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故事 其四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六
《唐鉴》:「太宗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年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以谗人罪之』」。
臣闻自古愿治之君,未尝不欲以求言为急,故大开公正之路,使天下之人皆纳忠于上,于是端拱穆清,而留听不倦。虽四方万里之远,政化之美恶,风俗之薄厚,靡不毕知,此盛德事也。然求言非难,而听察为难。以人主之尊而虚心于敢言之士,则上自百执事之列,下至一介刍荛之贱,孰不殚志竭虑,愿有所献?而其间貌言之华,至言之实,苦言之药,甘言之疾,乌得而不察哉?又况外示切直,内怀奸诈,伪辞矫辩,而讦人之细事者,真小人之所为也。直欲盗名以罔上听,托公以报私仇,此而不革,则祸及善良,伤化败俗,为害不细。唐太宗励精庶政,而于听言之际能察其奸,是乃人主之难事,此史氏所以书之,以昭示后世也。昔者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故能勤总章之访,广四岳之询。其于听言之道,可谓至矣。然于迩言则察之,于谗说则堲之。得非以迩言善惑,谗说善诬,唯能察而去之,斯其所以舜也欤!恭惟陛下圣钦日跻,聪明天纵。观书乙夜,复留意于转对之臣;览奏四方,尤乐闻于当世之务。是欲恢张治道,复之太平。听纳之勤,视古无愧。而间者奸人蔽欺,分曹为党,一时乘权习势之徒,辄敢以流言飞语阴中善类。天下方怀愤切齿,而大明旁烛,洞见朋邪,凡是告讦而言上不实者,论正厥罪,悉投远方,以为后日之戒。于是有识之士乃始欢欣鼓舞,咸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复见于斯时。然则虞舜之堲谗说,唐太宗之罪谗人,与夫今日流放告讦之类,实异世而同符者也。天下幸甚!
《唐书·李石传》:「文宗尝顾郑覃曰:『试谕我犹汉何等主』?覃曰:『陛下文、宣主也』。帝曰:『渠敢望是』!石欲彊帝志使不怠,因曰:『陛下之问而覃之对,臣皆以为非。颜回,匹夫耳,自比于舜。陛下有四海,春秋富,当观得失于前,日进月长,以齐尧、舜,奈何比文、宣而又自以为不及。惟陛下开肆厥志,不以文、宣自安,则大业济矣』」。
臣闻登山而不登夫泰山,无以小天下;观水而不观诸沧海,无以狭众流。然则学圣人而不学至尧舜,又安能超五霸而冠百王乎?夫圣人之道,至尧、舜而止矣。以二典考之,其政不过钦天时,治人事,用贤材,明赏罚数事而已,非至深而难明,甚高而难行也。然则三代以下,汉、魏、晋、宋、隋、唐之世迄无一君能跂而望焉,其何故哉?未必皆其天资庸暗,不足与有为也;其间愿治之主,往往视唐虞之际,以谓非复后世之所能及。则亦自狭其志,而卒无所成。且汉之治莫如文帝,其次则称孝宣。然张释之为文帝言天下事,帝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行」。于是释之言秦汉间事,帝乃称善。宣帝因太子有用儒之请,尝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由是观之,二帝在汉则为贤君,惟自挟其志,故功业之所就,如是而已。唐郑覃以汉二帝比文宗,而文宗犹不敢当,则太和、开成之政,一切委靡,无足怪者。李石之言,固可为万世帝王之法,惜乎文宗不能用也。恭惟皇帝陛下聪明睿智,出于天纵,躬履艰运,允迪先猷,竞竞业业,夙夜不怠。故自中兴以来,虽海内妥安,不敢自暇逸也。台池苑囿之观,声色狗马之奉,一无所好。万机之暇,独留意经籍,深达古帝王渊微之旨,一时群臣章句讲说之学,莫能仰窥万分,可谓有尧舜之资矣。非特有其资而已也,其志盖将力行而有至焉。然则跻时于泰和,纳俗于时雍,固不难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陛下体天德而行健,其所以措诸事,要与唐虞比隆者,亦在乎自强而已矣。颜渊,匹夫也,而犹自比于舜,况万乘主乎?臣愿陛下益留圣心,无使二典专美于前,天下幸甚!
《三朝宝训》:「太宗尝谓近臣曰:『国家以民为本,百姓以食为命,则知储蓄最为急务。昨江南灾旱,朕亟遣赈贷,果无流亡盗贼之患。若非积粟,何以救之?当谕诸路转运常为计度,省察储蓄,无使损败』」。
臣窃谓财赋有国之大计,当丰亨豫大之时,蓄积为备,不可一日阙于天下。《天官》九职,《洪范》八政,必以农事为食货之首者,以见先王于此未尝不留意也。恭惟太宗皇帝绍开帝业,四方僭伪悉以荡平。方是时,年谷屡丰,兵革偃息,仓廪府库,所在充满。而犹宣谕近臣储蓄是务,督诸路以计度,察仓庾之损败,常恐一旦旱灾,无以赈贷,而有流亡盗贼之患。然则宸虑深远,岂特取足于目前而已哉!盖天时地利,财赋之所自出,必资人力以为之,是谓衣食之源,而生民之命。歛之有常制,则民乐输;散之有常度,则用不乏。如其不然,事有出于意外,而物不素备,则骤而用之,必且横取于民。民力有时而不应,策将安出?于是商功计利之臣,始得以行其说,而头会箕歛,天下有不能堪者矣。汉称桑弘羊,唐称刘晏,二子材术过人,载在方册,后之言利者莫不祖述之,以为不可跂及。然以臣观之,巧算倍征,殄民资泽,乃商功计利之臣耳。且增大农之部丞,笼天下之货物,坐市列肆,转贩相输,以至入粟补官,以赀赎罪,古所未有,而弘羊发之。行四利,去四害,以羡补乏,利无以开,诸路转输如见钱流地上,他人所不能,而晏独能之。观其材术如此,而计其功效,诚足以舒一时之急。奈何非先王之仁政。使其人生于唐虞三代之世,其策果安用哉!故夫论治道者必以国计为先,而论国计者必以储蓄为急。方今天下充国计者,有田亩之税,关市之征,醝茗之息,酒榷之课。是数者,其大略也,而取之皆有艺极,是谓常经,不可得而增损。凡朝廷祭祀之供,使客之奉,六军之须,万官之俸,与夫乘舆服御、匪颁好用之式,皆仰此取足焉。以其岁之所入几何,较其岁之所出几何,则其有馀不足,大概可见矣。然古人谓取天下之财,供天下之用,未有不足者。况陛下自中兴以来,励精图治,不迩声色,不务宴游,前世侈靡之事皆所不为,则于财赋固无轻费妄用,宜其蓄积加多,而沛然充羡。今乃不然,郡国之间,补苴罅漏,言匮乏者十常八九。此无他,官吏不能体国,并缘为奸,上下相蒙,其弊乃至此耳。《礼》曰:「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今日之事,唯当诏天下谨财用之蓄藏,而令主计之臣稽考每岁出入之数,积其赢馀,无得妄费,以待不时之须。则所谓九年之蓄者,数岁之后,亦可以驯致其效,顾不美欤。
《三朝宝训》:「大中祥符元年,上语近臣曰:『京师民庶迩来渐事奢侈,衣服器玩多傅以金,虽累申条约,终未禁止。工人镕锻为箔,日增其数,计所费金,岁不下五六万两。坏不可复,浸以成风,良可戒也』」。
臣闻好侈靡者,天下之常情;尚素朴者,人君之美化。自古帝王当太平极治之时,惧天下之人侈心将萌,必命有司申旧章,颁宪度,昭节俭,抑淫侈。凡服用之过制者,莫不有禁。盖欲检押之常情,使之成忠厚之俗也。仰惟真宗皇帝纂列圣之休,抚盈成之运,丰亨豫大,万物盛多,故民间渐事奢侈,而以黄金巧饰器服。圣虑高远,究极其弊,明诏近臣申严条约,深得古帝王之用心矣。盖金为天下之至宝,而国用之所资,使众庶之贱皆得靡溃于器服之间,岂不重可惜哉?臣尝考之于古,苏秦说赵,陈平间楚,卫青击胡,有功,其所赐黄金或万镒,或四万斤,或二十万斤,而梁孝王一小国,所积乃至四十万斤。长安之乱,省中金以万斤计者犹六十匮,何其多也!自魏晋以降,始不闻有此充羡。夫金之为物,产于天地之间,百鍊而不耗,宜乎后世之多于前古。然以近史观之,其数未尝有及于古者,岂非风俗侈靡、积习耗蠹而致然邪?且海内产金之地有几?凿山披沙,积累于铢两之微,其得之不为易矣。一旦聚于都市,末作之徒乃并肩列肆,兢丽争功,镕之销之,以为悦目之具。以一京师而计,所费金岁不下五六万两;合天下而较之,其费不知几何?以数十岁之积累,未必能供一岁之用。然则近时之金少于前古,无足怪者。仰惟陛下恭俭爱物,出于天性,固尝念庶俗侈靡,屡敕销金之禁。然而比年民物阜康,骄奢所习,殊未衰止,器服之饰,过制尤甚。销金之外,又有泥金、贴金、剔金、缕金,为丝为线之类,号名非一。傥不重其赏罚而申严之,示以必行,则因循岁月,未见其能止也。诚能止之,则非独宝货之藏免于妄费,而下不僭上,贱不拟贵,亦足辨天下之大分。臣观《三朝宝训》,窃见国家禁销金者,莫严于真宗之朝,故敢昧死以祥符圣训为今日献(《华阳集》卷二三。又见《南宋文范》卷二六。)。
蓄:原无,据四库本补。
经筵诗讲义 其一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七、《华阳集》卷二四
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臣闻声诗之作,本乎民情之自然,其所历非一时,所述非一事,所出非一人,故众体并列,咸有攸当。方其作之也,志各有为,故赋、比、兴之旨分焉。及其序之也,事各有本,故风、雅、颂之名别焉。诗人之言,顾岂一端而已,或美或刺,或规或讽。苟可以直言而无害,则铺陈其事而赋之。若其避谀佞之嫌,畏指斥之过,必将引类以寓意,则取象于物而比之。至于耳闻目见,有以动荡其心志而不能自已,则又感发于所寓之时,而谓之兴。此赋、比、兴之辨也。若夫采于国史,播在乐章,其述诸侯之事而止于一国,则列而为「风」;言天子之政而及于天下,则列而为「雅」;形容盛德之美,成功以告于神明,则列而为「颂」。此风、雅、颂之辨也。然而论《诗》之旨,莫先于风。风之所言,赋也,比也,兴也,互见而兼备焉。故一曰风,而继之以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积风而为雅,积雅而为颂,故五曰雅,六曰颂。《周官·大师》教六诗,考其先后,亦同乎六义之序。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
臣闻诗之为风,政教之本也。上以是而化其下,无非躬行之德;下以是而讽其上,无非爱君之诚。是二者皆有巽入之道,而不见于形迹,故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夫《礼》有五谏,而莫善于讽。圣人乐于文过,必使瞽为诗,工诵箴。然则诗之为谏,讽谏之谓也。主于文则叙其情,而不至于讦;名以谲则陈其事,而不斥以正。夫如是,则无拂心逆指之辞,言之者安所加其罪?得将顺救正之道,闻之者岂不知所戒?故曰: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夫天之有风,披拂于万物之上,而其功密庸;诗之湿柔笃厚,而所以感动于人者似之。故序《诗》者言诗之功用必继之,以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则文、武、成、康之泽微矣,天下之人不复见先王之治,乃发其忧思感伤之心,而「变风」、「变雅」于是乎作。辞虽已变,而所以述作之意,依违讽谏,于治道犹有补焉,此叙《诗》者所以取之而不弃也。
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
臣窃谓此言「变诗」之所由作也。孔子曰:「文胜质则史」。先儒以谓苟能制作文章,亦可谓之史。然则国史,国人之文胜者是也。惟其文胜,故多识前言往行,而明乎得失之迹。故感于平世而政用和,故感于衰世而讽刺之意不能自已。今夫人伦废,则五品不逊。自一家而推之,国者失其序矣,刑政苛则百姓不亲。自一国而推之,天下者失其理矣。人伦失其序,刑政失其理,此诗人所以动其哀伤之情也。然百姓之不亲,未若五品之不逊,故伤之为义,有甚于哀。诗人遭时如此,而概以古今得失之迹,则吟咏性情,以风其上,不亦宜乎。所以风其上者,则以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故也。且唐之风旧矣,其后变而为晋;邶、鄘之国旧矣,其后变而为卫。诗人当晋、卫之世,发于吟咏,虽述一时之事,而忧思感伤犹不忘其本,故晋诗十二篇,而特谓之唐;卫诗三十九篇,而兼存邶、鄘之国,以此见诗人怀旧之心,发于辞气,必有以感动于人,所以能使序诗者迹其本意,而不敢没其实也。然达事变,怀旧俗,举是二国之诗考于其他,可以类见矣。
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情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臣窃谓此言「变诗」之旨也。夫诗之为变,则以事有不得平者咈乎吾心,故作为箴规怨刺之言,以发其愤憾不泄之气。夫如是,则宜有怒而溢恶、矫而过正者。然以诗辞考之,虽触物寓意,所指不同,而要其终极,一归于礼义而已。盖人生而静,乃天之性;感物而动,斯谓情。情虽出于性,其动于中也,物实有以感之。既感于物矣,非先王之泽薰陶渐渍,不忘于心,则吟咏以风,其能止于礼义乎?今自邶、鄘而下百有馀篇,刺奢,刺俭,刺贫,刺虐,如此之类,皆「变风」也。然虽其间或出于妇人女子小夫贱隶之所为,是乃一时有激而云然,其比兴述作优游而不迫,返覆颠倒而不乱,孜孜焉若将救其时弊而反之于正者,得非礼义之教使之然欤!由是观之,「变风」之诗,虽不纯乎文、武之序,亦足见先王之泽垂数百年犹未泯也。
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臣以谓此申言风、雅、颂之休也。风,犹天之风也,动于上,而其下化之,如《关雎》之化行而公子信厚,《鹊巢》之功致而在位正直,齐君好田而成驰逐之风,魏君俭啬而变机巧之俗,若此之类,无非本于国君之躬行,故曰:「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雅者,正也,犹言王之政也。王畿虽止于千里,而其政之所及,则侯甸男卫,自东南西北,皆其所经略,非如诸侯止于一国而已。是以雅之所言,皆天下之大,而四方之风于是乎观焉。故曰:「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其言王政之所由废兴,则以雅有正、变故也。文、武兴而民好善,王政之所由兴,正雅是也;幽、厉兴而民好暴,王政之所由废,变雅是也。若夫小大之辨,则随其所主之意而已。如《小雅》言饮食、宾客、赏劳群臣之类,皆事之小者;而《大雅》言受命尊祖,致太平、成福禄之类,皆事之大者。然则政有小大,分为二雅宜矣。风也,雅也,国治之始也。及其告成功,则有颂焉。《周颂》、《商颂》,殆四十篇,皆所以言祭祀,犹今之乐章尔。事实而义明,言简而意足,以是而告于神明,可谓无愧辞矣。若乃《鲁颂》,非为祭祝设,特以颂僖公之美而已,德薄辞侈,视商、周之作不能无少贬。虽然,前乎商、周,独虞舜之载赓,五子之述戒,他诗未有闻也。孔子自卫反鲁,然后删诗,断自周,始《国风》,《雅》、《颂》方序而传焉,谓之四始,有以见后世之作诗者皆权舆于此,而莫之或先也。非独莫之或先,而其述作之美,亦无以复加矣。故曰:「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然则《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
臣窃谓二《南》之诗,文王一人躬行之化,而特系之二臣,何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则所居者诸侯之位也。受命作周,而维新旧邦,则所行者王者之道也。当是时,天下之人诵咏而歌舞之,述其事则有小大,感其化则有浅深。序诗者合《关雎》、《鹊巢》之风,皆以为王者之事而名之欤,无以见文王事商之心;皆以为诸侯之事而名之欤,则无以显文王作周之德。故取其事之大而所感之深者,系之周公,谓之王者之风;事之小而所感之浅者,系之召公,谓之诸侯之风。夫如是,然后可以备尽文王之道。盖周公、召公分陕而治,举周、召则文王所治之地皆在是矣。周公,圣人也;召公,贤人也。以王者之风系之圣人,以诸侯之风系之贤人,理固然也。且《周南》之后妃,即《召南》之夫人也,而其见于诗者不能无异。盖无嫉妒之心者,《周南》也,《召南》则无嫉妒之行而已。男女正行、婚姻以时者,《周南》也,《召南》则男女得以及时而已。勉以正者,《周南》也,《召南》则劝以义而已。类而推焉,自《关雎》至于《麟趾》,人之感化为甚深,自《鹊巢》至于《驺虞》,人之感化为尚浅。序诗者不得不兼陈而备载之也。夫文王北居岐周,而其化南被江汉,故曰「自北而南」。其曰「先王之所以教」者,指太王、王季而言也。文王始基,实因于此,是乃诸侯之事,故特于《召南》言之。
《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臣窃谓王者之治,莫大于人伦,而夫妇者人伦之所造端也。文王受命作周,其治始于闺门,而达之天下,于是人伦正而风化行,此二《南》之诗所以为《国风》之首。在《易》之《家人》曰:「风自火出,家人」。风者,化也;火者,取象于《离》,神所丽也。化出于人,故能妙万物而不见其迹。当文王之时,天下得于观感人伦以正若出于性之所自为者,岂有他哉。神而化之,自内而外,一本于自然而已。故《家人》之彖曰:「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然则序诗者以《周南》、《召南》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其知治之本欤。
是以《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也,是《关雎》之义焉。
臣闻《诗》三百五篇,而《关雎》为之首,其所言乃后妃求淑女以配君子之事,而说者止称其无妒忌之行,臣以谓此未足以尽《关雎》之义。盖天子听天下之外治,故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后妃听天下之内治,故有三大夫、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治外者莫急于人材,治内者求淑女以为助,固其理也。文王之所以兴周,《诗》称棫朴之官人,《书》美五臣之迪教,济济多士,并列于疏附先后奔奏禦侮之职,固未始不以人材为先务,是以其化刑于寡妻,而后妃于是乎有《关雎》之德。观其求淑女也,寤寐反侧而不能自已,盖以谓不如是不足以配文王,而成内外之治。夫惟文王得多士而立政于外,后妃得淑女而辅佐于内,则自闺门而达之朝廷,宜无一事之不理,所以协济大业,而卜世卜年之永者,其本实基于此。序诗者既论诗之大概,而卒举后妃之德以明《关雎》之义,言后妃之于淑女,非特求之尽其劳,而以得之为可乐,故曰:「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凡女子矜其容色者,必有忌心;能以进贤为忧,则以不淫其色故也,故曰:「忧在进贤,不淫其色」。且女子也而或称其淑,或称其贤,或称其才,盖以其性之善则曰淑,以其行之美则曰贤,以其女功之事则曰才。性之美,行之美,能于女功之事,是三者宜为人之所忌也。而后妃乃能去其忌心,方且忧其求之未得,而不得进御于其君;犹以为未也,而又哀其或在窈窕之中,思念而不忘。自非至诚接下而无伤善之心,何以及此?当是时,凡为淑女者,后妃皆得以用之,虽幽远之地无遗才矣。周有乱臣十人,而后妃与其一。观夫阃内之政如此,则其助周家之治,信有力焉,宜乎《关雎》之诗列为二《南》之首也。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臣以谓此言淑女之德,宜为君子之配也。雎鸠之为物,其性则挚而有别,其声则关关而和;有别而不失其和,淑女之况也。水中可居曰洲,而河又水之险者。「在河之洲」,则去人远矣。淑女者,窈窕之况也。窈窕者,幽閒深远之谓也。逑,匹也。淑女虽在窈窕,而其德乃可以为君子之好匹,此后妃所以乐得也。说《诗》者以大序首言「关雎,后妃之德」,故以雎鸠为后妃之况。臣以文义考之,当况淑女,而不当况后妃也。盖所谓「关雎,后妃之德」者,《关雎》一篇之诗,乃后妃之德耳。亦由《鹊巢》「夫人之德」,而诗乃以鹊巢比国君,其所以为夫人之德者,亦《鹊巢》一篇之诗而已。举《鹊巢》以證《关雎》,则关雎为淑女之况,义固晓然矣。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臣以谓诗人欲述后妃求淑女之事,故于首章先言淑女有宜配君子之德,然后序后妃所以求之之意。夫涧溪沼沚之毛,可荐于鬼神,则荇菜者,供祭祀之物也。后妃之求淑女,在于协心以供祭祀,故以荇菜言之。流,求也。其意若曰:荇菜之生,参差而不一,求之者当左右而无方;譬犹淑女之在下,窈窕而难见,求之者亦当寤寐而不已。然后妃之心,犹以为未也。求而不得,则寤寐而至于思服。悠者,思之长也。辗转反侧者,卧而不周也。思服而至于辗转反侧,不能安寝,则其求之可谓至矣。于此有以见后妃忧在进贤,出于至诚,有不能自已者。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臣以谓此二章言后妃至诚待淑女之心,有加而无已也。芼之为言择也。求而后采,采而后择者,共荇菜之序也。「寤寐求之」,然后「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者,待淑女之序也。琴瑟,常御之乐也,故《鹿鸣》燕群臣则曰「鼓瑟鼓琴」;钟鼓,至大之乐也,故《彤弓》飨诸侯,则曰「钟鼓既设」。此盖燕礼小而飨礼大,所用之乐亦从以异。今后妃之待淑女,始则欲以常御之乐友之,而通其交际之心;终则欲以至大之乐乐之,而极其欢欣之意。此所谓至诚有加而无已也。且天子之于人材,不患其不能尊显于朝廷之上,而常患其遗逸于下,是以先王之治,于丘园岩谷之士尤加意焉。然则《关雎》之求淑女,每章必以「窈窕」为言者,可见后妃进贤之志,首及于疏远矣。此所以能辅佐文王而协成周家之治也。
《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恭俭节用,服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
臣闻《礼》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学礼」。盖言有其本也。文王之化刑于寡妻,而后妃所以能成《关雎》之德者,则以《葛覃》之本有以受其化也。盖后妃之贤出于天性,方其在父母家,志则在于女功之事;惟其志在女功之事,则知夫身所被服者,勤劳而不易得,故能恭俭节用,服浣濯之衣也。夫履后妃之位,则势既尊矣;恭俭节用、服浣濯之衣,则德既成矣。然犹尊钦师傅而不敢忽,则躬行于闺门者,岂复有过举之累哉?此其所以能归安父母也。如上所陈而卒至于归安父母,此其所以能化天下以妇道也。《孟子》曰:「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葛覃》之诗,事亲、守身之道备矣,故序诗者以为后妃之本。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臣以谓此二章言后妃女功之志也。葛所以为絺绤,女功之末者,志在于葛,则丝枲可知矣。「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则葛方茂盛未成之时也。「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则葛已成就可采之时也。后妃之于女功,志焉而不敢忘,故往来于中谷,以观葛之渐长而采之。方其初往也,葛茂盛而未成,但见黄鸟飞鸣于灌木之上,颜色之美,声音之好,有可以悦其耳目;及其继往也,葛成就而可采矣,于此无暇及于耳目之所闻见,唯知刈葛而濩之以为絺绤,专心致志,服之而无厌斁焉。虽然,后妃大邦之子也,岂其实然哉?诗人赋其意而已。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臣以谓此一章言后妃既嫁而归宁父母也。后妃之势可以专矣,及其归宁,必先告于师氏,此叙所谓尊钦师傅。污,烦撋之也。浣,濯之也。污其燕居之服,而浣其事宗庙舅姑之衣。在常人有不足道,唯后妃服之,则可谓恭俭之盛德。然其污也,浣也,固非好洁其衣服,薄而已矣。非止于薄而已也,又择其何所当浣,何所当否,然则后妃修饰其身如此,而归于父母之家,父母之心有不宁者哉?《斯干》之卒章,祝其女子「无诒罹于父母」。观后妃之归宁,然后知其父母免于忧也。
《卷耳》,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朝夕思念,至于忧勤也。
臣窃观《葛覃》之序,言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此则后妃之本志也。及其作合于周,而供内助之职,则不特女功之事而已,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是以有《卷耳》之诗。盖人君之治,无大于求贤审官者。诚能求贤以官使之,审焉而勿忽,则众职并举,天下不足为矣。故后妃既求淑女以协成内治,而于辅佐君子,又必以求贤审官为先也。文王之时,群臣戮力以趋事,后妃知其勤劳,是以欲燕劳之,而进其贤者,则非有险诐私谒之心也。然求贤审官,文王之政,后妃唯当辅佐之,而不敢与其事焉。有其志而不敢与其事,是以朝夕思念,至于忧勤而不释。序诗者以谓后妃之志,又当如此,故以其诗次于《关雎》、《葛覃》之后也。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臣闻卷耳,易得之菜也;顷筐,易盈之器也。夫采易得之菜,以实易盈之器,又采采而不已,然且不能顿盈;况贤材之士为难得,百官之位为至众,欲求难得之材以实至众之位,可不思念之乎?此后妃所以有怀贤人之德,而欲寘之周行也。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臣闻崔嵬,山之险也。虺隤,马之病也。臣下之从征役者,陟山之险,乘马之病,可谓勤劳矣。后妃欲酌金罍之酒以劳之,庶慰其永怀之心也。山脊之冈,则其险甚于崔嵬。玄马变黄,则其病甚于虺隤。山甚险而马甚病,则劳之宜加厚,故欲酌罚爵以乐之。乐之以罚爵,则非止金罍而已。盖人有甚劳,则其心必至于永伤,尤当有以慰之也。若夫山极险而谓之砠,马极病而谓之瘏。不特马病,而仆且病,则臣下之勤劳至矣。如此,乃不言酌酒以劳之,但吁嗟而已。何哉?盖酒食者,后妃之事也,爵赏者,朝廷之政也。臣下之勤劳弥至,则报之在乎爵赏,而酒食有不足用焉。然朝廷之政,后妃所不敢与闻,此其所以吁嗟而已也。
《樛木》,后妃逮下也。言能逮下而无嫉妒之心焉。「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臣闻后妃正位宫闱,同体天王,顾夫人、嫔妇之属,贵贱之势固有间矣。惟贵贱之势有间,故每以逮下为难。《小星》言惠及下而曰「夫人无妒忌之行」,《樛木》言逮下而曰「无嫉妒之心」。然则逮下之事,唯无妒忌者能之耳。木上竦曰乔,下曲曰樛。乔则与物绝,故曰「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樛则与物接,故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葛藟,在下之物也,以木之樛,故得附丽以上,谕嫔妇之属所处在下,以后妃有逮下之德,故亦得进御于其君。若是者,上恩达于下,下情通于上,闺门之内不失其和矣。文王之治,始于忧勤,终于逸乐。后妃逮下,而闺门以和,则内治成矣,文王安得而不乐哉?惟乐其内治之成,所以能安享福禄,故曰「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臣尝观《易》之设卦,刚柔相杂而变生,故或吉或凶,相为倚伏。唯《谦》之为体,自卦、繇、彖、象以至六爻之辞,无一言及于凶咎悔吝,以是知谦之为德,所以致和于天下,无往而不利。既无凶咎悔吝,则福随之矣。夫逮下而无嫉妒之心,谦德也,以是而和其闺门,则其君子免于凶咎悔吝,而安享福禄也宜矣。「葛藟累之」,则附丽以上而已,「荒之」则又言其奄覆之也,「萦之」则不止于奄覆,又旋绕之矣。「福履绥之」,不若「将之」之大,将之不若「成之」之备。诗人美其事,有加而无已,故其言之序如此也。且《天保》之序言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而一篇之诗备述福禄之事。然则文王之治外,固以下下而致福禄矣。以此见《樛木》之逮下,乃所以化文王之德而辅佐之也。
《螽斯》,后妃子孙众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则子孙众多也。「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臣闻螽斯,蚣蝑也。郑康成云:「凡物有阴阳情欲者,无不妒忌,唯蚣蝑不耳」。然则螽斯于万物中独有不妒忌之性,且生子之多,故诗人取以为况。后之说诗者谓螽斯微物,性或难知,是以于此序不能无疑。臣窃尝深求之,盖上古穴居野处,日与鸟兽相亲,故能毕知万物之性。三代去古未远,学者皆有师承,研穷物理,尚皆精审,故其所言,有后世不能及者。且《七月》诗言「斯螽动股」、「莎鸡振羽」,以至历纪在野、在宇、在户之候。《月令》言螳螂生,腐草化。以至獭祭鱼、豺祭兽、鸠拂羽、虎始交,皆非后人所尝见而知者。然载在典籍,垂信万世。由是观之,螽斯之不妒忌,诗人必有以知其性矣,固无足疑也。诜诜,生之多也。薨薨,飞之多也。揖揖,聚之多也。振振,言其性厚。绳绳,言其戒慎。蛰蛰,言其和集。子孙众多而不贤,则适足为患,故又及其贤德也。《华阳集》卷二四、二五。
金坛县放生池记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二
绍兴十三年夏五月,有以唐放生池言于朝者,皇帝若曰:「嘻!此仁政也。有唐规制狭陋,流泽不广,宜有以侈大之」。即日有诏,下其事诸路行焉。镇江三邑,金坛地最居下,号为泽国,其民习网罟而嗜杀。越五年,左宣教郎赵公称来宰是邑,入境问俗,愀然弗怡。亟取诏伏读曰:「皇帝盛德好生,而吏弗虔,物未蒙惠。今不免,其何以逃罪」?乃相县治东南不能一里,得洼田焉,近市无喧,在野不僻,溪湖流派以回绕,岛屿分峙以相属,遂命度以为池。视田之直几何,而偿不损其价;计工之费若干,而役不夺其力。以十月既望,庀徒经始,决沮洳,纵锸而浚之。为深十尺,纵广百步有奇,缭曲堤而面方,植嘉木以环荫。凡役三十有五日而池成。清旷浚洁,寒波激堤,野色交映,外与天际,渺然有江湖千里之思。于是作亭其北,凭高而下临焉。既又设关钥,严厉禁,使往来者有时,而渔盗毋得入。明年天申令节,宰乃躬率其佐若邑之士大夫会于池,再拜呼舞,大赎生纵之。百族钜细,脱鼎镬自适,盖不可为量数。邦人聚观,无不以手加额而致华封人所以祝尧之意,且曰:「吾君之德,及于物也深矣。昔文王有灵德以及物,而民乐之。请以『德及』名其亭,使吾邦人岁岁来会,临斯池也,登斯亭也,以乐吾君之德,不亦可乎」?宰曰:「谨奉教」!遂状其事以来,属为之记。臣叨被恩宠,念无尺寸功以报,今幸目睹盛事,愿有纪述,以归美万分,固不当以文字暧昧不称为解。盖闻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诚参天地,赞其化育,不忍一物不遂其生者,仁之至也。夫羽毛鳞介,物之甚微,而人所不加恤。以一人之尊,有天下之富,而于甚微人不加恤之物,惕焉思有以生之,则其至诚恻怛,所以加惠元元者,可不论而知矣。是以善言治者,必以鸟兽鱼鳖草木昆虫咸若其性为治之极。考观唐虞三代之隆,其功效靡不在兹,而尤备见于成周之世,《驺虞》、《灵台》、《行苇》,皆其诗也。天下诵而歌舞之,至今不息,何其盛哉!我国家以仁德受命,圣圣相继,惠绥万方。皇帝陛下躬神武不杀之姿,光绍前烈,戢兵慎罚,视民如伤,海内妥安,无一夫不获。而宸衷恻隐,犹恐渥泽未孚,戕败天物。故斯池之作,创新增旧,遍于郡邑,要使有生有形一皆陶粹饮和,不复罹暴残之苦,信乎至德流洽,下澈渊泉矣。将见天地之间润泽丰美,庶类至于蕃殖,风俗化为忠厚,论功较德,比隆成周,区区有唐,诚不足道。呜呼!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致此?孔子曰:「仁者寿」。又曰:「大德必得其寿」。大哉,仁之为德也!以所施乎一邑者观诸郡,以所施乎一郡者观诸天下,在在处处,恩被动植,生之育之,而其所施也无穷。其施无穷,则天之报之也岂有穷哉!是以《既醉》者太平之诗也:「君子万年,天实锡之」。《假乐》者,嘉成王之诗也:「子孙千亿,天实申之」。臣不佞,敢拜手稽首,以是二诗请祝圣人。此非独臣之志也,亦邦人之愿也。
异鹤记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三
神仙之说尚矣,世人以其事不常有而莫之信。夫事不常有,而一旦出于耳目之所接,殆非人力能致,则传记所载,有不得不信者。某舅氏左朝散郎、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李公某之夫人胡氏,绍兴二十年十二月癸卯以疾卒。越二十日,公用道家法为夫人荐冥福于茅山之元符万宁宫。方至山,欲登殿,有群鹤不知所来,向殿飞舞。少焉,一鹤继至,合十有四,徘徊上下,食顷乃去。又四十九日,当明年二月庚戌,夫人既葬,复有鹤翔于公所居第厅事之前,如元符所见之数。其一亦后至,去地三丈许,两两成列,凝然不动,若俯若仰,其势各殊。日光射之,辉彩眩目,乡人争睹为快。稍喧,忽盘旋作西北向去。未数十步,有白云十馀族从后涌起,飘至鹤所,如银山雪浪。鹤舞其中,玄裳缟衣,或现或隐,良久,云合不见,观者叹仰,咸谓夫人仙去,今日乘鹤来归。呜呼,异哉!夫人孝事舅姑,克尽妇道。舅没,姑且老,奉养尤谨,食饮衣服,必躬必亲。调芼之不精,浣濯纫缝;有所未善,必反复之,可其意乃敢以进。姑有疾,卧起以夜继日,倦即坐而假寐。如是者两月,体瘦至骨立,颠沛不少懈,人皆称为孝妇。居家雍睦,忍辱无争。处心仁慈,重杀物命。媵侍有过,晓譬之,不见责怒。里族有贫不给者,随所有以施予,无啬意。尝谓日用之物生于天地,而人力成之,不敢妄费。至若盥濯之水,亦不过量。方感疾,梦一道士揖之使前,寤而曰:「吾其逝矣」!是夕奄然而化。四日而后歛,体柔肤泽,容色如生,目瞑而光不毁,溢出睫间,数道如线。又左额发际有物,如金珠浮动。半日,家人以手掬之,辄失去。盖夫人平生为善,出于天性,虽大修行人,有所不及,而孝行尤著,宜其卒也,有异于人矣。古之得道者多尸解仙去,而或谓鹤为仙人骐骥。苏耽、丁令威之徒去而复归,皆从以鹤。以所见乎今,考所闻乎古,是邪,非邪?不可得而知也,姑摭其实以纪大略云。
李公朝奉墓志铭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二
故右朝奉郎李公讳华,字君仪,今左朝奉大夫、知平江军府事朝正之父也。其先出陇西,世远而分,有居建康之句容者,不知其所以徙。伪唐兵乱,又避于溧阳远郊,因家焉,故公为溧阳人。曾祖曰瑰,祖曰俊,父曰宪,三世逮公,皆晦迹不仕。公享年八十有六,建炎三年六月乙亥以疾卒于家,十月壬寅葬家之西五里曰下汤之原。其后平江历仕,以恩累赠公至今官,乃移书其甥张某曰:「先人潜德隐行,宜有辞于后世,而葬迫兵火,不暇乞铭,于今二十四年矣。子其念之」。公于某为外祖,知其平生,顾莫详于某者。且舅命也,何敢辞?惟公纯直简谅,貌庄而温。方其少时,于流辈中已见推重。父没居丧,毁瘠尽哀。母老得疾,废于床,公垂泣忧惧,遂置家事不问,而专意奉养,抱持卧起,进粥药以至盥帨,纤悉必躬必亲。故其身不出户庭,而衣未尝解带,如是者十馀年,莫知其有昼夜寒暑,人以为难。尤笃于友爱。同气五人,从容季孟间,上承下顺,相亲以睦,内外无间言。平居安閒,喜怒不形于色,而家法益整。与人交恭顺而有礼,自敌以下至于庸人孺子,接之必尽其意,初不以长老自处。人有过恶,绝口不道,为覆护之,唯恐弗及。有田十馀顷,岁水旱,誓不一言减县官租。自其先世已然,而公守之尤谨。谷翔贵亟,发廪平价以食其一方,虚甑待炊者以千计。大观、政和间,蝗数害稼,群飞下其田,辄去不食。旁亩愧骇,且以相告,公曰:「偶然尔,勿复言」。盖其谦抑不欲近名,类如此。呜呼!人之行莫大于孝友,而心之所存,推以接物,莫先于忠厚。是二者众可能也,唯公得于性之自然,而行之终身不变,乃与众异。故以是修于家,交于人,而信于乡里。当是时,虽三尺之童,闻公之名,莫不率教而自勉。有若桀黠无赖,亦知畏公之义,不敢犯分以为非。夫以流俗之难化,而公能使之爱慕说服如是,其所谓一乡之善,不言而信者欤。公先娶周氏,再娶倪氏,皆赠令人。子男三人:长曰蕴,前公卒;次曰茂,亦卒于公葬之明年;其季即平江也。女一人,适张氏,是为某母,赠硕人。孙男女十六人,曾孙男女二十七人。初,公倦于家,一日晏坐,召三子诲之曰:「蕴与茂,汝治生有法,宜勉力以辅吾老」。曰朝正:「汝笃志于学,可出从士大夫游,立身扬名,以大吾门」。由是二子力生业,不去左右,而平江辞入太学,不数年登显科,释褐而归,人皆以为公荣,而公亦自喜有子以适其志也。虽然,公之所积者厚,天将报之,其后必大以显而传永久,岂止荣一时而已哉!今平江以材见用于朝,历禁从,典辅藩,赫然为时闻人,则既大且显矣。公虽不及见,而漏泉之泽,自叶流根,亦足慰地下之望。以是知李氏之兴,公实积之,而平江发之。继自今勿替于前,则馀波寝广,浩乎其未可量也。某既得论次公之群行,至于为善获报、可垂训于后人者,尤不敢略。则又为之铭,铭曰:
建康古邑,惟濑之阳。李氏世家,至公而昌。厥昌伊何?种德惟茂。惟孝惟友,济以忠厚。一乡称善,公不自伐。人各有知,心服以悦。谓此耆老,性合天道。监观在上,其必有报。天既报公,享有全福。又锡之子,大发其蕃。发不自躬,匪时不逢。以积庆基,垂耀无穷。下汤之原,高山水远。碣此铭诗,式劝为善。
祭张彦智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一
呜呼!天生伟人,堂堂杰异。既博于才,抑豪于气。悼往古之不返,追流风于末裔。躬信义而急人,处阨穷以游戏。妻孥困而号啼,宾客喧其沓至。苦俗态之卑陬,纳圆凿于方枘。独昂昂以在群,思云飞而孤唳。观负抱之如此,宜少见于行事。诵平生之所为,亦表表于当世。方建炎之己酉,海内俶其鼎沸。渡五马于乌江,守孤城之如块。骇盗兵以环拿,顾蕞尔其何恃。仗忠信而出郊,逆酋渠以单骑。解血刃于垂及,曾一镞之不试。倏移帅于广陵,膺戎虏之孔炽。略旁州以煨烬,眇千里而睥睨。公开门而待之,众果却而远避。赖尊俎之折冲,赫威名而逾厉。天子异其材能,诏徙近而作蔽。惟建康之都会,委荒城而昼闭。招馀孽于散亡,谓非公其谁治。即衔命以入境,咸息黥而补劓。出闾阎于瓦砾,洗江山于昏翳。吊野鬼之沉冤,布春耕于新惠。观施设于三州,曾未尽其一二。俄感物以怀归,动莼鲈之逸思。叩帝阍而露章,拜琳宫之仙吏。反故乡以访旧,侣渔樵而求志。方却扫以就閒,肯轻身于权媚?昔先祖之定交,俾通家以相继。结盟好于金石,沐芳馨于兰蕙。有如某之薄陋,辱知过其子弟。甫弱岁而承颜,勤白首以无替。每暇日之招邀,吐肺肝而自誓。走童仆之欢呼,极芳鲜于庖胾。倾家酿之新刍,投车辖以留醉。粲一笑以相乐,率百金而屡费。鄙后出之纤巧,独纯诚以见谓。迨之官于番阳,惨离情而分袂。阻万山而道远,驰缄縢以来谇。谓兵戈之未息,将会面之难值。徵斯言之不祥,卒永隔于下地。呜呼哀哉!歛不摩棺,葬不临隧。邈音容而遐想,抚汎澜以出涕。惊祥祭之甫临,才一拜于墓次。旅肴酒以致奠,跽陈词而略意。后时而来,心则有愧。
祭外祖母倪氏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一
恭闻令德,发闻自初。归我外祖,兰芬蔼如。外氏族大,母仪是勖。静专柔闲,不戒而肃。曷彰厥善,是生叔舅。起家白屋,士林之秀。帝欲用之,召从百里。安舆迎侍,象服炜炜。孝养方隆,命也不吊。讣音自南,痛靡有极。追念蒙爱,诲言具存。岁时间见,视犹己孙。中山遄归,一拜堂上。曾未阅岁,遽哭遗像。呜呼哀哉!人亦有言,五福罕备。亦既备矣,则又兼贵。况复有子,诸孙满前。相其令终,尚何憾焉。唯是慈训,永隔千古。奠以致哀,泪堕如雨。
祭丁明仲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一
呜呼明仲,蔼兹令德,何辜于天而夺之亟!夫好名者争尺寸之进,而趋利者竞锥刀之直。孰如明仲,有官不仕,欣然自适。日散千金,了无难色。此其高情逸韵,视夫世俗之规规,何啻十百而千亿也!方且左琴右书,枕流漱石。舒幽思而啸咏,对清樽以朝夕。友先贤于三径五柳之间,与之合堂而同席。若其考古论今,旁搜远摭。或深入佛海,或直造圣域。以至医经神巧之功,地理阴阳之赜,吴、陆画手,钟、王笔迹。莫不极精而研思,毫分而缕析。呜呼明仲!既贤而又多能,胡为不寿,一病至此极也?虽然,人生如梦,百年瞬息。达人大观,何得何失。惟典刑之徂尽,后来无所矜式。念此风俗,使我心恻。矧予葭莩之亲,契好笃于畴昔。航一水以相过,每论心而莫逆。嗟桑榆之暮景,期林壑以远迹。诵《招隐》而振衣,指迷途以先迪。将驾言而从之,忽千古之永隔。呜呼哀哉!日月如驶,及此窀穸。怀话言其如在,邈高风以寥阒。跽陈词而奠诀,挥老泪之横臆。
祭张彦度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一
同姓所先,友义相勖。惟公于我,爱均骨肉。初公南来,岁在乙酉。客中见我,倾盖如旧。卜居吾邑,契好日亲。趣舍利害,有怀必陈。为饥所驱,宦游契阔。缱绻不忘,书无虚月。佐幕两州,鸣琴三县。至辄有声,铦锋稍见。众惊且喜,抱能将施。公曰休矣,善刀藏之。奉祠归来,我方屏处。白首对谈,过相劳苦。曰惟此身,来日无多。一笑相乐,吾其敢疏。别去未几,话言犹在。命也不淑,忽焉弃背。呜呼哀哉!公兄宝文,我之先友。国士期我,亲爱笃厚。斯人既没,典刑在公。不慭遗一,吾谁与从。岂无交游,莫如公久。四十五年,梦觉何有。聊陈薄奠,送公西山。追怀曩昔,泪下逆泉。
祭胡氏硕人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一
人之家法,实由中馈。允矣令德,流芳必异。仰惟硕人,生有殊质。归我舅氏,见谓良匹。承上抚下,以身周旋。达于宗党,靡有间言。妇顺母仪,既克兼备。凡厥家事,不严而治。舅方从宦,进蒙上知。曰惟在公,遑恤我私。匪其弗恤,阃职有付。处不失宜,吾复何预。暨登法从,内助益勤。汤沐疏封,丝纶载新。一时光宠,有烨其盛。岂无所本,惟德之令。谓宜百年,永膺福祉。胡为一病,遽至不起。呜呼哀哉!昔我外祖,有子三人。伯仲蚤世,叔也独存。天既相之,俾克显大。曷又抑之,而夺其配?我为其甥,劬劳念母。时过外家,庶慰孤苦。骨肉同体,舅惟我亲。硕人遇我,亲爱惟均。亲之爱之,义则有勖。如己子弟,恩久弥笃。去冬之别,言犹在耳。方卜再见,遂隔生死。讣音初闻,哀极号恸。何哀之极,母党为重。瞻彼下汤,归窆有期。永怀懿范,胡宁忍违。恭陈薄奠,侑以楚些。情见乎辞,声泪俱堕。
祭陈美成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一
粤惟陈氏,世有令德。如公父祖,我幸及识。先德往矣,典刑在公。方严厚重,有祖遗风。尚其家学,博文约礼。笃志不倦,惟公是似。再世济美,亦既兼之。以戒以守,厥誉四驰。誉之云何,曰诚长者。修身齐家,饰以儒雅。顾我衰迟,里闾相属。佩服典常,兰芬蕙馥。乃以女孙,为其子妇。冀联姻好,相亲以久。孰云一病,遂至此极。堂堂若人,何去之亟?逾五望六,寿则不允。族半青紫,时独不逢。皇天畀付,不充有命。有德有义,不逢何病。馀庆流衍,在其后昆。身虽永已,不亡者存。词以写哀,一别千古。尚想平生,泪堕如雨。
祭甥丁伯升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一
呜呼吾甥,气貌堂堂。何赋分之多蹇,而受命之不长!未孩而孤,既孤而病,或者以为不祥。惟吾令妹,独有是子,不幸而嫠居,曰吾尚何为?乃切自慕于共姜。我先大夫与先夫人日夜念之,欲夺其志以嫁,而妹以甥之故,指天自誓,凛然有甚于秋霜。观夫守义若是,则其所托于襁褓者厚矣。譬犹草木之芳,固将封之植之。擢危根而孤秀,期拱把于千章。以吾甥出于积德之后,且夙承其母训,又有伯父叔父教以义方,吾故谓甥异时必能自立,而袭其馀庆,浩乎其未可量也。岂知事有大缪。年未及冠,而天夺其母。
丁一身,盖仅存而若亡。有妇甚贤,亦相继而下世。亹犹未已,又哭其长子之丧。夫忧患百罹,至此极矣!尝试推否泰之消长,尚庶几其享后福而寿康。奚惨罚之太甚,婴此微恙,而祸变卒骇于非常。呜呼哀哉!甥舅恩义,如何可忘?独舍我以先去,其孰知余心之惶惶。而况平生志愿,命有所制,百不一偿。我是用追悼反复,为出涕而淋浪。虽然有形同归于幻灭,一死何足以悲伤;顾或脩而或短,等炊梦于黄粱。聊摅词以寓意,荐馀哀于一觞。千古永诀,归安于藏!
祭舅李侍郎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九、《华阳集》卷三一
惟公与我,亲则为舅。道义之交,实同朋友。故或出或处,一话一言,未尝不竭诚尽心,以相佐佑。如何天夺之亟,一病遂至于不救。呜呼哀哉!公生我后,十有三年。我之知公,盖自其幼。有若梗楠豫章,擢于乔林,虽拱把之微,已见其蔚然而孤秀。及其长也,读书考古,夜以继昼。议论英发,智略辐辏,则又若骐骥骅骝,一日千里,骎骎乎得夷途而驰骤。故常自谓,材高者必能高举,器大者斯可大受。于是发策决科,蜚英腾茂。当圣主收人材致太平之时,能自拔于辈流,蹑群英而并簉,内而法从之严,外而大郡之守。独以望实得之易,若取诸怀袖。且天之生公,既畀以能名,又宠以禄厚。是将全其所亨,而终以期颐之寿。不谓令德壮猷,方植而仆。痛功名之雅志,曾万分之未就。呜呼哀哉!公之材气,刚明谅直。盖天性之自然,无所矫揉。以是而游于世,故能任诚无欺,徇义不苟。虽遇事烦剧,而蟠根错节交乎前,必使之毫分缕析,情穷理究。如庖丁之解牛,迎刃砉然,顾何劳于击剖。此固公之所长,而人亦以是称公,同一辞于万口。初公罢官而归,以病来告,亟往见之,犹能为我彊起握手道旧。颇怪其二年之别,白发苍颜,气消容绉。方咨嗟而叹惜,公忽笑曰:子言何陋。人生固有一死,孰先孰后?譬犹客寓,时至则行,何畏之有?以是见公胸中所存,死不足以动之,而况世间得失利害,其又奚疚?追怀曩昔,每闻击节慷慨之谈,必有以发吾覆。今我老矣,事乃大缪。生存之念既绝,同心之盟莫副。命也不淑,安所归咎。情𢠵恍而愁思,泪淋浪而噎呕。聊陈薄奠,词以为侑。谅灵魂之未远,冀万一于三嗅。
祭叔排岸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九、《华阳集》卷三一
昔我先君,唯叔同气。兄友弟恭,华鄂韡韡。于时燕私,某每侍旁。一话一言,敬佩典常。先君既没,嗟我何怙。仪刑所瞻,独有叔父。恩义载勖,慰此孝思。如何不吊,叔又弃遗。呜呼哀哉!堂堂吾叔,得官岁晚。材不及施,有言莫践。浮沉里社,夏屋渠渠。既富且乐,宦达谁如。谓宜百年,享有全福。七十非夭,唯曰不足。人曰不足,叔也何憾。有子若孙,卜安于坎。如某蹇薄,老去畴依。杖屦未远,举目烟霏。陈词奠诀,以写哀慕。词莫究哀,泪堕如雨。
祭弟彦饰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九、《华阳集》卷三一
昔我先祖,颀然五孙。皆以世业,种学绩文。季孟之间,君勇且仁。屡战词场,誓将策勋。事既大谬,弃如飞尘,浮沉里闾,坐阅纷纭。被褐怀玉,匪琢而珍。昂昂令姿,野鹤鸡群。气有拂膺,怒发冲巾。心岂芥蒂,即之也温。是谓坦率,一笑一嚬。曾莫矫揉,任吾天真。自其少小,我固知君。允矣直谅,古之德人。宜寿百岁,率俾风淳。云何不淑,奄忽沉沦。嗟我老矣,来归乡枌。交游○落,其谁与亲?赖有诸弟,异户同门。花月风烟,欣然一尊。情久弥笃,谓当终身。君遽舍我,悲哉良辰。寿虽未极,甲子越旬。生虽不达,子孙诜诜。数则有尽,不亡者存。亦可无憾,安于丘坟。唯是老怀,痛兹天伦。想念畴昔,悽怆蒿焄。酒殽如生,冀来清魂。呜呼彦饰,闻乎不闻?
祭弟彦深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九、《华阳集》卷三一
嗟予生之多艰,举一世而少徒。矧投老于穷巷,交游散而益疏。独三弟之邻墙,分戚休而与俱。每论心而莫逆,抚芳辰以自娱。粤己卯之徂夏,雁序折而稍孤。念过从之鲜欢,犹二季之相扶。曷沉痛之未定,君又弃余于半途。怆馀年之无依,吁苍天其何辜。呜呼哀哉!才疏而通,莫之或摅。心和而平,退然守愚。不知者谓君藏蓄之深而独善,知之者未尝不叹其优游卒岁,得保身之令图。顷一病之沉绵,气朘消而莫苏。冀药石之可恃,竟奄忽而云徂。纷华萼之凋悴,复谁怜于朽株。老怀悽其感伤,泣涕泪而盈裾。设豆觞之菲奠,视生平而不殊。幸清魂之一歆,归即安于山隅。
祭谈彦才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九、《华阳集》卷三一
嗟我有生,逾八十年。亲戚故旧,壮岁满前。水逝舟移,去者纷然。独吾彦才,相视华颠。暇时过从,一尊留连。话旧论心,情久益坚。曷又厌余,弃之而先?念兹茕茕,有怀孰宣?呜呼彦才,和易周旋。喜愠如一,举乡推贤。平生康彊,五福几全。晚见其子,服荣官联。天报善人,可无憾焉。唯后死者,无徒自怜。去年之冬,微疾已缠。扶杖过我,谆谆话言。犹冀后会,约期禁烟。岂谓永诀,遽营新阡。我老艰出,空望堂筵。一奠寓哀,泪下迸泉。
祭皇考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九、《华阳集》卷三二
父兮生我,恩同于天。孝养永违,攀号不逮。日月如驶,奄经寒食。顾瞻坟土,宿草方春。追慕慈颜,独閟幽壤。匍匐叩地,肝心溃裂。念此孤藐,无父何怙。天命不吊,敢谁怨尤。呜呼哀哉!酒殽芳馨,恭致薄奠。旨甘之奉,不异平生。庶格灵魂,鉴此哀恳。
祭皇妣文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九、《华阳集》卷三二
某积恶深重,祸延先妣。丧期迅速,既就外除。痛念劬劳,大恩莫报。号天扣地,无所逮及。呜呼哀哉!盖闻死者谓葬为藏,故体魄降地,乃始有归。不肖之孤,是用不敢忘窀穸之事,谨卜七月六日敬奉灵輀,祔于先君中大之墓。恭惟先妣,三年在殡。音容寖远,犹有几筵,得以朝夕号恸,慰孝思万一。今也归窆泉壤,永隔慈颜。虽欲升堂摩棺,想像如在殡时,岂复可得?唯有生存拊育慈爱,追慕感咽,无有穷尽。呜呼哀哉!呜呼痛哉!母子之爱,如何相舍?礼当即远,忍痛奠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