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春秋 · 诗经
四言诗
《抑》,卫武公厉王,亦以自警也。
抑抑威仪,维德之
人亦有言:靡哲不愚。
庶人之愚,亦职维
哲人之愚,亦维斯戾。(一章)

无竞维人,四方之。
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吁谟定命远犹辰告
敬慎威仪,维民之则。(二章)

在于今,迷乱于政。
颠覆厥德,荒湛于酒。
女虽湛乐从,弗念厥
求先王,克共明刑(三章)

肆皇天弗,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
夙兴夜寐埽庭内,维民之章。
修尔车马弓矢戎兵
用戒戎作,用蛮方(四章)

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
慎尔出,敬尔威仪,无不柔嘉
白圭可磨也。
斯言之,不可为也。(五章)

无易由言,无曰苟矣。
,言不可逝矣。
无言不雠,无德不报。
惠于朋友庶民小子
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六章)

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颜,不遐有
相在尔室,屋漏
无曰不显,莫予云觏。
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七章)

辟尔为德,俾臧俾嘉。
淑慎尔止,不愆于仪。
,鲜不为则。
投我以,报之以
彼童而角,实小子(八章)

荏染柔木,言之丝。
温温恭人,维德之基。
哲人话言德之行。
愚人,覆谓我,民各有心(九章)

于乎小子,未知臧否
匪手携之,言示之事。
面命之,言提其耳
曰未知,亦既抱子
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成。(十章)

昊天孔昭,我生靡乐。
视尔梦梦,我心惨惨
诲尔谆谆,听我藐藐
匪用为教,覆用为虐。
曰未知,亦聿既耄。(十一章)

于乎小子止。
听用我谋,庶无大悔。
天方艰难,曰丧厥国。
取譬不远,昊天不
回遹德,俾民大棘(十二章)
按:抑十二章,三章章八句、九章章十句。
感古十四首 其一 明 · 陈第
四言诗 押职韵
楚庄入陈,为灵讨贼。
戎首孔仪,云胡弗殛。
子蛮之妹,尤物善惑。
施于通衢,孽妖斯息。
留贻巫臣,窃逃异域。
竟通勾吴,奔命日逼。
越及昭王,遂大丧国。
鼢冒若敖,几馁弗食。
哀哉祸水,流殃靡极。
谁谓妇柔,纠如徽纆。
察若日星,可使昏黑。
蛊厥心志,剪厥羽翼。
溺堕深渊,拯之罔得。
我思成汤,弗迩声色。
条灾异封事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六
臣前幸得以骨肉备九卿,奉法不谨,乃复蒙恩。
窃见灾异并起,天地失常,征表为国。
欲终不言,念忠臣虽在圳亩,犹不忘君,谆谆之义也。
况重以骨肉之亲,又加以旧恩未报乎!
欲竭愚诚,又恐越职,然惟二恩未报,忠臣之义,一杼愚意,退就农亩,死无所恨。
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
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
故箫《韶》九成,而凤皇来仪;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四海之内,靡不和宁
及至周文,开基西郊,杂遝众贤,罔不肃和,崇推让之风,以销分争之讼。
文王既没,周公思慕,歌咏文王之德,其《诗》曰:「于穆清庙,肃雍显相;
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当此之时,武王、周公继政,朝臣和于内,万国欢于外,故尽得其欢心,以事其先祖。
其《诗》曰:「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言四方皆以和来也。
侯和于下,天应报于上,故《周颂》曰「降福穰穰」,又曰「饴我釐麰」。
釐麰,也,始自天降。
此皆以和致和,获天助也。
下至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诗人疾而忧之曰:「民之无良,相怨一方」。
众小在位而从邪议,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诗》曰:「歙歙訾訾,亦孔之哀!
谋之其臧,则具是违;
谋之不臧,则具是依」!
君子独处守正,不挠众枉,勉强以从王事,则反见憎毒谗诉,故其《诗》曰:「密勿从事,不敢告劳。
无罪无辜,谗口嗷嗷」!
当是之时,日月薄蚀而无光,其《诗》曰:「朔月辛卯,日有蚀之,亦孔之丑」!
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
四国无政,不用其良」!
天变见于上,地变动于下,水泉沸腾,山谷易处,其《诗》曰:「百川沸腾,山冢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哀今之人,胡惨莫惩」!
霜降失节,不以其时,其《诗》曰:「正月繁霜,我心忧伤;
民之讹言,亦孔之将」!
言民以是为非,甚众大也。
此皆不和,贤不肖易位之所致也。
自此之后,天下大乱,篡杀殃祸并作,厉王奔彘,幽王见杀。
至乎平王末年,鲁隐之始即位也,周大夫祭伯乖离不和,出奔于鲁,而《春秋》为讳。
不言来奔,伤其祸殃自此始也。
是后尹氏世卿而专恣,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
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陀二,彗星三见,夜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一,火灾十四。
长狄入三国,五石陨坠,六《鸟儿》退飞,多麋,有蜮、蜚,鸲鹆来巢者,皆一见。
昼冥晦。
雨木冰。
李梅冬实。
七月霜降,草木不死。
八月杀菽。
大雨雹。
雨雪雷霆,失序相乘。
水、旱、饥、蝝螽、螟蜂午并起。
当是时,祸乱辄应,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也。
周室多祸:晋败其师于贸戎;
伐其郊;
郑伤桓王
戎执其使;
卫侯朔召不往,齐逆命而助朔;
大夫争权,三君更立,莫能正理
遂至陵夷,不能复兴。
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
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
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
今贤不肖浑淆,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
章交公车,人满北军。
朝臣舛午,胶戾乖剌,更相谗诉,转相是非。
传授增加,文书纷纠,前后错缪,毁誉浑乱。
所以营或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
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
正臣进者,治之表也;
正臣陷者,乱之机也。
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
夫乘权藉势之人,子弟鳞集于朝,羽翼阴附者众,辐凑于前,毁誉将必用,以终乖离之咎。
是以日月无光,雪霜陨,海水沸出,陵谷易处,列星失行,皆怨气之所致也。
夫遵衰周之轨迹,循诗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颂,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
初元以来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
夫有《春秋》之异,无孔子之救,犹不能解纷,况甚于《春秋》乎?
原其所以然者,谗邪并进也。
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
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
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
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
故《易》有《否》《泰》。
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则政日乱,故为否。
否者,闭而乱也。
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则政日治,故为泰。
泰者,通而治也。
《诗》又云「雨雪麃麃,见晛聿消」,与《易》同义。
昔者鲧、共工、公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叠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
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
孔子与季、孟皆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
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
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
《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守善笃也。
《易》曰:「涣汗其大号」。
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
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
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
《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
二府奏佞谄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
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拔山。
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
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
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小人成群,诚足愠也。
孔子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
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
何则?
忠于为国,无邪心也。
故贤人在上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易》曰:「飞龙在天,大人聚也」。
在下位,则思与其类俱进,《易》曰:「拔茅茹,以其汇,征吉」。
在上则引其类,在下则推其类,故汤用伊尹,不仁者远,而众贤至,类相致也。
今佞邪与贤臣并在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訾訾,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
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
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而孔子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
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迹察两观之诛,览《否》《泰》之卦,观雨雪之诗,历周唐之所进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臣幸得托肺附,诚见阴阳不调,不敢不通所闻,窃推《春秋》灾异,以效今事一二,条其所以,不宜宣泄。
臣谨重封昧死上(《汉书·楚元王交附传》:更生见周堪张猛在位,几己得复进,惧其倾危,乃上封事谏。)
荀卿与楚相春申君 唐 · 刘轲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四十二
兰陵令谨奉书于相国春申君足下。前者不识事机。
冠宋章。袭儒衣。
以廉轴驾羸驽。应聘于诸侯。
始入秦。见秦应侯
会侯方以六国啖其君。且曰。
吾方角虎以斗。又何儒为。
故去秦之赵。会孝成王喜兵法。
方筑坛拜孙膑。欲磨牙而西。
臣以汤武之兵钳其口于前。赵王亦不少孙膑而多臣。
臣以是去赵之齐。会宣王方沽贤市名达诸侯间。
人聚稷下。若邹子田骈淳于瞢。
皆号客卿。故臣得翱翔于诸子间。
威王襄王。三为祭酒
号为老师。然悯诸生少年。
皆不登阙里。不浴沂水
各掉寸舌。得纡朱垂组。
自以为高絜莫我若也。臣以乳儿辈畜之。
何虞其蝎虿之为毒也。由是谗言塞路。
臣之肉几为齐人所食。伏念相君平原孟尝信陵齐名。
故游谈者谓从成则楚王。衡成则秦帝。
相君之相楚故也。不然。
楚何以得是名。以是去齐归相君
相君果不以臣孱固。俾臣为兰陵令
臣始下车。弦琴调轸。
兰陵之人心和且富。既富且教。
必使三年有成。然后报政于相君
此臣效相君者希以是。不意稷下之谤。
又起于左右。俾臣之丑声。
直闻于执事执事果亦疑弃臣如脱故屣。
臣之去兰陵。岂不知相君之弃臣邪。
臣尚念古者交绝不出恶声。臣怼楚而怨相君也哉。
相君徒欲人之贤已。曾不知楚国前事。
臣不远引三代洎春秋。今虽战国
亦不敢以他事白。直道今楚国盛衰之尤者。
相君择焉。自重黎为火正。
光融天下。鬻熊归德
教西伯弟子。洎鼢冒熊绎
荜路蓝缕。以启荆蛮。
武文成始臣妾江汉。至庄王始与中国争伯。
此数君皆之祖宗。而代亦称臣之术
五尺童子。羞称五伯。
臣又何必独为相君道哉。然楚君但成庄而已矣。
自庄而下。楚亟不竞。
平王嗣位。耳目倒置。
伍奢以谏死。费无极以谗用。
太子。走昭王
污楚宫。鞭墓。
岂不以一谗而至乎尔。下及怀王
左徒屈原忠贤。能付以楚政。
当诸侯盛。以游说交斗。
犹以楚为有人。无何。
上官靳尚所短。王怒。
屈平既疏。
秦果为张仪计陷楚之商于地。计行。
秦果欺楚。是以有蓝田之役。
丹徒之败。怀王囚不出咸阳
亡不越魏境。客死而尸归。
至今为楚痛。岂不曰疏屈平靳尚而至于尔。
人亦谓令尹子兰不得皭然无非。已不能疾谗。
又从而惜之。俾屈生溺。
离骚为之作。襄王以前事历目切骨。
虽有宋玉唐勒景差辈子弟。赋风吊屈而已。
又何能免王于矢石哉。今相君左徒令尹
封以号春申君。楚于相君
设不能引伍奢屈平以辅政。复不能拒无极靳尚之口弭。
臣见泗上诸侯。不北辕不来矣。
夫如是。汉水虽深。
不为楚堑。方城虽高。
不为楚险。相君虽贤。
欲舍楚而安之也。今有李园者。
世以谀媚荐宠。喜以阴计中上。
根结枝布。寖为难拔。
相君若不以此时去之。则王之左右前后。
靳尚。则无极
讵独臣之不再用也。前月相君聘至。
跪书受命。且曰。
若恶若仇。若善若师。
真宰相之心。脱李园(一作何)至。
费靳试。何害臣之不再罢兰陵也哉。
敢辄尽布诸执事。而无遂子兰之非。
况之望也。楚子之幸也。
信立(《诗纪》作献玉。) 汉 · 无名氏
卞和者。楚野民。常居山耕种。因得玉璞。以献于楚怀王怀王使正子占之。言非玉。王以为欺谩。斩其一足。怀王死。子平王立复抱其璞而献之。平王复以为欺谩。斩其一足。平王死。子立荆王复欲献之。恐复见害。乃包其玉而哭荆山之中。昼夜不止。涕尽继之以血。荆山为之崩。荆王遣问之。于是和随使献王。王使剖之。中果有玉。乃封陵阳侯辞不就而去。作退怨之歌曰:
悠悠沂水经荆山兮。
精气郁泱谷岩岩兮。
中有神宝灼明明兮。
穴山采玉难为功兮。
于何献之楚先王兮。
遇王暗昧信谗言兮。
断截两足离余身兮。
俯仰嗟叹心摧伤兮。
紫之乱朱粉墨同兮。
空山歔欷涕龙钟兮。
天鉴孔明竟以彰兮。
沂水滂沌流于汶兮。
进宝得刑足离分兮。
去封立信守休芸兮。
断者不续岂不冤兮(○琴操下。《类聚》八十三。《乐府诗集》四十一。《诗纪前集》四。又《后汉书》孔融传注引分、芸、冤三韵。《初学记》二十七引山、严、明、功四韵。《文选》二十五重赠卢谌诗注引山、功二韵。渚宫旧事一所引缺身一韵。○刘师培琴操补释曰:案此以平王怀王子。与史不合。韩非子和氏篇作以献厉王。下言厉王薨。武王即位。又言武王薨。文王即位。《新序》杂事五同。惟文王共王。疑所记当以韩非子为确。又曰:案沂水在鲁。不得经荆山。沂乃沔字之讹也。《说文》云。沔。沔水也。出武都沮县东狼谷。东南入江。一曰入夏水。逯案。琴操本事多沿民间传说。不斤斤于时地记载。既能谓平王楚怀王子。亦可言鲁水过荆山。不必作沂沔考订也。)
荆玉赋 宋 · 王灼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七、《颐堂先生文集》卷一
卞和秉耒荆山,耕获玉璞,喜曰:「天降异物,非贱者有。
盍归主君,为国镇守」?
占协龟筮,谋洽妻孥。
宿舂撰目,脂辖问涂。
百里一饱,十舍一休。
前持后负,雉门是求,以献厉王(记卞和事者五家。《韩非子》谓初献厉王,厉薨,献武王,武薨,献文王。韩战国公子,言近事可信。《十二国史》唐人所集,亦因韩书也:鼢冒死,其弟熊通鼢冒之子而代立,是为武王。《史记》诸书皆不名鼢冒厉王,然楚称王起熊通,疑是熊通既自王,因亦追王之,既杀其子,因加其父谥,所谓恶之以自信者。韩似得之《楚梼杌》,而《史起》失其传耳。或曰厉王鼢冒之子也,无所考据。刘向《新序》作厉、武、共,厉至共七君,卞和已百馀岁,不可信。蔡邕《琴操》作怀平、荆平,乃怀九世祖,怀之后曰顷襄王、曰考烈王,今世次谬妄不足信。许慎注《淮南子》作文、武、成、许,又居蔡后,不足信。今独取《韩非子》。)
王使玉尹相之,曰:「石也。
饰伪罔上,罪死莫赎」。
执畀狱士,刖其左足。
厉弃群臣,武临江汉
储锐再献,右趾亦断。
步趋废矣,志念匮矣,坐胥毙矣,无复恃矣。
文王承序,政令从新。
抱璞哀号,越三夕晨,泪尽血续,目枯如焚。
王闻而反之,曰:「国中刖者众,子独过悲,何也?
且先君重于剖石,轻于刑人。
吾其不然,试为子辨」。
于是追师理璞,潜宝遂出。
既磨既砻,名以和氏之璧。
命有司赏宜,亟赐衣帻,拜爵秩,颁金币,授田宅。
和匍伏辞避,不敢即也(《十二国史》曰:谢和而重赏之。《琴操》曰:封和陵阳侯,不就而去。),因进说曰:「玉居山则木润,居水则流方,浮青气,吐紫光。
天性自然,不可掩藏。
必其呈露,寸短尺长。
黑如纯漆,白同猪肪,鸡冠拟赤,烝比黄。
然后能色题琼瑶,器题圭璋。
何用目之不详哉?
凡今众臣,侍列中外,才伸于用,理不得晦。
虽时有就琢,尚隐石者多。
倍勤主君以研虑,将取之如拾块。
臣又有请焉。
我先熊绎,受封荆蛮,至鼢冒十六叶。
民顺神听,基本已固。
乾阳之气,在玉为具,刀错可攻,弃之弗顾。
武王雄心,厌处南藩,连兵侵随,巧图自尊。
郧绞州,奋起如云。
亦又失剖,幸乃得存。
主君都,猎申俘蔡,殪息与邓,楚邦始大。
美矣斯璞,发见符彩。
臣实刑馀,敢逃锡赉。
事贵明验,赏非所爱」。
和罢归荆,父老叹曰:「卞子舍屦求踊,忠甚效而计则违矣」。
石有韬玉,人有蓄奇。
善价少谐,韫椟莫窥。
售者但已,韫者未亏。
高士耻于自鬻,如彼又焉知之?
滑稽小传序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一、《太仓稊米集》卷五二
乌有先生平生有三拗:不交俗人而与人和,不善饮酒而喜人醉,对客寡言而乐闻滑稽,一闻其言,为之绝倒。
客去静坐,往往思之,辄发一笑。
客有怪而问其故者。
先生告之曰:「孔子大圣人,犹以言戏子游。
卫武公周之大臣,尚作《抑》诗以戒厉王,且以自警,想其为人严肃端毅,非滑稽谐谑之流,而诗人美之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司马迁作《史记》一书,上下数千载,而特为滑稽立传。
东方曼倩目如悬珠,齿如编贝,胸中有书四十四万言,而以滑稽自雄。
岂非俳谐之中自有箴讽,或能感动人情,使之改过,是以有取焉耳。
韩退之作《毛颖》等传,而旧史乃谓讥戏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纰缪者。
在当时如张文昌辈,号为深知愈者,犹且不乐于斯文,则旧史之陋固已不论可知矣。
余昔游士大夫间,当酒杯流行,歌正乐阕,堂上客醉,谐戏杂出之时,虽街谈巷语,小说不载,稗官不录者,时有可观,辄采而书之,号《滑稽小传》。
久之,得数十事以传好事者。
虽有愧于马迁之书,方朔之辨,闷则取而观之,亦足以自娱也。
年月日,乌有先生序。
挽熊显庭封翁联 其一 清末至民国 · 刘文钦
对联
高识继龙门,尚勇得臣,说教敦诗闻将略;
崇封围马鬣,遗思鼢冒,晴川芳草写乡愁。
毛诗讲义 宋 · 杨椿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九
「樛木」至「福履成之」/臣闻樛木,木之曲而下其枝者也。
葛藟,物之微而不能自达者也。
木以曲而下其枝,故葛藟得以附丽而并茂。
犹言后妃不嫉妒而下其意,故众妾得以附丽而并进于君子。
众妾并进则人无怨旷,而室家和谐矣。
室家既和,然后君子得以安履其福禄
苟室家不和,虽有福禄,莫得而享之,故曰「乐只君子,福禄绥之」者,众妾爱乐其有子之辞也。
君子,谓文王也。
荒,奄也;
将,大也。
葛藟累而后荒,荒而后萦;
福履绥而后将,将而后成,先后之次也。
虽然,《周南》于《葛藟》言后妃逮下而无嫉妒之心,《召南》于《小星》言夫人惠及下而无妒忌之行。
臣谓文王之道,自刑于寡妻始,故曰:《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文之基。
兔罝」至「公侯腹心」/臣闻肃肃,严整也;
兔罝,捕兔之罟也;
丁丁,椓伐声也;
干也城也,皆所以禦难也。
仇,匹也。
兔罝,一介野人之贱,其赳赳之武,可以禦难,又能和谐匹好,又智虑谋策可以为腹心之寄,而弃伏田亩,躬为鄙贱之事,是岂野无遗贤之世,何足美哉!
殆不然,兔罝之人,布其网罟于道路林木之下,肃肃然严整,使兔不得越逸。
以兴周南之时,武夫赳赳然,可以为国禦难,如干也,如城也,使奸宄不得切发,又可以为公侯好匹,又可以为腹心,而赖其忠实,以见人君好德乐善,得贤众多,虽武夫之人,犹能如此也。
丁丁,人所闻也;
中逵,人所见也;
至于中林,则非闻见之所及,犹能严肃,则所谓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关雎」之化,及人深矣。
汝坟」至「父母孔迩」/臣谓前二章闵其君子,后一章勉之以正。
何以言之?
坟,大防也。
木枝曰条,干曰枚,斩而复生曰肄。
惄,饥意也。
君子,谓周南大夫也。
妇人,谓大夫之妻也。
妇人出,见循汝水大防之侧,有伐薪之劳者,因念己之君子久役于外,其勤劳亦可知也。
方其未见也,如朝饥者之思食;
及其既见也,闵其王事不远弃我而死亡。
皆妇人之辞云耳。
鱼劳则尾赤。
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而王室之虐,若将焚然。
民苦之劳于役,亦犹鱼之劳于水,而有文王以为之父母,则庶几其少苦乎?
以妇人而知文王之可归,此之谓道化行。
何以知夫人为大夫之妻?
召南之大夫远行从政,其室家能劝以义,则知周南之妇人闵其君子,能勉以正,亦大夫妻可知也。
且《杕杜》则言「我心伤悲」,《伯兮》则言「甘心疾首」,其忧思皆不出于情性。
岂若闵之则恐其死亡,勉之则欲其尽节,其志远,其义高,非大夫妻而谁乎?
先儒谓为庶人之妻者,臣切不取。
「麟之趾」至「于嗟麟兮」/臣闻麟信而应礼,不害物而希出,仁兽也。
周南之时,虽赳赳之武夫,汉上之游女,汝坟之妇人,莫不知化,可谓盛矣。
然犹以为未也。
公子膏粱之性,矜夸之习,最为难化。
今虽居之季世,无不信厚如麟趾之时,此周南之极致也。
如麟趾者,非实致麟也,公子之信厚,有如麟云尔,是之谓《关雎》之应。
若谓《关雎》之化行,有瑞麟出而为应,则妄诞甚矣,岂圣经之本意哉?
趾以譬其行,定以譬其德。
定,题也。
角以譬其才,每况愈上,善之弥进也。
有公子而后有公姓,有公姓而后有公族,自近及远,化之弥广者也。
臣考《周南》之诗,自《关雎》以至《芣苢》,皆言后妃,而《汉广》、《汝坟》始言文王
盖后妃之所以能然者,由文王之所致耳。
末篇《麟之趾》又曰《关雎》之应,则虽文王,终不可得而名言,其化深矣。
此序诗者之微意,而至于嗟叹之不足也。
「鹊巢」至「乃可以配焉」/臣考《周南》、《召南》皆文王之诗也,而属之周公、召公,何哉?
周公治内也,召公治外也。
《诗》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曰「辟国百里」,非治外乎?
文王之所以为国,凡由内及外者,属之周公,是以其诗谓之《周南》。
诸侯被周之泽而渐于善者,属之召公,是以其诗谓之《召南》,是皆出于文王之化也,然不能无浅深之异。
周南》,内也,故其得之深;
《召南》,外也,故其得之浅。
以诗考之,可概见矣。
周南》称后妃,《召南》称夫人。
文王既受命为王,则大姒故当称后妃,而诸侯之妻亦宜称夫人,又奚疑焉?
「草虫」至「我心则夷」/臣谨按《尔雅》,阜螽谓之蠜,草螽谓之负蠜。
于陵夷曰阜螽,生于草者曰草螽。
二者皆名为螽而似蝗,形色不同,种类亦异。
凡虫鸟匹偶,各以其类。
而此二者异类而合,诗人取之,盖有旨焉耳。
何以言之?
商纣之季,淫风大行,召南之大夫远行从役于外,其妻能以礼自防,不为淫风所化,见草虫喓然而鸣以相求,阜螽趯然而跃以从之,有如男女之非其类而相合者,指以为戒。
夫惟能中礼以自防闲,故其未见君子,则忡忡然而忧,既见君子,则忻忻然而心降下也。
「言采其」「言采其」,谓大夫妻感时物之变迁,思见君子,庶几不违于礼。
未见也,忧弥切;
既见也,喜弥笃尔。
夫草虫阜螽,异类而合,诗人取以为戒,而毛、郑以为同类而求,取以自比,盖缘毛、郑不以序求《诗》,故用意差缪,何不考《诗序》止言大夫妻能以礼自防而已?
此已嫁之妇,而毛、郑指为在途之女。
欧阳修作《诗本义》较,诚得圣经之深旨,且有补于风教,臣不敢不辨。
「甘棠」至「明于南国」/臣考《周南》属之周公,而周公无诗;
《召南》属之召公,而召公有诗。
何也?
周公在内,近于文王,虽有德而不见,故无诗。
召公在外,其德教著明,故有诗,今《甘棠》、《行露》二诗是也。
唯其教之明,故其人思之切。
若夫迁善远罪,日用而不自知,则其道密庸,又非《召南》之所及矣。
「殷其雷」至「归哉归哉」/臣闻雷以况人君之命令,而南山者,明君之象也。
命令出于明君,则为大夫者当禀奉周旋而不敢自安,故曰「莫敢或遑」。
召南大夫之室家,既知其夫行役,不当少惮而自取安逸,则劝之曰:「仁厚之君子当以勤劳为事,而义不当怀归也」。
故曰「归哉归哉」。
卫太子疾,欲屏浑良劫卫侯而强盟之。
卫侯曰:「诺哉」!
夫「诺哉」者,口诺而心不然。
则夫「归哉」者,非不欲归,而义不当归也。
夫君子之服劳王事,固所当然,而室家不良,内无辅佐之助,则虽欲远行从政有不可得,此《汝坟》之妇人能勉其夫,以正「殷其雷」之室家,能劝其夫以义,所以皆为文王之化,诚有旨哉?
「驺虞」至「仁如驺虞则王道之成也」/臣考说《诗》者多言驺虞为瑞兽,以为《鹊巢》之应,独欧阳修作《诗本义》,以为不然,且曰:「汉贾谊以为诗称,其所著《新书》云:『驺者,文王之囿。
虞者,囿之司兽也』。
以文义考之,谊说得。
若依毛、郑之解,岂有上句方叙文王田猎以时发矢射豝,而下句直叹驺虞之兽不食生物若此,是刺文王驺虞之不若也」。
臣谓修之说有證而近理,故备述之。
「彼茁者葭」至「于嗟乎驺虞」/臣闻葭,芦也。
蓬者,草也。
豕牝曰豝,害之兽也。
召南之国君当蓬蓬茁然生之时,顺时田猎,蒐索害之兽而囿之。
虞者翼五豝五豵以待国君之射,国君不尽杀,只一发矢而已者,国君之仁也。
此诗先言田猎以时,又言国君有仁心而不尽杀,终言虞官守职而有礼,是之谓王道成也。
后世圣王不作,虞官失职,穷山涸泽,驰骋无度,民力竭矣,而犹求为靡丽之赋,犹谓引之以节俭,与《诗》之风谏无异。
使闻《驺虞》之风,不已恧乎?
《邶·柏舟》/臣据《诗谱》,邶、鄘、卫本商纣畿内之地,在《禹贡》冀州太行之东。
北踰衡漳,东及兖州桑土之野。
周武王伐纣以封武庚,三分其地,使管叔、蔡叔、霍叔尹之,谓之三监
成王幼,周公摄政,三监流言,与武庚叛,遂杀武庚,伐三监改封微子于宋,以奉商后。
以其馀民封康叔于卫,以邶、鄘封他诸侯
后卫之子孙稍并邶、鄘而有之,是故皆属于卫。
顷公上去康叔七世,下去春秋一百馀年,而国政微,变风作,莫先于顷公之时,故先邶、鄘。
《柏舟》与《淇奥》虽同是武公之诗,然共姜守义在武公入相之前,故鄘次之,卫为后也。
「绿衣」至「而作是诗也」/臣按《左氏》隐三年,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
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
其娣戴妫生威公庄姜以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
隐四年,州吁威公而立,故庄姜有伤己之诗,凡三篇,皆为嬖人及州吁而作也。
「绿兮衣兮」至「曷维其亡」/臣闻衣,上也;
裳,下也。
黄,正色也;
绿,间色也。
坤,母道、妻道,其色为黄,故曰正色,夫人似之。
青胜黄为绿,故曰间色,上僭之妾似之。
以绿为衣,黄为里,则夫人之见蔽也。
里又降而为裳,则愈下也,其失位甚矣。
夫贱防贵,少陵长,乱之道,宁无忧乎?
始僭也,则其忧曷维其已;
僭甚矣,则其忧曷维其亡。
已之为言,止也;
亡之为言,忘也。
「绿兮丝兮」至「俾无尤兮」/臣闻黄绿皆丝也,既绿则不可复黄,犹之女子也,既妾则不可复嫡矣。
古之人制嫡妾之分,所以明上下,防僭越,而使人无过者也。
庄姜庄公既定嫡妾之分,奈何复从而乱之,是以遭变,思而悟礼制之能寡过也,宜哉!
尤,过也。
女,指庄公也。
「絺兮绤兮」至「实获我心」/臣闻絺绤本暑服,用于凄风之时,则失其所而见弃矣。
亦如夫人本在上,因妾僭而失其位也。
庄姜既失位矣,犹去古人销患于未萌,必有礼以制之者,实得我心之所欲也,故曰「实获我心」。
「终风」至「愿言则怀」/臣闻终日风曰终风,风雨土曰霾,阴而风曰曀。
终风矣而又暴,暴而又霾,霾而又曀,曀而又加之以雷,此皆言州吁之暴戾侮慢,其恶可谓甚矣。
使他人遭之,其何以堪!
庄姜方且于其来也则悼,于其莫来也则思,思往而从之则跲,思不往而从之则怀,可谓母道之尽矣,此其所以为庄姜之贤乎!
嚏,跲也,若有制而止之者。
怀,思之至也。
呜呼,正风首《关雎》,变风首《卫》,盖国风之正由治其家始也,国风之变由乱其家始也。
卫有上僭之妾,好兵之子,致乱其家,当时之诸侯莫先焉,此圣人之意也,岂独卫庄公哉!
读《新台》、《二子乘舟》诗,则见卫宣公之所以为父也。
读《鹑之奔奔》、《墙有茨》之诗,则见公子顽之所以为子也。
离》之诗作,则周王下同于列国矣。
《将仲子》、《叔于田》、《出其东门》、《南山》之诗作,则兄弟之道废矣。
《敝》、《载驱》、《猗嗟》之诗作,则夫妇之道废矣。
《易·家人》曰:「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圣人伤变风至此,无复三纲五常之道,因删《诗》以见其意。
学者于此不可不考也。
「式微」至「胡为乎泥中」/臣谓《式微》、《旄丘》皆黎之臣子之诗,而列之《邶风》者,实讥卫公也。
式微,发声也。
「式微式微」,郑氏谓微乎微者也。
以君被逐既微,又见卑贱,是至微也。
君子处困穷险难之时,必有变通之道。
黎侯可以归而不归,方且安于异国,若将终焉,其不知变通甚矣。
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险阻艰难,自当不惮淹恤,今其言曰「非君之故」,臣子「胡为乎中露」,「非君之躬」,臣子「胡为乎泥中」,谓我若不为吾君,宁肯久处于此耶?
故序《诗》者以为劝,而其实切谏也。
鄘国风/臣闻邶、鄘、卫者,周所封之三国也。
夷王时,邶、鄘为卫所并,而有其地矣。
或者谓明王在上,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擅相侵伐者有诛。
夷王而下,国政衰弱,诸侯之相侵伐者纷纷也。
其尤者,齐灭杞、灭遂、灭谭,虞灭虢。
汉南诸姬,楚尽有之。
仲尼睹其事,不可概讥,故于删《诗》也见其旨焉。
夫变风者,诸侯之恶也,以卫首变风之恶者何?
嫉始灭也。
独以邶、鄘名二国,而《诗》皆载卫风者,以王法追治之,不与卫之有邶、鄘也。
惟罪卫首恶,则馀国侵灭之罪不贬而自著矣,岂不然耶?
「相鼠」至「胡不遄死」/臣考《诗》意,言鼠犹有皮齿以存其体,顾如人而反无威仪容止,以自饰其身者乎?
是则无礼者,诚鼠之不若也。
或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信斯言也,可谓疾之已甚者矣。
圣人何取于此邪?
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思无邪则喜怒安,喜怒安则善善恶恶不失其正矣。
若「君子万年,永锡难老」,君子以为甚焉者,所喜不失其正故也。
又曰:凡《诗》之美刺,虎君子不以为已甚焉者,所怒不失其正故也。
又曰:凡《诗》之美刺,其初切而详,其后则略而缓,今既曰「不死何为」,又曰「不死何俟」,又曰「胡不遄死」,何耶?
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周馀黎民,靡有孑遗」。
类皆辞过其实,究其旨意,岂异是邪?
世之学《诗》者至此多以为疑,臣故备论之。
「干旄」至「何以告之」/臣闻《周礼》「九旗」皆注「旌于干首,鸟隼为旟,析羽为旌」。
旌者注「旄而不设」。
旒,也。
纰,缝也。
组,缝组也。
祝,属也。
古者招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
贤者难进而易退,干旄、干旟、干旌,所以招之也。
招贤不可以虚拘,素丝良马所以赠之也。
既招之以尽其礼,又赠之以尽其物。
卫之臣子,好善如此。
贤者虽退而穷,岂复有金玉其音,而不乐告之以善道者乎?
始曰「畀之」,中曰「予之」,终曰「告之」,事辞之序也。
夫卫为狄所灭,文公无一旅之聚,东徙渡河,齐威公救而封之,遂能中兴康叔之绪于既绝之后,与卫武公、郑武公、齐襄公同为春秋之贤诸侯,故《定之方中》曰「美卫文公也」。
继以《螮蝀》、《相鼠》、《干旄》三篇,亦皆系以文公之诗,圣人删《诗》有取焉,特美屡美不一美,岂无旨哉!
当是时,诸侯列国之风变而不正,固已久矣。
有人焉一善可书,一功可录,岂得没其实而不取之以示劝哉!
此圣人褒贬之意也。
虽然,《干旄》,臣子好善之诗也,国君未尝过而问焉。
《缁衣》,诸侯好善之诗也,人君未尝过而问焉。
至于「赉」,予也,言所以锡予。
善人则与之共天位,食天禄,不使小人得参焉,此人君好善之极致也,故曰「周有大赉,善人是富」,岂虚言哉!
「淇奥」至「美而作是诗也」/臣闻论序《诗》者多矣,有取其序初之一句,而馀悉不取,诚为有旨。
然《淇奥》一篇,如曰有文章即「有匪君子」是已;
听其规谏,以礼自防,即切磋琢磨、金锡圭璧是已;
入相于周,即充耳、会弁、「猗重较兮」是已。
其诗与序文义相应,灼然可考如此,未易以一概论也。
「瞻彼淇奥」至「终不可谖兮」/臣闻泽之深者生物不可掩,德之厚者在人不能忘。
淇隈之水,其泽深矣,故生物之不可掩者,见于淇曲之绿竹而已。
卫侯之道,其德厚矣,故见于人所不能忘者,盛德至善,守康叔之遗烈而已。
诗人据所见以兴焉,其大意则然也。
若夫「如切如磋」,道学也;
「如琢如磨」,自修也;
「瑟兮僩兮」,恂慄也;
「赫兮咺兮」,威仪也;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戴记》之《大学》,《尔雅》之《释训》,皆有是言,而后以易然,何哉?
武公有匪然之文章,听谏守礼,如骨象之切磋以进其道学,如玉石之琢磨以见其自修,又且瑟兮僩兮,内严其恂慄,赫兮咺兮,外著其威仪,故得民誉之,人思之,久而不能忘,有诸内者必形诸外。
《记》曰:「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其斯之谓与。
虽然,夫子论贫而乐,富而为礼,子贡遂有得于切磋琢磨之义,圣人以可与言《诗》许之,岂非若卫武公者诚富而好礼者耶?
猗,也。
匪,文也。
瑟,矜庄也。
僩,宽大也。
赫,明也。
咺,著也。
谖,忘也。
「考槃」至「永矢弗告」/臣闻考,成也。
槃,乐也。
硕,大也。
矢,誓也。
迈,宽大貌。
轴,进也。
山夹水曰涧,曲陵曰阿,高平曰陵,大陆曰阜,皆非常人所乐居也。
硕人退而穷处,成乐于此,疑若狭隘,而犹以为宽,至以寤言之间,自誓谓此乐不可忘,故曰「永矢弗谖」。
歌咏之际,若将终焉,不复有所他之,故曰「永矢弗过」。
自得其乐,不欲妄以语人,故曰「永矢弗告」。
晋王羲之曰:「常恐儿女辈觉,损其欢乐之趣」,「永矢弗告」之谓也。
夫以退而终处,略无怨恨之意,见于辞色,是故谓之贤者。
旧注乃谓「弗谖」为不忘君之恶,「弗过」为不复入君之朝,「弗告」为不复告君以善道。
欧阳修《本义》曰:若审如此说,是进则喜,退则怒,乃不知命之人耳,甚非辙环历聘,忠不忘君,于陋巷不改其乐之义。
圣人编《诗》,何取于此哉!
毛氏之言不可以训,臣不取。
木瓜」至「永以为好也」/臣考《左传》曰:「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
归公乘马,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
归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
是遗戴公也。
《外传·齐语》曰:「卫人出庐于曹,齐威公楚丘而封之,其畜散而无育。
威公与之系马三百」。
是遗文公也。
卫国有狄人之难,戴公立,齐使公子无亏救之。
戴公卒,文公立,齐又城楚丘以封之。
由是而言,则戴公、文公皆为齐所救而封之。
如前二书所载而时事先后不同,故总曰「遗之车马器服焉」。
木瓜、木桃、木李皆可食,以之投人为至微也,而卫人欲以琼琚、琼瑶、琼玖报之,则厚矣。
卫人犹未敢以为报,姑曰「为好」而已。
「好」如继好息民之好,毛氏以为玩好,非也。
臣闻周辙既东,诸侯更霸,齐威公、晋文公可谓盛矣。
而《国风》无诗,何哉?
说者曰:《诗》三百篇,周之诸侯千八百国,见于《春秋》者才百七十国,而变风已作于《春秋》之前,则上下数百年间,岂皆得有《诗》?
臣曰:小白之兄曰襄,重耳之父曰献,尚皆有诗,况二公功业如此而无诗,可乎?
二公之诗虽无而仅有,故《木瓜》,小白诗也,不在于齐风而列于卫;
渭阳》,重耳诗也,不载于晋风而列于秦。
圣人方以帝王之道律后世,彼二公者,可与兴复王道,不当才及于霸而止耳。
意虽有诗,疑圣人删去之矣。
不若是,则后世以霸为极挚乎?
然则《诗》不取齐威、晋文,是亦《春秋》管仲之意邪?
学者于此不可不考。
「黍离」至「此何人哉」/臣闻宗周,镐京也,谓之西周
周王城也,谓之东周东周豫州之分,今洛阳是也。
幽王遭犬戎之难,晋文侯、郑武公迎其子宜臼而立之,是为平王
以乱故徙东都,政遂微弱,居王室之尊,与诸侯无异,其诗不能复雅,下同于王国之变风,系之以王者,犹《春秋》书王人之义也。
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见宗庙宫室毁坏,禾黍离离然而秀,不肯遽去,其中心摇摇然而无可告语,乃诉之于天,曰:「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盖甚疾之之辞也。
夫稷之苗矣而又穗,穗矣而又实,以见彷徨之久,始曰「中心悠悠」,又曰「如醉」,又曰「如噎」,以见闵伤之切。
箕子朝周,过商故墟,见城坏生,乃作《麦秀》之歌,正类是也。
臣尝闻之:平王,天子也,以政令止行于畿内,故其诗下同于《国风》;
文王,诸侯也,以受命作周,万邦作孚,故其诗追列于《大雅》,皆圣人之深意也。
或曰:厉王流于彘,幽王灭于戏,其诗皆列于雅,何哉?
曰:幽、厉虽无道,而命令不废于天下,岂若平王政在诸侯,命令遂不加于万民乎?
善乎先儒孙复之论曰:「《诗》自《黍离》而降者,天子无复有雅也。
《春秋》自隐公而始者,天下无复有王也」。
《春秋》之作,虽隐公之元年,寔平王之季世。
使平王未死,中兴犹有望也。
平王既死,则无复中兴之望矣。
麟经断自隐公,非为隐也,为平王也。
故曰「《诗》亡然后《春秋》作」。
「扬之水」至「曷月予还归哉」/臣闻平王母家,申国也。
申在陈、郑之间,迫近强楚,数见侵伐,是以戍之。
激扬之水,其力微弱,不能流移束薪,是犹平王政衰不能命令诸侯,独使周人远戍而不得归也。
「彼其之子」,周人谓他诸侯国人之当戍者也。
「曷月予还归哉」,久戍而不得代也。
既曰「申」,又曰「甫」、曰「许」者,申、甫、许同出四岳,俱为姜姓。
薪重于楚,楚重于蒲,盖愈见微弱之意。
谕宝二首 其二 814年 中唐 · 元稹
 创作地点:湖北省荆州市
引用典故:卞和 秦镜 镆铘
冰置白玉壶,始见清皎洁。
珠穿殷红缕,始见明洞彻。
镆铘无人淬(镆铘:亦作莫邪春秋时吴国名匠干将所铸宝剑之一,以其妻莫邪之名为名。此泛指宝剑。淬:见卷1《箭镞》注。),两刃幽壤铁。
秦镜无人拭(秦镜:传说秦始皇有镜,能照见人心之善恶。《西京杂记》卷三:“高祖初入咸阳宫,周行库府……有方镜,广四尺,高五尺九寸,表里有明,人直来照之,影则倒见;以手扪心而来,则见肠胃五脏,历然无碍。人有疾病在内,掩心而照之,则知病之所在。又女子有邪心,则胆张心动。秦始皇常以照宫人,胆张心动者则杀之。高祖悉封闭以待项羽并将以东,后不知所在。”),一片埋雾月。
骥跼环堵中(环堵:四周环着每面一丈见方之土墙,形容空间极其狭小。《礼记·儒行》:“儒者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郑玄注:“环堵,面一堵也。五版为堵,五堵为雉。”),骨附筋入节。
虬蟠尺泽内,鱼贯(一作众)蛙同穴。
艅艎无巨海(艅艎:船名,此泛指大型船只。《广雅·释水》:“艅艎,舟也。”),浮浮矜瀎潏(瀎潏:水流迅疾貌。《文选·张衡南都赋〉》:“潜㕎洞出,没滑瀎潏。”刘良注:“没滑瀎潏,疾流之貌。”)
栋梁无广厦,颠倒卧霜雪。
大鹏无长空,举翮受羁绁(羁绁:羁束犬马之具。马曰羁,犬曰绁。比喻行动受束缚、牵制。)
豫樟无厚地(豫樟:亦作豫章,枕木与樟木之并称。此比喻栋梁之材。《南史·王俭传》:“丹阳袁粲闻其名,及见之曰:‘宰相之门也,栝柏豫章虽小,已有栋梁气矣,终当任人家国事。’”),危柢真卼臲(危柢:扎根不牢。卼臲:动摇不安貌。)
圭璧无卞和,甘与顽石(“圭璧”二句:相传春秋楚国卞和得玉璞,先后献于楚厉王楚武王,以欺诈罪论被砍去双脚。楚文王即位卞和抱璞哭于荆山之下,文王使人琢璞,得美玉,名为和氏。事详《韩非子·和氏》等。)
舜禹无陶尧,名随腐草灭。
神功伏神物,神物神乃别。
神人不世出(神人:蜀本、杨本、类苑作“人神”。),所以神功绝。
神物岂徒然,用之乃(一作有)施设。
禹功九州理,舜德天下悦。
璧充传国玺(一作璧用充传玺),圭用祈太折(祈太折:谓供封禅泰山所用。折,封土为祭之处。《礼记·祭法》:“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瘗埋于泰折,祭地也。”郑玄注:“坛、折,封土为祭处也。坛之言坦也,坦明貌也。折,照晢也。必为照明之名,尊神也。”)
千寻豫樟干,九万大鹏歇(“九万”句:《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溟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栋梁庇生民,艅艎济来哲。
虬腾旱天雨,骥骋流电掣。
镜悬奸胆露,剑拂妖蛇裂。
珠生(一作玉)照乘光(“珠生”句:相传古代有照乘珠,能照亮车乘前后。《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魏王曰:‘若寡人之小国,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冰莹环坐热。
此物比在泥,斯言为谁发。
于今尽凡耳(于:蜀本、卢本、杨本作“凡”。),不为君不(一作陈)(不说:原作“陈说”,据蜀本、卢本、全诗及文意改。)
应诏言十事疏绍兴二年五月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六七、《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三一
臣昨于闰八月一日观诏书,以敌人侵凌,备禦不给,遂有移跸之意,左顾荆鄂,右趋吴会,安危利害,下问群臣。
臣时骇然,不意清问及此,何者?
以陛下自钱塘来幸江宁也,诏曰「以援中原矣」。
及至江宁,以旧都之名符启建之议,改为建康也,有诏曰「天人允属,兴邦正谶于宏规」矣。
继而深惩维扬之祸,立遣奉隆祐太后,以六宫及百司不预军旅者之南昌,有诏曰「朕与二三大臣,帷幄宿将,坚守不动,誓言以死答群生」矣。
前后三诏,不出半年之间,而立言措辞不同如此。
臣所以畏惧疑惑,卒无以上对,退而伏念,至于旬时。
陛下以安危利害询于在庭,苟或虑之不精,计之不审,以害为利,以危为安,则其负诬神明,迷误社稷,罪在不赦。
辄倾愚见,不避诛死,泛论建炎谋国之失而陈拨乱反正之计。
念时事之迫切,仰德意之宽大,冀功效之可图,忘触犯之难恕。
惟陛下留神省察,幸甚。
臣闻孔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臣今所陈,不免追咎既往者,盖谓建炎以来有举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复收人心而图存,则既往之失不可不知,不可不改也。
一昨陛下受渊圣皇帝之命,出使河北,二帝既迁,则合纠率师徒,北向迎请。
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遥上徽号,建立太子,不复归觐宫阙,巡省陵寝。
斩戮直臣,以杜众口;
南巡淮海,偷安岁月。
虏人深入陕右,远破京西,谩不治兵,略无捍禦。
盗贼并作,一切招抚,无辜之民,肝脑涂地。
故怨气上触,日昏无光,飞蝗蔽天,动以旬月。
方且制造文物,糜费不赀,猥于城中讲行郊报,朝廷之上自谓中兴。
虏骑乘虚,直捣行在,匹马南渡,狼狈不堪,淮甸之閒,又复流血。
逮及反正宝位,移跸建康,不为久图,百度颓弛。
淮南宣抚,卒不遣行,自画大江,轻失形势。
一向畏缩,惟务远逃。
军民怨言,如出一口。
存亡之决,在于目前。
凡此节次十数条,皆所谓举措失人心者也。
自古兴亡固不足道,且以中兴而能存者道之。
少康、周宣王、燕昭、越句践光武、唐肃宗,皆中兴贤君,莫不能任贤使能,修政事,治军旅,而其奋发刻厉,期必有成者,则又本于忿耻恨忮之意,不能报怨,终不肯已,所以光复旧物,各称中兴。
未有承衰微之后,继断决之馀,切切焉固陋以为荣,施施焉苟且以为安,而能长久而无祸也。
臣尝计天下事,今可谓多矣,请得举而论其要,尤在于修政事、备边陲、治军旅、用人才、除盗贼、信赏罚、理财用、核名实、屏佞谀、去奸慝十事而已。
今政事未修也,何以富国强兵?
边陲未备也,不闻长虑却顾。
论军旅则罢软不胜其任,论人才则混殽未得其真。
盗贼跨州连县,而莫敢谁何;
赏罚昧于功罪,而士气先阻。
大农当务足食,而军无见粮;
名实当责成效,而类多苟且。
左右使令,岂无佞谀;
百官有司,尚有奸慝。
天下之事,所当留意不可忽者,今皆悖理伤道如此,而谓无以致天谴,其可得乎?
皇天谴怒于上矣,固当深思极虑而应之以实。
念十事之未当,和气之未洽,深自贬损,以省厥咎,至德也;
承祖以致中兴,至孝也。
此之不图,而姑务俭素之小节,肆宥赦之小惠,此岂承天之道也哉?
故曰陛下未得其道故也。
今陛下欲承天意以求治,当先自此十事始。
十事既得,其当自反,而昭德塞违,以明示四方,使中外咸知陛下求端于天之意如此其切,不徒于虚文,则民悦于下矣。
民悦于下,天悦于上,变祸为福,又何难哉?
臣窃以当今之势揆之,将欲更此十事,宜无甚难,然恐陛下未得其要耳,故臣愿言之。
所谓修政事者何也?
臣谨按《春秋》,鲁成元年,王师败绩于茅戎,先儒未有说也。
臣谓王国之大,宜无不服,而茅戎小族,至敢逆命,王师伤败,故圣人疾而哀之,以见四夷盛而周道衰,至此极也。
今政事之大,有甚于四夷强盛而兵革不振者乎?
鲁僖二十八年,公子买戍卫,不卒戍,刺之。
说者以谓卫方有难,同姓诸侯义当救恤,鲁为卫戍,深得救灾之礼。
而公子买以君命出戍,乃敢违命而不卒事,使鲁有阙,若以法论之,则是乏军兴矣,岂不可罪?
今政事之大,有甚于爵禄与人,而人莫敢用命者乎?
外夷入寇,长驱郊甸,七八年矣,两宫远狩,九庙为墟,天子蒙尘,越在草莽。
而戎狄犹以为未足也,正欲饮马长江,投鞭中流,以快其志。
中国惴惴焉奔命之不暇,将何以逞?
中兴之治果安在乎?
修政事之大有急于此乎?
故曰四夷强盛而兵革不振也。
古之明王得操纵之术,役使群动,凡狙诈勍敌,皆为我用,其孰敢不力?
少不如意,科罚随之矣。
今朝廷欲济一事,唯恐人之不吾从也,好爵以糜之,甘言以诱之,拜一大将如呼小儿,刻印封侯亟于反掌。
初无杰士来应时须,而办吾事者不过迎合所求,以取名位,既得之,则固以望望然有满志矣,尚肯自效邪?
及责其成功,则曰非我也,势使然也,岂理也哉?
此无他,纲纪败坏而不振也。
是犹可忍也,中兴之治果安在乎?
修政事之大有急于此乎?
故曰爵禄使人而人不从命也。
抑又有甚焉者。
臣闻《春秋》以王命为贵,以所出者重也。
涣号一出,四方万里若风行草偃之速,其可朝令夕改,无一定之计乎?
朝廷出令则如反汗,夫汗岂可反耶?
昨日所行,今日已变,今日之论,明日复改。
凡百执事相顾睥睨,无所适从,以致败事者,职此之由也。
今年以来,大政几变矣。
内则立修政之司,外则开都督之府,今日讲议而明日召还,庙谋成算其果安在?
今既欲举大事,盍先计策当安出,设以为疑则议之于早,虑之于初,成算已定而后施行。
不然,既而悔之,亦无及矣,盍早图之?
此尤修政事之大者也。
所谓备边陲者,何也?
传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国无小大,疆埸之事不可忽也。
人之有墙以蔽恶也,墙之隙坏,谁之咎也?
卫而恶之,其又甚焉。
勇夫重闭,况国乎!
若敖鼢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其初土不过同,终大通于上国,慎其四境故也。
谨按《春秋》书梁亡者,其说曰:梁自亡也。
梁伯亟城而弗处,民罢而弗堪,寇至则去之,民惧而溃,遂并于秦。
圣人伤之,盖哀梁伯之不虞,而深讥边鄙之无备也。
又按《春秋》,楚公子婴齐帅师伐庚申溃,楚人入郓。
盖楚初无必取之意,而不为备,以自取败,故楚人得而入之,而国遂以亡。
此亦不备不虞之罪也。
故君子曰:「恃陋而不备,罪之大者也。
预备不虞,善之大者也」。
恃其陋而不为备,故浃辰之间,楚克其三都,岂不哀哉?
虽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前车之覆,后车之戒。
靖康以还,数经大故,边陲之事尚复何言,而南渡之后,未有远略以为后图者,甚可怪也。
长江千里,襟带形胜,风波渺茫,自古至险,用武之国可不先议藩篱以固吾圉?
楚子为舟师以伐吴,不为军政,无功而还,左氏讥之。
以今天下荡荡数千里,而敌人欲至即至,若入无人之地,此何理也?
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
楚国区区,犹各守疆埸,今外敌之来,恬置而不问,可乎?
今国步虽日蹙,譬人之身,瘠则甚矣,而血气未动。
少康有田一成,有一旅,而复兴有夏;
越王栖于会稽,亦能以其国霸,何者?
得上策自治之道,宜其能复兴也。
夫岂无备而能复兴乎?
江左虽微,尚跨有江淮之地。
自古未有欲守长江而不保淮甸
淮甸者国之唇,江南者国之齿,唇亡齿寒,其理明甚。
金人遁三年矣,边备宜日有可恃,乃反不如前日。
淮甸数十州,地方二千里,孙权以来恃以为障塞者,今不过置二三镇抚使以处盗贼。
一旦有急,安知不并力助桀,为彼先驱,形势藩篱何所赖焉?
寿春、淮甸尤为江左形势要害之地。
李煜叛命,以周世宗英主,犹屡困坚城之下,旷日持久,仁瞻病笃,仅能克之;
寿春既破,而江左摇矣。
以是知淮南江左根本明甚。
而况淮甸离散之民,苟不经略其地,劳来安集,则堕军实而长寇雠,祸至无日矣。
叔弓围费弗克,平子怒而执费人以为囚浮,冶区夫曰:「非也,若见费人寒者衣之,饥者食之,为之令主,而供其乏困,费来如归,南氏亡矣。
若惮之以威,惧之以怒,民疾而叛,为之聚也。
若诸侯皆然,费人无归,不亲南氏,将焉入矣」?
平子从之,费人叛南氏。
鲁史记之,言犹在耳,况今天下之势而可忽耶?
伏惟陛下念春秋梁亡之戒,悲溃入郓之事,谨严边备,坚守淮甸,扼其要害,绝其窥觊。
然后一意从事于攻治磨厉以须,用图兴复,如行快马奔平地,宜无难者。
若牵于将帅之论,惑于矛盾之说,退避藏匿,狼狈不振,则陛下虽有求治之志,亦无益矣。
臣所谓当修边陲以承天意者此也。
所谓治军旅者何也?
臣闻治国之道莫先乎兵。
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
故臣谓今日之事,无先于治军旅者。
而军旅之事大要有三:一曰选将,二曰蒐练,三曰教阅。
何谓选将?
先志有之:「安边陲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
又曰:「将不知兵,以其卒与敌也。
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
臣谨按《春秋》书宋华元帅师及郑公子归生帅师战于大棘,宋师败绩,获宋华元
或者曰:宋不能择将,举三军之付之不知兵之人,故临战而屡败,且以为其败诚宜,而无哀悯不忍之意。
获宋华元者,言见获之易,且言其当然也。
将者国之存亡所系。
汉高祖之才,不过能将十万,而高祖亦自知其不如韩信,故举大将,一朝而拜之,诸将不以为嫌,大臣不以为过者,足以胜其任也。
今王室危甚,繄诸将是赖,当得知兵慷慨之士,付之重权,庶能翼戴天子,而加之以恭。
今也至有不知兵法,不习战斗,内不能与士卒同甘苦而得群下之死志,外不能詟服夷盗而书尺寸之功,平居恣睢以邀其上,一旦有急,首先奔溃,岂不痛哉!
此臣所以愿选将也。
何谓蒐练?
古者良将于军政日夜整齐而振饰之,如农夫之务去草焉,凡老弱游惰,一切去之,故皆健而能战。
臣谨按《春秋》书「大蒐」者四,虽各有讥刺,其不同,然亦善其能留意军政,故详书之。
抑以见不教民战而弃之者,甚可惜也。
鲁庄公八年春,师次于郎,以俟陈人、蔡人,是鲁已出师矣,而继以甲午治军。
意者,虽平时不闲习军政,至是师出而后蒐简,亦犹愈于终不治兵者矣,故谨书其日以详备其事。
而又书「,师还」,以善之,以见是师之出,已成军旅,及其还也宜无丧亡之忧,全师而归,为可嘉也。
祖宗豢养将士,藩屏王室,亦无废坠之为,岂如弁髦而因以敝之。
今朝廷微弱,唯恃军旅,国内空虚,养兵尚,岂得已也?
而偷惰冗食,十常三四,为将帅者以动摇军情为畏,唯务姑息,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
比年以来,殊未闻军旅之众能立效以报上者,无他,可用之兵无几,而疲软者又不足以当敌人之锋,故常败事。
为今之计,宜无恤纷纷之论,而唯实效是图。
兵不可用者悉蒐去之,猝有抢攘之变,驱以赴敌,何患不能齐致死也。
此臣所以愿蒐练也。
何谓教阅?
臣闻养兵以待一时之用,则当素有以作其敢为之气,教之阅之,以习熟其见闻,使其閒居无事,军中有投石超距之戏,则缓急可用也。
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卒败晋师于邲。
今议者不然,每论此则以烦扰为畏。
呜呼!
贾而欲赢而恶嚣乎?
臣谨按《春秋》,八月壬午大阅。
阅者,阅习军马,教战阵之事也。
去古既远,司马九伐之法、四时振旅之事,已不复见。
鲁小国耳,犹能大阅,未必有意复古,亦能不废军旅之事矣,故特书时月与日而善之。
其他蒐狩,未有书日者也。
今养兵虽,独不闻暇时以教阅为事者,诸将守文,不过春秋二阅而已。
进退坐作、旌旗铠仗之事,恬不习熟,此犹足恃以为固耶?
而贵游近戚、大臣权要,拘占役使,动以百数。
军政一坏,缓急之际,何可复理?
战而不捷,彼之肉其足食乎?
此臣所以愿教阅也。
三事者军旅之急务,臣故曰论军旅则疲软而不胜任者,此也。
伏惟陛下览华元之奔覆,念蒐狩之唯谨,知治兵之无忽,思大阅之当法。
每选将则当如汉高祖之用韩信,彼几败乃翁事之腐儒,不知兵之武夫,不能得士卒之欢心者,皆勿用。
每蒐练则愿以魏公子无忌救赵为法,彼老而不可用、少而未可用、鳏寡孤独废疾皆无所养者,省去之。
每教阅则当以王剪治兵、孙武试兵为法,彼失伍离次,败群乱,申令不肯从者,必罚无赦。
三者既备,则军政已立。
若夫转饷馈粮,簿书钱谷之责,则有司存,可次第而举。
臣所谓当治军旅以承天意者,此也。
恭惟陛下神武天锡,圣学日跻,有拨乱之略,有驾驭之才,有恭俭克己之诚,有仁民爱物之,夙兴夜寐,力图兴复,真有意于为治矣。
自星变后,敷求谠论,至诚恳恻,上格穹昊。
以臣不肖,谬罄所闻,仰奉天听,故详及外政之十事,而又终之内政之二言。
呜呼!
吉凶由人,岂有常象,在人君应之何如?
臣窃谓应天以实之事,不过如此矣。
伏惟陛下俯听刍荛之议,深惟格王正厥事之理,以幸天下。
臣将见迎两宫之回銮,奉六龙而息驾,九庙乂安,百姓休息,四夷稽首,诸番听命,效验可必。
若夫桑生于朝,雉登鼎耳,变灾为福,天其或者,安知不在此时?
惟陛下留神,天下幸甚幸甚。
若夫臣文词鄙陋,言议浅劣,则又非陛下所以求直言之意,是以辄肆其狂直,少效区区爱君忧国之诚,而不敢自疑。
干冒明威,伏须罪诛,臣无任云云。
东坡渊明乾道元年四月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四、《续书画题跋记》卷六
坡写渊明诗「蓝缕檐下」,岂无旨哉!
铨案栾武子云「若敖鼢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杜预云:「蓝缕,敝衣,言勤俭以启土」。
然则坡老之旨微矣。
乾道改元四月仲潘,庐陵胡铨识。
策问汉宣孝元王伯之道优劣异效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六、《云溪居士集》卷二七
问:昔汤居亳,地方不过七十里,德茂于内,淑闻四驰,天下望之,若云霓之在旱岁。
遂及其身,享有大宝,传五六百载。
其遗统馀绪,微而不绝。
武丁因之,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
周文王之治岐也,亦百里之国,端本正始,载于闺门,德教道化,远渐江汉。
虽大勋未集,而三分天下有其二。
武王绍兴,克承丕烈。
后世厉王失道,天下板荡;
幽王荒废,褒姒灭之。
然而德泽之美,风俗善人心者,犹未卒斩。
故《风》、《雅》之变,尚知止乎礼义,民之允怀,未能弭忘,子孙相承,复五百馀年然后已,何其懋哉!
五伯桓公元侯之重,据十二之地,挟王室以令诸侯,周旋数十年,而功名止乎九合,劫辱于曹沬,见欺于陶涂。
智力之强,盛年有所不伸,宁足以传无穷而庇嗣续乎?
王伯之道,优劣异效甚矣。
汉宣帝持杂伯之说,鄙成周之政,元帝言之,愤然不以为是,其为论驳矣。
考之前史,宣帝之起,实继昭帝,强明俊发,汉道复兴,为政之效,优于文景。
孝元中宗之后,尊儒重道,有意乎商周之为,卒之优柔纵弛,纲纪弗振。
汉之衰微,乃自此始。
王伯之效,何其悖于昔耶?
诸君试详言之,庶有以质前世之事。
诗图总序1070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
周之诗自文王始成王之际,颂声兴焉,周之盛德之极。
文王之诗三十七篇,其二十三篇系之周公、召公,为《周南》、《召南》,其八篇为《小雅》,六篇为《大雅》。
武王之诗六篇,四篇为《小雅》,二篇在《召南》之《风》。
成王之诗五十三篇,其十篇为《小雅》,十二篇为《大雅》,三十一篇为《颂》。
是为《诗》之正经。
其后二世昭王立,而周道微阙;
又六世厉王,政益衰,变《雅》始作。
厉王死于彘,天下无君,周公、召公行政,谓之共和,凡十四年。
厉王之下,太子宜臼迁于洛邑号东周,周之室益微,而平王之诗贬为《风》,下同列国。
至于桓、庄,而诗止矣。
初,成王立周公摄政,管、蔡作乱,周公及其大夫作诗七篇。
周之太史以为周公诗主道豳国公刘、太王之事,故系之《豳》,谓国变《风》。
而诸侯之诗无正《风》,其变《风》自懿王始作。
懿王时,《齐风》始变;
夷王时,《卫风》始变;
厉王时,《陈风》始变。
厉王崩,周召共和,《唐风》始变;
宣王时,《秦风》始变;
至平王时,《郑风》始变;
惠王时,《曹风》始变。
陈最后,至顷王时犹有灵公之诗,于是止矣。
盖自文至顷凡二十世,王泽竭而诗不作。
今郑之诗次比,考于旧史,先后不同。
《周》、《召》、《王》、《豳》皆出于周,《邶》、《鄘》合于卫,、魏世家绝,其可考者七国而已。
《陈》、《齐》、《卫》、《晋》、《曹》、《郑》、《魏》,此变风之先后也。
《周》、《召》、《邶》、《鄘《、》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曹》,此孔子未删《诗》之前,季札所听周乐次第也。
《周》、《召》、《邶》、《鄘《、》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曹》、《豳》,此今《诗》之次第也。
考其得封之先后,为国之大小,与其诗作之时,皆失其次,说者莫能究焉。
其外,鲁之《颂》四篇,《商颂》五篇,郑康成以为鲁得用天子之礼乐,故有《颂》,而《商颂》至孔子之时,存者五篇,而《颂》已亡,故录鲁诗以备三《颂》,著为后王之法。
监三代之成功,法莫大于矣。
康成所作《诗谱图》,自共和而后得春秋次序,今其图亡。
今略准郑遗说,而依其次序推之,以见前儒之得失。
今既依郑为图,故风雅、变王与其序所不言,而说者推定世次,皆且从郑之意,其所失者可指而见焉。
司马迁谓古诗三千馀篇,孔子删之,存者三百。
郑学之徒皆以说之谬,言古诗虽多,不容十分去九。
以予考之,说然也。
何以知之?
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焉?
以图推之,首更十君而取其一篇者,又有二十馀君而取其一君。
由是言之,何啻乎三千?
诗三百一十一篇,亡者六篇,存者三百五篇云(《皇朝文鉴》卷八六。又见《郑氏诗谱补亡》卷末,《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五七。)
王:疑当作「正」。
所谓子夏《诗序》及郑玄《诗谱序》,皆谓《诗》有正风、正雅,变风、变雅,故此《风》《雅》变正」。
欧阳衡本《欧阳文忠公集》卷六一有《序问》一篇(见本书卷七三三)言「风雅有变正」,尤为明證。
正统论(下 康定元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六、《文编》卷二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四、《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九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属,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
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夏、商、周、秦、汉、唐是也。
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上,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晋、隋是也。
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
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有功者彊,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
幸而以大并小,以彊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彊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
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予夺乎?
东晋、后魏是也。
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
魏及五代是也。
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
故正统之序,上自尧、舜,历、商、秦、汉而绝,晋得之而又绝,隋、唐得之而又绝,自尧、舜以来,三绝而复续。
惟有绝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
然诸儒之论,至于秦及东晋、后魏、五代之际,其说多不同。
其恶秦而黜之以为闰者谁乎?
是汉人之私论,溺于非圣曲学之说者也。
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已。
五德之说,可置而勿论。
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
昔者尧传于舜,舜传于禹。
之衰也,汤代之王;
商之衰也,周代之王;
周之衰也,秦代之王。
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
初,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是也。
其后卒以攻桀而灭
及商世衰而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崇」、「密」是也。
其后卒攻而灭商。
推秦之兴,其功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
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
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
襄公与立平王,遂岐、丰之赐。
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
而有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
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
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
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
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
此其本末之迹也。
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
始秦之兴,务以力胜。
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
始皇之不德,不过如桀、纣,桀、纣不废、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
其私东晋之论者曰: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
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黜吴、楚者,岂非以其正统之所在乎?
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
曰:是有说焉,较其德与迹而然耳。
周之始兴,其来也远。
当其盛也,规方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
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倖而窥周。
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也。
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
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
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
夫晋之为晋,与乎周之为周也异矣。
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耳。
惠帝之乱,至于悯、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
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
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
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
自悯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
若因而遂窃正统之号,其可得乎?
《春秋》之说「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
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诛,况欲干天下之统哉?
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
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耳。
其私后魏之论者曰:魏之兴也,其来甚远。
昭成建国改元,承天下衰弊,得夺其力,并争乎中国。
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
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
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者何哉?
曰:质诸圣人而不疑也。
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彊耳,此圣人有所不与也。
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
吴、楚之僭,迭彊于诸侯矣。
圣人于《春秋》,所尊者周也。
然则,功与彊,圣人有所不取也。
论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
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
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
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
周、秦之所以兴者,其说固已详之矣。
当魏之兴也,刘渊匈奴,慕容以鲜卑,符生以氐,弋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者也。
其力不足者弱,有馀者彊,其最彊者符坚。
当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
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又彊者曰魏。
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
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符坚而已,岂能干正统乎?
五代之得国者,皆贼乱之君也。
而独伪梁而黜之者,因恶梁者之私论也。
唐自僖、昭以来,不能制命于四海,而方镇之兵作。
已而小者并于大,弱者服于强。
其尤彊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晋,共起而窥唐,而梁先得之
李氏因之借名讨贼,以与梁争中国,而卒得之,其势不得不以梁为伪也。
而继其后者,遂因之,使梁独被此名也。
梁固不得为正统,而唐、晋、汉、周何以得之
今皆黜之。
而论者犹以汉为疑,以谓契丹灭晋,天下无君,而汉起太原,徐驱而入汴,与梁、唐、晋、周其迹异矣,而今乃一概,可乎?
曰:较其心迹,小异而大同尔。
刘知远,晋之大臣也。
方晋有契丹之乱也,竭其力以救难,力所不胜而不能存晋,出于无可奈何,则可以少异乎四国矣。
汉独不然,自契丹与晋战者三年矣,汉独高拱而视之,如齐人之视越人也,卒幸其败亡而取之。
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
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
汉乃杀之而后入。
以是而较其心迹,其异于四国者几何?
矧皆未尝合天下于一也。
其于正统,绝之何疑!
十月之交解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三、《欧阳文忠公集》卷六○、《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五七
《小雅》无厉王之诗,著其恶之甚也。
而郑氏自《十月之交》已下,分其篇,以为当刺厉王,又妄指毛公为诂训时移其篇第,因引前后之诗以为据。
其说有三:一曰《节》刺师尹不平,此不当讥皇父擅恣。
予谓非大乱之世者必不容二人之专,不然李斯、赵高不同生于秦也。
其二曰《正月》恶褒姒灭周,此不当疾。
艳妻之说出于郑氏,非史传所闻。
褒姒之恶,天下万世皆同疾而共丑者,二篇讥之,殆岂过哉?
其三曰幽王时司徒郑桓公友,此不当云番惟司徒
予谓《史记》所载,郑桓公幽王八年方为司徒尔,岂止桓公哉?
是三说皆不合于经,不可按法。
为郑氏者独不能自信,而欲指他人之非,亦惑矣。
今考《雨无正》已下三篇之诗,又其乱说归向,皆无刺厉王之文,不知郑氏之说何从而为据也?
孟子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
非如是,其能通《诗》乎?
逍遥篇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九、《镡津文集》卷八
天地均乎功,万物均乎生,日月均乎明,四时均乎行。
生生之道同然,而所以为生奚一?
谓功不殊,谓生不异,谓明不两,谓行不各,使皆任其自然而然者,人其适于虎狼蛟龙也。
虎狼蛟龙𢤱悷矫轧乎性,又奚全于天淳乎?
故曰:道亦自然,非道亦自然;
道亦自得,非道亦自得。
昔夫黄帝也,高辛也,唐尧也,虞舜也,夏禹也,西伯也,后稷也,孔子也,曾参也,子路也,伯夷也,展禽也,桀纣也,幽厉也,恶来也,盗蹠也,是此者不亦生乎?
而所以为生曷尝齐邪?
食息与人同,而动静与人别,若所谓者,繄何以明之?
黄帝之为生也,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而乎天下,往而登乎云天。
高辛之为生也,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其色郁郁,其德嶷嶷,其动也时,其服也士,既执厥中,而遍天下。
帝尧之为生也,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平章百姓,协和万国。
帝舜之为生也,父顽母嚚,顺适而不失子道,二十而孝闻,终践帝位而明德于天下。
夏禹之为生也,其德不违,其仁可亲,亹亹穆穆,为纲为纪,以治鸿水,故功至天下。
西伯之为生也,笃仁敬老,慈少礼下,革苛虐之政,断虞芮之讼,禀天明命,乃君万国。
帝之为生也,相地之宜,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焉。
之为生也,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礼乐由之成,仁义由之明。
参之为生也,孝道昭
由之为生也,至义明
伯夷之为生也,激大廉
柳下惠之为生也,怀至和。
桀之为生也,务之凶德,残伤百姓,特身不保,遂放而死。
之为生也,拒乎谏,饰乎非,好酒淫乐,嬖于妇人,而殚残无辜,至于身厄大死,为极大丑。
幽、厉之为生也,接慝桀、纣。
恶来之为生也,间乱君臣。
盗蹠之为生也,眦睚肆贼。
夫道亦自然者,黄帝尧舜之谓也;
非道亦自然者,桀纣幽厉之谓也。
道亦自得者,、由、夷、惠之谓也;
非道亦自得者,恶来、盗蹠之谓也。
刀与剑同铁,以谓自然乎,剑自得乎利,水所以截蛟犀,陆所以断虎兕,纵而试之,恢恢乎,是安知金之性也耗于是哉?
是故圣人任乎自然之道,不任乎自然之生;
得乎自然之正,不得乎自然之邪。
故静与天地合,动与禽兽别,喜怒不得攻,贪残不得容,离诸有而立于妙,故君子不可不知道。
道也者,大妙之谓也,至寂也而通乎群动,至无也而含乎万有。
舂容在声,而聪者不可以尽其音;
炜晔在色,而明者不可以究其景。
谓之不可得,终天地而未丧;
谓之可得,弥天地而未有。
有有于无,无无于有,有无偕遗而返乎不可状。
故曰,非天下之至神,孰能与于此乎!
所以能挈天地,运乎日月。
天地日月虽为巨焉,曷尝不为道之用乎!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之谓也。
有人于此,弗原乎道,被发狂行,谓我自然天倪纷于内,视听驰于外。
物将樊笼其性也,又奚得适乎生?
夫人有二大,性大也,情大也。
性大故能神万物之生,情大故能蔽圣人之心。
金与木相摩则然,木不胜固焚矣;
情与性相制则乱,性不胜固灭矣。
孰知夫性全也,舆人不为圣乎?
情全也,圣不为舆人乎?
或曰:「明堂辟雍,高门峻板,长者之所慕趋,而鸟过之疾飞,兽过之急驰,小人过之追风而去。
然则鸟兽生乎林薄,小人成乎阘茸,其分定,而其性不可移。
此三者相与而去,不其然乎?
于此乃曰性全也,舆人可为圣,情全也,圣可为舆人,是世所未有也」。
逍遥曰:不待黄帝而论大智者,大匠屈于雕虫之子;
不须彭祖而言大年者,大椿屈于舜英之草,必矣。
夫测孟津者安可以锥,视云天者安可以管,观大道者安可以形骸。
神照而心不滞者,可与言道也。
夫干越、夷溪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
昔者太甲肆暴,不道汤法,而伊尹教之三年,则迁善修德,卒朝诸侯。
周宣王厉王之子,而周公、召公辅之修政,故能振成康之遗风。
齐桓公之淫乐非礼,由管仲、隰朋也,故能一正天下而作长五伯;
竖刁、易牙也,故父子疑忌,其国大乱。
子路,彼之勇人也,化于仲尼,故能以义扬名。
夔之典乐也,击石抚石而百兽率舞;
狙公之赋芧也,朝三暮四而众狙怒。
瓠巴鼓瑟而游鱼出听,伯牙琴而六马仰秣。
太甲、齐桓,游方之内者也,目视耳聆未必出乎事物之表,心情相战,营营不间,一旦为人所化,礼义胜之,犹能舍不肖而庶几乎贤者其若是焉。
彼禽兽也,由人情动,以欲逐物,犹能感乐而顺养。
此九者岂异生而别造化乎?
何则?
始此而终彼,兽居而人随,况大通乎?
况大全乎?
漠然唯神,死生不化者也,又奚人而不为圣乎?
荀卿曰:「神莫大乎化道,福莫大乎无祸」。
但适异国者必知途,适万里者必积行。
往而不知胡越之路,则没身不觌异国;
去而不动跬步之举,则终生不离国门。
故君子患不知理,不患其名之不美;
患不行道,不患其心之不神。
尝试论曰:圣愚者,桀者,其气有殊,而其性常一。
性非气而不有,气非性而不生。
故气也者待乎性,性也者假乎气,气与性未尝相违。
古者既得其母,已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故夫阴阳之交,是生五行。
性乘乎阴阳,而遇其交也,故为圣人,为贤人,为仁人,为义人,为小人,为愚人。
犹《礼运》曰:「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
夫圣人者,得全乎阴阳也;
贤人者,得乎阴阳之微、五行之先也;
仁人、义人者,得乎五行之一也;
小人、愚人者,得乎五行之微也;
禽兽又得乎微乎微者也。
夫性之与气,犹火之于薪焉。
火之性,其辉一也,洎焚于草木,则其明未尝同矣。
是故古之得道者,不以心役气,不以气扰心。
心之不动也,则人正性命。
老聃曰:「归根曰曰复命」。
复命则妙观乎色,而循至乎非空。
非空也者,常无有也;
唯色也者,有非常也。
知色虽妄,而空未始为空,惑者皆为色而格于空也。
而色也者,不亦为可资乎?
万物纷异,而此何不同然?
虽知未及圣,而所以为圣又奚缺如?
谓之唯色,万物大域;
谓之非空,万物太宗
所以三乘等观心空而入道。
若然者,历大乱而不渎,履至危而不岌。
不为而自化,不操而自正。
天地有殒,而此未始患其有终;
日月有息,而此未始患其有穷。
此或真道逍遥游者之所趣乎。
江陵别制帅 南宋 · 徐元杰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五二、《梅野集》卷九
元帅之旌旗,尽护荆州之地;
缀冗员于藩翰,复依冀部之天。
夤缘特异于他人,造化将开其终惠。
属方祇役,敢后修辞!
武昌素重于上流,而人物旧多于名胜。
庾翼士衡之佐,尚存西门柳外之流风;
殷浩元规之行,犹想南楼月边之雅兴。
矧兹统部,兼有江淮
将俾赞于藩条,且与闻于阃画。
非材轻畀,有腼前修。
如某者无以踰人,何能为役!
万里身亲于绝塞,十年客走于诸侯。
寸挽尺推,间举手而援者;
数奇分薄,辄交臂而失之。
虽戍期将观濠上之鱼,而归梦正忆华亭之鹤。
属入陈于兵事,乃误玷于周行。
曾未息肩,俄而易命。
言念不遑于将母,引身何可以许人?
夜观灯前,徒愧郾城之时隽;
秋风帽底,幸依荆渚之主人。
贪寻巢燕之重栖,勉策磨牛之故步。
骈足枝手,曾何适于驱驰;
血指汗颜,恐必贻于讥诮。
非前茅之在望,顾小草之何依?
昧于此来,恃以亡恐。
恭惟某官诗书宿望,文武全才。
清风周雅之遗音,白雪巴歌之寡和。
洛涯曰温,洛涯曰石,早空处士之群;
军中有范,军中有韩,久负方伯之略。
越问津于江汉,亟振策于云霄。
出幕持麾,草木皆知夫名誉;
登车揽辔,隰原远被乎光华。
险夷一致之备更,忠孝两端之俱尽。
出处进退,了不介于胸中;
安危重轻,常有关于天下。
属时多事,轸上深忧。
谢安其如东山,用烦特起;
申伯式是南国,畴与保釐?
遂繇督府之吁谟,爰建制垣节度
甫升粉署,载晋宝储。
继即宠以除戎,乃峻登于论撰。
风采如故,营垒麾帜之不更;
日月几何,城郭人民之若此。
整顿弈枰之坏局,调胹药笼之良方。
鼢冒之山林,载鸠楚境;
剪驹支之荆棘,尽猕戎庭。
自兹了勋绩于鼎彝,运枢机于廊庙。
侥踰旧隶,依附下风。
某敢不益励驽疲,恪共奔走。
楚璞虽惭于再献,斤正待于一挥。
傥念李蹊,未忍彼夷于官道;
少回别眼,尚期自见于师墙。
京湖贾制帅 南宋 · 徐元杰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五二、《梅野集》卷九
制阃上流,分天子旌旗之半;
典州西峤,在王人版籍之中。
拜手缄,通名签隶。
恭惟某官禀天间气,为国世臣。
包罗宇宙之襟怀,叱咤风雷之手段。
兵有百万之在胸腹,中外之所竦闻;
年未四十而秉钺旄,古今曾不多见。
盖自建宣室治安之策,已共期云台将相之才。
盘错遍更,声华益茂。
众且骇浪惊涛之凛若,公犹光风霁月以临之。
鹦鹉洲前,但见赋诗而酾酒;
貔貅灶底,自令腐以流钱。
既儒效之翕闻,斯上心之愈眷。
爰自长江之门户,遂开大府之藩垣
号令甫更,皆谓过汾阳之精采;
规模既定,孰非服叔子之威名?
匪由允文允武之兼资,安得足食足兵之如是!
慨怀荆渚,密迩中原。
西州江水之相通,南岘烟沙之在望。
临风举扇,能无忠武之思;
落日登楼,应动景升之恨。
奉玉斧整齐之画,收金瓯玷缺之区。
鼢冒之山林,载鸠楚境;
剪驹支之荆棘,尽狝戎庭。
匪公其谁,举世所望。
酬先正欲酬之大志,了诸公未了之奇勋。
龙作纳言,已正舜庭之喉舌;
拜稽首,当为周室之股肱。
某牢落壮心,蹒跚蹇步。
平生几屐,疲疆埸以何之?
卒岁一裘,老田园而足矣。
上恩之收拭,俾分南服之蕃宣。
冒然一来,凛甚百谪。
念结习久从于先世,而揄扬每及于孤踪。
兹以小邦,幸事大国。
烟深五瘴,秖虞病骨之支离;
星焕六符,正仰英躔之临照。
抑传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六、《柯山集拾遗》卷一一、《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六
昔者厉王之为恶,荡荡而无制,疾威而无恩,而彊禦在位,掊克在服,炰炰于中国,则刚暴而亢满者也。
卫武公之刺王也,曰:「抑抑威仪」。
先儒曰:「抑抑,密也」。
夫疏则为见,有进之道;
密则为蔽,有退之道。
故《易》曰:「退藏于密」。
故抑又为抑退之抑,《老子》曰「高者抑之使卑」也。
《书》曰「太王、王季克自抑畏」,又曰「文王卑服」,则知言太王、王季亦自卑抑之意。
盖裁其盛而使退,挹其满而使亏者,抑也。
临下而使物畏之者,威也;
居上而使物象之者,仪也。
威能抑,抑则不至于刚暴;
仪能抑,抑则不至于不逊。
虽威仪外也,非不可以伪作,使修其威仪者,盖使之勉其德而已,故曰「维德之隅」。
治室者不先治隅也,使之治隅者,是使之治宫室而已。
厉王不能道民之肃心而使之成善,乃更陷溺而使之不逮,民日已罔极而失中,回遹而不正,未戾而思乱,则虽有哲者,亦陷溺而为愚矣。
先王之教民也,因民之肃心而导成之,因性之光明而缉熙之。
而暴君者,则哲谋肃乂之性,乃沦胥以使败。
武公之所以深痛而首刺之以此也。
「庶人之愚」,教之使明者,君之职也,不能明庶人之愚,则既有罪矣。
武公以谓「亦职维疾」,不责主使教之者,何也?
盖教不中养不才者,贤者之事也。
厉王之恶如此,姑无望其使愚者贤,无使贤者愚亦足矣。
「哲人之愚」,非疾也,其戾在此矣,故曰「亦维斯戾」者也。
周之兴,自文王之能官人,芃芃之棫朴,不废于薪槱,故济济之多士,各尽其才力。
故诗曰:「周王寿考,遐不作人」。
当时蔽而不闻,昧而不显,谄而不陈,拙而无射者,皆有以因其才。
故大至于成人,幼至于小子,久至于古之人,皆有成其德。
因天下之才,备天下之用,而王业成,其后世尝陵夷而人才不振矣。
宣王教养而作成之,而《采芑》作。
故其人则方叔、召虎、韩侯、仲山甫之徒,而其力则南征北伐,攘夷狄,复境土,而周宣以之兴。
则人才之兴废者,天下之治乱。
厉王不能使哲人之愚者贤,人才既乏矣;
使哲人愚,则人才殆尽矣。
武公所深痛厉王之乱,而原其理而告之王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
夫将天下莫强焉,则实在于人才,奈何为是戾,而使「靡哲不愚」乎!
文王之能作人而成材,岂有他哉?
其自劝亹亹而不息,穆穆而无间,其法象之著见于其上,倬然如云汉之昭回于天。
宣王之作人也,岂有他哉?
遇灾而惧,侧身修行,有常德,修政事,而后人无不自尽以奉其上,而才人至矣。
文王之修身者至,故其得人也大;
宣王之修己者小,故其得人也狭。
故修身之能否,人才之废兴也。
厉王使哲人陷溺而为愚者,其原乃自夫不知修己而已。
武公探其本,以为将使「无竞维人」者,乃在于「有觉德行」而「四国顺之」。
下无违,则人才从上而作,故天下莫能胜而四方训之矣。
夫玷者,玉之小害也,言之有玷虽不可为,然犹未伤夫大善也,而武公既已戒之使已矣。
玷犹有害而悔吝或从之,言有所苟者,特无补而已,未必害也,而武公又戒以「无曰苟矣」。
无欺于明者,人之所易也;
无愧乎幽者,人之所难也,而武公既戒之以所难矣。
言不失于苟,则言满天下无口过,行不愧于幽,则行满天下无怨恶,而言行至矣。
武公之所以自警如此者,何也?
以夫「无言不雠」,而言发乎身加乎民故也;
以夫「无德不报」,而行发乎迩见乎远故也。
枢机动乎此,则荣辱应于彼矣。
夫惟厉王之不勉于言行,故武公戒之曰:「投我以,报之以」。
盖言得而荣至,行失而辱来,如投报之各当其所也。
彼以为施美而报恶于此者,是以童为角,而惑小人之言耳。
木之成材可用者多矣,而曰「荏染柔木」,人之成善而致法者广矣,而曰「温温恭人」者,盖凡以柔抑王之刚,以温抑王之暴故也。
武公不使厉王明庶人之愚,而姑使之无愚哲人之明者,所欲「听用我谋,庶无大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