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禦边奏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八
臣闻古将之有为者,未尝有不先审处其宜,而能收其后功者也。有不可取之势于己,然后可以有所处;必有机械足以应万变而不穷,然后可以有所为。是以其处必获,其为必成。不幸而不获不成,则可以言天,而非数之失也。《兵法》曰:「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之不可攻」。今不先修其战之具,而望其必不来;不先修其可守之备,而望其必不攻;不忍悁悁之忿,而轻于一举,殆非善战者也。臣窃闻夏人背约犯边,陛下恻然不忍边民之被害,忿犬羊之无礼,议者直欲绝累世之好,止常岁之赐,徐议兴师,讨其不共,此乃群臣误陛下也。陛下试思今日绝好,明日必大举而来,其将何以待之?任何将可以当禦侮之寄?用何兵可以应敌?以何力可以供军兴之费?此不可不虑也。臣儒生,素不知兵,但生长关陕,当任边郡,至于夷狄之情,禦备之要,亦妄留心,知其一二。不敢以疏贱自绝,敢为陛下梗槩而陈之。臣观今三边之兵,仅可以自守而不可以战,食仅足以支岁月而不足以横费。今不幸轻绝虏好,致其举国而来,与之战则不足敌,坚壁清野以待,则吾未必能邀其师,被边之民伤残亦已多矣。又不幸夷人知吾之不战,委城不攻,长驱而入,则关中非朝廷有也。当此时又何以待之?议者必曰:康定之战,元昊举国不敢过潘原,今安敢委城而深入?臣独以为元昊不过潘原,元昊未为知兵,而不知中国之虚实也。使其知兵与吾之虚实焉,长驱而入,不知中国之兵可与腹背攻之乎?其众寡强弱可以敌之乎?景德之难,北虏弃魏都六七郡不攻,而直犯澶渊,其势可知也。伏惟陛下知勇,圣算深远,当以天下根本为虑。然而议臣不虑后害,轻起兵端,臣恐虏难未已而中国坐困。惜一岁之赐,而殚十岁之赐,未足平也,臣深为陛下惜之。伏愿陛下少留圣虑,延问老成,姑忍一朝之忿,与图万全之计。择仁厚之师,戒生事之臣,聚兵畜财,常若寇至。俟数年间,将足以用,兵足以战,财足以养,然后下诏问罪。彼将惕然承命,可不战而服矣,又焉敢轻犯盟约,侮慢朝廷哉?伏惟陛下少留意焉。臣亦有愚策,可使兵足而费少,边宁而民不困。如陛下不以臣言为无取,少加采择,则臣敢继此以献。
代伯兄荐苏炳状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永乐大典》卷二四○四
右,臣伏见京兆府处士苏炳,德性纯茂,强学笃志,行年四十,不求仕进。从故崇文校书张载之学,为门人之秀,秦之贤士大夫亦多称之。如蒙朝廷擢用,俾充学官之选,必能尽其素学,以副朝廷乐育之意。或不如所举,臣甘罔上不忠之罪。
按:《伊洛渊源录》卷九,正谊堂全书本。
上富丞相书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二、《三朝名臣言行录》卷二、《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三六、《宋史》卷三四○《吕大临传》、《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七五
某皇恐启:伏自明公以上公还第,终未获一侍几杖。每问东来人,颇谈燕閒辅养之乐,不交世务,惟野夫山叟相与之游。某闻而疑之,尚意传者有所未识。虽然,所见乎外者,固足以起有识之论矣。某闻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德者居之。内则论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自天子至于乡之学士,皆从而学,故谓之乡老,亦谓之天子之老。老则成德更事之称也。古之大人当是任者,必将以斯道觉斯人,成己以成物,岂以爵位进退,体力盛衰为之变哉?惟公道问学,守中庸,以道致君,中立不倚,去就之际,有古大臣之风。虽功成身退,不在其位,然爵德与齿,三者备享。正论正行,一倡于家,则朝廷四方,将不远千里而应。利势如是,可无意乎?筋力齿发,固有消长,至于心术德虑,老当益壮,未容与形俱衰。今大道未明,人趋异学,不入于庄,则入于释,疑圣人为未尽,轻礼义为不足,学以苟安偷惰为德性,不知养民教民为先务,致人伦不明,万物憔悴。此老成大人恻隐存心之时,以道自任,动为世法,正国大经,振起敝俗,使人人皆被其泽,在公之力,宜无难矣。配义与道,以养吾气,心广体胖,安身利用,将与天地始终,其绪馀之获,亦足以全吾身之寿考。若夫移精变气,务求年长,此山谷辟世之士独善其身者之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哉?某早辱厚遇,不敏不强,道不加进。私窃自谓,欲为知己者报,直不过此,未识公意以为何如?狂身无取,尚冀开纳,不胜下情怛恻之望。不宣。
上横渠先生书 其一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
某启:近得伏见门墙,累日侍坐,虽君子爱人无隐,赐教谆谆,然以不敏之资,祈进大学,恐不克奉承,以负师训。拜违而来,夙夜耸惧。属盘桓盘雍,华旦初始,还敝邑踰月之久,不获上问,当在矜照。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
某稽颡再拜:前日往哭太博之殡,虽得见于次,以未终亲丧,弗克叙吊。至于敦匠执绋,又不与事,诚心痛恨,殆不胜言。拜违未几,奄朔日,不审与奠感恸,气力何似?某还舍执丧,苟生如昨,不愿念恤。每见先生哀发至隐,不独系于私爱。某虽不得切与闻焉,反求诸心,犹不能处,先生耆艾,岂易胜丧?去圣既没,道有所在。虽废兴有命,亦当天下同忧。敢祈节抑自重,以慰士望,不胜区区之愿。谨奉疏,不次。
其三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
某启:天道性命之微,承学亦久,尝以所闻,反求所自得,自谓无足疑者,方将勉学存养之道而已。屡蒙待问,致思以求,亦未之得。虽然弥坚,岂能遽达?大惧学不加勉,未见所疑。惟先生见爱之深,敢望略举问端,使之详对,则疑否可决。烦渎视听,怵惕之至。
与友人书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
某再拜:某至此一见足下,鄙心油然已有愿交之心,庶几日亲讲学,少进于道。然同处一城中,或十数日不相过。虽言笑犹不接,则道义之益,无以望矣。某尝谓世之学者,名为文章,未始不欲立言者,将以为后世法也。使其言中于义理,则先圣人固已道之,学者将习读发明之不暇,又何其私有其说而自欺也?使其言不中于义理,则虽中人且不屑取之,况欲齿于先王之言,而为法于后世哉?盖道始于尧而备于孔子,孔子之后,无以加矣,可加非道也。孟子之徒知义理无出于孔子,故未尝立言。然而反复论辨不止者,直欲终身尽心于孔子之道而已。故其大则欲发明圣人之微意,使吾道有所传授而不可息。其次则排斥异说,与吾道为之禦侮而不可胜。唯有所传授,故道益行;唯为之禦侮,故道益明。世之学者有功于道,不及孟子之徒远甚,而立言乃欲过之,余见其自绝于道也。某往者辄不自量,学为文章,既而若有所发。中道自悔,视前所为,殊可羞恶,乃一切弃去。又不自量,将以鄙滞不明之质,执残编断简,欲逆求圣人之意于数千百年之上。其为力虽勤,而不知其果有得之欤?非欤?然鄙心以为圣人虽亡,而义理固在。果知义理之所在,则虽数百千年之上,犹今日也。譬诸观水,苟知性之趣下,则虽江河淮渎之别,细大曲直之殊,以此理求之,无往而不得其性也。某近以此说求《论语》,因妄为之解。不敢自异于先儒,欲少发圣人之微意。但精粗得失,自知不明。首篇虽已具稿,未敢自谓其然,辄取质于左右。苟不叛道,愿教示之,庶几得卒所学,幸甚。不宣。
与程正叔书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
某启:某尝谓圣人智周万物,赤子全未有知,其心固知有不同矣。然推孟子之言,岂止取纯一无伪,可与圣人同乎?前日所云,亦取诸此,非谓无毫发之异也。此义某昔者既闻先生君子之言,尝反而求之,若有所得,参诸前言往行,又无所不合,拳拳服膺,不敢失坠,似得其所安,以是自信不疑。切谓尧舜相授,亦云「允执厥中」,则所谓中者无他,此心而已。此心即天地之心,以其有知,故谓之心。至虚而无所偏倚,故谓之中。高明广大,无所不尽,故谓之性。变化不测,故谓之神。可以推而行之,故谓之道。可以得而有之,故谓之德。孔子绝四,四者皆私意也。一物存乎其中,则与天地不相似,亦与孟子异矣。孟子云:「操则存,舍则亡」。学问之道,求其放心而已矣。又云:「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绝四之外,此心无所偏倚,其至明至平,甚于权度之审。又云:「尽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天之神与此心无二,惟有所不尽,故与天地不相似。《易》之「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皆此心之谓也。此心所发,莫非义理,人心之所同然。故中之所发,无有不和也,以人心之所同故和。来教云:「赤子之心,可谓之和」。某思之所谓和者,指已发而言之。今言赤子之心,正谕其未发之际。故切谓纯一无伪可以言中。若谓已发,恐不可言心。来教云:「所谓循性而行,无往而非义理」。言虽无病,殊少圣人气味。某反而思之,方觉其谓窘迫无沉浸酿郁之气,此则浅陋之罪,敢不承教。先生以已发为赤子之心,某以未发为赤子之心。若大本之实,则其与先生之言未有异也。但解赤子之心一□不同耳。某切谓赤子之心,恐止取纯一无伪,可与圣人同,故孟子言之,更不必一一曲折校其同异,此所以取而为言,固未尝以已发为大本也。先生凡言心者,皆谓已发而言,但未发而前,心体昭昭具在,谓之无心可乎?切谓心自有体,已发者乃其用耳。此事乃所深疑未喻,又恐传言者失指,切望教示。不宣。
与程伯淳书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
某启:昔在京尝得走见,今兹累年,忧病居家,久不治问。每闻动止,以慰瞻仰。比日时寒,伏惟奉亲养德,福禄宁止。某自闻横渠见诲,始有不敢自弃之心。乃知圣学虽微,道在有德。不能千里往见,有愧昔人,然求有馀师,方惧不勉。但执事伯仲与横渠始倡此道,世俗讹讹,和者盖寡。虽自明之德,上达不已,而礼乐之文,尚有未进,学士大夫无所效法。道将兴欤,不应如是之晦,此有道者当任其责。尝侍横渠,每语及此,心实病之。盖欲一见执事,共图振起,不识执事以为然乎?未获侍坐,敢祈自爱以道。
仲兄赴官休宁序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八
治平三年春正月辛巳,来自河阳,省兄长。会兄长以御史论事于朝,不纳,还第待罪者数日矣。诏三谕不起,请益坚。明日,诏夺御史,以博士为歙之休宁。拜命即出国门,馆于门南之佛舍。都城士大夫相与就见之,有赍咨颦蹙,以去位为谚者;有赏其风节,抚手叹嘉,以得名为贺者。二者之词,日交于前。兄方毅然不动,其感激之气,尚见于色,发于语言之间。噫,学之功果如是,是亦至矣。固其宠者夺其宠则悲,徇于名者获其名则乐。凡悲乐之起,殆非至诚君子爱其君之所为也。君子以至诚事君,有善必告,曰吾君其行之;有过必谏,曰吾君其行之;有过必谏,曰吾君其改之。一言不听,再三言之;再三不听,反复而言之;又不听,乃曰吾君果不听矣,吾可以去矣。犹曰,庶几吾君知吾去之所以然而少悟也。由此观之,苟使其言行,其谏听,推其中心之乐,虽轩冕印绶日加其身,而不愿以易此。然其不得于君,舍位而去,岂其心哉?故夫进与退,名与否,皆非吾之所存,则其去也何悲乎?何乐也乎?某之见其兄,不贺不谚,默然知兄之至诚不可掩也。兄将行矣,终不可以无言。盖君子所贵乎全者,以无所处而不宜也。人之情,处其小则志于大,得其大则忽于小。昔兄为御史,坑言大事于天子之前。今反屈首治一邑,日与吏民会计簿书,辨析牒诉,宜其有不乐为之心。然兄既能于进退矣,又岂不能忘于小大之间哉?二月庚寅,饯于陈留,谨书以送。
别高都诸友序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八
自予得冠卿,俗气蜕去,有放人傲世之真体;自予得仲文,心忘矫激,而不苟毁誉于物;自予得退仲,言不敢离法之顷刻,行不敢违道之尺寸;自予得正夫,愤激愁怨,恐慑悲乐之来,如浮云春冰,不暇瞻视,而随已消释;自予得明叔,其心向义,常欲竭蹶而趋之。予来高都,从此五人游,得此五人益,而亦窃自怪,求友于天下,而不意五人者皆聚于此也。求友之法始拒之太深,则后有善而愧于复交;始与之太密,则后有缺而不可以绝,此世所共敝也。予欲观其操履,必与之久处;欲观其趣向,必接之以议论;欲观其器量,必试以非意之事;欲观其所守,必临之以祸福;欲观其诚伪,必辨其参五。故处稠人而讦其短,不可谓忠;斥其门庭之私,不可谓直;可为而不为,不可谓让;无善而过称,不可谓延誉;赍咨涕泣,闵人之穷,而不以力振之,不可谓仁;遇事许可,而不卒成之,不可谓义。予以此求友,故得五人而友之。五人者,又皆有益于予,是予求友之不诬也。冠卿远为万里官,海涯孤客,其会固不可期;仲文去我,守官于边;退仲去我,而守僻邑;独正夫、明叔有里巷相过之乐。今我又自舍二友而西游。予尝喜此五人,不意俱会于此,又叹其未必常相聚也。平时杯酒间笑语倡和,以理相责,以义相告,及离群而去,遇物牵感,必有深思而不得见者。故必取其旧文而读之,如与其人语言从容,亦可少解别后之思。予之别诸友,故以此为遗我。使我远行,宿于羁亭野馆,疏林槭槭,晚色落莫,出而无人与语,往往沽酒独酌,面诸友所居,引吭而望之不见,既发箧,又无诸友之文,使予吟讽而念之,则予悬悬之情,其可以已耶?行有日矣,敢以此告。治平元年闰月五日序。
中庸后解序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皇朝文鉴》卷九一、《经义考》卷一五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三
《中庸》之书,学者所以进德之要,本末具备矣。既以浅陋之学为诸君道之,抑又有所以告诸君者。古者宪老而不乞言,宪者仪刑其德而已,无所事于问也。其次则有问有答,问答之间,然犹不愤则不启,不悱则不发。又其次有讲有听,讲者不待问也,听者不至问也。学至于有讲有听,则师益勤而道益轻,学者之功益不进矣。又其次讲而未必听。有讲而未必听,则无讲可也。然朝廷建学设官,职事有不得已者,此不肖今日为诸君强言之也。诸君果有听乎?无听乎?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己者必存乎德行,而无意于功名;为人者必存乎功名,而未及乎德行。若后世学者,有未及乎为人,而济其私欲者多矣。今学圣人之道,而先以私欲害之,则语之而不入,道之而不行,如是则教者亦何望哉?圣人立教以示后世,未尝使学者如是也。朝廷建官设科以取天下之士,亦未尝使学者如是也。学者亦何心舍此而趋彼哉?圣人之学,不使人过,不使人不及。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以为之本,使学者择善而固执之,其学固有序矣。学者盖亦用心于此乎,则义礼必明,德行必修,师友必称,乡党必誉。仰而上古,可以不负圣人之传付;达于当今,可以不负朝廷之教养。世之有道君子乐得而亲之,王公大人乐闻而取之。与夫自轻其身,涉猎无本,徼幸一旦之利者,果何如哉?诸君有意乎今日之讲,犹有望焉;无意,则不肖今日自为譊譊无益,不几乎侮圣言者乎?诸君其亦念之哉!
考古图后记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皇朝文鉴》卷八三、《小学考》卷一八、道光《蓝田县志》卷一○
庄周氏谓儒者逐迹丧真,学不善变,故为轮扁之说,刍狗之谕,重以《渔父》、《盗蹠》诗礼发冢之言,极其诋訾。夫学不知变,信有罪矣;变而不知止于中,其敝殆有甚焉。以学为伪,以智为凿,以仁为姑息,以礼为虚饰,荡然不知圣人之可尊,先王之可法。克己从义谓之失性,是古非今谓之乱政,至于坑杀学士,燔爇典籍,尽愚天下之民而后慊。由是观之,二者之学,其害孰多?尧、舜、禹、皋陶之书,皆曰稽古。孔子自道,亦曰好古敏以求之。所谓古者,虽先王之陈迹,稽之好之者,必求其所以迹也。制度法象之所寓,圣人之精义存焉。有古今之同然,百代所不得变者,岂刍狗、轮扁之谓哉?汉承秦火之馀,上视三代,如更昼夜梦觉之变。虽遗编断简,仅存二三,然世态迁移,人亡书残,不复想见先王之绪馀,至人之罄欬。不意数千百年后,尊彝鼎敦之器,犹出于山岩屋壁、田亩墟墓间。形制文字,且非世所能知,况能知所用乎?当天下无事时,好事者蓄之,徒为耳目奇异玩好之具而已。噫,天之果丧斯文也,则是器也,胡为而出哉?予于士大夫之家,所阅多矣。每得,传摹图写,寖盈卷轴,尚病窾綮未能深考,暇日论次成书,非敢以器为玩也。观其器,诵其言,形容髣髴,以追三代之遗风,如见其人矣。以意逆志,或探其制作之原,以补经传之阙亡,正诸儒之谬误。天下后世之君子,有意于古者,亦将有考焉。元祐七年二月,汲郡吕大临记。
按:《考古图》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张公文集后序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五
在祥符、天禧间,以辞学久官,为一时名卿者,有集贤院学士、给事中张公,博闻强识,笃实忠亮,历书馆,备史官者二十年。方是时,天子巡狩四方,尊礼儒学,其登延访问,赓载歌咏,未始不在从官之先。凡典籍谬讹,仪章未讲,多识旧闻,折衷惟允,学士大夫有考必稽焉。公之没,遗稿藏于其家而未传也。元丰二年春,公之曾孙伯子革以遗文二十卷属其所识吕大临而告之曰:「昔者吾诸父少罹闵凶,侨寓于关中不克归,惟是吾曾祖集贤之绪言,盖未之闻也。尝累访之东都诸族,久之弗获。熙宁末,叔父崇文君被召还馆,始得其书于从祖父殿直君之家。于是公没五十年矣,意将散亡而不传,而从祖父独能存其完书,又不幸崇文不禄,不克叙次。革谨藏以须,惟恐失坠。从祖父重有命,将传于时,畀求文以叙,惟子言之毋辞」。大临亟谢不能,而不得已焉。窃思君子之事其先,其祭也必齐,其齐也必思。虽其居处笑语之常,志意嗜乐之异,未始斯须或忘于心。况如公之文章一出于德意,不为夸淫浮靡之辞。其指说之要,厚人伦,乐循理,仁民物,亹亹好善,有古君子长者之言,岂特笑语嗜乐之比乎?记称君子论撰先祖之美,以有善不知为不明,知而弗传为不仁。则是书也,固在于可传。又尝闻之,「自仁率亲,等而上之至于祖,名曰轻」。惟仁人孝子,达孝子之心,则等而上之,虽至于祖,亦不忍加亲之重。是以继亲之志,述亲之事其祖,而不改亲之故焉。斯道也,先王未之有行,而武王、周公实行之。故君子谓之达孝。斯文之于集贤,行斯心者也。嗣其业,访其书,虽终身而弗措。今伯子也,又不替诸父之志,述而藏之,则达孝之心为有继,而斯文之传益不疑于君子矣。公讳复,字元易。崇文讳载,殿直名威,皆公孙。汲郡吕大临序。
明微论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
昔之妄意天下之事者,其威力虽足以制人,亦未能直行其志,亦必有所顾忌。顾忌之者,威力之不足恃,公义一失,虽千乘之国,将孤立而坐受其敝。故奸人欲有为也,常托公义之名。公义之行,其迹犹涉于不顺,乃取古人不得已之事而师之。欲禅代于君,则曰吾师舜;欲谋其上者,则曰吾师汤。至于伊尹之废于,周公之摄政,赵鞅之诛君侧之恶,皆有以师之。前日之师古人者,古人之心固亡矣,其迹犹粗有所依焉。今日学之者,迹亡其大略矣,而尚有取焉。后日学之者,徒以虚名鼓动之,而心迹俱亡矣。此乃假人之物,异日必将假而不归,又私窃之,又强夺之,而后已也。乌乎,弊至于此,学者不为圣人明不得已之微意,使后世奸人有所顾忌而无以托名,反窃议古人有首乱之罪。殆非古人之罪也,学者不明之故也。昔舜于尧犹为臣,受其权不受其位。尧崩,服尧之丧毕,乃即天子位。以至公之道相受,未尝不臣于尧,而以邪说惑之也。至燕子之力以邪说惑子会而伐之,然犹其君愿予,而位号犹在也。曹丕乃非山阳之所愿,又夺其位号而臣之,然犹不至于害也。刘裕之取晋,杀其长而立其幼,就孺子之手而夺之矣。汤之伐桀,以救民为心,然犹顾犯上之迹,故放之南巢而不杀,犹有惭德。及武王伐纣,亲提黄钺而斩之,不复有所顾,然救民之心尚在也。至项羽之取秦,既不顾君而又不顾民,杀子婴,屠咸阳,收其宝货而东,其暴又甚矣。伊尹当太甲居汤之丧,百官总己以听冢宰,而太甲未与于政。太甲既纵欲而不明,伊尹之不听,乃营桐宫,使居而思过。及除汤之丧,太甲悔而复善,伊尹乃以冕服迎太甲而授之政。此特太甲居丧,未与于政,伊尹遣之思过而已,固非放君也。而霍光废昌邑,假此为名,而更置其君,终身不复以政,然犹以公议而废也。至司马昭之废齐王,桓温之废海西公,则主无毫末之过可绝,特以私忿弃置,振威以胁天下,公议又无复有矣。周公以成王之幼,惧天下之乱,故摄行政事七年。及成王长,乃稽首而复政,未尝苟贪其权也。霍光之摄汉政,至宣帝已长,而犹不归之,眷眷然唯恐权失而祸至,然犹未有私夺之心也。至王莽则久据而遂有之矣。赵鞅虽不足法,然后世以晋阳之甲诛君侧之恶人,亦有靖乱之意,非苟托名以为他也。吴王濞之诛晁错,王敦之诛刘隗、刁协,则意不在于错与隗、协也。由此观之,变愈久而乱甚,亦不足怪也,其出于学者异说惑之也。舜未尝不臣于尧,而学者谓舜受禅而不复为尧臣。伊尹未尝废太甲,而学者谓废之。虞商之书具在,而学者之说如此,又心知其不顺,由为区区之论以救其迹,是诬人之罪,反饰词以赦之,宜其后世奸人有以为名,亦不足怪也。夫赵鞅固不足数,舜、汤、伊尹、周公,亦将为首乱之罪乎?
建官正官论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一
古之建官,有爵有官而已。五等诸侯、公卿、大夫皆爵也,三公、六卿、二伯、三监及其属皆官也。爵以制禄,定命秩之差;官以任事,责事功之实,未有有名而非事者。至战国,始有封君之号,如武信、文信之类,为宠名。汉始立异数,如特进、侍中、给事中之类,为加官。虽若虚名无实,然犹存所以加宠之意。至于隋唐,有正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有加官,有兼官,有遥授官,有检校试官,有员外官,有食邑,有功臣,于是官制始乱,名实不正。然犹官必有事,内外异名。自外而入,则削外官之名,而改京职事,如刺史入为郎官,县令入为御史之类;自内而出,则带检校之名,而为外职事,如吏部郎中为同州刺史,则带检校吏部郎中。散官、勋官亦堪当叙封,爵五等皆有命数。加官如学士、待诏,实备文学之选。兼官如外官之带御史,实专刺察之事。食邑有课户之输,功臣缘实绩而赐。虽曰不正,犹未失义。至本朝官名不一为甚,大率多本唐旧,而正官外又有职,如两制、三馆之类;又有差遣,以他官主判省寺,以京官出领外任之类。官及差遣,有不治者,官如今京朝官领他局皆是,差遣如分司宫观之类。有止预朝请者,如皇亲外戚及京朝官在审官、三班未得差遣者。有徒存其名而无职事者,如诸卫统军、东宫官之类。有新名已立而旧官不废者,如寺监之职多移为内诸司,而寺监尚存;尚书六曹之职改为中书五房,而六曹不废。有名位甚尊而职事近亵者,如宣徽使掌乐人,翰林学士撰春词之类。有资浅除授重加权摄之名者,如御史里行已是摄官,又加权字之类。有官职出入轻重之难处者,如两制入省,书省序官,有散员外郎在其上者之类。至于侯爵、功臣、实封、食邑、散官、检校、试授,用为常典,虚名而已,无所损益。有职守可兼而猥须别出,如知州带河堤、劝农之类。有新旧名号重复可删,如知州既曰知某州军,又云管勾军,又云管勾军马。及已作三公,犹带开府仪同三司之类。有带外官而反居中,如正刺史以上为管军之类。有带内官而反居外,内官居外极多,近时又有带内差遣者,如三司判官、司农丞、主簿权涖外官之类。而所定九品,皆因旧令,高下失宜;官职差遣,名实纷乱,多失其当。如命官用诰,本为所命有事,故以言告之,今惟转官职始有诰。差遣虽重,如经略、转运、宣抚之类,苟不转官,止以敕授,亦无告词。节度、宣徽皆以旧例宣制,而参知政事、知枢密院而下,列在两府,反不宣制。此不可不革者也。况正贰参伍之法不立,苟不侵官,则有旷职,无所统类,此所以废事功,长偷惰,能者无所效其力,不才者足以免其责。将欲政举令行,卒莫之致。今为复古之渐,当立官爵二法。立公侯伯子男五等之爵以命皇族、外戚及诸臣之有功者;立公卿、下卿、上大夫、中大夫、上士、中士、下士九等之爵,以定百官之命数;立三公、三孤、六卿、寺监、台省、诸卫之官属,以治内事;立九州四塞郡县之官属,以治外事。各正其名,不使淆乱。散官、勋官、检校、功臣、职及差遣之类,一切省去,惟试官以授未命之士。食邑户数,正封五等诸侯,使食其租税。凡郡县之政,总于九州按察使。九州百官之政,总于六卿。六卿之政,总于太宰。若三公则止与天子论道经邦,不及以政。如是则百虑一致,循名责实,贤能皆得而官,使侥倖不能以自容。令必行,功日起,当自此始。
举辟论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三
古者官属皆自其长辟除,而专其废置。自辟除则可举所知,专废置则不容幸人。汉唐藩守,尚行此法,当世名臣,多由此出。盖养才之术,必更烦使,然后知小人之依,一日用之,则所行不谬于世务。故后世党比公行,其所辟召,多出私徇,徼倖并进,人不被泽。故本朝之法,自一命以上皆命于朝廷。虽稍革旧风,然为治得人,反减前世。盖不惩其本,而治其末,故弊至于此。如使上择官长,不使非其人者居之,又时省岁察,从而诛赏,虽欲徇私,不容为矣。今辟召之法大抵不行,惟帅臣监司许举数员而已,而又资历深浅,必须应格而后从。其馀皆命于朝廷,亦非以才选,亦非以器使,皆有司一切以资考条例而授之。故天下郡县无旷官,而士犹不得志;搢绅非乏才,而事功不举。盖举不以所知,使不以器而已。此法之不可不革者也。欲乞天下监司、牧守、将帅皆自朝廷选择,其参佐僚属,除州通判外,皆许官长辟除,各举所知。自京朝官至于举人,不限资历深浅。在本属者,直行牒请;不在本属者,奏取朝旨。若素未深知者,且许试任半年或一年,举人则三年或六年。见其可任,乃许上闻正授。不职者,即罢去之;才有长短者,以器使之;胜其任者,增秩而久任之;其才过人,可闻朝廷者,则以时荐举之。苟涉私徇,容庇徼倖,许监司覈实,重行废黜。如此则官长荷责任之重,孰敢用非其才?寮属被所知之举,孰敢不尽其力?而又小官烦事,使之更习,一旦用之,必能周达世务,亦养才之要术也。
任贤使能论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三
任贤使能,古之道也。二者犹阴阳之相资,废一则不可。所谓任者,知其贤也,委之托之,收其成功,未尝有间于其间也。不贪者可以托府库,不疑其有欺也;不夺者可以托幼孤,不疑其或倍也。况天下之重,委得其人,岂可置疑乎?既疑则不如勿任之。如此之谓任贤。所谓使能者,或行或止,唯吾令而已。委之以财,不能任其弗窃,必有术以防之;付之以兵,弗能任其弗暴,必有法保任之。法不得不作,故秦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此郑安平降于赵,而应侯为之不怿也。本朝祖宗之初,未有举官定制。凡幕职、令录、郡尉,各随时而诏举之。天禧之前,其举荐大率如此,而升朝官皆得举人,至有一岁中举十数人者。有管军之官得举其所统之幕职者。因向敏中建言而后不革。县职司、郡守尉,其举荐皆有定员矣。盖曰某举县令若干人,某举京官若干人。举者不慎廉隅,则举之者钧其罚,异乎古之荐贤也。古者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人知赏之为劝而罚之为惧也,故毅然公其心而务以进贤。今乃举得贤则无所劝,而举者或非其人,则有所惧。罪行而赏不行,此偏而不起矣。且两府之崇,盖有历州县幕职而后至者,此其亦尝藉他人之举矣。朝廷用人必藉乎荐举,而不为之赏典,此亦于贤未尽其术也。初,仁庙时举官有定员,而必得尽一岁所举之数。伏自陛下即位,以选人待次伤于留滞,乃诏天下凡举官务在得人,不必尽所举之数。臣愚切以为过矣。今之所病者官冗也,而官之所以冗者,不在乎荐举之多也,在乎求之于入仕之门而已。且公卿之家,其子弟荫补皆京曹,固不由铨衡而后进,安用荐举为哉?今明诏曰不必尽举,是适足以塞寒素进身之路尔。且夫举官之人,限之以定员,而欲其必举。夫惟罚行而赏不行也,彼犹有蹙頞不得已之色,而况与其不举乎?臣固知公心报国之人,虽有是诏,犹将尽举;而跮踱孱懦之人,因成其愚,而不能勉力求贤,以与禄爵之重恩尔。臣请为之令曰:凡职司郡守尉,岁举官必得如数。异时所举之人,以才职功业为朝廷之所显任,苟至是官,则汝有是赏。以官之崇卑而为之等级,或进爵一级,或加禄一等。其有过,厥罪惟钧。如此,而举者皆将尽心力于求贤,而天下之贤皆用于朝廷矣。
养才论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四
前代官府掾属率用士人。近世如州郡六曹,徒有其名,实不与事。案牍文移,悉归使院监司之属,皆是吏人。虽比行重法,止其奸敝,但委失其方,亦莫之禁。欲使诸路监司、州县皆置录事及六曹掾,主行诸案,悉长官自辟。监司及诸州许辟本资序人,官小者权摄,或辟士人权摄亦听,县则止辟士人。其俸禄皆给以见今吏人之禄,亦三岁考绩,闻于有司而升黜之。事少者并省,官不必具。逐曹量置书令吏,书写文字而已,其定检行遣,点检案牍簿书,皆本曹官主行,如诸州使院之类。转运等司勾押官、孔目官、职级之类,一切省去。诸县亦许委掾属定夺公事,给纳钱谷,县令止令听政而已,不责细事。如此则曹事必治,不须重法,奸敝自息。今之县令出纳应报不暇,府史之职亦安能长人,以修一邑之政乎?士人既试以事,他日进用,必收实效,与科举取人异矣。养才之术,无先于此。
风俗议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六
风俗之原,皆自世之笃尚而变也。从我者荣,不从我者辱,尚此者为能,不尚此者为不能。世俗之人非有甚高之见,孰能舍荣以取辱,舍能而为不能者哉?故今风俗方妄披倒堕,似不可复起,卒无人为振之,又从而尚之,是以天下之事终不能有所立也。某人有过,试使某人言之,必曰规过人之所不喜,且无与我事,胡为往取怒哉?他日有过之人为左右所誉,复使某人勿誉之,必曰众所共誉,吾何为独异,且誉之何伤于我?至于问劳庆吊,称道一切,出不诚之言,周旋委曲,惟恐少忤于物。受之者亦心知其非诚而辄喜之,不如是亦辄怒之。探意而言,涉浅而行事,古人所不许,而公为之自若而无愧。苟以佞辞徇上而不顾其非,苟以谦意接下而不顾其过,亦古人所恶,而今公行而不以为失。专持苟简之道,求合于天下人之情。故处士者不畏于义,失人情则畏之;仕于公者不畏法,失人情则畏之。世以此谋身,以此取名,以此逃祸。入于小人之党,小人固喜之;入于中人之党,中人亦爱之;入于君子之党,自非介直不容物者,虽不敦尚之,然未殆以恶辞拒之也。如此,则家以为良子弟,里闾朝廷之间皆以为能而共推之。上下靡然,同波共流,相效而行之,未见其正也。噫,俗已成矣,好事者欲立天下之事,亦以难矣。昔之圣人将有所为,出一号令,天下响应而从之。此无他术,矫厉之而已。上之人一日取果敢特立不阿之士尊而用之,一切苟简合人情者,严惩而差择之,则天下将劫其宿昔之志,耸动视听,争趋而效之。风俗一更,乘其端以立,天下事未见其难也。今以不可起之风俗,欲更置有为之事,是以一握之竿负百钧之石,其不折必且挠矣。异时执事者尝有志于更张,一谋而百沮,朝行而夕追,缙绅处士又窃谈其术之不精,然皆不知风俗有以胜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