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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宗皇帝劄子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水心别集》卷一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五、《南宋文范》卷二一
臣窃以为今日人臣之义所当为陛下建明者,一大事而已:二陵之仇未报,故疆之半未复。
此一大事者,天下之公愤,臣子之深责也,或知而不言,或言而不尽,皆非人臣之义也。
虏并兼强大而难攻,故言者皆曰「当乘其机」;
积久坚固而不可动,故言者又曰「当待其时」。
夫究极本末,审定计虑,而识所施为之后先,然后知机自我发,非彼之乘;
时自我为,何彼之待!
今之率易苟且,习闻卑论而无复振起之实意,则固以为必当乘机,必当待时,以缓岁月而误大事,是必然矣。
且虏知其不可以羁制中原久矣。
黏罕之立伪楚、伪齐,挞懒之还五路、河南,今酋之初又议割白沟以南而定盟好,盖其本谋未尝欲于河东河北之外越而有之也。
颜亮虽威胁天下,而北方起事以归命者固已系踵;
我之偏师虽浪战无律,亦能捣陕、虢,摇关辅,得其要郡而守矣。
然则虏之所谓难攻者岂真难,而不可动者岂真不可哉?
此姑未论可也。
方今之虑,正以我自有所谓难,我自有所谓不可耳。
夫我自有所谓难,而不知变其难以从其易;
我自有所谓不可,而不知变其不可以从其可;
于是力屈气索,甘为退伏,常愿和好,抽兵反戍,拱手奉虏,而暂安于东南。
臣以为此今日之大患,所当先论者也。
陛下感念家祸,始初嗣位,葺两淮,理荆、襄慰绥蜀道,安集归正人,立忠毅、忠锐等军,教民兵、弩手,新城壁,造器械,讲马政,籴米储货,处处桩积。
臣诚愚陋,窃计陛下志望广远,中夜太息,何止一事哉!
然而二十六年于此,终未能奋发明诏,有所举动者,积今之所谓难者阴沮之,积今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而然也。
盖其难有四,其不可有五,臣请得为陛下条陈之。
夫重誓约,畏先事,以金币啖虏,本景德以来立国之素规耳。
既隳于契丹,复成于女真,以至浮海再三而谋夹攻,费数百万以买空燕,则又宣和之新画也。
斡离不之始至也,不过责纳张觉、纷乱元约而已;
黏罕复至,又不过责悔割三镇及閒结余睹而已;
青城之辱,忍复陈之,则又不过以为当如誓书而已。
是三役者,可谓覆灭天常,神理不容之巨罪也。
然虏自以彼直我曲,用兵有名,而国家遂为之包容垢耻,恬受奇祸,窜逐议臣,降诏谢过。
建炎未和,则祈请不绝;
绍兴既和,则绌损不较;
册命行于至尊,陪隶施于宰辅。
赖陛下威灵远畅,始得以匹敌往来尔。
不戴之仇而广兼爱之义,自为虚弱,既已久矣。
陛下欲尚加回护,阴俟他隙,则愤怒未昭,固不足以激使受命之士;
若流涕行诛,显示决绝,而国信所藏,典故具在,亦恐天下之大义,未足以易有司之常守。
此则国是之难一也。
国之所是既然矣,而士大夫之论何独不然!
故不以贼虏为可怒而反咎平燕之不当,不责主和之致寇而反罪守京之非策;
三镇则同议者皆是,割大河则签书者不疑。
至于秦桧,遂行其「南自南、北自北」之论。
汤思退从而效之,撤守弃地,开门纳敌,几危于隆兴之初
王之望、尹穑翕然附和,更为务实黜虚、破坏朋党、趋赴事功之说,相承至今。
况守已撤矣,地已弃矣,和亲成矣,尚何实之可务,何事功之可赴哉?
虽然,此犹小人之论耳。
至若为奇谋秘画者,则止于乘机待时;
忠义决策者,则止于亲征迁都;
沈深虑远者,则止于固本自治;
高谈者远述性命,而以功业为可略;
精论者妄推天意,而以夷夏为无辨。
小人之论如彼,君子之论如此。
陛下欲询众谋,则流言成市,互为废兴;
若断以独志,则虑之不尽,事难轻发。
此则议论之难二也。
女真方之前世,非勍虏也。
然而童贯逃师于始至,种师道玩寇于被围,李纲失守于太原李回扫迹于河上,黄潜善不知南渡,杜充未战迎降,赵鼎持重,迄无定算,张浚经略,屡致奔溃。
此皆国家受付托、委心腹之大臣也,贤佞虽异,败事岂殊!
陛下遍览往策,当艰难鼎峙之时,岂无杰材异禀、克就勋绩者乎?
今环视诸臣,前者后者,迭进迭退,其知此事本而可以反覆议论者谁乎?
其抱此志意而可以策励期望者谁乎?
以奔趋官簿为阀阅,以句校朱墨为详练;
能缚一奸民,遂自许为有智;
能斩一黥卒,遽自负为有勇。
其怀利尚同,毁伤善类,阴塞正路,谋以力据要津者,充满内外。
陛下欲倚赖此徒,责骥足于蹇步,固无可言;
若出意收拾,拔于度外,则又孟浪欺谩,无足凭仗。
此则人材之难三也。
国家规模,特异前代。
本缘唐季陵夷,藩方擅命,其极为五代废立、士卒断制之祸,是以收揽天下之权,铢分以上悉总于朝,上独专操制之劳,而下获享其富贵之逸。
故内治柔和,无狡悍思乱之民,不烦寸兵尺铁,可以安枕无事,此其得也。
然外网疏漏,有骄横不臣之虏,虽聚重兵勇将而无一捷之用,卒不免屈意损威以就和好,此其失也。
论者方偏乐安靖,以为宁有外虞而无使内变,课其功效固已过于汉、唐远矣。
且靖康之事,未闻我有一城一邑敢为叛命,而坐视胡虏长驱深入,惕息待死,屠戮之惨,与五代何异!
其得失之算,岂不明哉!
夫徒鉴五代之致乱而不思靖康之得祸,故李纲请裂河南为藩镇,范宗尹尝割边面为镇抚,皆随以废格。
陛下循守旧模,而欲驱一世之人以报君仇,则形势乖阻,诚无展力之地;
若顺时增损,则其所更张,其所动摇,关系至重,岂得易言!
此则法度之难四也。
虽然,是四难者,特其精华景象而已,计其事实,又有甚不可者焉。
古者以民为兵,不以兵为民;
因事以养兵,不养兵以待事;
兵聚则求战,不聚则不敢战。
今食钱自日百钱以上,家小口累仰给于官,国力不供而常有饥寒之色,是以兵为民也;
北方无事二十馀年,终不解甲,是养兵以待事也;
养兵如故,和亲亦如故,是聚兵而不敢战也。
今营、屯、厢、禁,见卒至六十万,群校贵将,廪禄无算,外虚州县,内困朝廷,兵以多而遂至于弱矣。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一也。
昔固有以乏财为患矣,未有皇皇汲汲,取之无度,如今日之甚者也。
漕司造船、督府犒军而酒价十倍,和买、折帛行而民有二赋,免役钱起供而役法弊,盐袋钱增添而盐筴尽,头子,勘合、免丁、牙契无不增钱,而州县之间益以苛碎。
大抵经总制钱为州之害,月桩、板帐为县之害,而西蜀折估、青草、水脚、对减、激赏、隔漕名色,其患苦又为特甚。
天下之钱,岁入于官者八千万缗,而支费常不足,盖财以多而遂至于乏矣。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二也。
夫诛讨仇贼,脩立大事,使不愆紊,是人主宰相之任也;
整挈纲目,振举小治,使不失时,是百官群有司之任也;
未有以百官群有司之任付之吏胥而能治者。
今自检正都司六部列属以及寺监,皆纲目之所在也;
受成吏手,能否莫辨,贿赂公行,关节交市,民冤不直,事滞不决。
小治若此,况大事乎!
盖不信官而信吏使之然耳。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三也。
夫以官听吏,疲愞之名,人情之所避也,然而不免焉。
何也?
国家以法为本,以例为要。
其官虽贵也,其人虽贤也,然而非法无决也,非例无行也。
骤而问之,不若吏之素也;
暂而居之,不若吏之久也;
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若吏之悉也;
故不得不举而归之吏。
官举而归之吏,则朝廷之纲目,其在吏也何疑!
夫先人而后法,则人用;
先法而后人,则人废;
不任人而任法,则官失职而吏得志矣。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四也。
法虽用矣,人虽废矣,然人材之定品,孰堪为某官,孰不堪为某官,孰宜为小,孰宜为大,其可用之犹在也。
今也任职则以人为可废,择官则为人之饵,学科举,挂名荫,计级而升,循途而进,无不可为者,何贤何不肖,何君子何小人之有哉!
廉耻日阙,名实日丧,风俗日坏而不可救。
盖不任人而任法之弊,遂至于不用贤能而用资格耳。
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五也。
是之谓不特四者精华景象之难变,而五者事实之尤不可动者也。
夫国是难变,议论难变,人材难变,法度难变,加以兵多而弱不可动,财多而乏不可动,不信官而信吏不可动,不任人而任法不可动,不用贤能而用资格不可动。
故期之以功名而志愈惰,激之以志节而俗愈媮;
右列未能登进勇爵,而儒生或以见薄为愧;
信臣未足承接密旨,而外廷或以见疏为疑。
公卿大夫,私窃告语,咸以今之事势举无可为者,姑以美衣甘食老身长子自足而已,岂非今之实患深害,一大事之残贼者欤!
沿习牵制,非一时矣。
其利害当讲,其虚实当明,其是非当断,其废置当决。
不讲,不明,不断,不决,陛下之志虽欲有为,将何恃而独行哉?
一世之人维絷手足,涂塞耳目,失正性矣,岂知君仇之当报而为陛下尽死力哉!
臣故曰二十六年于此,终未能奋发明诏有所举动者,积今之所谓难者阴沮之,积今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而然也。
然则其难者岂真难乎?
其不可者岂真不可乎?
盖自古人君,有虽居天下之尊位而不得制天下之利势,以卒于无成者矣。
陛下则不然。
以陛下之圣之武,之勤之明,博学远览,绝识独睿,汉之宣帝光武,唐之太宗,皆不及也。
讲利害,明虚实,断是非,决废置,在陛下所为耳。
大义既立,则国是之难者先变矣;
陛下之国是变,则士大夫议论之难亦变矣;
群臣之在内者进而问之,在外者举而问之,其任是事者亲用之,其不任是事者,斥远之,则人材之难亦变矣。
变国是,变议论,变人材,所以举大事也,其所当顺时而增损者某事耳,非轻动摇而妄更易也,则法度之难亦变矣。
四难既变,则兵以多而弱者,可使少之而后强也;
财以多而乏者,可使少之而后裕也。
然后使官与吏相制而不制于吏,使人与法相参而不役于法,使贤能与资格并行而不屈于资格,皆无不可动之患矣。
期年必变,三年必立,五年必成,二陵之仇必报,故疆之半必复,不越此矣。
臣故以为机自我发而非彼之乘,时自我为而何彼之待者也。
若置而不论,因而不改,则我之所谓难者真难矣,虏岂复有易攻之机!
我之所谓不可者真不可矣,虏岂复有可动之时!
亶之废,亮之殒,斡鲁之叛,皆彼之机也,我何乘焉?
彼之时也,我何待焉?
臣故以为率易茍且,习闻卑论,缓岁月而误大事者也。
臣昼诵夜思,审观天意,稽考人事,十五年矣,今日始得对清光,发绪论,陛下加听之,愿反覆诘难以究其始末,非独臣之幸,天地祖宗之灵所以望于陛下也。
光宗皇帝劄子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水心别集》卷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六
臣恭惟陛下始初临御,思深虑远,曾未浃旬,遽诏中外之臣各以其言疏列来上,诚欲治之主正本始之先务也。
臣不敢汎滥条奏,苟应故常,惟陛下少留听焉。
臣闻古之号为贤君者,必能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
能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知病所在,锼剔根柢,不惮改为,则虽已衰复兴,垂败复成,终必得其所愿而后已。
不能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因循姑息,随目前之苟且,望他日之远大,错施杂用,精神不应,文理差舛,久而无验,心志怠忽,则虽已兴已治之馀,衰乱出焉,况欲求其兴且治乎!
所谓当先明治国之意者何也?
盖当微弱之时,则必思强大;
当分裂之时,则必思混并;
当仇耻之时,则必思报复;
当弊坏之时,则必思振起;
当中国全盛之时,则必思维持保守;
当夷狄宾服之时,则必思兼爱休息;
先视其时之所当尚而择其术之所当出,不可错施而杂用也。
尧、舜、三代,莫不皆然。
秦、汉以还可称之君,暨我本朝艺祖太宗,圣人迭起,积其勤劳,奋其勇智,功隆业钜,垂裕来叶,何尝有迷其时而误其术者哉!
陛下以臣之言视今之时,则其时果当何尚,而其术果当何择欤?
岂以为微弱而当思强大,分裂而当思混并,仇耻而当思报复,弊坏而当思振起欤?
抑以为中国全盛而当思维持保守,夷狄宾服而当思兼爱休息也?
无乃当微弱、分裂、仇耻、弊坏之时,而但处之以中国全盛、夷狄宾服之势;
用维持保守、兼爱休息之术,而欲庶几乎强大、混并、报复、振起之功欤?
治道之象,微而难知。
臣虽至愚,窃论今日之事,恐其由前之时而处以后之势,用后之术而欲求前之功,补泻杂医,不能起疾,禾莠参种,迄靡丰年,此所谓治国之意当先明者也。
诚先明其意,则国之所是可斟酌而定,议论趋向可审详而决,课功责效可岁月而待。
臣昧死,愿论今日之未善者六事,皆治国之意未明之故。
何谓未善者六事
今日之国势未善也,今日之士未善也,今日之民未善也,今日之兵未善也,今日之财未善也,今日之纪纲法度未善也。
何谓今日之国势未善?
请即汉、唐之兴废,以考见宣和靖康之始末。
汉中衰也,为王莽所篡,尺地一民非诸刘之有矣。
然其人心犹未溃也,故光武以宗室疏属,至与乞食之饥民聚谋协力,卒以诛而尽复汉业者二百年。
唐自天宝之后,大乱相乘盗窃名字跨据藩镇者接踵,加以世有内患,日就衰削。
亦以其人心犹未溃也,故犹得专主,行其命令,尽羁縻其土宇者百五十年,不至于播迁不复而使中原遂为左衽也。
国家宣和靖康之变,虽曰小人造衅,力取幽、燕,贪功不靖,激成祸乱。
三镇虽割而其民未尝愿降也,京师虽陷而天下未尝有变也,虏虽以威立张邦昌、刘豫,而奸雄未有崛起而与我抗者也。
建炎巡幸,远至温、台;
从卫隆祐,分适洪、赣;
川、陕处置,自为捍禦;
三方阻隔,不相闻知。
然臣民奔走爱戴,无异平日。
刘豫再犯江、淮,兀术复取河南,震动陵逼,自以为豕突之势莫之敢校,然将士用命,首尾鏖击,以退却而兀术大败,卒甘心而求盟焉。
是自宣和之末绍兴十年之后,凡二十年之间,中国实无溃叛之形也。
然终不免于罢兵增币,分裂南北以和寇仇,大则无东汉戡复之勋,小则无晚唐羁縻之政,何也?
此臣所以深疑当时治国之意未明,于微弱、分裂、仇耻、弊坏之时,猥用维持保守、兼爱休息之术,枘凿不合,矛盾相戾,畏而安之,佐成其锋,以致此也。
自是以来,几二十年,颜亮凶狂,离其巢窟,跳踯一战,鼓声所震,常、润之屋瓦几无宁者。
当是之时,我方过于防虑,岂敢谓其真送死乎?
然而胡人篡之,华人叛之,卒殒其首。
于是中原响合,殆将百万,而我以素无纪律之兵,声势不接,犹能所向有功。
是中国虽名属彼而实未尝溃叛于我者如故也。
自是以来,休而息之,爱虏而不敢爱中原者,又几三十年矣。
岁月虽已远,长老虽已亡,号令虽已绝,然而臣揆之天理,验之人心,察之事势,虽其名属彼而实未尝溃叛于我者犹在也。
陛下盍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而斟酌国是于此乎!
且夫微弱者必思强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是也。
分裂者必思混并,秦、晋、隋之力争艺祖太宗之无敌是也;
仇耻者必思报复,少康、越勾践、汉武帝、唐太宗是也;
弊坏者必思振起,秦孝公、周世宗是也。
岂昔之能斟酌国是于此,而今有不能乎?
若曰「业已然矣,吾独奈何」?
又曰「天不悔祸,吾其敢逆」!
事之未立,则曰「乘其机也」,不知动者之有机而不动者之无机矣,纵其有机也,与无奚异!
功之未成,则曰「待其时也」。
不知为者之有时而不为者之无时矣,纵其有时也,与无奚别!
然则用后之术而欲求前之功,治国之意终于未明,而今日之国势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士未善?
自古国家,曷尝不以任贤使能为急欤?
然而以意行事,以人胜法者,乃今日之所讳也。
故事之曲折,无不诿法;
习而行之,吏胥所工,士大夫愧焉。
幸时无事,将迎唯诺,自可称职,而贤能遂至于无用矣。
其无用也,故今之脩饬廉隅者反以行见异,研玩经术者反以学见非,志尚卓荦者反以材见嫉,伦类通博者反以名见忌。
是岂世之恶贤能欤?
贤能之无用,势有以激之也。
锢于朋党,沈于卑贱,老于岩穴,何不可者!
然而臣窃怪其既无用于今世矣,而风流日以坠失,士俗日以颓败,官无素望,人无定品,诸路无平时之帅,群僚无充事之员,举踌躇叹息而且以乏材为患者,何欤?
岂其既以为无用而可以抑遏,又以为有用而不可磨灭欤?
然则以为有用而不求其实而收之,以为无用而不思其弊而救之者,何欤?
此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士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治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士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民未善?
三代之养民,臣犹未敢言也。
若夫汉当文、景之际,则公私有馀,武帝则萧然耗矣;
江左元嘉之政,其盛衰亦然。
盖民之贫富,专系其用兵之多少矣。
绍兴之中年乾道淳熙,将五十年,中间用兵一二年尔,亦可谓少矣。
民之富,州县之宽,宜与文、景比,而今日独奈何民力最穷,州县最困欤?
试即士大夫而问今天下之县曰,「某可为欤?
某不可为欤」?
其不可为者十居八九矣。
又试即士大夫而问今天下之州曰,「某可为欤?
某不可为欤」?
其不可为者十居六七矣。
又问其「不可为者何事欤」?
曰:「月桩、板帐钱尔,经总制、上供尔,归正人、官兵俸料尔」。
又问「民力之所以穷者何说欤」?
曰:「役法尔,和买尔,折帛尔,和买而又折帛尔」。
然则国家有休兵之实过于文、景,而天下被用兵之害甚于武帝,何欤?
此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民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治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民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兵未善?
古人之兵,以宿师为拙,以聚屯为病,不敢别异于民而特养之,虽特养之,不多数也。
一朝有事,菽椹其食,料简其民,虽少而未尝不胜者,厉而使之也。
今之特养者,将兵、禁兵、厢兵,世世坐食,总其成数,斯不少矣。
古人之兵患未得此数尔,固足横行于天下。
又有特养之大者,御前之军,屯驻四处,铸兵买马,截拨纲运,赀力竭矣,然而上下徊徨,皆曰「兵不可不养也」。
屈意仇雠,坚守盟誓,行人岁遣,琛货空矣;
然而内外怵惕,又皆曰「兵不可用也」。
不知兵既不可不养,而何以反不可用欤?
统副非人,朘刻廪赐,卒伍穷饿,怨嗟流闻。
议者又以为「就使用之,终不可以致其死命也」。
不知既不可用而徒养之,又何以徒养之者为累欤?
然则昔人之能厉其兵虽少而必胜,今日之以兵自累虽多而愈弱者,何欤?
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兵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为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兵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财未善?
财之善者,不曰「米粟布帛取于民力之所有」欤?
及王制浸废,运鱼盐、榷酒茗以佐用度,然终不尽利,而亦不尽以金钱责其下之所无,虽少而不得不足者,盖亦未至于一切肆行而不顾也。
今之茶盐净利,酒税征榷,何其浩大欤!
汉、唐极盛之时,尽一天下之输,曾未能当今三务场之数。
其又有浩大者,经总制钱,强立窠名,从而分隶;
和买、白著,折帛、折变,再倍而取;
累其所入,开辟以来未之有也。
入既若是,出亦如之。
盖尝仓猝不继,相视无策,遂印两界会子而权之者,有年数矣。
不知取钱之多既若是,而何以卒岁扰扰,反忧不足欤?
今天下幸欲暂安于无事,而徒以是钱为患也;
设更有事,其一切不顾而取之者,又将覆出欤?
夫昔者不敢尽取虽少而犹足,今日不顾而取之虽多而犹匮者,何欤?
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财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治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财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纪纲法度未善?
昔之立国者,知威柄之不能独专也,故必有所分;
控持之不可尽用也,故必有所纵。
三代以上,星分棋布,悉为诸侯,其自居者千里而已。
此非后世之所能,然犹坚植其四隅,倚之捍禦;
封崇其险阨,示以形势;
至于对立鼎峙,雌雄所争,则必隆其委任,多其分画。
岂无外重生奸跋扈致寇之患哉?
历代相承,莫之或变,盖非不欲其密,而亦不能不使之疏也。
然则尽收威柄,一总事权,视天下之大如一家之细,孰有如本朝之密者欤?
呜呼!
靖康之祸,何为远夷作难而中国拱手欤?
小民伏死而州郡迎降欤?
边关莫禦而汴都摧破欤?
今犹弗之悟也,岂私其臣之无一事不禀承我者为国利,而忘其雠之无一事不禁切我者为国害欤?
岂其能专而不能分,能密而不能疏,知控持而不知纵舍欤?
此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纪纲法度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为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纪纲法度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恭承明诏,念军国之利害不能究知,生民之休戚无以自达,法或不宜于俗,事或不便于时。
臣固以为无大于此六者矣,然而当先明治国之意而已。
不先明治国之意,使此六者本伤而末坏,心蠹而枝披,支离涣散,而臣之议论无所复用矣。
诚先明治国之意,则臣今所论,特其目耳。
源流汗漫,变故万端,非兼考古今,不能尽其理;
非并知难易,不能通其变;
非独悟良策,不能操其决;
睹成效,不能待其久也。
陛下不以臣之愚,试留听焉。
诚欲先明所以治国之意,则固当视今之时。
陛下以为今果何时欤?
果微弱欤?
则意固在于强大矣;
果分裂欤?
则意固在于混并矣;
果仇耻欤!
则意固在于报复矣,果弊坏欤?
则意固在于振起矣;
在陛下审观熟察而已。
然则谓今之时为中国全盛、夷狄宾服者,臣恐其名托之而实非也;
谓治国之意当维持保守、兼爱休息者,臣恐其形似之而实谬也;
在陛下果断改为而已。
臣伏观寿皇圣帝在位二十八年,英武刚健,勤劳恭俭,整厉臣工,变移风俗,大志未酬,亲授陛下。
舜、禹之美,二《典》所载,若之初,何以过焉!
陛下严祗寅畏,足以膺受付托;
仁恕温厚,足以慰答徯望
虚心无我,足以容受正直;
广览兼听,足以照临欺蔽;
至公寡欲,足以杜塞侥倖;
长驾远驭,足以招徕英杰;
于此而先明所以治国之意,又何难哉!
譬之行天下者,在所问津而已。
干犯旒扆,无任恐惧!
附记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别集》卷一五
淳熙乙巳,余将自姑苏入都,私念明天子方早夜求治,而今日之治,其条目纤悉至多,非言之尽不能知,非知之尽不能行也。
万一由此备下列于朝,恐或有所问质,辄稿属四十馀篇。
既而获对孝宗,至光宗初又应诏六事,然无复诘难,遂箧藏不出矣。
庆元己未,始得异疾,六年不自分死生,笔墨之道废。
嘉泰甲子,若稍苏而未愈也,取而读之,恍然不啻如隔世事。
嗟乎!
余既沈痼且老,不胜先人之丧,惧即殒灭,而此书虽与一世之论绝异,然其上考前世兴坏之变,接乎今日利害之实,未尝特立意见,创为新说也。
惜其粗有益于治道,因稍比次而系以二疏于后,他日以授寀、宓焉。
十月□□日,龙泉叶适
宁宗皇帝劄子(一 嘉泰三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八、《古文渊鉴》卷六二
臣闻欲占国家盛衰之符,必以人材离合为验。
昔周文、武身致多士,作而用之,预卜天命,最为长久。
召康公成王赋《卷阿》之诗,言求贤用吉士,其兴托渊然以深,其旨意沃然以长,不以美而以戒。
其词曰:「蔼蔼王多吉士,惟君子使,媚于天子」。
又曰:「蔼蔼王多吉人,惟君子命,媚于庶人」。
夫上媚天子,下媚庶人,不以抗犯为能而以顺悦为得,此岂有谄曲之意存乎其间哉?
忠信诚实,尽公忘家,惟以国之休戚关忧乐,不以己之曲直校胜负,故能上为人主所信,下为百姓所爱。
盖人材合一之时,和平极盛之治,其效如此,非末世所能及也。
往者陛下初嗣大宝,臣服在百僚,偶当进对,辄不自已,窃尝申绎《卷阿》之义为陛下献。
天启明圣,德意开广,志虑日新,销磨党偏,秉执中道,人材庶几复合,和平可以驯致。
臣灾疾羸残,目睹斯事,不胜感叹!
臣闻治国以和为体,处事以平为极。
和如庖人之味焉,主于养口而无酸咸甘苦之争也;
使犹有酸咸甘苦之争,则非和矣。
平如工人之器焉,主于利用而无痕迹节目之累也;
若犹以痕迹节目为累,则非平矣。
故善调味者,必使众味不得各执其味;
而善制器者,必能消众不平使皆效其平。
人臣谁无有己?
惟明主能使其忘己。
仁宗初年,尝有党论。
至和嘉祐之间,昔所废弃,皆复湔洗,不分彼此,不间新旧,人材复合,遂为本朝盛时。
臣久病积衰,已绝荣望。
区区之愚,所期人臣忘己体国,铭心既往,图报方来,如子事父,无有怠竭。
职任所系,毕知陈力;
分守所严,极忠尽敬;
不私一身以自徇而与公家相为先后。
如此则下知和平之实义,上享和平之实福,远追文、武,近法仁宗,以无愧于《卷阿》之诗。
陛下财幸。
宁宗皇帝劄子(二)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四七
臣病苦馀日,圣恩垂怜,使转漕湖外,守符泉南
今又特蒙收召,入奏之初,有两处职事,不敢不陈愚虑。
臣采湖南士民之论,以为二十年来,岁虽熟而小歉辄不耐;
地之所产,米最盛而中家无储粮。
臣尝细察其故矣。
江湖连接,无地不通,一舟出门,万里惟意,靡有碍隔。
民计每岁种食之外,馀米尽以贸易。
商则聚小家之所有,小舟亦附大舰而同营;
展转贩粜,以规厚利;
父子相袭,老于风波,以为常俗。
其不耐小歉而无馀蓄,势使之也。
故每遇小歉,闾里不能自相给,惟仰州县赈救。
城市之民,青黄未接,食于常平者十家而九。
此事诸司当任责,而漕司为一路通融有无之处,其责尤重。
湖南漕司,岁计所入甚少,比江西才十之三四,比湖北才十之五六,曾不足以支本司一年之经用。
向者团簇大军钱数多,总司所取不尽,可以通借,故不自觉而反冒富厚之名。
自大军钱屡减旧额,总司按籍尽取,积以岁月,坐致漏底
漕司索然穷匮者五六年矣。
除凑足交头之外,每遇新旧交易,使者与属官聚议,搏手无以具接送之费。
臣比承乏诸郡,小歉虽先事讲求荒政,终不能有所捐贷,为诸司之倡。
去岁祁阳蒋圈十,借粮作过,守令张皇,一时骇动;
幸而就擒,欲出少米以哺之,力不能及,竟闵默而止。
臣以为一司事力殚乏至此,平居不足以自存;
万一水旱急难,辜负任使,利害不细。
臣每念漕司所得属郡财赋,久失定规,不可复取。
本司当自择其间利源,与州县百姓不相干涉,及他司有例可以参酌施行者,以渐经理,庶稍有馀积,为万一水旱急难百姓指准之地。
此诚一路之急政,不可忽也。
臣顷虽熟计,不敢奏陈。
盖创始既难,而臣方病昏,不能胜任。
令有通练敏达之士,授以意指,俾之讲求,许其自行,无使贻害,足以为一路之预备,宽九重之顾忧,岂不幸甚!
宁宗皇帝劄子(三)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
臣切以泉南素有乐郡之名,与他州异。
盖上供皆承平常赋,过取殊少;
起输以产钱定入,横费不多。
吏畏民,不轻出令;
民爱吏,思其遗化。
每示蠲放,不知督迫,郡计所入,仅仅无馀。
比因更易频仍,通约岁终当欠四万馀缗。
臣将去官,百方补凑元交之数,极为费力。
若更积累日月,窃恐所欠愈甚,昔之已放,不免复取。
一切之政既行,吏民交相恨望,乐郡之名,自此不可复得矣。
臣仔细考究,乃有本州合得财赋,递年循习不加整会者二事:其一,南外宗子等请受钱,准元降指挥转运司与本州各应副一半。
今照嘉泰二年,计支一十三万馀贯,而转运司淳熙十五年止应副四万八千馀贯,又增拨漳州有名无实者,其实每年支取惟二万一千馀贯而已。
其米价钱,转运司合拨一万五千,近年只应副一半。
三项截日计亏少本州钱四十二万二千馀贯
其二,本州递年代为宣、信、建昌邵武四郡发纳上供银一万五千六百馀两,四州军却合应副本州衣绢䌷等,自减半之后,通计五千五百馀匹,绵七千馀两,惟信州取足而疏恶不堪。
三州军每年计亏三千二百馀疋,积欠䌷价至五十九万八千馀贯
臣以为此二事于一郡非小故也。
转运司以合应副之钱委之本州,使自陪备以困民力,其理岂得稳便!
况三州军士上供银,本州每年两限起发,不敢违欠铢两,而三州军坐视不还,使本州自擘画衣绵支散官兵,于义安乎!
转运司于本州为所部官吏,虽常伸愬,不敢取必,而三州军彼此列郡,不相统临,坐视积欠,遂至百馀万缗,自应然尔。
自非守臣开析利害,达于圣聪,而陛下恻然主张,特发圣训,厥弊无由可革。
欲乞睿旨:转运司须管照元降指挥,今后每岁应副本州一半宗子米价等钱,并令支实价,不将有名无实者搪拄充数,以至欠折
其三州军上供银并本州衣绢,今后并令各自措置,所有以前积欠,却与尽行豁除。
如此,则本州岁实可省三万馀缗,守臣更加撙节以补不足,庶几已放者不至复取,一切之政亦未遽行,乐郡之名可以不失,仰称陛下加惠泉民之意。
宁宗皇帝劄子(一 开禧二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七
臣闻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以就强者兴。
今陛下申命大臣,先虑预算,思报积耻,规恢祖业,盖欲改弱以就强矣。
臣宿有志愿,中夜感发,窃谓必先审知今日强弱之势而定其论,论定而后修实政,行实德,如此则弱果可变而为强,非有难也。
臣将博陈极论,而事阔语长,诚恐久留天听。
臣每念契丹,累世大国也,女真乃以数千人挻斗而天祚无战不北,遂至于亡。
以势而言,当是时,我疑若可以分功者,然终不得一逞,而卢沟之役,累世军实皆歼焉,何至此哉?
又况西兵,我之劲卒也,方腊猝叛,声摇汴都,诸将提偏师,俘无遗种矣。
渡江以后,扈卫艰难,诛剪盗贼,大抵西兵西将之馀也。
契丹以燕、辽全盛之力,而灭于女真崛起之兵;
我以关、陕骁悍之师,而败于契丹垂尽之将;
然则宣和强弱之势,斯可识矣。
自是以来,京城则陷,中原则失,维扬则渡江,会稽则航海,十年之间,未有能与女真抗者也。
其后虏与逆臣刘豫迫我不已,激而思应,于是我始能胜于大仪,又胜于李家湾,又胜于顺昌、柘皋,而虏始与我定和矣;
颜亮凶狂自殒,而我始能以敌国自立矣。
夫虏以败殒而后和,虽和而犹不失为雄;
我以应久而后胜,虽胜而犹不敢尽用;
然则绍兴隆兴强弱之势,又可验矣。
今欲改弱以就强,移迫动应久之兵而为问罪骤兴之举,作东南幸安之气而摧女真素锐之锋,此至大至重事也。
诚宜深谋,诚宜熟虑,宜百前而不慑,不宜一却而不收。
故必备成而后动,守定而后战。
今或谓虏已衰弱,虏有天变,虏有外患,怵轻勇试进之计,用粗武直上之策,姑开先衅,不惧后艰;
求宣和之所不能,为绍兴隆兴之所不敢。
此至险至危事也。
臣愿陛下先定其论,论定而后修实政,行实德,变弱为强,诚无难者,在所施设如何尔。
取进止。
宁宗皇帝劄子(二)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七
臣所谓备成而后动,守定而后战者:臣伏睹建炎绍兴渡江之后,非不欲固守两淮、襄、汉,而虏人冲突无常,势不暇及;
既议和好,则收兵撤戍,已有定约,又不敢谋。
故淮、汉千馀里,常荡然不自保也。
今虽分兵就边,稍图外向,然我既能往,彼必能来。
是时淮、汉守备不全,仓猝不过移治,而专倚大军迎敌,胜负不可知,要必扼江而后止。
如此,则往者未足以系西北之望,而来者已足以摇东南之心矣。
本期外攘,岂愿内扰;
万一摇动,将何赖焉!
故臣欲经营濒淮沿汉诸郡,各做家计,牢实自守。
虏虽拥众而至,阻于坚城,彼此策应,首尾相接,藩墙禦捍,堂奥不动,然后进取之计可言矣。
此臣所谓改弱就强实政之一也。
四处御前大兵,国家倚以为命,岁费缗钱数千万,米斛数百万,东南事力尽矣。
譬如亭子,所赖四楹,一楹有阙,累及三陲,无独全者。
臣虑其间统副将校,人马器甲,营伍队阵,进战退守,必然未能一一皆是。
若今所委付果已得人,尤宜晓夕用心,事事警策,件件理会。
若其人未当,则利害甚多,伏惟陛下审之重之。
此兵几三十万,未可便望一可当十,十可当百,但一人真有一人之用,淮、汉能守,此兵能战,数年之内,制虏有馀。
此臣所谓改弱就强实政之二也。
图此大事,莫先人材。
陛下比年首以大义倡率,而在廷之臣和者极寡。
此未必皆怯懦首鼠,不肯任责也,亦由积安之久,素所不习,耳闻目见,茫然生疏。
宇文粹中京城守具白时中自谓事非经历则不知,而况两阵决机有大于此乎!
今天下亦非无智意材力愿得自效。
若淮、汉千里果当固守,四处大军果当精练,四方之才,随其小大,宜付一职,使之观事揆策,以身尝试。
习熟渐久,方能舍燕安而乐粗涩,易脆腐而为坚强,劲虏在前,行者思奋。
此臣所谓改弱就强实政之三也。
至于朝廷之上,封域之内,纲纪法度,号令赏罚,黜虚从实,条目至烦。
然总先是三者,则其馀可次第举矣。
取进止。
宁宗皇帝劄子(三)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七
臣所谓行实德者:臣窃观仁宗、英宗,号极盛之世,而不能得志于西北二虏,盖以增兵既多,经费困乏,宁自屈己,不敢病民也。
王安石大挈利柄,封桩之钱,所在充满。
绍圣元符间,拓地进筑而敛不及民,熙、丰旧人矜伐其美。
陈瓘讥切曾布,以为转天下之积秏之西边,邦本自此拨矣。
于是蔡京变茶盐法,括地宝,走商贾,所得五千万,内穷奢侈,外炽兵革。
宣和之后,方腊甫平,理伤残之地,则七色始立;
燕、云乍复,急新边之用,而免夫又兴。
自是以来,羽檄交警,增取之目,大者十数,而东南之赋,遂以八千万缗为额焉。
多财本以富国,财既多而国愈贫;
加赋本以就事,赋既加而事愈散。
然则英主身济非常之业,岂以货财多少为拘!
近者国用置司,偶当警饬武备之际,外人但见立式太细,钩校甚详,不能无疑,谓将复取,臣独以为不然。
何者?
「名实不欺,用度有纪,式宽民力,永底阜康」,此诏书也。
两浙盐丁既尽免矣,方以宽民,而何至于复取乎!
参考内外财赋所入,经费所出,一切会计而总覈之,其理固当。
然臣谓国家之体,当先论其所入。
所入或悖,足以殃民,则所出非经,其为蠹国审矣。
今经总制、月桩、青草、折估等钱,虽稍已减损,犹患太重,趁办甚难,而和买、折帛之类,民间至有用田租一半以上输纳者。
贪官暴吏,展转科折,民既穷极,而州县亦不可为矣。
以此自保,惧无善后之计;
况欲规恢,宜有大赉之泽。
伏乞陛下特诏大臣,使国用司详议审度,何名之赋害民最甚,何等横费裁节宜先;
减所入之额,定所出之费,不须对补,便可蠲除;
小民蒙自活之利,疲俗有宽息之实。
陛下修实政于上,而又行实德于下,和气融浃,善颂流闻,此其所以能屡战而不屈,必胜而无败者也。
改弱以就强,孰大于此!
凡此皆其大要而已,陛下不以臣为愚且迂,敢不自竭而详陈焉!
取进止。
兵部郎官朱元晦1188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七、《道命录》卷六、《宋史》卷三九四、四三四、《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二七、《宋元通鉴》卷八九、《宋史纪事本末》卷八○、乾隆《温州府志》卷二八下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臣子告君父之言必以实,非其实而敢告者,惟私意之是徇,而忘君父之为不可欺者也。
臣窃见近日朱熹兵部郎官,未供职间,而侍郎林栗急劾去之,士论怪骇,莫测其故。
素有文学行谊,居官所至有绩,因王淮深恶之,遂不敢仕。
陛下差江西提刑,使之奏事,趑趄辞避,终未敢前。
罢去,陛下趣入对,用为郎官,人知陛下进有渐,无不称庆,忽为诬奏逐去,众议所以汹汹不平。
臣始疑之,以为何故至此,得非果有罪,外人不能知,而独得其实以告陛下也?
劾奏文字传播中外,臣始得以始末参验,然后知其言罪,无一实者,特发于私意而遂忘其欺尔。
虽贵而近,臣虽贱而远,然臣子之于君父,大义一也,乌有不实之罪欺罔君父之前,而臣忍不以实陈于陛下乎!
言:「熹敢自称私计非便,只欲回就江西提刑,已受省劄,不肯赴部供职」。
臣闻既受除郎官省劄,即时遣回江西提刑司接人,客将兵卒等皆已辞去,其时朝士有候者,皆共见之。
以脚疾发动,不任下床,遂申尚书省,乞给假候痊安日供职。
只欲回就江西不肯供职者,非其实也。
言:「熹四司郎官厅印记不肯收受,推出门外,令送长贰。
缘长贰不合收管郎官厅印记,臣再令送还,仍加镌谕
既能出入宫门,上殿奏事,并遍谒宰执台谏,即乘轿入部供职,良不为难。
郎官印记,难以弃掷在外,虑有失去。
朱熹坚执不从,臣为贰卿,不能率属,致其偃蹇拒违君命,实负惭德。
所有印记无所归著,不免令四司人吏抱守终夕,至于达旦」。
且臣闻未对之前,脚疾已作;
当对之日,偶然少止。
对下之日,后与宰执台谏相见,脚疾痛复剧;
申尚书省祗受恩命,止乞给假供职,适会歇泊旬休,未及将上。
所有郎官印记,既未供职,岂可受乎!
已申省乞给假矣,虽欲听镌谕扶曳供职,可乎?
郎官未供职以前,印记合是何官收掌,此正长贰之所当知,其可推以委乎?
不受印记,偃蹇拒违君命,非其实也。
又言:「熹本无学术,徒窃张载、程颐之绪馀,以为浮诞宗主,谓之道学,妄自推尊。
所至辄携门生十数人,习为春秋、战国之态,妄希孔、孟历聘之风。
绳以治世之法,则乱人之首也」。
臣闻朝廷开学校,建儒官公教育于上,士子辟家塾,隆师友,私淑艾于下,自古而然矣。
使果无学术欤,人何用仰之?
果有学术欤,其相与从之者,非欲强自标目
以劝人为忠为孝者,乃所以为人材计,为国家计也。
蔡京用事,讳习元祐学术,曾有不得为师之禁。
诸生不得从讲学为熹之罪,而又谓非治世之法,宜禁绝之,此又非其实也。
又言「熹欲索高价,妄意要津,傲睨累日,不肯供职」,以为作伪有不可掩。
逆探熹之用心而暴扬之,此非臣之所得知也。
臣所得知者,以今月初八日除郎,十一日再为江西提刑之劾,当在初九、初十尔。
相去隔日之间,而累日不肯供职,是急于诬,而不自顾其言之非实也。
又言:「陛下爱惜名器,馆学寺监久次当迁郎官者,只令兼权,其视郎选亦不轻矣,而乃轻之。
兵部郎官本系大宗丞计衡兼权,以熹之故,移计衡都官而以兵部,所以待亦不薄矣,而乃薄之」。
臣闻陛下明诏,曾任监司知县者,始得除郎,其事久矣。
馆学寺监,虽久次而未尝历知县监司,则不可兼权,岂得谓其当迁郎哉!
差除之际,那换阙次,移何德焉!
是又急于诬熹之罪,组织其言语,足其文尔,而不自顾其言之非实也。
又言:「职制者朝廷之纪纲,既除兵部,在臣合有统摄,乞将新旧任并且停罢」。
臣闻唐左右丞进退郎官矣,本朝故事,未之或然。
惟台谏弹劾,有停斥之请;
给舍缴駮,有寝罢之文。
至于六部寺监举劾其属,必曰「乞行回避」,微其文,婉其义,所以重台纲,尊国体也。
得为之属,尚未供职,而望风劾之,且兼用给舍、台谏缴劾百官之例,何哉?
以职制纪纲劾,而先自乱之,是职制纪纲非其实也。
之辞,始末参验,无一实者。
至于其中「谓之道学」一语,则无实最甚。
利害所系,不独朱熹,臣不可不力辩。
盖自昔小人残害忠良,率有指名,或以为好名,或以为立异,或以为植党。
近创为「道学」之目,郑丙倡之,陈贾和之,居要津者密相付授,见士大夫有稍慕洁修,粗能操守,辄以道学之名归之。
以为善为玷阙,以好学为过愆,相为钩距,使不能进,从旁窥伺,使不获安。
于是贤士惴慄,中材解体,销声灭影,秽德垢行,以避此名,殆如吃菜事魔影迹犯败之类。
往日王淮表里台谏,阴废正人,盖用此术。
此于陛下彰善黜恶,封殖人才,以为子孙无穷之命者,其损不细矣。
侍从,就其蹇浅,无以达陛下之德意志虑,示信于下。
而更袭用郑丙、陈密相付授之说,以道学为大罪,文致语言,逐去一
自此游辞无实,谗口横生,善良受祸,何所不有
臣伏见耻不得与庙号之议,遂为乐尧之说,而人知其横;
怒详定所人吏执覆,遂请罢局,而人知其专。
而况职匪风闻,古有常守。
今又茍恣一身之很愎,不畏君父之高明,公形无实之言,显逐知名之士。
陛下原其用心,察其旨趣,举动如此,欲以何为!
诚不可不预防,不可不早辨也。
去冬蒙恩面对,论一大事有四难、五不可之条,其说至长,未获究竟。
斋心涤虑,以俟陛下反覆诘难,庶几竭尽愚衷。
今以郎官去留,何至上封事譊譊,徒溷宸虑哉!
盖见大臣以下,畏栗凶燄,莫敢明辨,积在厉阶,将害大体
伏愿陛下正纪纲之所在,绝欺罔于既形,无惟其近,惟其贤,无惟其官,惟其是,摧折暴横以扶善类,奋发刚断以慰公言,国家之本,孰大于此!
臣不胜效忠思报之至!
干冒宸严,伏地待罪。
淮西论铁钱五事状1192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
臣窃见近岁私铸铁钱散漫江淮,公私受弊,人情摇动,其事多端,幸蒙朝廷不惜厚费,特与收换,始得宁帖。
臣昨在蕲州目见利害,询采吏民,颇为亲切
今暂领兼司,所当随时补缉,务使淮人迄臻安静,谨具奏闻。
其事有五:一曰开民间行使之路,二曰责州县关防之要,三曰审朝廷称提之政,四曰谨诸监铸造之法,五曰详冶司废置之宜。
何谓开民间行使之路?
始初铁钱不分官私,民间不辨好恶,得钱便使。
自禁私钱,百姓惩创,卖买交关,文文拣择。
将官钱指为私钱,不肯收受;
或只要一色样钱,谓如舒、蕲人各只使本监字号钱之类;
或只要新铸官钱,且免拣择,民旅持钱买物,一贯之中,常退出三四百,至以米谷他物自相酬准。
城市尚可,村落尤甚。
缘此行用艰难,物货稀少。
朝廷禁断私钱,本要流通官钱,若官钱方更疑惑,岂得稳便!
臣近以乾道、同安蕲春大冶宿松汉阳定城新旧诸样官钱,钉板印榜,晓谕民间,令其从便行使,亦立私钱样,令拣选不用。
令各州签厅官委诸县钉样于都保,又别差官亲至村落委曲劝喻,欲其耳目接熟,用钱不疑。
须待官钱流通,物价复旧,见禁断私钱之利。
在臣本路,已逐一如此施行,其淮东湖北,臣目所不见,未知如何。
近因还司过蕲口镇,镇民诣臣称:扬、真、泰州,凡绍熙元年二年蕲春监所铸钱,皆嫌粗恶,拣退不使。
臣寻令拆辩拣择,其字文模糊尤甚,十居二三,见已关会诸处别议措置。
然则拣择用钱,人情不甚相远。
兼既有新旧诸钱,并私钱色样不一,曾经拣换,钱文牴牾,若不于行使地分明加告报,终恐向后用者疑惑。
臣不敢作冶司发往两路州郡,欲乞自朝廷降样行下,永远照使,要令村落僻远认识不疑,民旅交易流通无碍。
如此,则既扰之精神可以收回,人亦知收换之实利矣。
何谓责州县关防之要?
两路先后立限收换私钱,淮东多而淮西少。
虽缘禁有迟速之故,然积累数年,委有许多私钱别无归著,其当与收换则一尔。
今已于限内申报尽绝,而旧色私钱,尚颇散在民间。
或限内赍赴不及,出限不可投换;
或贯陌少可,无力投换;
或富人收藏,意图他时禁弛,复得行用;
既各尽绝,难恤其馀。
然市钱日用之中,常有夹带,所幸民间识认,择出不要。
其新铸私钱,间有三两到市上者,奸民窥伺,岂肯遽已!
自禁戢以来,号令纷纷,争为严峻,或令五家结甲,或令旬申有无私铸。
巡尉以捕捉入衔败获治经由透漏,沿流常要巡绰,津渡皆须搜逻,吏人甘伏决配,官员当俟朝典。
臣检照旧事及不住承准申明,虽皆已遵守觉察,然终未得关防之要。
必行则诬告罗织,狱讼繁兴;
泛行则便同文具,奸宄仍在。
臣近令各州签厅官,责属内厢巡地分都保等处,专一禁止行使私钱之家,旬具委无行使私钱结罪,类申本司。
只此一令,不必繁多,但要行之坚久,私钱无用,私铸自息。
此虽冶司职事,亦但可施之本路。
欲乞朝廷指挥,于行使铁钱州郡,除照官钱色样从便流通行使外,并要本州月具更无行使私钱状结罪申尚书省
盖欲必无私铸,其说难信;
欲必不使私钱,其事易遵。
况经收换,朝廷为民之意已足;
如有违戾,惩治大吏一人,自然震耸用命。
如此,则令简而可行,实而可久矣。
何谓审朝廷称提之政?
始作铁钱,非要添此一项泉币,盖专以绝铜钱渗漏之患尔。
铜钱过江北、既有铁钱以易之矣;
铁钱过江南,亦必有铜钱易之可也。
今为铜钱地而不为铁钱地,事不均平,岂行法以来偶未之思欤?
故江北自行铁钱之后,金银官会,无不高贵,富商大贾,财本隔碍。
而淮旁之民,只是往来两岸洲夹之内,铜铁异用,风波滞留,便已盘费消折,安居虽久,仍旧凋疏
淮人叹息,以为朝廷缘铜钱之故,致令江北不得自在,空怀抑郁,无与上闻。
户部建明,权作两淮交子百万,通行沿江州郡,仍许入纳,淮人若骤得此数行用,稍广目前利益。
但臣采其土俗之论,以为月日稍久,流转不行,必有减落百陌之忧,将为店铺停塌之利。
若要称提得所,义理均平,当使铁钱之过江南,亦如铜钱之过江北,皆有兑换之处,两无废弃之虞。
江南沿江州郡,以铜钱会子中半,或一分铜钱,二分会子,直行兑换铁钱。
计其所收,或科拨付总领所,或仍换铜钱,则可以减诸监岁铸之额。
或付两淮和籴、桩积、马料、修城,则更不支降交会,亦于朝廷初无所失。
淮人知铁钱过江有兑换之处,自加贵重,商旅之在淮南者,亦不敢轻贱铁钱,则金银官会及其他物货,自当低小。
如此称提,虽行铁钱,可以经久无弊。
若恐铁钱过江,兑换者多,自合量宜撙节,但要存此发泄一路而已。
何谓谨诸监铸造之法?
臣窃详与监以来所铸铁钱,其轻重薄厚,精粗大小,略为相等。
就中淳熙七八九年中间,蕲春监所铸,字画精细,轮郭坚明,比于诸钱,又为精好。
十五、六年以至绍熙元、二,则顿成粗恶。
习久生弊,势亦宜然。
昨铁冶司急欲取胜盗铸者,遂翻新样,四季别为字,旧重四斤十二两,今增为五斤八两,新钱比旧,大几一轮。
臣窃以钱文宜一,轻重大小宜均,则民听不疑,行用不惑。
季别一样,自铸工不能记忆,民间何由辨认!
而又新钱特大,形迹旧钱。
常人之情,喜新厌旧,所以有只要新钱之说,岂可旧钱遂成无用!
又持大者,自为贯辨,则可行使,分开互用,串联不合。
臣细视之,新钱刻画粗大,其实不如旧钱,用铁虽多,钱体不重,但加比验,自可分明。
兼照自淳熙七年绍熙二年上半年,同、春两监通铸过四百馀万贯,七年之前及他监所铸,又未有数目。
前公私行用,官中自应保护旧钱。
其新钱但当钤束监匠,尽工铸造,深鉴末年之弊,必如初铸之精而已。
若徒翻样增铁以自别异,深所未可。
湖广总所近有申请,以新旧官钱不同,未敢通用,正谓此也。
臣已行下诸监,只以蕲春监淳熙七、八、九年钱样为准,精好,更不添两数及四季翻样,欲乞更赐圣裁。
庶几民听不疑,新旧一等。
何谓详冶司废置之宜?
臣窃以臣僚初议,专置铁冶一司,是时私铸炽盛,铁钱流入浙西,内地骇愕,专官讲求,诚合权道。
及其方略禁奸,摧遏锋锐,虽伤猛骤,亦中事机。
今观冶司陈请三十馀事,皆已施行矣。
然终是论建太广,行移束湿,至使诸司乖戾,州郡掣肘,人心惊疑,异论蜂起;
自有各路监司任责指挥人情少安,敢向前措置,此臣所亲见也。
事变之来,动以静胜不在张皇。
其后冶司亦自畏缩,虽已得旨者,多不果用。
且如舒、蕲两监,鼓铸之政,旧责守臣,其增造减工,糙恶生弊,走弄文历,支用自由,当职官吏,固宜黜罚。
冶司者,但当督察稽考,总其大柄而已。
取而自铸,遂致怨咨,以为破坏两州,事起仓猝。
至于碎置干官捡踏,创造廨宇营房,列属徒多,控制州郡。
况铁炭中卖,处处增足,非比铜坑,苗脉须要寻求。
坐食端闲,冗长无用。
以臣所见,私钱既蒙朝廷收换,若民间照样行使,则官钱通流;
州郡严禁夹带,则私铸止绝。
铸造并遵旧法,而新旧钱不疑;
称提出于均平,而江南、北如一;
逐路自有监司任责,则提点江淮湖北,空令取会迂回。
更乞圣慈与宰执商量,数月之间,合与未合结局,协于权制,不为赘疣。
塞希恩侥倖之门,杜贪功纷乱之意,静治不扰,淮人自安。
臣谬蒙恩选委,所有愚虑,不敢不言。
干冒天威,臣无任陨越俟命之至!
蕲州到任谢表1191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
始从参幕,无最可书;
骤借专城,以恩被录。
对宠灵而甚愿,误寄委以知难中谢。)
伏念臣顷隶太常,承乏博士,方寿皇袭行舜、禹之旧,当陛下祗见祖宗之初,颇预讨论,尝叨奉引
何幸清明之上,获缀末班;
乃缘贫悴之馀,自求外补。
远役忽栖于故楚,浮家几遍于长川
恭惟驾驭豪杰之时,兼有收挽孤寒之道,遂令试郡,课以治民。
江、黄之间,山泽相杂,素号僻左,本极贫虚
属因淮南行铁以来,暨乎蕲口置监而后,阴仰官炉之羡,不胜伪冶之烦,浸用骄奢,无复绳矩,所以检覈增铸,禁绝私钱。
畏两文销折之多,市井至于昼闭;
取十年工本之数,军库为之顿空。
解纷既难,任责良重。
将欲布宣国家拊循之德,奉行监司督察之威,稍安人情,粗给经费,惧非孱拙,所克堪胜。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详于使臣,察于知远。
柬擢疏贱,即为守望之亲;
磨厉钝顽,收其敏达之效;
辑和边面,培壮本根。
臣敢不因时所宜,以静为福。
日计不足,虽无毫发之功;
心力未穷,尚答乾坤之造。
淮西提举谢表1192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乾隆《温州府志》卷二八下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
素抱迂愚,自投闲散。
责之禦守,试事浅而未酬;
就俾按行,忝命优而难称中谢。)
伏以久令一使,兼总三台
属昔荒残,在权宜而当省;
于今垦辟,盖吏道之滋繁。
重以铁冶之司,旁制江湖之远。
币泉淆杂之过,幸朝廷收换之恩。
而钱之官私,尚难辨其真伪;
铸有新旧,致徒分于爱憎。
人心交疑,物货浸少,兹为大虑,所贵周防
譬之琴瑟既解而更张,然胶柱之讥犹在;
如彼马牛不安于乘服,则骇舆之患当思。
臣暂领蕲阳,未彰善效;
弗谙淮土,早动乡情
敢以章句之诸生,辄叨金谷之剧选!
此盖恭遇皇帝陛下,顺时除弊,因事讨论。
不惜厚费,以解诖误之穷愁;
不变本谋,以消奸非阶祸
臣祗承德意,遵用宽慈,察部之条,视身为律。
倘刑罚可损而事以厎定,则威灵所被而民用遹宁。
太府卿淮东总领谢表1194年12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江苏省镇江市丹阳市
既筦钱米,又知甲兵。
本乞漫游,更叨烦委中谢。)
伏念序迁学校,固惭课业之荒唐
内迫家门,重困食用之寡薄。
一贫殆不可忍,屡请期于必从。
然而辞尊居卑,陈力就列,视古为训,于退则宜。
今乃升寄卿班,示厥号名之宠;
预闻军政,制其财赋之权。
猥用荣章,被之弱质。
若夫此地,爰自积年,务场坏而经常之镪大亏,纲运弊而湿恶之粮亦匮。
口累日重者近忧而已,兵民俱困则远患若何!
况于由细入粗,以轻驭重,忽当警急,无异承平。
国其选择而使能,臣姑冒昧而就禄。
此盖恭遇皇帝陛下,勤劳初载,谨审外防。
谓臣粗读古书,合更时务,因其欲敛藏湖海之上,且复令周旋戎马之间。
臣敢不事贵经通,身先损节。
必吝出纳,是为有司之常;
苟逃旷瘝,终返腐儒之旧。
谢除华文阁待制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1217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昭示眷留,未即野人之贱;
宠还旧职,复参近侍之荣。
姓名已没于朽陈,命赐忽超于新特。
伏念臣资朴疏信己之学,乏进趣合变之能。
昨一内忝论思,浸成违忤;
暨乎外专屏捍,又负忧虞。
迄无显效于盛时,固合冥心于暮齿。
若乃嬴扶短策,缓驾卑车。
追忆悔尤,滥轩裳之非据;
自嗟衰耄,指林壑以言归。
惟赖天度并涵,皇明隐烛,获从容而善退,保优佚之令终。
至于踯躅往愆,寂寥久废。
因兹告请,遂曲轸于深慈;
悉与荡除,俾再通于禁籍
尚縻素廪,仍蹑真游,为幸则然,非愿敢及。
此盖恭遇皇帝陛下,躬秉上德,化几泰和,驭臣以贵为初,美俗在宽之用。
哀怜末路,盖欲补其前修;
矜恤老穷,不忍失其故步。
窃仰鸿施,有如神功。
臣身未殒而年徂,志空存而力尽。
虽曰愈重受恩之地,然而莫知报国之方。
颠越是期,兢惭罔措。
谢除宝谟阁直学士提举凤翔府上清太平宫1221年7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帝典近而易遵,皇居亲而愈切。
超踰次对,启沃前旒,顾惭衰迈之踪,难副知怜之厚。
伏以鉴观治忽,审择后先,大化所覃,右文为盛。
藏奎图之府,建自太宗
直学士之官,置从景德。
逮兹列圣,并焕鸿名;
分命诸儒,递升华序
博达今古,从容规讽之间;
先识几微,补报职业之外。
臣力耕朽壤,勤凿枯泉,空有胼手胝足之劳,曾无曝背食芹之献。
忽进陪于阁职,复严奉于仙灵,浅陋则多,润色奚赖。
此盖恭遇皇帝陛下,同天造化,与世范围,万物睹圣而作新,一毫皆上所成就。
存留宿旧,闵惜馀残;
非必选贤,示将假宠。
臣敢不寅恭异数,夕惕茂恩。
待满今祠,终偿晚岁乞身之愿;
试寻末学,少殚平生致主之忠。
湖南运判到任谢表1201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长沙县
冒选择于久闲之日,厚矣曷酬;
拜恩除于尚病之时,羸而难任。
陈情未察,恭命勉行中谢。)
伏念臣思过特深,自量尤审,一昨赐归于穷舍,即甘息望于荣涂
惟君父之矜怜不衰,与朝廷之记录常在,甫颁祠廪,遽锡州麾
虽许控辞,终蒙注意,遂出重湖之节,假以灌输之权。
示欲必行,严为期会。
臣子供奔走之职,何敢屡违;
穹苍垂覆盖之私,所宜仰戴。
载驰袢暑,绵涉修程;
达置司,奉将隆指
然念臣灾屯合聚,痾恙侵凌,形质至于变移,心虑从而昏夺
累年沈痼,众药备尝,曾微除愈之期,仅有苏醒之觉。
故人玩于存省或疑无他;
医工莫知主名,可谓异疾。
今有事任于一路不为少,非展布其四体无以堪,若姑以疲惫临之,则何但卤莽而已。
更虞阙败,上累生成。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法帝尧之知人,致文王之多士。
考于已试,宁使勿欺;
采其旧闻,责以来效。
故令废惰,玷此光华。
臣敢不销虚威以周下情,立实信以观远俗。
视残躯之可力,倾尽而为;
傥宿疚之或平,糜捐以报。
秘阁修撰谢表1202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长沙县
谂疾丐归,将待休于一壑;
疏恩寓职,乃增重于三湘
众之所荣,臣以为忝中谢。)
窃以典修中秘,肇自政和,必须资历之多,号称馆阁之旧。
属厌时望,积累外庸,不虚论撰之名,始副抡除之实。
伏思臣者,素谓畸人,虽早污于清班,亦滥尘于烦使。
施已深而未报,福遽过以挻灾。
坐阅寒凉,再徂岁
及此扶行而问俗,几成尸素以具官。
惘惘于簿书之程,区区乎医药之事。
空抱膏肓之苦,莫克砭磨
迄何毫发之劳,可当褒序。
朽株以丹青之美,登丑石于圭瓒之丛,凛然无堪,躐是异数。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至公衡听,兼爱曲成
怜其拙疏,若在所取;
不缘孤外,而有遐遗
使之托身文字之林,挂名奎璧之次,焕矣贲赉,烨其宠章。
臣末路幸逢,矢心铭激。
怅沈痾之萦薄,未测颓龄;
恐绵力之支离,弗酬大造。
工部侍郎谢表1206年4月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未散沈忧,徒抱不天之恨;
迄缘终制,冒参掌土之联。
再窃身荣,永辜亲养中谢。)
伏念臣昨承君命而趋走,遽罹家祸之悲伤,当其冥迷,仍复顾省。
虽云顺变,惊日月之不留;
强使复常,恍形神之非昔。
记怜俯逮,命召趋行。
赐先见于延和,归旧班于起部
沐浴膏泽之美,殆异馀人;
生施枯槁之恩,有愈造物。
而臣摧残故步,损耗宿心,岂无激昂之思,滋甚衰迟之迫。
镒称铢失,难课近功;
一忆十忘,何裨末谊。
但积徊徨之愧,莫知退避之方。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龙德显行,乾刚独运,毖而求助,谦以图于。
拔臣寡特之中,冀销迎附;
察臣忧患之后,多自创惩
回视此生之几何,常惧移忠而靡及。
沧溟善下,或堪涓勺之输;
穹昊盖高,尚竭么微之告。
吏部侍郎谢表1206年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乾隆《温州府志》卷二八下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甫越兼旬,遽移冠部,畀之华剧,增以事权中谢。)
伏念臣素弱而不能自强,无材而愿出人下。
乃欲安分,匪云执谦。
胥疏退惰之中,功名绝纪;
蹇产病昏之后,意乐全销。
天许会逢,上命亲近,从冬卿而陪献纳,考地贡而修虞衡
外耀恩荣,内藏拙守,于臣何所不足,愧臣无以仰承。
今也超六联之清高,司右列之铨序,效职既重,责成必深。
用名已浮,计实安有,耳目睹记,夙宵隐忧。
此盖恭遇皇帝陛下,有拔士之至明,以好贤为大德,驭下极称亭之审,待臣循理分之宜,位著所严,等威自辨。
臣萧然二簋,不胜礼乐之陈;
眇矣一金,岂在范镕之列。
虽厉平凡之操,曷酬卓异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