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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答徐崇甫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克斋集》卷五
高居无事,温寻旧学,其乐无涯,世间升沉,安足论哉?纸尾见教,良感不鄙。文蔚谓以水之清论性之善非不当,但水论到清浊,则涉乎气质矣。所以水不能皆清,就其清之中,亦有不同。有清之甚者,有虽清而不能莹彻者。盖水之清浊,繇地气之美恶,人之气质之性,何以异此?恶者,气质之不美,即水之浊者;善者,气质之美,即水之清者。然气质虽美,而淳漓亦有不同。如水虽清,而等级亦有不一。若乃就下,则水之本然之性,而《洪范》论五行,亦曰水、曰润下。故孟子有「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之说,斯则极本穷源之论。程子谓「性即理」是也,理岂有不善者哉?是乃万物之一源,非若气禀之有不同矣。人心道心,《中庸序》论之备矣,谓「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继之以「人莫不有是形,虽圣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虽下愚不能无道心,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之间,自无过不及之差矣」。文蔚窃谓古今之论,未若此数语之明且正者。尊兄盖未之深考,谓其所论之皆不然,固不可,但毫釐之间,更少分别,遂不觉其意之偏耳。文蔚既荷有讲切之益,不敢不尽诚,或有未然,便来更赐镌晓。
答清江张元德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克斋集》卷五
下谕所录师训,每恨智识短浅,无以尽先生之意。但于听教之际,或未了了,即不敢录,庶几不失所传,以为后来之惑。顷尝遍阅诸录,其他虽非文蔚所敢知,间有曾是当时同侍教之人,录文蔚所问答者,或牵引数事作一事说,或以数日话头各是一事者作一日说,首尾乖剌,殊觉可怪。文蔚拟欲再拾其遗,别作一录,庶见本来问答之目。目今未就,俟脱稿,当访便请益。所教《论》《孟》二条,足知非草草看过。推此言之,一书之中,必多有所得,并赐警策,尤所愿望。吾党甚孤,欲专意内修,有如尊兄所言,岂易多得!恨相距差远,未缘合并,何当盍簪以究此怀。文蔚年非不(缺,)但老人新年九十三岁,赖庇幸安。迫于菽水之养,未免营营为可愧耳。
又答吴伯丰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三、《克斋集》卷三
所评《存存斋铭》,谓立之之语与圣门不相似,德辉多赞咏之辞,少进修之功,诚如高明之见。但子融之铭自「人物之生」至「允怀勿去」都好,可见有用力之实。只是自「率性谓道」至「新而又新」,此四句断却意脉,非止「精义入神」一语与存之之义不相切近。渠意到此,盖欲说入成功处,不知前辈言语直是亲切不走作。虽「静虚动直」一语说著,至「新而又新」又依前说做工夫上去,殊觉无序。尊兄谓程子之说有二义,就《易》本文求之,只如《遗书》之意耳。若子融铭斋,则取经解之义也。尊兄以铭斋之义论之,谓毕竟所存者何物,岂非吾所具于禀受之初者乎?然是物也既具于我矣,因何而亡之。知其所以亡,则存之之功始有所措矣。大抵尊兄意思不苟,凡事必欲寻个下手处,以此为学,何患不进。但所引下三语谓此存之之法,似更有可商量。盖人之所得于天者,浑然完具,本无丧失,所以亡者,固是为物所诱,将欲胜此物。诚必有其道,胜得物欲之诱,则天理存矣,未能胜得物欲之诱,虽欲存之,不可得也。观所论欲闲邪以存诚,寡欲以养心,然邪岂易闲?欲岂易寡?闲得其道,则欲将寡矣;不得其道,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欲未易寡也,此未为用功得力处。文蔚记去年侍先生于精舍,一夕坐间,举一学者问象山先生以为学之道,象山曰:「某只是先立其大者」。因曰:「看此说他之学,亦自得其要」。遂称赞孟子之说曰:「此语最有力,且看他下一个立字,卓然竖起,此心便是立,所谓敬以直内也」。又言「只是要常惺惺」。上蔡云:「敬是常惺惺法,今学者只争一个不常惺惺。孟子言求放心,非是心放出去,又讨一个心去求他,如人睡著觉来,睡是他自睡,觉是他自觉。觉即是惺,若此心常惺,群妄自然退听」。文蔚用此言下功,果如所教。今吾辈且将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一章细玩,便是先生示人端的处。若但言闲邪寡欲而不得其要法,则诚未易存,欲未易寡也。惟中间「操则存」一语,却是吃𦂳。子融勿忘、勿助之语,乃是存之之法当如此,不然,则有急迫悠悠之病。下两句云:「终始念兹,久怀勿去」。未见其不力。鄙见如此,不审高明以为如何。或有未能,更乞警诲。
答王抑之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克斋集》卷一
《论语》「莫我知也夫」,此一条文理亦不难晓。向年文蔚曾随文解义,质于先生,皆不以为然,竟不曾剖判。后来文蔚因别看文字,意先生之意或出于此,未及质正,先生已弃诸生矣,至今为恨。先生曰:「此却是个有思量底事,却要在不思量处得」。
国君夫人父母终无归宁之礼,使大夫以宁于兄弟,非国君夫人则无此制,然严于礼法者,父母终亦以不归为美。「姑姊妹女子子已嫁而反,兄弟弗与同席而坐,弗与同器而食」,观此则可知矣,今世俗不能行也。
上爻为主,专以此爻而占吉凶,亦须以下爻参验,但所重不在下爻耳。
以一卦言之,则内卦为贞,外卦为悔。三爻皆变,则以本卦为贞,之卦为悔,是用本卦彖辞占。然所谓彖辞,卦下之辞,便是所谓系辞也,非「彖曰」以下之辞。
饶州州学讲义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七、《克斋集》卷八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孟子之在当时,齐、梁之君非不知其为贤也,未尝委国以听其教。滕虽小国,文公方为世子,因之楚,过宋而见孟子。见之之意必不苟,而又受教之诚,故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夫人之为不善者,以不知性之本善故也。性善之说,《孟子》七篇之纲领。孔子固不甚言性,虽或言之,而亦未尝直指其善。性善之说,自孟子发之。盖人之为性,实天之所命,其理则为仁义礼智,其情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以之事亲从兄,以之忠君弟长,以之应事接物,无往而不得其当,则性之本善可知也。然天命之性,固无不善,而气禀之质,不能皆齐。故或清而或浊,或厚而或薄,或者徒见清浊厚薄之不齐,遂以为性不能皆善。殊不知本然之性未尝不善,而有清浊厚薄之不齐者,杂于气质而然也。荀子言性恶,固不识性。扬子谓善恶混,韩子谓性有三品,是皆以气质言,或以其才言,而非性之本也。故孟子既道性善,而言必称尧、舜,观尧、舜则性善可知,此孟子道性善所以言必称尧、舜也。盖道无古今,人无智愚,为之则是性善故也。文公方以为疑,孟子遂援成覸之言、颜子之论、公明仪之说,谓彼丈夫也,我丈夫也,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文王我师也,皆不以彼为高而己为卑,谓圣贤与我同类。苟为圣贤之事,是亦圣贤而已。虽然,果如是也,何后世圣贤之不多得哉?盖资禀既不同,而用力有勇怯。苟以卤莽灭裂之功,而欲以变卑污不美之质,谓质之不可变也,则亦自诬甚矣。故《中庸》于学问思辨笃行之五者,必欲加弗措之功,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而孟子亦有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之语。盖赋性虽出于天,而成功则在乎人,可为而不为,与为之而不勇,其为自弃一也。然自本然气质之辨不明,而世之言性者不知有毫釐之差,遂不知所以为善。我朝濂溪先生以无极、太极明性之体,以阴阳五行万物化生言性之气,其说固已明矣。至程先生发为「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之论,尤为深切。于是孟子之言,始大彰明于天下,而诸儒之惑可不攻而自破矣。学者于此,必知讲论切磋以明其理,勇决果断以行其事,变化其气质以复其本然之善可也。奈何志趣卑陋者则视性理之说为迂阔,而求胜于言语者又不能真体而实践之,以可为尧、舜之性反甘心与禽兽无别,亦可哀也已。判府侍郎识为政之本,以建学立师为重,以尊贤育材为急,广七贤之祠以示表范,盖将使士之学于此者,推七先生之学以续孔、孟之传,因孔、孟之传而得尧、舜之心,意至厚也。文蔚衰晚无闻,误蒙进之讲席,辞不获已,敢摭《孟子》道性善一章,以求教于先达及诸同志。其当其否,未能自信,因其不及而有以釐正之,窃有望焉。
送徐仁伯之官序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克斋集》卷九
三代取士之法,乡举里选,以观其德行道艺。自六德六行之外,而礼、乐、射、御、书、数即其艺也。是六者,乃日用常行之间不可缺一,皆实用矣,然犹曰德成而上,艺成而下,未始无等级之殊。是则三代人材,安得不极其盛,而在位者又岂容有虚诞之流也。后世科目之设,则自乡举里选之法坏始,有所谓明经、进士。虽曰明经,汉儒则专训诂,唐人则记帖括,不求圣人所以作经之意。进士虽以文章议论取,然文章不足以经国,议论无补于济时,徒事黼藻言词,脍炙人口,以追媚时好而已。宜乎人心日漓,世变日下,使斯民不得蒙至治之泽,以复三代之隆也。我朝虽仍唐旧,以进士之科取士,然教养有素,往往繇是科而进者多为名臣。有如射策彤庭,天子亲擢,而膺首选者,又皆挺拔之士,至有不数年而登宰辅者。功名事业,书之史册,足以耀今而垂后,前后盖历历可考矣。然始第之时,人则荣其科甲;既仕之后,人将观其操履,考其学术,窥其器识,而要诸其所成就,则膺是选者荣矣哉!亦难矣哉!吾友徐君仁伯,幼负隽声,长抱壮志,人固知一第不足以为浼。今明天子即位之十年,果以忠言直气耸动旒冕,大魁天下,自世人观之,亦足以少酬其志矣。予视仁伯,犹谦谦然若有所未满,是其志必将大有所为也,岂以科目自多者所可同日语哉?因将之官,惠然来访,听其言议风旨,有非常人所知者。予既嘉之,又从而怂恿之,勉厉之。仁伯与予宿有讲学之盟,恨予言之不尽,必不以为僭。绍定癸巳七月癸卯朔,颍川陈文蔚序。
答祝行甫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克斋集》卷五
文蔚闻之,道之大原出于天,而传之者人。传之者,非谓有物亲相畀付,盖有见而知之者,有闻而知之者。见闻虽不同,其为知道则一。何者?道在天地间,古今之所公共,非人之所得以私,患人不能求之耳。苟能一日用其力,六经之书,皆圣人之所垂训,训释指归,皆儒先之所发明。平居暇日,端庄静一,游心玩意,不惑于异说,不逐于外诱,则湛然虚明,圣贤之心即我之心,儒先之见即我之见,而亦何有见闻之异哉?如文蔚者,鲁钝人也,惟少颇知学,虽亲先生长者,日多讲论,而未之有得,每切自讼其不敏。吾兄乡之老成,学缺行笃,众所推许,惟日加勉焉,使闻所未闻,得所未得,孜孜焉不知老之将至,则道在我矣,虽闻而知之,与见而知之何以异哉?《洪范说》良感枉教,大概多有所得,足以启发蒙陋,甚善!甚幸!但「皇极」以「皇」训「大」,以「极」训「中」,先儒虽有此说,似未通畅。文蔚闻之师训,谓皇即君也,极有至极之义,如屋极之极,四面合凑,来到此已无去处,自然是中。谓极在中则可,以极训中则不可。乃人君建立标准于上,使天下之人取则于是,故谓之「皇极」,如云皇建其有极,则文义晓然,不待训释而明矣。润下炎上从革,以例类推之,皆合作两意解释,详之可见。其他非面莫究,姑摭两条,以谢来辱,傥有未然,更相与讲之。
答三山李惟寅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克斋集》卷五
自昔圣贤相传,以至儒先达者,其教人之法,莫不以致知力行为序。于是后学诵习,以为修身之要者,莫不从事于是。然近世流弊,诵说胜而践履疏,体验者希而揣摩者往往皆是,有致知力行之名而无致知力行之实,文蔚私窃叹之。尝谓圣贤言致知,「致」之一字已极其精而无馀蕴矣,苟不深潜缜密而致察,实下穷格之功,则名为致知而非真知矣。圣贤以力行为言,「力」之一字已作其气而决其机矣,苟无果敢奋发之意,而犹溺于空言,则名为力行而非实行矣。诵致知之言而有真知之得,讲力行之学而收实行之效,则圣贤之域,庶几可以循序而进矣。文蔚兢兢焉日以自惧,恐堕言语之末而无反身之实,有负平昔之师训,则为名教中罪人。每思朋友辅仁之益,不谓于此得遇异邦之贤者,且谓游勉斋之门,得见是人,如见勉斋,喜可知也。但书贽之礼,褒借过当,非所敢承。姑诵所闻,以谢先辱。
先生跋所藏汤君墨梅约诸人赋诗俾文蔚亦题其后 南宋 · 陈文蔚
押职韵
皎皎冰雪姿,黯然宜水墨。
却恐施丹素,翻令涴颜色。
孤山水云深,庾岭林月黑。
晴窗一挥染,想像意俱得。
答野谷方君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克斋集》卷五
文蔚与足下生同州里,相距数舍之遥,未降既见之心。比因友人周几道称贤德之美,谈野谷之盛,且传雅意,求记序。文蔚以未历其地,难乎其记,姑叙人生出处大概。意足下不耽泉石之膏肓,出可以仕,则亦无所固必而已矣,故序文及之。兹蒙惠书,情文腆缛,反复谛玩,足以见其领略之意。然大抵近世之弊,谈说胜而践履疏,外华侈而内省略,讫于无所成立而后已,如无源之水难以望其波澜,无膏之灯不可冀其炜煜,子张所谓「焉能为有,焉能为无」者也。盖吾儒之学,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所求之志即所达之道,所达之道即所求之志,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足下无志于吾道则已,有志于吾道,须于宽地用功,则他日成就,未可遽量。但谓「王通、韩愈足以承孔、孟正统」,恐其言太过。二人谓后世豪杰则可,正统之承,须更商榷。草草姑谢来辱,未究所怀,幸察!
送赵联卿之官武林序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克斋集》卷九
功业多成于年少,少年又在于立志。志之所向,燕越异趋,或志在古人,或志在当世,或志在一身。志在一身,无足言矣。然方当青阳,掉臂荣途,富于岁月。上班周行,下职州县,危言鲠论,以肃朝纲者,是志也;兴滞起废,以苏民瘼者,亦是志也,顾其所遇如何耳。予友赵君联卿,妙龄秀发,一战礼闱,即收上第。今将筮仕,平日之志,固以素定于胸中,予复何言。然培是志者,《诗》《书》也;坚是志者,师友也。予与联卿交游旧矣,可无一语以效古人赠言之意?况联卿西宾得士,偕之以行,自公之暇,从容讲切,原《诗》《书》之泽以培其根,奋激昂之操以厉其志,他时功业所就,殆如王良策骏,过都历块,一日千里无难也,联卿其勉之。绍定癸巳九月丁亥,上饶陈文蔚序。
朱先生叙述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克斋集》卷七
先生气质刚毅,进道勇决,涵泳充养,纯熟深固。文蔚尝窃窥之,虽夙兴夜寐,终日应接,条理益精明,未尝有厌弃事物之意。虽曰禀赋之异,实亦繇学力之充也。以成就后进为己任,登门之士甚众,稍有意趣,百端诱掖,惟恐不至,各随所长,以成德达材,庶几善类寖多,斯道有托。尝以江西宪趋朝,道经上饶,文蔚侍行,止宿驿舍。有士人怀书贽,抵暮求见,已而自悟非进谒之时,逡巡退去。先生适自外至(时自早报谒,入夜方归。),望见其人,即车中呼典谒者,令与上谒,其人遂得见投书。洎其辞去,室中已烛矣,先生即庑下明处阅其书,其急于后进之意如此。先生持天下之正,其间不能无趋向背驰者,或以私意妄生诋毁,至其心平气定,则莫不愧屈,以当代之宗师归之。是虽秉彝之固,然亦理义足以服人也。先生造理精微,见于处事,权衡轻重,锱铢必较。是以于进退辞受之间,一处以义理之正。苟理所当然,虽圣人所行,不为苟异;理所不然,虽举世趋之,不为苟同。见其异者,徒议其激;见其同者,或疑其苟。先生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先生于圣人之学,真有所得。谓不知圣人之言,无以知圣人之心;不知圣人之心,无以知圣人之道。故于六经诸书,句句而求,字字而考,留心之久,玩索之深,不知年数于兹。融释脱落,有所默契。故见于训释诸经,则提纲挈领,以会于一原,缕析毫分,而各当其分。凡先儒所以开端启秘而未及究竟者,至此无馀蕴矣。是以于《易》则验阴阳之端,妙契于伏羲画卦之初;于《诗》则去小序之乱经,而得诗人吟咏情性之意;于《中庸》之书,大要欲学者于体要处正而不偏于事物之分,处之各得其当。体用兼该,精粗一贯,真得子思心传之妙。其指示学者功用,于戒惧、谨独二者,则尤为精约也。其教人,则欲其于六经诸书无所不读,古今事变无所不讲,天文、地理、礼乐、刑政、鬼神变化无所不通。谓始虽即此以为学,终不离此以为道,大惧学者屏弃事物,驰心空妙,入于异端之域而不自知。于戏,先生之意可谓勤矣!可谓至矣!学者期无负于先生可矣!文蔚虽获侍教,不能窥道德之大全,学问之体要。先生尝语文蔚:「某今都无说处」。岂先生所独到者,举世不足以知之乎?后有如先生者作,必有以知之矣。文蔚之所见,如饮河之鼠,何足以形容高明之万一。然亦不敢以浅陋之固而自隐,纂辑见闻,姑俟采择,庶几微尘之于泰山云耳。
书徐子融遗事寄赵昌甫(赵许志铭)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克斋集》卷七
潜斋为人,志气刚决。始游方外,为佛老之学,归而闭门敩学。闻晦庵朱先生讲道于建之五夫,欲从而就正,未果行。一日,先生有朝命,道过铅山,因见于永平驿,语不合,拂衣而去,人谓其不复来矣。先生辞免俟旨,宿留玉山道中,忽散其生徒,毅然而至。文蔚时侍先生侧,先生喜其徙义之勇,挈之偕至玉山,留止馀月,教诏甚详。自此凡一再登门,闻先生之绪论为多。自未见先生有静坐之课,既见先生,闻主一之论,益加粹密。繇是神凝志定,容止可观,酬酢多中。其于交朋友也,重信义,谨然诺,如阴阳寒暑之不移。尤不屈于物,稠人广坐中议论,必惟其是,虽贵人以势临之,语有未正,必辨其为非而折之以理,词色略不少沮。后生晚辈行于道路,不循长幼之次者,虽非其生徒,亦必毅然正之。其刚果正大,皆此类。初为高行,既从先生学,始知非儒者中庸之道。晚方欲就平实,而流俗反非之矣。
送周希颜序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克斋集》卷九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对以「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此圣人事也,学者所宜取法。盖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之所在,师之所在也。求师固当尔,取友亦然。孟子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盖所期者大则所取者广,所取者广则终之所成就者亦不凡,理势然耳。希颜周君复久从予游,志之确而力之勤,予深望焉。今将去乡邦而游帝里,帝里人才所萃之地,宗谕叶兄,师门高弟,方官于彼。希颜之至也,当首见之,处之既久,当日近之。然叶之门,岂无从游之士?又岂无交游之友?又当从而薰炙之,庶几见闻益广,讲切益精,器业益充,而有以寿师门之脉,岂细事哉?予方离群索居,无所开益,幸有以观其光大云耳,希颜其无忽。绍定癸巳重九前二日,上饶陈文蔚序。
白鹿洞讲义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七、《克斋集》卷八
《孟子》之书,惟辨义利。首见梁惠王,王曰:「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即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拔本塞源,正在于此。盖当时之人,惟知有利而不知有义,故一见孟子,便以利吾国为问。孟子之对,即黜其利而以仁义为对。使当时之人知有仁义,则不复言利矣。异时宋牼将之楚,欲说秦、楚之王而使之罢兵。孟子遇于石邱,问之曰:「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夫休兵息民而以利言,疑若未为过者,孟子则深论其心术之殊,而极言其兴亡之异以为劝戒,然则后之君天下者,可不明义利以示天下乎?天下之人,可不惟义是趋、惟利是黜乎?又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夫生死相去亦远矣,义之所在,宁舍生而取义,则义之为义,岂可须臾离哉?孟子凡与人言,无非援仁义以黜利,义利之说不明,自孟子而明。今世之人非不知义利之辨,惟私心之胜,则义不暇计。有国则曰何以利吾国,有家则曰何以利吾家,有身则曰何以利吾身,凡有所事,无非为利。一事之成败,一物之得丧,惟利是计。止知利己,遑恤害物,天下国家何以不至于雕弊,士夫风俗何以不至于薄恶,而仁义之道不明于斯世者,职此之繇也。况学者学为仁义,乃不知自别,而与流俗混同而无间,岂不得罪于名教哉?白鹿书院,文公先生旧所兴复,群吏多士以教育之,规矩所示,非不明甚。学于此者,读其书,淬其心,切磋讲论,无非天理人欲之辨。何者为天理,何者为人欲,毫釐之间必有区别,如是则无非在先生规矩之中,不失先生教育之意,义利之分,不辨而明矣。文蔚粗知为学,气质昏暗,未能造理。部使者以久处先生之门,采取虚誉,误令暂入书院,以与诸友游。深愧无以为诸友告,诵义利之说,使先知所趋向,然后积习其功程,讲明其阃奥,以造圣贤之域,庶无负先生之初意。诸友其无忽!
某去腊入洞,尝以义利之说为诸君子告,今将别去,复有一说为诸君言之。盖孔门之所讲者,仁而已矣。不知仁而为学,是为学而不知本也。终日讲学而不知其本,是犹水之无源也,其可乎?孟子曰:「仁,人心也」。不知为学之本,是失其本心。人有一心而已,失其本心,何以为人?故乐与诸君评之,幸毋忽!
孔门之教,无非以仁。群弟子之学于孔门,无非求仁。然仁道至大,未易轻许。故孔子罕言仁,而凡有所问,止教之以为仁之方也,仁之全体,未尝轻许。盖仁者,天理之浑然,而此心之全德。在人则欲其无一毫人欲之私,而一息尚存,与生俱生,非圣人生知安行而纯亦不已者不能也。故孟武伯问仲繇、冉求、公西赤之仁,则各称其才之所长,而皆曰「不知其仁」。子张问令尹子文、陈文子之仁,则各举其一节曰「忠矣」,曰「清矣」,至于仁则曰「未知焉得仁」。夫仁者,当理而无私心。令尹子文,孔子知其为忠;陈文子,孔子知其为清,至二人之心事,则孔子有所不知。以其事而观之,知其为忠、为清耳,心之公私,未知其果何如也,故曰:「未知焉得仁」。仲由、冉求、公西赤三子之心,孔子盖深知之,如父之知子,瞭然无疑,故直曰「不知其仁」,一曰「不知」,一曰「未知」,一字之间,盖有深意。群弟子之中,止颜子告之以「克己复礼」。至如仲弓,亦告之以为仁之方而已,其他凡有所荅,皆非仁之全体。告子贡,直曰:「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曰仁之方,则仁之全体果何在焉?学者当默而识之。然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则曰「殷有三仁焉」。伯夷、叔齐,则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观殷之三仁与夷、齐之事,则可以识仁矣。文公先生兴白鹿书院于废弛榛莽之馀,立正大规模于群居讲学之际。诸君日游其间,相与切磋,盖将以进德广业而同为圣贤之归,其可不知孔门之所讲求者乎?某老矣,求之而未有得,惟日从事于克己之学,孜孜焉死而后已。诸君幸用力于斯,毋徒曰力之不足。
再答李敬子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四、《克斋集》卷四
文蔚驽钝之质,年迈而学不进。家贫亲老,未免假馆。读书工夫,多分于应接,良以为挠。今见理归计,次第年岁间可遂,誓当毕力钻研,以无负先师期望之意。顷闻有司直之命,继会直卿黄兄,窃知授江西运属。苟有志于为民,随处皆可自效。有朋友往来相与讲学否?文蔚切谓日用工夫,静中不能不动,却欲于发处察之。惟动中之静一节最难,须是于此用力见功,庶几天理流行,不至间断也。文蔚虽日以此自提,终未得力,因来有以教之是望!
赠日者任君序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六、《克斋集》卷九
人之生也,禀五行之气。而五行之气,实阴阳之流行。然阴阳之运,有偏有正,正则中,偏则过不及矣。得五行之中,斯为冲和之气。二气冲和而人生禀之,在九畴则为五福。反此不失之过,则失之不及,过、不及未免偏胜,而人生禀之,在九畴则为六极。此理之必然者。任君论五行,而以冲和为贵,盖得之矣。又能因常而推变,谓阴阳有流行,有对待,以二者参错而取之,亦尽之矣。虽然,气数定矣,又当验诸人事。前人有大器、凶人之戒,其在气数之外乎?适闻所论,亦既知之,予复何言?年月日上饶陈文蔚序。
又答吴伯丰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三、《克斋集》卷三
昨者鄙说得蒙过目,至于反覆详辨,所以警发愚陋不少,甚善!甚幸!徐兄议论虽有未的当处,大槩却稳实。如来教首举数条,可见渠以天理圣德与诚滚作一片,盖嫌其称名而不践履,不知议论道理,须是还他色目分晓,岂可混然无别也。尊兄论之甚悉,文蔚不复缕缕。退之虚位之说,文蔚虽不闻先生之言,初亦意其如此,今得来教,始可释然。但来教引《大学》之说,有曰「彼乃以是而贼其性之天理」,语似未莹。盖性即天理之具于心者,性之天理,则性是何物?天理又是何物?言人心之天理则可,言性之天理则不可。尊兄诚思之,当知四字有病。如鄙说未然,却幸明以见教。所评《存存斋铭》,文蔚以闲邪寡欲未为用功得力处者,正以中无所主则人欲纷挐,念虑杂起。如程子言:「破屋中禦寇,东面一人来未逐得,西面一人又至矣,左右前后驱逐不暇,故须得一个主宰」。又言:「中有主则实,实则外邪不能入,自然无事」。此正与孟子「先立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同意。今尊兄既曰「欲敬以闲邪寡欲」,则固得其意矣,夫复何言?如论「致知」一条有曰:「欲致其知者,要以寡欲为先」。文蔚亦谓:「欲寡欲者,要以敬为本」。程子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正尊兄言心静不杂者,其致思必专,其索理必精,而古人自其幼时涵养之术已具,盖皆以敬为本也,其论甚善。其他诸说皆精详缜密,真有发于《或问》,叹服!叹服!「鸢飞鱼跃自升沉」之句,文蔚盖状天理自然流行之意。《中庸》言「上下察也」,盖言此理无所不在。人之一心,泛应酬酢,无非天理。彼不能存者,固无有主宰,而外物用事。其或存得,不把持过当,失之急迫,则苟且岁月而堕于悠悠,故明道先生谓「鸢飞鱼跃」与「必有事焉而勿正」意同。文蔚顷荷先生教诲,谓苟能存得气象,自别群妄,自然退听,文蔚验之果然,真见其有森然不可诬者。故鄙句云然,亦不自知其果如此否,果有得于先生之意否,正赖朋友相与讨论,以求至当。不鄙而惠教之,乃幸!
答徐子颜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三、《克斋集》卷三
来书见问《论语》所入处,尤荷警策。顷年访德修丈,因论《易》,以谓三百八十四爻,爻爻可入。大抵圣贤之书,固有归趣,惟学者潜心既久,一旦悠然有会心处,则可以触类而通矣。如张思叔读《孟子》,至「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因有所悟,意此乃思叔所自得者,他人不与也。文蔚于《论语》读之未熟,未能脱然有得,惟于「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语,方将从事于此,以收放心而克私意,他则未之有得。长者之见如何,有以教之为幸!
答徐子融师尧说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克斋集》卷二
文蔚于侪辈中早闻子融徐兄笃志力行,有意于古人为己之学,不与世俗浮沉于富贵贫贱、得丧祸福之中,恨未一见,以洗其凡俗之陋。比者率然趋造几席,愧不以礼,方欲修刺以谢过,遽沐左顾,且示《师尧说》一篇,于足下谦光何损,其如重不敏之咎何?孟子论乡愿之乱德,以谓「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则知世俗儒者,外尧、舜以为学,则不可以入道矣。今足下启学者以师尧,虽有作者,不易其言也。然窃有说焉。道之在天下,盖出一本。所谓旁出者,果是根耶,虽森然日长,于本乎何害?非其所出耶,则此荣而彼瘁,彼荣而此瘁,势不俱长也。孔子曰:「恶莠,恐其乱苗也」。盖似是而非,使人眩于名实而不之察,圣人则深惧其阴中之害甚于显行,故尝加戒谨恐惧。观孟子答公孙丑好辩一章,其意可见。大抵归于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亦犹韩愈氏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彼不息,此乌乎流;彼不止,此乌乎行。然则奈何亦曰剪其形,灭其影,翳之者去,则明期至矣。必以为本同而末异,是教之使附会,岂儒者之言哉?排之而或胜、或不胜,则系乎力量之大小。必曰去本之有远近,则此道所在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行尧之道,是尧而已。可以古今论者时也,不可以古今论者理也,不识高明以为如何。文蔚适在忧制,不暇他及,姑因来教以毕其说如此,傥有未然,愿因是而反覆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