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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端1180年4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六、《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二五、《古今事文类聚》新集卷一八、《古文渊鉴》卷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熹未见颜色,比辄妄以名姓自通,方以僭渎自咎,乃蒙教答,又枉手帖之诲,降屈威重,谋及疏远。
此古人之事,而执事者行之,甚盛甚盛。
顾熹之愚,不足以当之。
然敢无词以对?
盖尝窃谓欲起膏肓之疾者,必攻其受病之处,而其用功之缓速,制药之寒温,又有不可以顷刻毫釐差者。
今天下之病在膏肓者久矣,夫人而能知之,夫人而欲言之,顾以不当其任,则虽欲一效其伎而无所施耳。
乃者天子以执事有廉靖贞孤之操,擢寘谏垣,纳用其言,屏去奸恶,皆所谓膏肓之馀證。
海内有志之士知上之心盖已深悟隐疾之在躬,而欲假执事之药以去之也,又知执事之心所以姑从事于此者,盖亦以为之兆耳。
其必将有以谴之,则夫所谓病本者可去无疑也。
然而侧听累月,未有所闻,则又惧夫二竖子者知良医之伤己,而先为术以去之,以是忧疑,不知所定。
尚幸圣心坚定,不入其言,而又进执事台端之重,是必君臣之间已有一定之计,足以少慰士大夫心。
然熹之愚窃独私忧过计,意夫奸贼窥见端倪,则其所以自为谋者,必将愈深愈切,而有先执事以发其机者。
不审执事何以处之?
盖伐木而剪其枝叶,不若斧其根;
壅水而捍其波流,不若塞其源;
鸣金鼓、耀戈甲而噪呼以逐虎,不若乘其方睡而毙之之速也。
执事则既撼而觉之矣,又犹欲缓视徐趋,以当其虓怒决裂之势,窃为执事者危之也。
然此等小人有生以来,自朝至暮无非罪恶,不可殚数,且又人主素以倡优奴仆畜之,初不责以名检,而间者议臣乃复抉擿苛细而一一以陈之,其不纳则宜矣。
唯其日侍燕闲,逢迎纵臾,使人主之心恬于逸欲,而法家拂士之言不得以进;
狃于卑近,而正大久远之计不得以闻,贿赂公行,奸邪堵立,盖凡所以为天下国家之纲纪者,日倾月坏,而上下相蒙,莫敢以告,是则此一二人之罪所以上通于天,而深为今日膏肓之病者。
执事诚能声此为罪,扬于王庭,深赞圣主去邪勿疑之志,又引同列之贤,合谋并力以决去之,则天下膏肓之病者庶几其可去矣。
太平万岁,虽不武,尚能为执事诵之,不识执事亦有意乎?
比因三月九日指挥,已略为明主言之矣。
顾疏贱之言,未足取信,而或以取戾,谨已束装,恭俟严谴。
执事者毋以为戒而亟深图之,则天下幸甚。
亟遣此人,专此布禀,交浅言深,分疏礼简。
盖区区之心深以古人之事望于执事,而不复以世俗之常态自疑,伏惟深察。
然此书也,一读焉而采其意,然后削而投之火中,不足为外人道也。
引领台寺,不胜拳拳。
〔小贴子〕此事所系不轻,其成否不可必,但义所当为,有不得而避者,愿早决计。
万一不济,此心固无负于幽明,四方忠义之士必有闻风而兴起者。
直言日闻,圣主之心终必感寤矣。
葵藿野心,言及于此,不胜愤激痛恨之至。
王谦仲劄子1189年5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云云)不胜千万幸甚。
又蒙不鄙,俯垂访逮,此见高明之度,虽以爵位德业之隆,而自视欿然,不自贤智至于如此,甚感甚感。
顾熹至愚,本无知识,加以疾病废学,意见愈益阔疏,其将何以仰承嘉命?
惟是平生所闻明公之节概风烈,凛然其非今世之士,其尊主庇民之略,盖素所蓄积也。
今日得其位而施之于海内,有识仰首拭目以望膏泽之流亦有日矣。
独窃意明公之优游不迫,盖将有所待而为之也。
虽然,时难得而易失,古之圣贤盖有皇皇汲汲而坐以待旦者。
明公不忘畴音之志而果断奋发,以乘其不可失之机,则宗社之休,生灵之幸也。
汪尚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二五五
前蒙垂谕庙制,率易荐闻,未知中否。
不蒙辨诘,殊失所望。
然若果于台意无疑,则亦足自安矣。
别纸下询,尤见谦德之盛,愈下而愈光。
顾熹之愚,不足以有所发耳。
夫宋公以外祖无后而岁时祭之,此其意可谓厚矣。
然非族之祀,于理既未安,而势不及其子孙,则为虑亦未远。
曷若访其族亲,为之置后,使之以时奉祀之为安便而久长哉?
但贫贱之士,则其力或不足以为此,或虽为之,而彼为后者无所顾于此,则亦不能使之致一于所后。
宋公,则其力非不足为,若为之而割田筑室以居之,又奏授之官以禄之,则彼为后者,必将感吾之谊而不敢乏其祀矣。
此于义理甚明,利害亦不难晓。
窃意宋公特欲亲奉尝之,以致吾不忘母家之意,而其虑遂不及此耳。
若果如此,则使为后者主其祭,而吾特往助其馈奠,亦何为而不可?
伏惟高明试一思之,如有可采,愿早为之,使异时史策书之,可以为后世法,而宋公之事不得专美于前,则区区之深愿也。
愚见如此,不审台意以为如何?
陆子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
蒙喻及祔礼,此在高明考之必已精密。
然犹谦逊博谋,及于浅陋如此,顾熹何足以知之?
然昔遭丧祸,亦尝考之矣。
窃以为众言淆乱,则折诸圣,孔子之言万世不可易矣,尚复何说?
况期而神之之意,揆之人情亦为允惬。
但其节文次第,今不可考。
而周礼则有《仪礼》之书,自始死以至祥禫,其节文度数详焉。
故温公《书仪》虽记孔子之言,而卒从《仪礼》之制。
盖其意谨于阙疑,以为既不得其节文之详,则虽孔子之言亦有所不敢从者耳。
程子之说意亦甚善,然郑氏说「凡祔,已反于寝,练而后迁庙」,《左氏春秋传》亦有「特祀于主」之文,则是古人之祔固非遂彻几筵,程子于此恐其考之有所未详也。
《开元礼》之说,则高氏既非之矣。
然其自说大祥彻灵坐之后,明日乃祔于庙,以为不忍一日未有所归,殊不知既彻之后,未祔之前,尚有一夕,其无所归也久矣。
凡此皆有所未安,恐不若且从《仪礼》、温公之说,次序节文亦自曲有精意。
如《檀弓》诸说可见。
不审尊兄今已如何行之?
愿以示教。
若犹未也,则必不得已而从高氏之说。
但祥祭之日未可撤去几筵(或迁稍近广处。),直俟明日奉主祔庙然后撤之,则犹为亡于礼者之礼耳。
鄙见如此,不审高明以为如何?
范直阁1158年3月29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七、《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九、《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伏奉赐教,获闻迩日起居之详,慰感亡以喻。
信后暑雨应候,伏惟盛德所临,百神劳相,台候万福。
熹亲旁粗遣,未有可言者。
伏蒙教谕忠恕之说,自非爱予之深,不鄙其愚,岂肯勤勤反复如此?
感幸深矣。
但伏思之,终未有契处,不敢隐默,请毕其词,以求正于左右。
熹前书所论忠恕则一,而在圣人、在学者,则不能无异,此正犹孟子言「由仁义行」与「行仁义」之别耳。
孟子之言不可谓以仁义为有二,则熹之言亦非谓忠恕为有二也。
但圣贤所论,各有所为而发,故当随事而释之。
明道先生见道之明,亦不能合二者而为一也。
非不能合,盖不可合也。
彊而合之,不降高以就卑,即推近以为远,始倚一偏,终必乖戾。
盖非理之本然,是乃所以为不一也。
曾子专为发明圣人「一贯」之旨,所谓「由忠恕行」者也。
子思专为指示学者入德之方,所谓「行忠恕」者也。
所指既殊,安得不以为二?
然核其所以为忠恕者,则其本体盖未尝不同也。
以此而论,今所被教问曲折,可以无疑矣。
不识尊意以为然否?
若夫曾子所言发明一贯之旨,熹前书一再论之,皆未蒙决其可否。
熹又有以明之。
盖「忠恕」二字,自众人观之,于圣人分上极为小事,然圣人分上无非极致,盖既曰一贯,则无小大之殊故也。
犹天道至教、四时行、百物生,莫非造化之神,不可专以太虚无形为道体,而判形而下者为粗迹也。
孔子所谓「吾无隐乎尔」者,不离日用之间。
二三子知之未至而疑其有隐,则是正以道为无形,以日用忠恕为粗迹,故曾子于此指以示之耳。
此说虽陋,乃二程先生之旧说,上蔡谢先生又发明之。
顾熹之愚,实未及此。
但以闻见之知推衍为说,是以不自知其当否而每有请焉。
更望详览前书,重赐提诲,不胜幸甚!
前日诸疑,亦望早赐镌譬,俾毋疑为望。
时序向热,伏乞为道保重,以须环召
区区不胜大愿,不备。
周益公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三、四
前者累蒙诲谕范碑曲折,考据精博,论议正平而措意深远,尤非常情所及。
又得吕子约录记所被教墨,参互开发,其辨益明。
熹之孤陋,得与闻焉,幸已甚矣,复何敢措一词于其间哉?
然隐之于心,窃有所不能无疑者。
盖尝窃谓吕公之心固非晚生所能窥度,然当其用事之时,举措之不合众心者盖亦多矣。
而又恶忠贤之异己,必力排之,使不得容于朝廷而后已。
是则一世之正人端士莫不恶之。
况范、欧二公或以讽议为官,或以谏诤为职,又安可置之而不论?
且论之而合于天下之公议,则又岂可谓之太过也哉?
逮其晚节,知天下之公议不可以终拂,亦以老病将归而不复有所畏忌,又虑夫天下之事或终至于危乱,不可如何,而彼众贤之排去者或将起而复用,则其罪必归于我而并及于吾之子孙,是以宁损故怨,以为收之桑榆之计。
盖其虑患之意虽未必尽出于至公,而其补过之善,天下实被其赐,则与世之遂非长恶,力战天下之公议以贻患于国家者相去远矣。
至若范公之心,则其正大光明固无宿怨,而惓惓之义实在国家。
故承其善意,既起而乐为之用。
其自讼之书,所谓「相公汾阳之心之德,仲淹临淮之才之力」者,亦不可不谓之倾倒而无馀矣(此书今不见于集中,恐亦以忠宣刊去而不传也。)
此最为范公之盛德而他人之难者,欧阳公亦识其意而特书之。
吕公前日之贬范公自为可罪,而今日之起范公自为可书。
二者各记其实而美恶初不相掩,则又可见欧公之心亦非浅之为丈夫矣。
今读所赐之书而求其指要,则其言若曰:「吕公度量浑涵,心术精深,所以期于成务,而其用人才德兼取,不为诸贤专取德望之偏,故范、欧诸公不足以知之,又未知其诸子之贤而攻之有太过者。
后来范公虽为之用,然其集中归重之语亦甚平平,盖特州郡之常礼,而实则终身未尝解仇也。
其后欧公乃悔前言之过,又知其诸子之贤,故因范碑托为解仇之语以见意。
忠宣独知其父之心,是以直于碑中刊去其语,虽以取怒于欧公而不惮也」。
凡此曲折,指意微密,必有不苟然者。
顾于愚见有所未安,不敢不详布其说,以求是正,伏惟恕其僭易而垂听焉。
吕公之度量心术,期以济务则诚然矣。
然有度量则宜有以容议论之异同,有心术则宜有以辨人才之邪正,欲成天下之务则必从善去恶,进贤退奸,然后可以有济。
今皆反之,而使天下之势日入于昏乱,下而至于区区西事一方之病,非再起范公,几有不能定者,则其前日之所为,又恶在其有度量心术而能成务也哉?
其用人也,欲才德之兼取,则亦信然矣。
然范、欧诸贤非徒有德而短于才者,其于用人,盖亦兼收而并取。
虽以孙元规滕子京之流恃才自肆,不入规矩,亦皆将护容养,以尽其能,而未尝有所废弃,则固非专用德而遗才矣。
吕公所用,如张、李、二宋,姑论其才,亦决非能优于二公者。
乃独去此而取彼,至于一时豪俊跅弛之士,穷而在下者不为无人,亦未闻其有以罗致而器使之也。
且其初解相印而荐王随陈尧佐以自代,则未知其所取者为才也耶?
为德也耶?
是亦不足以自解矣。
若谓范、欧不足以知吕公之心,又不料其子之贤而攻之太过,则其所攻事皆有迹,显不可掩,安得为过?
且为侍从谏诤之官,为国论事,乃视宰相子弟之贤否以为前却,亦岂人臣之谊哉?
若曰范、吕之仇初未尝解,则范公既以吕公而再逐,及其起任西事而超进职秩,乃适在吕公三入之时。
若范公果有怨于吕公而不释,乃闵默受此而无一语以自明其前日之志,是乃内怀愤毒,不能以理自胜,而但以贪得美官之故,俛而受其笼络,为之驱使。
未知范公之心其肯为此否也。
若曰欧公晚悔前言之失,又知其诸子之贤,故因范碑以自解,则是畏其诸子之贤,而欲阴为自托之计,于是宁卖死友,以结新交,虽至以无为有,愧负幽冥而不遑恤。
又不知欧公之心其忍为此否也。
况其所书但记解仇之一事,而未尝并誉其他美,则前日斥逐忠贤之罪,亦未免于所谓欲盖而彰者,又何足以赎前言之过而媚其后人也哉?
若论忠宣之贤,则虽亦未易轻议,然观其事业规模,与文正之洪毅开豁终有未十分肖似处,盖所谓可与立而未可与权者。
乃翁解仇之事,度其心未必不深耻之,但不敢出之于口耳。
故潜于墓碑刊去此事,有若避讳然者
欧公以此深不平之,至屡见于书疏,非但《墨庄》所记而已。
况《龙川志》之于此,又以亲闻张安道之言为左验。
张实吕党,尤足取信无疑也。
若曰范公果无此事而直为欧公所诬,则为忠宣者正当沫血饮泣,贻书欧公,具道其所以然者以白其父之心迹,而俟欧公之命以为进退。
若终不合,则引义告绝而更以属人,或姑无刻石,而待后世之君子以定其论,其亦可也。
乃不出此,而直于成文之中刊去数语,不知此为何等举措?
若非实讳此事,故隐忍寝默而不敢诵言,则曷为其不为彼之明白而直为此黯闇耶?
今不信范公出处文辞之实,欧公丁宁反复之论,而但取于忠宣进退无据之所为以为有无之决,则区区于此诚有不能识者。
若摭实而言之,但曰吕公前日未免蔽贤之罪,而其后日诚有补过之功;
范、欧二公之心则其终始本末如青天白日,无纤毫之可议;
若范公所谓平生无怨恶于一人者,尤足以见其心量之广大高明,可为百世之师表;
至于忠宣,则所见虽狭,然亦不害其为守正,则不费词说而名正言顺,无复可疑矣。
不审尊意以为如何?
狂瞽之言,或未中理,得赐镌晓,千万幸甚!
后书诲谕又以《昭录》不书解仇之语而断其无有,则熹以为吕公拜罢、范公进退既直书其岁月,则二公前憾之释然不待言而喻矣。
不然,则《昭录》书成,欧公固已不为史官,而正献忠宣又皆已为时用,范固不以墓碑全文上史氏,而吕氏之意亦恐其有所未快于欧公之言也,是以姑欲置而不言,以泯其迹,而不知后世之公论有不可诬者,是以启今日之纷纷耳。
如又不然,则范公此举虽其贤子尚不能识,彼为史者知之必不能如欧公之深,或者过为隐避,亦不足怪,恐亦未可以此而定其有无也。
墨庄》之录出于张邦基者,不知其何人。
其所记欧公四事,以为得之公孙当世。
子约以为绍兴舍人所记,此固未知其孰是。
但味其语意,实有后人道不到处,疑或有自来耳。
若《谈丛》之书,则其记事固有得于一时传闻之误者。
然而此病在古虽之博,近世则温公之诚,皆所不免,况于后世,虽颇及见前辈,然其平生踪迹多在田野,则其见闻之间不能尽得事实,宜必有之,恐亦未可以此便谓非其所著也。
丹朱之云诚为太过,然欧公此言尝为令狐父子文字繁简而发,初亦无大美恶,但似一时语势之适然,不暇择其拟伦之轻重耳
故此言者虽未敢必其为公之言,而亦未可定其非公之言也。
此等数条,不足深论。
然偶因馀诲之及而并讲之,使得皆蒙裁正,则亦不为无小补者。
唯是所与子约书中疑「学道三十年」为后学之言者,则熹深惑焉,而尤以为不可以不辨。
不审明公何所恶于斯言而疑之也?
以道为高远玄妙而不可学邪,则道之得名,以人生日用当然之理,犹四海九州百千万人当行之路尔,非若老佛之所谓道者,空虚寂灭而无与于人也。
以道为迂远疏阔而不必学耶,则道之在天下,君臣父子之间,起居动息之际,皆有一定之明法,不可顷刻而暂废。
故圣贤有作,立言垂训以著明之,巨细精粗,无所不备。
而读其书者必当讲明究索,以存诸心、行诸身而见诸事业,然后可以尽人之职而立乎天地之间,不但玩其文词以为缀缉纂组之工而已也。
故子游诵夫子之言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而夫子是之。
则学道云者,岂近世后学之言哉?
若谓欧公未尝学此而不当以此自名耶,则欧公之学虽于道体犹有欠阙,然其用力于文字之间,而溯其波流以求圣贤之意,则于《易》、于《诗》、于《周礼》、于《春秋》皆尝反复穷究,以订先儒之缪,而《本论》之篇,推明性善之说,以为息邪距诐之本,其贤于当世之号为宗工巨儒而不免于祖尚浮虚、信惑妖妄者又远甚。
其于《史记》善善恶恶,如唐《六臣传》之属,又能深究国家所以废兴存亡之几,而为天下后世深切著明之永鉴者,固非一端。
其他文说,虽或出于游戏翰墨之馀,然亦随事多所发明,而词气蔼然,宽平深厚,精切的当,真韩公所谓仁义之人者。
恐亦未可谓其全不学道,而直以燕、许、杨、刘之等期之也。
若谓虽尝学之,而不当自命以取高标揭己之嫌耶,则为士而自言其学道,犹为农而自言其服田,为贾而自言其通货,亦非所以为夸。
若韩公者,至乃自谓己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所传之道,则其言之不让益甚矣,又可指为后生之语而疑之耶?
凡此又皆熹之所未谕者,盖尝反复思之而竟不得其说。
恭惟明公以事业文章而论世尚友,其于范欧之间固已异世而同辙矣。
至于博观今昔,考订是非,又非肯妄下雌黄者。
且于六一之,收拾编汇,雠正流通,用力为多,其于此事必不草草。
况又当此正道湮微,异言充塞之际,馀论所及,小有左右,则其轻重厚薄便有所分,窃计念之已熟而处之亦已精矣。
顾熹之愚,独有未能无疑者,是以不敢默默而不以求正于有道。
所恨伪学习气已深,不自觉其言之狂妄。
伏惟高明恕而教之,则不胜千万幸甚!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八。又见《范文正公集》诸贤赞颂论疏,《群书考索》别集卷一八,《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六八、交谊典卷八四、学行典卷七五。
何叔京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二
奉亲屏居,诸况仍昔。
所忧所惧,大略不异来教之云,而又有甚者焉耳。
躁妄之病,在贤者岂有是哉?
顾熹则方患于此未能自克,岂故以是相警切耶?
佩服之馀,尝窃思之,所以有此病者,殆居敬之功有所未至,故心不能宰物,气有以动志而致然耳。
若使主一不二,临事接物之际真心现前,卓然而不可乱,则又安有此患哉?
或谓子程子曰:「心术最难执持,如何而可」?
子曰:「敬」。
又尝曰:「操约者,敬而已矣。
惟其敬足以直内,故其义有以方外。
义集而气得所养,则夫喜怒哀乐之发,其不中节者寡矣」。
孟子论养吾浩然之气,以为集义所生,而继之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盖又以居敬为集义之本也。
夫「必有事焉」者,敬之谓也。
若曰其心俨然,常若有所事云尔。
夫其心俨然肃然,常若有所事,则虽事物纷至而沓来,岂足以乱吾之知思?
而宜不宜、可不可之几,已判然于胸中矣。
如此则此心晏然有以应万物之变,而何躁妄之有哉?
虽知其然,而行之未力,方窃自悼,敢因来教之及而以质于左右,不识其果然乎否也。
《遗说》所疑,重蒙镌喻,开发为多。
然愚尚有未安者,及后八篇之说并以求教。
有未中理,伏惟不惮反复之劳,有以振德之。
孔明失三郡,非不欲尽徙其民,意其仓卒之际,力之所及止是而已。
若其心则岂有穷哉?
以其所谓「困于豺狼之吻」者观之,则亦安知前日魏人之暴其边境之民不若今之胡虏哉?
孔明非急近功、见小利,诡众而自欺者,徙民而归,殆亦昭烈不肯弃民之意欤。
钦夫传论并所疑数条请求指诲,幸以一言决之。
《味道堂记》诚非浅陋所敢当,故有前日之恳,非敢饰辞以烦再三之辱。
既不蒙听察而委喻益勤,益重不敏之罪,谨再拜承命,不敢复辞矣。
然须少假岁月,使得追绎先志之所存,俟其略见彷佛而后下笔,庶几或能小有发明,可以仰丐斤削耳。
下喻行己临官之道,此在高明平日所学举而措之,则夫世俗所谓廉谨公勤有不足言矣。
区区乃方有愧于此,其何以仰助万分之一乎?
《祠堂记》推尊之意甚善,而所谓「人心天理不容亡灭,学者于此百世以俟圣人而已」者亦佳,但亦有可议者。
如以字谓诸先生,一也。
「立不教,坐不议,无言心成」,乃庄周荒唐之说,非圣贤授受本旨,二也。
以穆、尹、欧阳文章末技比方圣学,拟不以伦,三也。
明道无恙时,学者甚众。
今曰未尝为师,四也。
吕正献之未薨,伊川已去讲席,盖其道有非当时诸贤所及知者,是以难合,非特以两公之在亡为轻重。
今曰二公薨而伊川去,五也。
又曰正叔自谓道已大成,可以无愧,气象浅狭,恐非先生之志,六也。
世传了翁所序明道《中庸》,乃吕与叔所著,了翁盖误。
而今又因之,七也。
摭其语而论之,其失如此。
盖其大概切切然以辨谤释言为事,亦浅乎其知先生矣。
尝爱《明道墓表》有云:「学者于道知所向,然后见斯人之为功;
知所至,然后信斯名之称情」。
盖此事在人随其所至之浅深而自知之,彼不知者岂可以口舌彊争,彼知之矣,则又何待较短长而后喻哉?
《记》中所称「兼山氏」者名忠孝,《语录》中载其问疾伊川之语。
然顷见其《易》书溺象数之说,去程门远甚。
而尹子门人所记,则以为忠孝自党论起绝迹师门,先生没不致奠,而问疾之语亦非忠孝也。
然则其人其学亦可见矣。
愚见与所闻如此,不审明者谓之何哉?
岁前报叶、魏登庸,蒋参预政,陈应求枢密知院事
南北之使,交贽往来;
元夕有旨,州县张灯。
山间所闻者不过如此,罗、李之除,则未知也。
闻相麻以四事戒饬:理财用、省冗官、汰冗兵,其一则未闻。
盖未尝见麻,但传闻尔。
宰相带知国用,参政同知皆入衔,并恐欲闻之。
金声玉振之说,改定旧说,写呈求教,不知是否。
《诸葛传》所疑琐细,不能尽录,其大者帖于册内矣。
谢与权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九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四
伏蒙致政知县学士宠赐手书,喻以先契,伏读悲感,不可具言。
且审即日春和,燕居清暇,寿体康宁,又窃忻慰。
学晚无似,徒以少日习闻父兄师友之训,稍知用力于句读文义之间,区区自守,欲寡其过而未能。
固不敢坐谈玄奥,惊世骇俗,以负所闻也。
老丈过听,以为可教,辱先以书,语以渊源所自来者。
顾熹何人,可以与此?
属此跧伏,未有趋侍之期,引领向风,但切倾仰。
程书固不能无误,亦恨未得面承,质其是非,姑因便风,寓此致谢。
伏惟以时节宣,益绥寿祉,是所深望。
陈刚中1199年10月5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四、《晦庵题跋》卷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陈刚中诗,诸公跋语已具见其颠末。
周君季宏持以示余,使题于后。
顾熹复何能有所发明?
但计绍兴庚申距今己未,六甲五子,适一周矣。
胡、陈虽死,尚有生气,而彼纷纷者,果安在哉?
嗟叹不足,姑窃识其左方。
十月甲子云谷老人朱熹书。
刘氏墨庄1173年2月23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七、《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五、《方舆胜览》卷二一、隆庆《临江府志》卷一四、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五、道光《清江县志》卷二三、同治《临江府志》卷四、同治《新喻县志》卷二、《南宋文录录》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乾道四年秋,熹之友刘清之子澄罢官吴越,相过于潭溪之上,留语数日相乐也。
一旦,子澄拱而起立,且言曰:「清之之五世祖磨勘工部府君太宗朝,佐邦计者十馀年。
既殁而家无馀赀,独有图书数千卷。
夫人陈氏指以语诸子曰:『此乃父所谓墨庄也』。
海陵胡公先生闻而贤之,为记其事。
其后诸子及孙比三世,果皆以文章器业为时闻人。
中更变乱,书散不守。
清之之先君子独深念焉,节食缩衣,悉力营聚。
至绍兴壬申岁,而所谓数千卷者始复其旧。
尚书郎徐公兢、吴公说皆为大书『墨庄』二字,以题其藏室之扁。
不幸先人弃诸孤,清之兄弟保藏增益,仅不失坠,以至于今。
清之窃惟府君、夫人与先君子之本意,岂不曰耕道而得道,仁在夫熟之而已乎?
而不知者意其所谓或出于青紫车马之间,清之不肖,诚窃病焉。
愿得一言以发明先世之本意,于以垂示子孙,丕扬道义之训,甚大惠也」。
熹闻其,则窃自计曰,子澄之意诚美矣,然刘氏自国初为名家,所与通书记事者尽儒先长者。
矧今子澄所称,又其开业传家之所自,于体为尤重。
顾熹何人?
乃敢以其无能之辞度越众贤,上纪兹事?
于是辞谢不敢当。
子澄请之不置,既去五六年,书疏往来以十数,亦未尝不以此为言也。
惟朋友之义有不可得而终辞者,乃䌷绎子澄本语与所以不敢当之意而叙次之如此。
呜呼!
非祖考之贤,孰能以诗书礼乐之积厚其子孙?
非子孙之贤,孰能以仁义道德之实光其祖考?
自今以来,有过刘氏之门而问墨庄之所以名者,于此乎考之,则知其土之所出、庐之所入者在此而不在彼矣。
磨勘公五子皆有贤名,中子主客郎中实生集贤舍人兄弟,皆以文学大显于时而名后世。
第四子秘书监资简严,识大体,有传于《英宗实录》。
子澄之先君子即其曾孙也,讳某字某,官至某。
仕既不遭,无所见于施设。
今独其承家焘后之意,于此尚可识也。
生二子,长曰靖之子和,其季则子澄,皆孝友廉静,博学有文。
子澄游,尤笃志于义理之学。
所谓耕道而熟仁者,将于是乎在。
九年二月丙戌新安朱熹记。
皇考左承议郎尚书吏部员外郎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朱公行状1199年1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韦斋集》卷首、嘉靖《建宁府志》卷二○、《新安文献志》卷六八、紫阳朱氏建安谱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本贯徽州婺源县万年乡松岩里。
曾祖振,故不仕。
妣汪氏。
祖绚,故不仕。
妣汪氏。
父森,故赠承事郎
妣程氏,赠孺人
公讳字乔年,以绍圣四年闰二月戊申于邑里之居第。
未冠,繇郡学京师
政和八年上舍出身,授迪功郎建州政和县
丁外艰,服除,更调南剑州尤溪县,监泉州石井镇
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循左从政郎
丁内艰,服除,召对,改左宣教郎,除秘书省校书郎
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
司勋吏部两曹,兼领史职如故。
与修《哲宗实录》,书成,转奉议郎
以年劳转承议郎,出知饶州
未上,请间,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满秩再请,命下而卒,绍兴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辛亥也。
公生有俊才,自为儿童时出语已惊人。
少长,游学校,为举子文,即清新洒落,无当时陈腐卑弱之气。
及去场屋,始放意为诗文。
其诗初亦不事雕饰,而天然秀发,格力闲暇,超然有出尘之趣。
远近传诵,至闻京师,一时前辈以诗鸣者,往往未识其面而已交口誉之。
其文汪洋放肆,不见涯涘,如川之方至而奔腾蹙沓,浑浩流转,顷刻万变,不可名状,人亦少能及之。
然公未尝以是而自喜,一日喟然顾而叹曰:「是则昌矣,如去道愈远何」?
则又发愤折节,益取六经诸史百氏之书伏而读之,以求天下国家兴亡理乱之变,与夫一时君子所以应时合变先后本末之序,期于有以发为论议,措之事业,如贾长沙陆宣公之为者。
既又得浦城萧公顗子庄剑浦罗公从彦仲素而与之游,则闻龟山杨氏所传河洛之学独得古先圣贤不传之遗意,于是益自刻厉,痛刮浮华,以趋本实。
日诵《大学》、《中庸》之书,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
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蚤夜其间,以自警饬。
繇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故尝称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
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豪釐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
又尝以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
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维持防范于其间者,未尝一日而少忘,其意岂特为目前之虑而已哉」!
是时宣和之季,士之干世至是已无可言者矣。
旋属靖康之变,中朝荡覆。
尤溪,方与同寮燕集,忽有以北狩之问来谂者。
公闻震骇,投袂而起,大恸几绝。
既而建炎再造,王室漂摇,未有所定。
寇贼纵横,道路梗塞,固不暇于博求幽远,以尽一世人材之用。
而公抱负经奇,尤耻自售以求闻达,以是困于尘埃卑辱、锋镝扰攘之中,逃寄假摄,以养其亲十有馀年。
以至下从算商之役于岭海鱼虾无人之境,则已无复有当世意矣。
会诏出御史胡公世将抚喻东南,公乃因谒见而说之曰:「古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之计,以为子孙万世之业。
未有俯仰依违,苟度朝夕,曾不为终岁之备而可以为国者也。
今日庙堂之义固必有所谓一定之计矣,然未知其但欲襟凭江汉,控引荆吴以保东南而已乎?
抑当克复神州,汛扫陵阙,据中原而抚三河也?
盖尝闻之,不取关中,中原不可复;
不取荆淮,东南不可保。
唐唯不失关中,故更三亡,不失旧物。
而吴孙氏东攻新城,西攻襄汉,乃所以保建业
其后桓温刘裕虽能以江汉舟舻西入河渭,然既得之而不能守,则亦仅足以保东南而已。
然则天下之大势可知已。
今进既不能以六师之重通道荆襄,循汉沔以赴兴元,结连拓跋,控引五路,东向以图中原;
退又不能移跸建康,治兵训武,北争荆淮,以为固守之计,而但蹙处一方,费日月于道涂,前不能有尺寸之利,后又无所保以为安,未知漂漂者竟何如耶」?
胡公奇其言,壮其策,归即以闻于朝。
而泉守、资政殿学士谢公克家随亦露章荐公学行之懿,不宜滞筦库,于是乃得召试。
而发策者以中兴事业之难易后先为问,公即对言:「自古谋国有得失,而成功无难易。
盖天下国家有至计,而国势之强弱、兵力之盛衰、土地之开蹙不与焉。
唯能顺人心、任贤才、正纲纪,则天下之事将无难之不易。
惟上之人惜爱日而亟图之」。
反覆驰骋,辩说纵横,出入古今,證验精博,日未昳,奏篇已上,累数千言而文不加点,高宗览而异焉。
赵忠简公以元枢受诏,西督川陕荆襄军事,欲奏取公为属。
会太夫人属疾不果。
既遂遭丧以归,而赵公卒亦不果行也。
再召入对,上已用张忠献公之策,进次建康,指授诸将,计日大举以复中原,国势亦小振矣。
公始进见,欲坚上意,以遂中兴之业,即奏言曰:「陛下以圣哲之资,抚艰难之运,侧身焦思,累年于兹。
而民困兵弱,虏伪侵凌,戡定之勋久而未集。
意者陛下殆当抗圣志于高明,而辅之以睿智日跻之学,垂精延访,蚤夜汲汲,以求宗庙社稷经远持久之计;
申明纪律,崇奖节义,而又以民心为基本,忠良为腹心,则臣有以知虏伪之不足忧而恢复大功指日可冀矣」。
因论自古中兴之君唯汉之光武勤劳不怠,身济大业,可以为法。
晋之元帝、唐之肃宗志趣卑近,功烈不终,可以为戒。
反覆切至,而犹虑夫计画之间或未精审,无以服众心而成大功也,则又言曰:「人主操大权以御一世,必有所以处此者有以切中于理,然后足以深服天下之心,是以无为而不成。
今万机之务决于早朝侍立逡巡之顷,未有以博尽谋谟之益,使其必当事理,以服人心。
谓宜略放唐朝延英坐论之制,仰稽仁祖天章给札之规,延访群臣,博求至计,然后总揽参订,以次施行。
则政令之出,上下厌服,天下之事无所为而不成矣」。
顾又尝病士溺于俗学而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于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缺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则又奏言:「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寘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
一朝有缓急,则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禦危辱凌暴之侮,则庶几乎神器尊严而基祚强固矣」。
上悦其言,而于光武、晋、唐之论尤所嘉叹。
明日,以喻辅臣,且论元帝肃宗之失,而尤以元帝区区仅保江左,略无规取中原之志为诮。
乃诏改公京秩,仍典校中秘书。
则当是之,圣志所存亦可见矣。
不幸适有淮西杀将叛兵之变,中外恫疑,异议蜂起,张公至为解相印去,而国论遂变,至欲尽撤两淮之戍,还建康以自卫。
公深以为不可,因率同列拜疏言曰:「淮淝东南之屏蔽,昔人之所百战而必争者。
今皆幸为我有,而无故捐之以资敌,非计之得也。
若彼乘吾之郤长驱以来,不信宿而至江津,人心一摇,则建康虽有甲卒十万,亦将无所施矣。
且其新民累岁安集,亦既有绪。
今乃一朝而弃之,使其老稚狼狈而南来,丁壮忿憾而北去,其失人心以贻后患,抑又甚焉。
即以宿卫单寡,必行今策,则愿毋庸尽撤,而使合肥盱眙两戍所留各不下三万人,则亦足以固吾圉而折虏冲矣」。
疏奏不省,而刘豫果数求援于虏以乘吾隙,议者方以为忧,而虏反忌强将不可制,一旦执而废之,遂不暇以我为事。
不然,则亦殆矣。
自是之后,庙算低回,上下解弛,北伐之谋日以益衰,顾望中原,坐失机会。
明年,车驾遂还临安矣。
御史中丞常公同荐公恬尚有守,可任大事,因复召对。
公即抗言:「当今国论不过两端,喜进取之谋者既以行险妄动而及于败,为待时之说者又以玩日愒岁而至于媮。
二者不能相通,而常墯于一偏,是以成功不可见而均受其弊。
故臣尝谓能自治以观衅,则是二者通为一说而无所偏废。
盖能夙夜忧劳,率厉众志,则未尝不待时而不至于媮;
审知彼己,必顺天道,则未尝不进取而不及于败。
谋人之国者诚能如是以求逞于雠敌而有不得志者,臣不信也。
然臣窃迹近事,则夫往年江上之捷,日者伪刘之废,中原之衅可谓大矣。
而吾终未肯求所逞,岂非以行险妄动为不可以不戒,而于吾所以自治其国家者将益求其至欤?
今日之势虽未至于危机交急,亦可谓迫矣。
谓宜断自圣志,深思昔人爱日之义,忧劳庶政,无少怠忽。
凡事之故常,非天下所以安危存亡者,悉归之有司,而日与辅相大臣一心戮力,明礼义、纲纪、除弊政、振媮俗,抚循凋瘵之民,淬励士大夫而责之职业,凡以求吾所以自治者,然后谨察四方之衅,投隙而起,安受其烬以致天地之殛,则虽有智者亦不知为敌谋矣」。
刘光世淮西,御军无法,而寇至辄谋引避。
既正其罪而夺之兵矣,寻有叛兵之变,庙议反谓由罢光世使然,更慰藉而宠秩之。
张俊盱眙,方撤戍,犹命分兵留屯,而不受命,悉众以归,朝廷亦不能诘。
公于是又言:「陛下有为之志未尝少衰,而天下之事每每病于不立,使中兴之烈未有卓然可见之效,臣窃不胜忧愤。
而深惟其故,以为陛下诚能并进忠贤,修明纪律,惩陵夷委靡之祸,革姑息苟且之政,深诏大臣,号令所出,必务合于天下之正义,而毋恤匹夫徇私之怨,则威令必振,国势安强。
虽桀骜之虏,亦将歛衽而退听,尚何病于事之不立哉」?
上亦不以为忤,特命除郎,兼畀史笔。
而常公犹以为此非所为荐论之本意,再论上前,言甚恳至。
然事已行,不及改也。
史院,会方刊修蔡卞所撰《哲宗实录》,而宣仁附传实公所分,所以辨明诬谤、分别邪正者,于体为尤重。
而公考订精密,直笔无隐,论者美之。
其后顾亦不免颇为他官所窜易,是以读者犹有憾焉。
既而虏人亟遣使来请和,赵公以议小不合亦罢去,而秦丞相始颛政事,遂决屈己和戎之议矣。
虏使名称既不逊,而所责奉承之礼又有大可骇者,于是众心共怒,军士至汹汹欲为变,夜或揭通衢,指为虏谍。
都人汹惧,一时忠智之士竞起而争之,公亦亟与史院同舍胡公珵凌公景夏、常公明范公如圭五六人者合辞抗疏言曰:「虏人方据中原,吞噬未厌,何忧何惧而一旦幡然与我和哉?
盖其纽于荐食之威,动辄得志,而我甚易恐,故常喜为和之说以侮我。
又虑我训兵积粟,畜锐俟时而事有不可知者,故不得不为和之说以挠我耳。
盖虏人和使即秦之衡人,兵家用之百胜之术也。
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餍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虏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
执事顾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遂不复顾祖宗社稷二百年付托之重而轻从之。
使彼得济其不逊无稽之谋而藉躏以逞,将焉避之哉?
昔楚、汉相持之际,项羽常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
使为高祖者信其诈谋而遽为之屈,则自其一身且无处所,尚何太公之可还哉?
唯其不信不屈而日夜思所以图楚者,以故卒能蹙鸿沟之上,使其兵疲食尽,势穷力屈而太公自归。
此其计之得失,亦足以观矣」。
其言之切如此,盖出公与诸公之意,而成于胡公之手。
虽持其议不少变,然虏人狂谋因是亦有不得尽逞者,论者莫不壮之。
然自是之后,边备遂弛,士气益衰,而兴复之谋上下皆以为讳,堕公等所忧挠我之计。
顾自以为得上心,始谋以次尽逐诸异议者,公因是亦数自求引去。
参知政事李庄简公又尝欲引以寘近班,以是尤忌之,固留不许。
及虏使再至,独许归我河南地
公因轮对,又言:「陛下践艰难之运,十年于兹,虽有大有为之志,而于天下国家所以经远持久之计多有所未暇者。
今者天启戎心,画地数千里以归于我,此虽异时之变未可以豫知,意者天其以礼悔祸,使陛下间于忧虞而大有为之志将有所使,此万世一时也。
然天下之事每病于难立者,以向一夫独见之言而略众口异同之论,是以谋始太锐而用计有未详也。
愿考汉廷杂议之法,自今发政造事,陛下既与大臣谋谟于上,又令卿士大夫有忠虑者亦得以自竭于下,然后总揽群策而裁处其中,将举天下之事惟陛下之所欲为而无不成矣」。
此于前日讲和之议犹欲三致意焉。
又念国步日艰,人心未服,而天子无自将之兵,诸道无典戎干方之实,二三大将人拥重兵,强不可令,事盖有不可知者,则又数数建言,宜复武举,责实用,必其洞晓韬钤、长于绥御者,以储将帅之才
下州郡选骁勇悉送行在,以补周卫之缺。
精择帅守,使蒐卒乘,以壮藩维之势。
亦皆当世之急务,久长之至计,反复惓惓,不能自已。
其于请建太学、明大伦,以倡节义之风而厉苟媮之习,则又平日之所深虑而每言之,所谓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焉者,非若后来诸人承望风旨,但以课试文墨为粉饰太平之具而已也。
然而国是已定,言无所入,由是公之求去愈力,而之怒公愈甚。
十年,遂使言者论公独以怀异自贤,阳为辞逊为罪,而出之外郡。
然公去未几,而虏果败盟,复夺我河南地,悉其锐师,数道大入,如公所谓未可知者。
于是中外大震,亦不知所为,周章回惑,至于视师之奏,援引乖错而不自知,闻者莫不窃笑而深忧之。
幸而一时将卒犹有前日柬拔蒐练之馀,以故关陕、顺昌橐皋之师连战大捷,虏乃引退,复议讲解,而梓宫母后始得南归,又如公等所论楚汉强弱之势。
遂掩己失而冒以为功,公夺主权,肆然无复有所忌惮矣。
公固不能复为之屈,遂自请为祠官,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抄口诵,不懈益虔。
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乐澹如也。
旧喜赋诗属文,至是非有故不徒作,乃其文气则更为平缓,而诗律亦益閒肆,视诸少作,如出两手矣。
然公自是不复起,年未五十而奄至大故,善人之类,莫不伤之。
其后十馀年间,遂颛国秉,大作威福,诸与公同被逐之人,大者削籍投荒,小亦弃置閒散。
死败,其幸存者乃起复用,或至大官,而公皆已不及见矣。
呜呼!
熹尚忍言之哉!
公性至孝,事太夫人左右无违。
友爱诸弟,委曲将就,有人所难能者。
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
抚孤甥教之学,而经理其家事曲有条理,人无间言。
接引后进,教诱不怠,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
至于邪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与己异趣,则鄙而远之,或不忍正视其面。
至其所以施于吏治者,亦皆果决明辨,抑邪与正,无所顾避。
顾熹晚,不及于闻见之详,故不得而记也。
晚既属疾,自知必不起,而处之泰然,略无忧惧之色。
手书告诀所善胡公宪原仲刘公勉之致中刘公子翚彦冲,属以其子,而顾谓往受学焉。
其志道服膺,死而后已,垂裕后人,不使迷于所乡者又如此云。
所为文有《韦斋集》十二卷行于世,外集十卷藏于家。
吏部侍郎徐公度欲为之序,略言少日多见前辈,而自得从公及正平张定夫游,始得为文之法。
会病革,不及脱稿,而今序则直秘阁傅公自得之文也。
其论以为公诗高洁而幽远,其文温婉而典裁。
至于表疏书奏,又皆中于理而切事情,亦为得其趣者。
公娶郡祝氏,封孺人,赠硕人
其父处士确有高行。
硕人性慈顺孝谨,佐公事太夫人于穷约中,未尝一日不得其欢心。
承接内外姻亲,下逮妾媵僮使,曲有恩意,后公二十七年卒。
一男子,,今以朝奉大夫致仕。
一女子,嫁故浏阳县子翔,蚤卒。
孙男三:长塾,亦蚤卒;
次野,将仕郎
次在,承务郎
女三,其婿脩职郎刘学古、迪功郎黄干进士范元
曾孙男五,钜、钧、鉴、铎、铚。
女九,长适文林郎赵师夏,馀或许嫁而未行也。
公卒之明年奉其柩葬于建宁府崇安县五夫里之西塔山,而硕人别葬建阳县崇泰里后山铺东寒泉坞。
然公所藏地势卑湿,惧非久计,乃卜以庆元某年某月□□日奉而迁于武夷乡上梅里寂历山中峰僧舍之北。
盖公之诗尝有「乡关落日苍茫外,尊酒寒花寂历中」之句。
呜呼。
此岂其谶耶?
不肖子追慕攀号,无所逮及。
窃惟纳铭幽堂,具声烈,以告万世,盖自近古以来未之有改。
而公赠官通议大夫四品,准格又当立碑,螭首龟趺,其崇九尺,刻辞颂美,以表于神道,用敢追述其平生论议行实之大者如右,以请于当世立言之君子。
伏惟幸垂听而择焉。
谨状。
庆元五年十二月日,孤朝奉大夫致仕、婺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状。
又焚黄文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六
赖遗训,窃位于朝。
获被庆恩,追荣祢庙,亦有年矣。
比以钩党废锢,忧畏过深,以故及今,始克祗奉命书,以告于寝庙。
惟我皇考,洞视今古,靡有遗情。
陟降如存,尚克歆此,丕显休命。
顾熹衰颓,年迫告休
使我皇考,未跻极品,而先夫人,亦未克正小君之号。
流根之报,无复后期。
永念及兹,痛恨何极!
仰惟慈荫,俯鉴愚衷。
尚启后人,不日昌大。
瞻望恩灵,不胜感慕摧咽之至!
谨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