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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益公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三、四
前者累蒙诲谕范碑曲折考据精博论议正平措意深远,尤非常所及
又得吕子约录记所被教墨参互开发,其辨益明
熹之孤陋,得与闻焉,幸已甚矣,复何敢措一词其间哉?
然隐之于心,窃有所不无疑者。
盖尝窃谓吕公之心固非晚生所能窥度,然当其用事之时,举措不合众心者盖亦多矣。
而又恶忠贤异己必力排之,使不得容于朝廷而后已。
是则一世正人端士莫不恶之。
范、欧二公或以讽议为官,或以谏诤为职,又安可之而不论
且论之而合于天下公议,则又岂可谓之太过也哉
逮其晚节,知天下公议不可以终拂,亦以老病将归不复所畏忌,又虑夫天下之事或终至于危乱不可如何,而彼众贤之排去者或将起而复用,则其罪必归于我而并及于吾之子孙是以宁损故怨,以为收之桑榆之计。
盖其虑患之意虽未必尽出于至公,而其补过之善,天下实被其赐,则与世之遂非长恶,力战天下公议贻患国家相去远矣。
至若范公之心,则其正大光明固无宿怨,而惓惓之义实在国家
故承其善意,既起而乐为之用。
自讼之书,所谓相公汾阳之心之德,仲淹临淮之才之力」者,亦不可不谓之倾倒而无馀矣(此书今不见集中,恐亦以忠宣刊去而不传也。)
此最为范公之盛德他人之难者,欧阳公亦识其意而特书之。
吕公前日之贬范公自为可罪而今日之起范公自为可书。
二者各记其实美恶初不相掩,则又可见欧公之心亦非浅之为丈夫矣。
今读所赐之书而求其指要,则其言若曰:「吕公度量浑涵心术精深所以期于成务,而其用人才德兼取,不为诸贤专取德望之偏,故范、欧诸公不足以知之,又未知其诸子之贤而攻之有太过者。
后来范公虽为之用,然其集中归重之语亦甚平平,盖特州郡常礼,而实则终身未尝解仇也。
其后欧公乃悔前言之过,又知其诸子之贤,故因范碑托为解仇之语以见意
忠宣独知其父之心,是以直于碑中刊去其语,虽以取怒于欧公而不惮也」。
凡此曲折指意微密,必有不苟然者。
顾于愚见有所未安,不敢不详布其说,以求是正伏惟恕其僭易垂听焉。
吕公度量心术,期以济务则诚然矣。
然有度量则宜有以议论异同有心术则宜有以辨人才之邪正,欲成天下之务则必从善去恶,进贤退奸然后可以有济。
今皆反之,而使天下之势日入昏乱,下而至于区区西事一方之病,非再起范公,几有不能定者,则其前日所为,又恶在其有度量心术而能成务也哉
用人也,欲才德之兼取,则亦信然矣。
范、欧诸贤非徒有德而短于才者,其于用人,盖亦兼收而并取。
虽以孙元规滕子京之流恃才自肆不入规矩,亦皆将护容养,以尽其能,而未尝有所废弃,则固非专用德而遗才矣。
吕公所用,如张、李、二宋,姑论其才,亦决非能优于二公者。
乃独去此而取彼至于一时豪俊跅弛之士,穷而在下不为无人,亦未闻其有以罗致器使之也。
且其初解相印而荐王随陈尧佐以自代,则未知其所取者为才也耶
为德也耶
是亦不足以自解矣。
若谓范、欧不足以吕公之心,又不料其子之贤而攻之太过,则其所攻事皆有迹,显不可掩,安得为过?
且为侍从谏诤之官为国论事,乃视宰相子弟贤否以为前却,亦岂人臣之谊哉?
若曰范、吕之仇初未尝解,则范公既以吕公而再逐,及其起任西事超进职秩,乃适在吕公三入之时。
若范公果有怨于吕公不释,乃闵默受此而无一语自明前日之志,是乃内怀愤毒不能以理自胜,而但以贪得美官之故,俛而受其笼络,为之驱使
未知范公之心其肯为此否也。
若曰欧公晚悔前言之失,又知其诸子之贤,故因范碑以自解则是其诸子之贤,而欲阴为自托之计,于是宁卖死友,以结新交,虽至以无为有,愧负幽冥不遑恤。
不知欧公之心其忍为此否也。
其所书但记解仇一事,而未尝并誉其他美,则前日斥逐忠贤之罪,亦未免所谓欲盖而彰者,又何足以赎前言之过而媚其后也哉
若论忠宣之贤,则虽亦未易轻议,然观其事业规模,与文正洪毅开豁终有未十分肖似处,盖所谓可与立而未可与权者。
乃翁解仇之事,度其心未必不深耻之,但不敢出之于口耳。
故潜于墓碑刊去此事,有若讳然者
欧公以此深不平之,至屡见于书疏非但墨庄》所记而已
况《龙川志》之于此,又以亲闻张安道之言为左验
张实吕党,尤足取信无疑也。
若曰范公果无此事而直为欧公所诬,则为忠宣正当沫血饮泣,贻书欧公,具道所以然者以白其父之心迹,而俟欧公之命以为进退
若终不合,则引义告绝而更以属人,或姑无刻石,而待后世君子以定其论,其亦可也
不出此,而直于成文之中刊去数语,不知为何举措
若非实讳此事,故隐忍寝默不敢诵言,则曷为不为彼之明白而直为此黯闇耶?
不信公出文辞之实,欧公丁反复之论,而但取于忠宣进退无据所为以为有无之决,则区区于此诚有不能识者
摭实而言之,但曰吕公前日未免蔽贤之罪,而其后日诚有补过之功;
范、欧二公之心则其终始本末青天白日,无纤毫可议
若范公所平生怨恶一人者,尤足以见其心量广大高明,可为百世之师表;
至于忠宣,则所见虽狭,然亦不害其为守正则不费词说而名正言顺无复可疑矣。
不审尊意以为如何
狂瞽之言,或未中理,得赐镌晓,千万幸甚
后书诲谕又以《昭录》不书解仇之语而断其无有,则熹以为吕公拜罢、范公进退直书岁月,则二公前憾释然不待言而喻矣。
不然,则《昭录》书成,欧公固已不史官,而正献忠宣又皆已为时用,范固不以墓碑全文史氏,而吕氏意亦恐其有所未快于欧公之言也,是以姑欲置而不言,以泯其迹,而不知后世公论不可诬者,是以今日纷纷耳。
如又不然,则范公此举虽其贤子不能识,彼为史者知之必不能如欧公之深,或者过为隐避,亦不足怪,恐亦未可以此而定其有无也。
墨庄》之录出于张邦基者,不知何人
其所记欧公四事以为得之公孙当世
子约以为绍兴舍人所记,此固未知其孰是。
但味其语意,实有后人道到处,疑或有自来耳。
若《谈丛》之书,则其记事固有得于一时传闻之误者。
然而此病在古虽之博,近世则温公之诚,皆所不免,况于后世,虽颇及见前辈,然其平生踪迹多在田野,则其见闻之间不能尽得事实,宜必有之,恐亦未可以此便谓非其所著也。
丹朱之云诚为太过,然欧公此言尝为令狐父子文字繁简而发,初亦无大美恶,但似一时语势之适然,不暇择其拟伦之轻重耳
故此言者未敢必其为公之言,而亦未可定其非公之言也。
此等数条,不足深论
然偶因馀诲之及而并讲之,使得皆蒙裁正,则亦不为小补者。
唯是所与子约中疑学道三十年」为后学之言者,则熹深惑焉,而尤以为不可以不辨
不审明公何所于斯言而疑之也?
以道为高远玄妙不可学邪,则道之得名人生日用当然之理,犹四海九州百千万人当行之路尔,非若老佛所谓道者空虚寂灭无与于人也。
以道为迂远疏阔不必学耶,则道之在天下君臣父子之间,起居动息之际,皆有一定明法不可顷刻而暂废。
圣贤有作,立言垂训以著明之,巨细精粗无所不备
而读其书者必当讲明究索,以存诸心、行诸身而见诸事业然后可以尽人之职而立天地之间,不但玩其文词以为缀缉纂组之工而已也。
子游夫子之言曰:「君子学道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而夫子是之。
学道云者,岂近世后学之言哉?
若谓欧公未尝学此而不当以此自名耶,则欧公之学虽于道体犹有欠阙,然其用力文字之间,而溯其波流以求圣贤之意,则于《易》、于《诗》、于《周礼》、于《春秋》皆尝反复穷究,以订先儒之缪,而《本论》之篇,推明性善之说,以为息邪距诐之本,其贤于当世之号为宗工巨儒不免祖尚浮虚、信惑妖妄者又远甚。
其于《史记善善恶恶,如唐《六臣传》之属,又能深究国家所以废兴存亡之几,而为天下后世深切著明永鉴者,固非一端
其他文说,虽或出于游戏翰墨之馀,然亦随事多所发明,而词气蔼然宽平深厚精切的当,真韩公所仁义之人者。
恐亦未可谓其全不学道,而直以燕、许杨、刘等期之也。
若谓虽尝学之,而不当自命以取高标揭己之嫌耶,则为士而自言其学道,犹为农而自言其服田,为贾而自言其通货,亦非所以为夸。
若韩公者,至乃自谓己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所传之道,则其言之不让益甚矣,又可指为后生之语而疑之耶?
凡此又皆熹之所未谕者,盖尝反复之而竟不得其说。
恭惟明公事业文章论世尚友,其于范欧之间固已异世同辙矣。
至于博观今昔考订是非,又非肯妄下雌黄者。
且于六一之收拾编汇,雠正流通用力为多,其于此事必不草草
况又当此正道湮微异言充塞之际,馀论所及小有左右,则其轻重厚薄便有所分,窃计念之已熟而处之亦已精矣。
顾熹之愚,独有未能无疑者,是以不敢默默不以求正有道
所恨伪学习气已深,不自觉其言之狂妄
伏惟高明恕而教之,则不胜千万幸甚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八。又见《范文正公集》诸贤赞颂论疏,《群书考索别集卷一八,《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六八、交谊典卷八四、学行典卷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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