,悉撤故而新之。不足,则益以学粮钱七十万有奇,米石百。又不足,郡帑再益钱十万,而鹿卿亦稍出俸廪以佐费。对列六斋,斋建炉亭,为位廿四,总一百六十楹,百尔器具罔不饬。斋之扁曰进学、近思、贯道、尚德、时升、上达。以九月经始,越四月告成。已乃外创棂星门,内葺养贤堂,庖廪向背,各易其所,规模雄伟,视昔加倍。士喜且奋,请为记,鹿卿不得辞。惟昔周、程先生讲道是邦,轨范森然,可敬可仰。而养士之宫,因循日入于坏颓,檐老屋弗支雨风,讲明切磋之功为希阔,其责宜有在也。维时良二千石以学校为重,部使者又相与出力主张之,岂直为观美哉。古者上自天子之国都,以达于术于党于家,莫不有学,使之群居族处,相观而善,会异而同之,故士之为善者众也。王教不行,人自为说,家自为学,无师友以讲会其文义,开广其心胸,下者为仪、秦,高者为杨、墨,波荡流溢,泯泯棼棼。其间居穷守独,以自力于善者,宜若有人。然亦有安之而不变者,缘有司无以兴起之耳。今六斋既建,廊榭靓深,牖户明敞。砚席之味,隔于尘坌;饔饩之供,愈于箪瓢。传道有师,考古有籍。于是藏脩,于是游息,一叩击间,有员机焉,一领悟间,有神化焉,夫亦可以自勉矣。学者其毋负朝家作成之赐,与夫伊洛开端肇始之意,异时卓然自立,如古人以经义、治事名斋,而勋名节行与斋俱传,是则士之职也,亦三君子之望也。明年春正望记。
郑持正毛颖制表序 南宋 · 孙德之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四、《太白山斋遗稿》卷上
嘉定庚午,予侍先君子官中都,危逢吉、李公甫俱克词章,间相过,戏草《淇国夫人竹氏进封制词》,称「股肱之寄」,或谓其失体,与傀儡勤劳王家、出入幕府之作不类。危则裂之,李稿今犹在集中也。夫文不难于工,而难于体制,不合则虽形容之工、属对之巧,不足尚矣。三山郑君持正与处几年,一日以所拟制表等作见示,大抵假托以寓其言者也。其命意深隐,其造语精到,其文体则浑然不见斧凿,虽昭宣王度可也。予读之,不觉汗出,以为君之操觚染翰,其妙乃至此,盖君子高而览重,又尝历淮甸,登罗浮,收揽秀气,寄之毫端,故其文多奇气,模仿之作足以动世人。使其当常、扬之任,挥燕、许之笔,则人之所睹,又岂止如是哉!虽然韩昌黎传毛颖,至复作《下邳侯传》,则人厌之,政如善谭不以再出为尚也。而君作之不已,至盈卷帙,此非有志为尔也,游戏翰墨,造于三昧,则坌然四出,政不能自知尔。予以是论君,君笑而不答,书以为序。
戊戌风变拟应诏封事 南宋 · 袁甫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九
臣仰惟陛下祗畏天威,益隆圣德,因风雨震凌之变,惕然恐惧,以避殿减膳为未足,乃亲洒宸翰,布告中外,俾大小臣僚,咸以直言来上。圣心笃切,已足上格穹苍矣。臣昨厕从列,兹叨祠廪,目击变异,痛心疾首。虽抱沈痼,屏处衡茅,其敢以是为解,而不思所以仰答清问?是用披沥肝膈,粗陈管见,惟陛下少垂听焉。臣闻圣帝明王之世,天道顺于上,地道宁于下,故无疾风苦雨之灾,无地震水涌之变,此皆盛德感召之所致也。而自今夏以来,地震屡矣。乃七月七日,白虹夜见。虹,飓母也。越二日而飓风挟雨,大肆威虐,人皆曰飓母之见,此先兆也。臣则曰:先兆之见,不在乎白虹垂象之时,而已著于地震示变之日。《记》曰:「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且夫天气下降,地气上腾,于是乎风霆流形,发生庶物。斯其所谓神气者欤?夫何神气之发育,乃反为人物之殃,不为祥风甘雨,乃转而为灾为沴,殆有甚可怪者焉。土宇者,所载之神气也,今则漂荡室庐矣;民人者,所载之神气也,今则伤害民命矣;物产者,所载之神气也,今则垂成之稼,扫地无馀,一饱无期,饿莩将见矣。地震兆其端,而飓风煽其毒,是其咎果安在欤?夫地载神气,而圣人之神气实与之相为流通。「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作《书》者以为舜之德,即舜之所以为神气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记《礼》者又引《崧高》之诗,而继之曰:「此文武之德」。即文武之所以为神气也。成王之神气,微有所昏,故大风偃禾,昭示谴告。及夫启金縢之书,发悔过之语,而反风起禾,见于不旋踵之顷。当是时,成王之神气,其精明与舜同,亦与天地同,故一念感召,如响斯答。然则今日之变,天道未顺,地道未宁,震动漂摇,灾异交作,无庶物露生之应,而有荡析摧败之忧,陛下盍亦反躬内省,岂吾之神气有歉于古之帝王而然欤?臣窃谓天覆地载,人物处于其中,同此一神气也。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实所以为神气之主也。比岁以来,兵戈满目,乖戾之气,上干阴阳。西蜀破矣,荆襄残矣,淮甸抢攘,江湖撼摇,民人死亡,何可胜计!今又先之以地震,重之以风雨,凡平时之林然而生,蔚然而茂,神气之所发育者,率皆憔悴萧条,触目酸鼻,而又物价翔踊,日甚一日,民将无所得食,直立而须死耳。夫民物之生,皆地之所载而天之所覆也。今天爱其道,地爱其宝,但见寖微寖衰之形,莫睹寖明寖昌之象,可不为之寒心哉!虽然,亦岂无道以处此?臣敢科别其条,以告陛下。夫天下譬犹一身,身以神气为主,神气精明然后骨力坚强,血脉流通,吾身可以久安而无疾。治天下亦然。心源者,神气也;人才者,骨力也;兵财者,血脉也。自一身而宫闱,自宫闱而朝廷,自朝廷而天下,所以主张是者神气也,所以运动是者骨力也,所以流行是者血脉也。陛下一澄其心源,则神气充矣;一振人才之纲领,则骨力强矣;一提兵财之体统,则血脉通矣。故天下之机括,惟在陛下之一身而已。且端平未更化之前,姑置勿论。自更化之后,陛下所历之艰险变故,不为不多,而所以动心忍性者,不为不至矣。不知陛下因灾异而神气遂为之消沮乎?抑因警惧而神气愈为之精明乎?夫忧窘则怵惕,安平则弛缓,常人之情耳。圣帝明王,纯一不二之德,则固不当若是也。臣愿陛下悼念灾变之可畏,深思平日之过愆,痛自惩艾。以陛下之心,对天地之心。变异卒起之时,因当饬躬自省;变异渐息之后,尤当兢业自持。此心所存,慄慄然常若盲风怪雨、拔木发屋之变临乎其前。绝荒淫之嗜好,戒宴安之鸩毒;杜群枉之邪径,伸忠贤之正气。燕居深处与治朝听览之际,同一庄肃;妃嫔进御与经帷讲学之时,同一敬畏。勿以屋漏闇室而自肆,当以天鉴孔昭为可惧;勿以借曰未知而自恕,当以人见肺肝为难欺。视听管摄乎天君,而毋以外物汩精神;几务尽付于至公,而毋以私昵寄心腹。斥一时宽释之邪说,而惟思天下至大至重之责,不可有一日之暇逸;屏目前玩志之细娱,而深念艺祖皇帝之金瓯,不可有纤毫之阙损。如此,则大臣不敢养骄,以惰股肱;小臣不敢养谀,以惑耳目;近臣不敢养安,以稔萧墙之祸;远臣不敢养寇,以遗宗社之忧。君臣上下,置此身于岌岌至危至险之中,天地神祇,恻然感动,将挈而还之于至安至固之域矣。臣所谓陛下一澄其心源,则神气必充者此也。人主无职事,惟以进贤退不肖为职。史称郭公之所以亡,在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以臣观之,郭公之罪,固在乎无刚断之勇,而其受病之原,则在乎未能识善恶之真。如使其真知善善,真知恶恶,则何遽至于亡!惟其颠倒错乱,莫知适从,当用者如转石,当去者如拔山,卒之正不胜邪,忠不敌佞,佞邪满朝,则中正路塞,是以终陷于亡耳。陛下收揽威福,凡所进退之人,不胜其众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往往乍贤乍佞,迄无一定之守。人谓陛下刚断之不足,臣窃窥陛下近年以来,未尝不欲用刚也,特在乎审而行之耳。断在必用者,宜施之于君子,而勿误施之于小人;断在必去者,宜施之于小人,而勿误施之于君子。则得其所谓用刚之实,而不蹈郭公之失矣。今陛下未能别白贤否之真,但惩往时议论纷纷异同之弊,遂以安静为尚。然所谓安静者,惟苟同而已尔。君所谓可,臣亦曰可;君所谓否,臣亦曰否。以苟同为贤,其意将以求安静也,殊不知是是非非,力争明辩,合天理、当人心,乃所以为安静。阿意顺指,媚上附下,无所救正,蔑闻箴规,则虽求为安静,乃所以为大不安静耳。今灾异数见,天怒未释,怪徵日新,民情易摇,尚得谓之安静乎?本朝庆历、嘉祐间,群臣可否相济,至熙丰而并为一谈。元祐诸贤,亦可否相济,至绍、符而又并为一谈。由今观之,孰得孰失?人才之委靡,至近年极矣。臣之愚见,窃谓勿以己意为逆顺,而以义理为逆顺;勿以同异定取舍,而以是非定取舍。庶乎陛下不受人之欺,而国家享得贤之实。今也不然,脱遇有一任使,有一除授,则左顾右盼,辄兴乏才之叹。正如风痹之人,纵缓不收,四肢百骸,不为我用,谓之骨力之强可乎?陛下赫然圣明,照临于上,破苟同之说,辟大公之途,使天下人才踊跃奋迅,乃可以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矣。臣所谓陛下一振人才之纲领,则骨力必强者此也。今日急切之务,兵财二事而已,论者但知逐末忘本,臣窃惑焉。自古兴王之始奋,徒手而运掉一世,无兵而立有兵,无财而立有财。盖其精神志念沈深果断,几未至,不轻躁以先事,势可为,不迟疑而失时。挫而愈厉,弱而益壮,则何事不可为,何功不可立?兵财本一事,血脉本相通。今析而言之,执政各主其一,不识兵而非财,兵何以养?财而非楮,财何以办?苟不通为一体,大作规模,洗涤积弊而一新之,臣未见其可也。厥今中外所养之兵,与凡屯戍沿边者,不为少矣,而犹苦于无兵;楮币布在天下者,凡四十千万有奇,其数可谓至夥矣,而犹窘于无财。此岂拘泥常调者所能变而通之哉!陛下必思夫兴王之始奋,徒手而运掉一世者,何术而致此。彼惟不以常调处之,危中求安,死中求生,故能易祸为福,如反掌之易耳。是故患兵之少而言增募者,谬说也;患楮之不行而言秤提者,尤谬说也。举朝群臣,泛泛如河中木,而陛下又未尝毅然振刷,有所改作,又乌能救今日伤败危亡之天下哉!或者乃曰:「论事易,行事难。今欲振刷改作,必思如之何而发端,又如之何而布置,又如之何而究竟可也」。臣应之曰:今日非不可振刷改作也,特患未肯振刷改作耳。如陛下果肯振刷改作,必有其道矣。且陛下亦尝以自昔人主处艰险危急之极者而思之乎?彼口之所食者何食,身之所服者何服?宫嫔凡几,𥊍御凡几?内外有冗官冗吏否乎?有滥恩横费否乎?兴土木否乎?侈宴集否乎?献议者或及此,则笑曰:「是不过节用耳。所用如丘山,而所节仅涓埃,此迂谈耳」。臣之所言,奚止曰节而已哉,直欲陛下如兴王之始奋,徒手而运掉一世,则必思坐卧仰薪,饮食尝胆,真如越王句践可也。必思大布之衣,大帛之冠,真如卫文公可也。夫如是,天下将曰:「万乘帝王而所食如是,所服如是,是真欲兴邦矣,是真欲洗一世而更新矣」。妃嫔耶,𥊍御耶,土木耶,宴集耶,必能奋然大从减省,天下传诵曰:「今日汰某人矣,明日又罢某事矣」。冗吏耶,滥恩耶,横费耶,必能确然痛加裁抑,天下传诵曰:「今日下某令矣,明日又革某弊矣」。陛下立心,务在必行,决不朝作而暮止,朝廷议论,至当归一,宁有甲可而乙否?万一左右之臣逢迎陛下之意,以为方今事势未至危殆之极,何必先为苦节穷戚之态。是说也,乃害陛下之俭德者也,所宜深警而亟斥之。或又以为方今幸而人无横议,何必为此纷更张皇之举。是说也,乃沮陛下之从善者也,尤宜明辨而力排之。陛下胡不思夫夏少康之兴,仅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可谓至狭至微矣,尚能振作兴起,挽回衰乱之邦,复为隆盛之势。陛下视少康之时,岂不尚易于斡旋运用乎?梁武帝为侯景所逼,自知必亡,乃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呜呼!代天作子,抚有万方,危迫困辱,至出此言,书之史册,贻羞千古。当其尚可救药也,怠而不奋;及其不可支吾也,犹不知悔。自昔然矣,可不惩乎!今日之事,不问智愚,不拘中外,同然一辞,皆曰:「巧妇不能为无面饼」。甚者则曰:「国将与楮俱敝」。其虑固苦,其言固切,而论及于振刷改作,则又皆曰:「陛下犹未之肯也。不特陛下未之肯,为陛下左右之臣者皆未之肯也」。毋乃以为妨己而不暇计国乎?不思皮之不存,毛将安附,计国乃所以为己计也。陛下躬率于上,将有管、晏为时而出。如陛下犹欲以平时架漏之具文而施之于伤败危亡之天下,则虽有管、晏,犹不知为陛下计,而况未有管、晏乎?夫管、晏,孔门之所羞称也,今欲求其所羞称者尚不可得,陛下亦可反而思之矣。人主,天下之利势也。陛下操赏罚之利势于掌握之内,惟在乎善用之,则天下何难治之有?臣所谓陛下一提兵财之体统,则血脉必通者此也。抑臣复有献焉。上以言求下,下以言应上,勿谓言为无益也。臣窃思今日之事,复有十条焉:号令率多反汗,取轻天下,今当慎重其所发,一也;赏罚未行之始,天下已生疑心,今当示信而勿惑,二也;所在军情不安,敢于陵犯纪律,今当厚恤而严法,三也;灾变之后,小民艰食,皆将驱而为盗,今当招籴以弥奸,四也;秋高马肥,敌情叵测,区处边面,已为后时,岂容更复悠缓,五也;督府制阃,体统相关,所宜戒饬,一心以国事而灭私情,六也;监司按行诸路楮券,徒致烦扰,亟宜别行措置,七也;州县体量田租,务在实惠,及下以固民志,八也;湖淮交子,尽合易以铜楮,通彼所以宽此,傥是说可行,亦当早有定论,九也;安边所之积贮,合议区画,毋致阴消潜耗,十也。此十条,亦粗足以裨末议。然臣不敢掇拾细微,以溷圣聪者,盖以治天下必使神气精明,自然骨力强而血脉通,凡此末节有不劳馀力而自举者。陛下毋以神气之说为迂,稽诸天地,验诸人事,今日之变,非向时火灾之比。盖火灾仅在京城,未为广也,今之水灾遍及外方矣。不戒于火,犹可诿曰「居民弗谨,遂至延燎」,水灾非细故也。我宋以火德王天下,先朝河决为灾,犹且上下恐惧,况风雨肆虐,至于此极,陛下其可不奋志力行,一反衰苶之光景,而为兴隆之气象哉!《诗》曰:「惟昔之富不如时,惟今之疚不如兹」。又曰:「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臣贱性朴愚,怀不自已,幸值陛下导之使言,是以一吐狂僭,惟陛下裁幸(《蒙斋集》卷四。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三。)。
「示变」至「物露」:原脱,据殿本补。
跋陈郑答问目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九八、《鲁斋集》卷一二
亡友汪君元思,讳开之。条问二公之目,有二公亲笔答于其后。元思蚤亡,遗书存者百无一二。其父死,始得此二卷于尘网中,予平生视元思也深有愧焉。元思未离小学,即罹家难,踪迹茫昧不可寻,意其必至流落矣。丁亥之冬,忽得其诗二首,惊喜过望,然后知其寓止。予往访之于循理广教寺之门侧,大布之衣袭之以纸,栖栖一室,文集数种在几,议论确然有守,一扫世俗轻浮缠绕之习。自是招其入城府,寻再世之契,予赖其切磋之益甚多,同志翕然,愿与之交。君又能叙先世师友之旧,遍求当时名公而参请焉。如船山杨公、克斋陈公、毅斋徐公、直斋钱公,皆尝叩问,或登其门,或拜其书,劬劬不倦,后遂得婿于撝堂刘公之门。晚又遇三山郑公存斋讳师孟,字齐卿,专叩《通释》之疑甚详。既而郑公终于郡斋,久之,元思亦不起疾。朋友歛之而欲遂葬焉,其父坚不从。越十馀年,其父死,朋友然后得与同窆其父子。叩其诸公遗书,俱无有也。朋友悼之甚哀,予独思之,久而不释。予遂追述其懿行,状而求铭于北山何子恭父,以附不朽于北山何先生之集云。
中庸论(上) 宋末元初 · 王柏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二、《鲁斋集》卷一○
自泰山梁木之音绝响,而七十子之门人散处四方,各尊其所闻,各识其所得,纷纷著书,大略有记录之书,有训诂之书,有立言之书。七国酣战,锋镝腥闻,独洙泗之流风馀韵彬彬然,人犹知所敬也。虽纵横异诡之士,或咋舌而失其辨。秦燔典籍,汉溺儒冠,至挟书之禁开,而后河间献王及鲁高堂生得书为盛。纂集虽勤,而错乱磨灭,固亦多矣。考其疏浚渊源,恢弘祖训,端悫渊微,无以踰于子思子也。孔堂神护,屋壁发祥,《大学》、《中庸》始见于世。《大学》经传如此分明,犹参错而不知正,《中庸》之韦编茍绝,而微言奥旨,尤不易正也。子朱子虽豪分缕析,次第尚承汉儒之旧,大书以提其纲,细字以指其要,《章句》密矣,《或问》详矣,学者之问答亦备矣。又推出「体用」二字,该贯一篇之大意。故勉斋又曰:皆所以明道之体也。仆于是而又有感焉。首章三句,句句有体用也。天体也,命用也,性体也,率用也,道体也,修用也。总三句言之:天固体也,性则天之用也;性虽用也,又所以为人物之体。道固体也,实为性之用;道虽用也,又所以为教之体。仆固曰首章三句,句句有体用者,此也。子思子于性教之中提出一「道」字,教学者所以修,上承天命,下立民彝。戒惧乎不睹不闻,存天理之本然者,此体也。加谨乎独知之地,遏人欲之将萌者,此用也。未发之中体也,已发之和用也。此言性之体用。至于中庸,则言道之体用。故朱子曰:以中庸对中和言,则中和是体,中庸是用;以中对庸而言,则中却是用,庸却是体。古今言体用,未有如是之密者。盖庸是常行不可易之定理,中却是随时权衡合乎此理者也。而中之一字,又有体用之分焉。程子所谓「不偏不倚」者,此中之体也;吕氏所谓「无过不及」者,此中之用也。朱子合而言之,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也。中间又以费隐分体用,以诚明分体用。末章又自「为学立心之初」至「笃恭而天下平」,因用以归于体,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澄心易气,玩味章句,殆无馀蕴。仆至愚陋,读此书虽有年矣,始则茫然,终则跃然。及其久也,犹觉有所疑焉,无所质正,深窃病之。盖子思子之为是书也,义理精微而意味深远,规模广大而工夫缜密,有非初学之所能遽通,其茫然也固宜。于是子朱子提挈纲维,指示蕴奥,支分节解,脉络贯通,句句字字,粲然于心目之间,乌得不为之跃然?但固滞之见,似觉文势微有断续,宫商或相夺伦,虽朱子亦尝曰「文虽不属而意实相承」,乃指第二章以下十章言。仆于此十章,曾未见其不相属也,凡朱子曰「承上起下」,岂非相属者乎?此后实有断续不相属者,朱子却未尝言之。此正仆之所疑也。知仁勇之分言最先也,而三达德之总言乃遗逸于七八章后。行远登高之辟,继以鬼神之为德,若判然不相接也。「大哉,圣人之道」凡三章,此与「至诚无息」不相类也。「哀公问政」与「仲尼祖述」尤相辽远。此皆固滞之见,涵泳探索,终未能释然。因见《汉志》有「《中庸说》二篇」五字,心颇异之,求于诸子之列,已有《子思》二十三篇。窃意《大学》、《中庸》当在二十三篇之内矣。今乃于此又舍《大学》,独提《中庸》之说而二之,何欤?沈思久之,岂非班孟坚亦有意于考异而传疑乎?仆不揆其愚,乃搜厥原,乃宣厥滞,乃辑厥辞,乃秩厥序,严严乎大分之辨也,晔晔乎大用之融也。遐想旧规,以意逆志,庶几得之。姑整录识于后,辞未达,复著于论。但拆裂古书,摇动宗旨,不待人罪之,而亦自深以为罪也。孟子曰:「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仆不佞,尚有待于后之贤度之。
乞赐莫叔光谥及录用郑锷之后劄子(同倪思。)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三二、《攻愧集》卷二六
臣等窃惟为寮潜邸者儒生之荣遇,施恩旧学者人君之盛德。仰惟陛下聪明天纵,圣敬日跻,而终始典学,习与性成,荣儒重道,增光家法。凡臣子之执经于初潜,辅导于朱邸者,宠数特异。仰见圣明不遗故旧之至仁。其有身为侍从而不及睹龙飞之盛,终于庶寮而不得沾霈泽之馀者,有二人焉。窃见故吏部侍郎莫叔光,性行端良,问学该洽。立朝正色,有仁者之勇。始以秘书郎兼平阳郡王府教授,后以著作佐郎兼嘉王府赞读。在陛下左右四年,尝赐以「恬静」二字。后虽免兼,而朔望必见,爱眷优渥。陛下悯其蚤世,赐以金缯。而赠典之外,未尝加以异恩,易名定谥。故屯田员外郎郑锷,素明经术,通贯古今。教导诸生,著录甚众。任秘书郎日,先帝时在东宫,陛下为英国公,孝宗擢兼小学教授,创置一员,与知枢密院何澹轮日入侍,首尾再期,尝进《劝戒元龟》一书,尤蒙褒美。御书《无逸》一篇及「学问」、「清修」、「岁寒」等字以赐之。锷之身后,尤为衰替,无家可归。一子远宦,奉九十之母,无以为养。一子累举未第,无有为二人言者。臣思臣钥实与同朝,而锷又臣钥之师也。臣等幸日侍经幄,敢以奏闻。伏望圣慈特加矜念,使恩逮泉壤,泽及遗孤,簪履不遗,民德为厚,实有补于圣治。
答杨敬仲论诗解书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为《诗经》篇名
钥蒙示教《诗解》,以病故相仍,近始读竟。荷开发鄙陋至多,感叹击服之馀,恨未得一遂请益于门下。若夫发明无邪之思,一贯之旨,天人同心,大道至平,古说难尽信,虽载之《左传》者,亦不可据。《尔雅》亦多误,《大学》所引,亦有牵合。《诗序》多失经意,《释文》多好异音。诗人讽咏,或有包于事实制度名数,不尽合于礼典。先王皆在商世,难拘以周礼。文王以服事商,不应作礼乐。如此类,未易槩举,皆前辈之所未发者,尤用服膺。然惟尊意每不自以为足,而欲人之言,钥亦不能自已,欲效所见,试陈其甚明者,正欲反覆论辨,以归至当。非恃相与之厚,非爱此书之深,不及此也。
《葛覃》《毛诗传》曰:「覃,延也」。其义未安。覃,本义深也,葛叶大而蔓小,故坠焉而深下。俗谓坠下曰覃,徒绀切。而《广韵》、《集韵》无此字音,《释文》徒南切,方音不同,不可知也。而谓延也,则未安。曰「覃及鬼方」,由中国而覃及之,则中深旁浅,实有覃义。「实覃实吁,后稷之声」,深广也,故水中深旁浅曰覃,加水以别其字。先儒徒因葛推义,释覃曰延,然施即延也,无乃重复乎?《大田》「以我覃耜」,覃者,深也。耜宛然有微深之状,故曰「覃耜」。《毛传》殆未亲见耜,徒见《易》有剡木为耜之义,故以覃为利。后儒求其说而不获,又转音为「剡」,又转字为「䎦」。今正其字义,平声如字。
覃,《尔雅·释言》:「流,覃也。覃,延也」。郭注皆谓蔓延相被及。《说文》:「𪉲,长味也。从𣆉,咸省声。《诗》曰「实覃实吁」,徒含切。又,篆文覃省。潭,《说文》从水,覃声。《集韵》一说楚人名深曰潭。「潭」字在六书中为形声,如「江」、「河」之从水,而「工」与「可」止取其声而无义,「潭」从水,「覃」亦取其声,非有义也。潭有深义,今之言「潭潭」是也。「覃」却无深义。字书凡有意者,如「人为为伪」,「人言为信」之类,皆入会意之科。王荆公《字说》所以不能传者,往往以形声诸体皆入会意,故有牵合强通之病。以葛之蔓延,故施于中谷,亦未为重复也。覃耜之音「剡」,疑是方言。《集韵》以为利耜,止以《诗传》、《释文》为据。如「八月剥枣」,「剥」音普卜反,荆公以为养老者剥枣之皮而进之。后行田野间,群儿相呼扑枣,方知《释文》之有自来。此二「覃」字,更望考之。
《鹊巢》:「维鸠居之」。《尔雅·释鸟》云:「鸤鸠,鴶鵴」。郭云布谷,未安。音如布谷者不居鹊巢,音如鴶鵴者乃居鹊巢,为鸲鹆。鲁昭公二十五年鸲鹆来巢,而公如乾侯,此亦假他巢之应也。故文成之世,已有童谣曰:「鸲鹆跦跦,公在乾侯」。矧鸲鹆亦鴶鵴之音,凡鸟名多用其音。《埤苍》云鴶鵴,《方言》云戴胜。今审究戴胜首有竦毛,鸲鹆亦有之,而鸲鹆身色黑,戴胜身色毼而稍长大,岂《埤苍》考之未审欤?布谷其音浑然,鸲鹆其音亟然。穫谷毛毼,头有斑者。李氏亦以鸤鸠为鸲鹆。
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考之当如此之详。然鸤鸠之为鸲鹆甚明。浙人呼为八八儿,川人呼为阿八。所谓音如布谷者,乃今斑鸠,俗谓之步姑。其性虽拙,粗能为巢。戴胜首有竦毛向后,鸲鹆竦毛直上,又自不同。𬷃鸠之刺不壹,正谓鸲鹆也。郭景纯云布谷,固已失之,欧公言拙鸠极然,不知此乃鸲鹆。吕氏具载,皆未当也。
《简兮》:「日之方中,在前上处」。将祭习舞,以日中为期。硕人在前列上处。方中,将中也。硕,大也,大德之人。俣俣,德容也。
前辈曾云,日之方中,则明而易见之时。在前上处,则近而易察之地。君犹不能见,况幽远者乎?此意甚切。
《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耽,乐也;说,解说也。今俗说亦以女淫为大丑。
《毛传》云:「女与士耽,则伤礼义」。《郑笺》云「士有百行,可以功过相补。至于妇人,无外事,惟以贞信为节。然功过相补,则士可耽也」。每疑其害教。近得一说,无与士耽,已是自悔而反正之言。盖其初「抱布贸丝,来即我谋」,后又以车来,则非女之奔之也。其言曰:「始者以士之耽兮,故我今日犹可说也。若是女之耽兮,则我不可说矣」。如此则得诗之意,又免功过相补之害教也。
《兔爰》:「雉离于罗」。雉,文明,比君子。
非为其文明也,罗之设所以取鸟兽,兔狡如小人,爰爰缓行,不至触冒。雉性耿介,多罹其中。世乱网密,小人多幸免,而君子多陷于罪。言文明,则意差。
《萚兮《此诗凡言女,皆指君也。女者,爱之之辞。
《民劳》:「王欲玉女,是用大谏」。此意尤明。又《卷阿》「俾尔」、「弥尔性」之类,不惟是爱君。如古之称我为「朕」,未至如秦以来分别之严也。
《出其东门》:「聊乐我员」。我自有员姓者,吾妻也。
此说未然。毛、郑不解「员」字,疏言:「乐我心云耳」。云、员古今字,助句辞也。唐员半千齐州人,其先本彭城刘氏。十世祖凝之事宋,为起部郎,及齐受禅,奔元魏,以忠烈自比伍员,因赐姓员,古无此姓也。况此《诗解》内云,陆德明以《尔雅》云「徂,存也」,牵合上章「思存」,改「且」作「徂」,甚无谓也。且,语助也,于义自通,何必牵强?又改字。以此知员亦语助耳。
《候人》:「维鹈在梁,不濡其翼,不濡其咮」。鹈鹕,喙长尺馀,颔下胡大如数升囊,群飞入水食鱼。今也在梁,不濡其翼,咮长如此而亦不濡,是当食鱼而不得食,喻贤者宜得禄而不得禄。
欧阳氏曰:此鹈当居泥水中,以自求鱼而食。今乃邈然高处鱼梁之上,窃人之鱼以食而得不濡其翼咮,如彼小人,窃禄于高位而不称其服也。鹈不当以喻贤者,不若欧阳氏之说为长。
「不遂其媾」。小人富贵纵肆,好色淫恣而弃其妇。媾,婚媾也。
毛氏曰:「媾,厚也」。张氏曰:「不遂其媾,不称其宠待也。今人谓遂意,亦曰称意」。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娈兮,季女斯饥。董曰:「《集注》作嬒。蔚,文也。南山朝隮,螮蝀也。人莫敢指者,乃阴阳交感不正之气。南山喻在高位,朝隮喻淫纵。淫纵者,惟其意所溺,固有其妻虽婉娈而自不说者。如卫庄姜,虽美而不见答,盖不乐于静正,而放于情欲。季女者,年少之义,以其未尝相亲,如不为妇也。故曰季女不说之则失所,至于斯饥矣。
张氏诗曰:「林木南山荟蔚时,工斤樵斧竞朝隮。举知趋利青冥上,不念幽居季女饥」。陈氏曰:「壮者趋利于山,则弱者馁穷于室。小人肆志于上,则君子困穷于下」。张、陈二说虽未必尽得诗人之意,然其说犹雅驯。今为一「媾」字一「嬒」字,又婉娈季女,遂生此说。然「朝隮」实非螮蝀也,彼《螮蝀》之诗首章曰:「螮蝀在东,莫之敢指」。故次章曰:「朝隮于西,崇朝其雨」。至今朝日在东,则虹出于西;夕日在西,则虹出于东,鲜有见于南者。且此诗初不言虹,而径以朝隮为螮蝀,则不可。既曰季女如有齐季女,而曰如不为妇,亦觉费辞。若以南山喻高位,朝隮喻淫纵,亦不成诗语,宜有以更之。
《七月》:「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觱发者,寒气劲发,万籁尽鸣,如觱栗也。野俗有语:「篱端吹觱栗」。谓烈风吹篱端之虚管作声也。栗烈者,丑月寒气益烈,人股战栗也。《毛传》谓:「栗烈,寒气也」。其以是欤?
毛氏曰:「觱发,风寒也。栗烈,寒气也」。王氏曰:「风而寒,尚非其至也;无风而寒,于是为至」。只如此说足矣。觱栗乃胡乐,一名悲篥,一名笳管,羌胡、龟兹之乐也。其声悲栗,胡人吹之以惊中国马,后世乐始谱其音,以为众器之首。周时安得有此俗?语尤不足取。股战而栗,汉人始有此语。
「二之日凿冰冲冲」。凿冰之时,择冲和之日,虑寒气之伤人也。豳公之爱民如此。
毛氏曰:「冲冲,凿冰之意」。孔氏曰:「冲冲,非貌非声,故云凿冰之意」。《左传》曰:「深山穷谷,固阴冱寒,于是取之」。豳尤寒,盛冬安得有冲和之日?不如只从毛说。
《东山》:「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毛传》曰:「垤,蚁冢也。将阴雨,则穴处先知之。鹳好水,长鸣而喜也」。孔疏曰:「将雨则蚁避湿而上冢」。「鹳鸣于垤」诗意与「零雨其濛」同。「妇叹于室」,闻其夫将归,感伤而叹也。
毛公齐人,必自知之。解不甚详,孔疏亦未明,皆不见于垤之义。惟胡德煇珵《苍梧杂志》言之最明。云:「《新经》释鹳鸣于垤,谓垤为丘,垤非蚁冢。盖荆公未尝到山东,蚁冢有极高大者如冢墓然,每天将雨,则鹳集蚁垤而鸣。蚁知雨,鹳喜雨,以其类也」。方说得于「垤」字分晓。正以雨将作,故妇叹于室,如「殷其雷」之意,正念其劳也。若「我征聿至」,自在下句,「妇叹于室」,意联于上,孟子所谓「丘垤」,以是知丘是自然高处,垤乃蚁冢,下王洪「盘马于蚁封」,亦谓此也。
《狼跋》老狼有胡,进则躐其胡,退则跲其尾。周公欲进,则成王未授公以政,如狼跋其胡;欲退则又深念民人社稷之重,欲退不可,如狼疐其尾。
周公虽进退不可,亦何至如狼之跋疐?故程氏有云:「狼,兽之贪者,猛于求欲,故陷于机阱罗絷,前跋后疐,进退困险。诗人取之,以言狼之所以致祸难危困如是者,以其有贪欲故也。若周公者,虽在危疑之地,安步舒泰,赤舄几几然也」。又云:「先儒以狼跋疐不失其猛,兴周公不失其圣。猛奚若虎豹?胡独取狼也?诗人比兴以类,是以香草譬君子,恶鸟譬小人,岂有以豺狼兴圣人乎」?程氏之说美矣,然诗中无机阱之意,犹未为尽也。尝得其说于蜀人杨少卿民望云:「狼之遇人,先旋绕于人之四旁甚疾,人为之战惧自失,然后食之。诗人盖以狼之跋疐比四国,而周公处其中不惧也」。此说最为得之。
《常棣》:「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孺有柔义,兄弟既具,犹曰皆在于是。和乐且柔孺,言辞气柔巽也。其妻其子,情好合同,言夫妇父子和顺孝慈如琴瑟之和。《毛传》曰:「翕,合;孥,子也。湛,和乐之至」。
此解亦平,然说诗意未出。此诗极言兄弟之间,如《伐木》极言朋友之间。前章引陈曰:「兄弟之急难相救助如此,及其既安宁,乃谓兄弟不如友生乎」?此正诗之本意也。此二章言凡人以傧尔笾豆、饮酒之饫为乐,若兄弟既具。如谓兄弟无故,其乐又何止笾豆饮酒而已?其和乐又且如孺子之真情,如孺慕之孺,有不可解于心者。凡人妻子止以好合,尚能如鼓瑟琴之和。若兄弟翕合而无间,其和乐不足以尽之,又且湛矣,如湛酒湛色然。如此方见诗意。
《六月》:「六月栖栖」。六月,建巳之月也。栖,凄也。凄凄有冷意,时有麦秋之寒也。
毛氏曰:「栖栖,简阅也」。苏黄门曰:「栖栖,不安也」。李氏曰:「与《论语》『栖栖』同」。
注:「栖栖犹皇皇,言其不安也。」虽未为定论,然以为栖栖有冷意,麦秋之寒则不可。俗谚云:「江南两浙,春寒秋热。」若中原北方,则立春便温和,入夏便热,入秋便凉,冬则极寒。宣王在西周,四月岂复有冷也?/《车攻》:「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惟善御者两骖不猗,虽驰而一无所失。/此一段不尽其义。苏黄门曰:「四黄既驾,两骖不猗,御者之善也。不失其驰,舍矢如破,射者之善也。」盖不善射者,必待御者为之诡遇则获,故王良为之范,则嬖奚不能获一。惟御者不失其驰,而舍矢如破,方见射者之善。不惟此诗意明,《孟子》一段,亦皆焕然。/《吉日》:「既伯既祷。」 《毛传》曰:「祷,祷获也。」祷,未必为获也。(云云。)祷者,祷其无伤人也。弓矢驱驰之间,或偶伤人,故祷欤?/毛以祷为祷获,固已赘矣。此谓祷其无伤人,亦未为的当。将田而用马,故祷于马祖,不必专为获,亦不必专为求无伤人,与厩焚不问马之意不侔。/「漆沮之从。」《禹贡·雍州》:「漆沮既从。」从者,从入渭水。然则天子之所,其在渭、漆、沮之会欤?/「漆沮既从」, 《禹贡》自说治水,此诗自说从漆、沮驱禽而至天子之所,似不必泥此「从」字。/《庭燎》 《毛传》曰:「庭燎,大烛也。」(云云。)《秋官·司烜氏》:「凡邦之大事,共坟烛庭燎。」故书「坟」为「蕡」。郑司农云:「蕡烛,麻烛也。」然则与庭燎有异焉。今俗曰盆者,庭燎欤?,麻滓也,音诜。《毛传》以为大烛,未安。/今说亦未安。乃麻饼,毛谓大烛,司农谓麻烛,皆是也。古者如男子夜行,必以烛。童子隅坐而执烛,又如颜叔之秉烛,非如今之蜡烛也。凡点火而明者,如麻骨、桦皮、松明之类可以照者,皆谓之烛。今祭祀所用庭燎,以麻骨一大束立于地,而然其上,照耀一庭,故毛谓之大烛,司农谓之麻烛,却非盆也。/《斯干》:「如跂斯翼。」 如鸟之跂立而张两翼。鸟首如栋甍,两翼如二霤。/孔氏曰:「如跂,如人跂足直立。」若如今说,下三句已言如矢,如鸟,如翚矣,不应又以跂为鸟之跂。不若只用旧说,如人之跂立,翼言其翼然,不必谓鸟之翼也。/《小旻》:「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此固肤近柔懦之士所执常论。然而人知其一,莫知其他,不知圣智所及,当大有为,亦无所慑。但圣智虽不慑,亦无慢易忽略,而亦战战兢兢。/范氏曰:人皆知虎不可暴,河不可冯,而不知小人之不可不畏。临深履薄,惧之甚也。此说似胜,不必更加委曲也。/《小宛》:「交交桑扈,率场啄粟。哀我填寡,宜岸宜狱。握粟出卜,自何能谷。」 桑扈名窃脂,食肉之鸟也,(云云)今不得食,而率场啄粟,喻食肉富贵者,今犹失所困乏,而况于疹病孤寡贫弱之徒,宜其尤甚于入犴狱也。(云云。)民穷苦,握粟出卜,问曰:「何自而能谷善耶?」此章言贵贱皆困穷。/前辈大率如此说,意既不属,亦觉其言泮涣。桑扈窃脂,《尔雅·释鸟》自有两义,非名窃脂也。其曰「夏鳸窃玄,秋鳸窃蓝,冬鳸窃黄,桑鳸窃脂,棘鳸窃丹」者,「窃」皆训「浅」。注:「窃,蓝青色。」然则窃脂,谓其色浅白也。其前又别有两句云:「桑鳸窃脂,鳭鹩剖苇。」注云:「食肉,好盗脂膏。」苏黄门《古史序》有云:「圣人之不为不善,如驺虞之不杀,窃脂之不谷。」《小宛》正谓此。窃,盗脂膏之义。此章盖言遭诬陷而无告者。桑扈食肉,而谓其率场啄粟,可谓是非颠倒矣。惟其填寡,宜乎陷于岸狱也。此事甚易见,试握粟以卜之,谓握粟以试桑扈,彼何尝能食谷乎?言是非在目前,分明如此,而上不能察,若以为卜筮之卜,则意差矣。/《何人斯》:「维暴之云。」 详观是诗,非刺暴公也,刺其从暴公者也。/此诗之序必有所传,诗不言苏,而序言之,一诗中只有「维暴之云」一句,不知果暴公否。郑氏以苏、暴皆畿内国名,孔疏云:「苏国在河内温县。」是东都之畿内也。春秋为公者多是畿内诸侯,遍检书传,未闻畿外有暴国。今暴公为卿士,明畿内。此说亦不定。记得郑渔仲曾辨此云:「周之畿内无所谓暴者。」更当考。/《巷伯》:「捷捷幡幡。」 幡幡者,随风翻覆,反覆不定之状如此。/「幡幡」诚有反覆之意,然谓之随风翻覆,则是今释道所立之幡也,恐古无此。秦已有幡信之书,未知幡信起于何代,更考。/《北山》:「或王事鞅掌。」 在腹曰鞅。此诗,士子其职卑矣。其鞅在掌,方驾车马,故任此劳。故世以烦劳为鞅掌。/毛氏曰:「鞅掌,失容也。」孔氏曰:「鞅掌,烦劳之状。」只须用孔说,今说颇迂。韅靷鞅靽,皆在马之身,惟辔则在御者之手。鞅既在马腹,如今之肚襻,不应在人之手掌也。/陆机《草木疏》/「机」当作「玑」,非晋之陆士衡也。吕氏《读诗记》皆作「玑」。(《攻愧集》卷六七。)/六月:原无此二字,据前后文例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