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和罗倅竹园唱和之什 宋 · 赵善括
押个韵
平生抱迂疏,举世无两个。
每为饥所驱,奔走不可奈。
尝闻伯夷风,粗尔立顽懦。
初试岩邑宰,再作侯藩佐。
一麾来江湖,不容暖席坐。
流行遇坎止,留落寓江左。
轲毁遭臧仓,孔厄类阳货。
从来宦情薄,况已心力惰。
二儿可应门,肯堂复肯播。
东湖五亩宅,喜赋归来些。
林亭足遐观,竹斋宜醉卧。
自谓景物幽,绝唱无人和。
朅来憩水滨,光渌静无涴。
一见罗夫子,道眼俱看破。
始知蠛蠓飞,未识天壤大。
万竿旌旗林,五车牛马驮。
羡君如籍咸,愧我非白贺。
续貂惭斐然,君恕毋督过。
受玉宝贺表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六、《水心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恭睹诏书,元正日受玉宝者。天运重来,国宝再得,感深昔念,喜甚今逢(中谢。)。恭以圣宋,一道相承,九有率俾。琢雕信玺,膺受隆图。西祀东封,借曰著神休于炳炳;继志述事,于以见孝德之兢兢。变或隐而难防,理无往而不复。窃何止于阳虎,获乃自于蒙人。憬彼远夷,慕仁风而愿献;特因方镇,转诚意以上通。兼陈样册之文,益彰篆籀之实。以至初秦永昌之刻,我家备物之珍,殆无或遗,靡不具在。亶明德而密护,迄假手以回还。皇帝陛下,师古以治身,奉先而缵服。何食息不存于祖业,曾斯须敢怠于孙谋。宜上穹之鉴临,挈东州而归附。敬致邦符之旧,光昭帝命之新。群辟会同,有司枚进。江、淮延颈,望基本之常安;关、洛倾心,想恩荣之遍及。
夫子毋意必固我论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圈点龙川水心二先生文粹》后集卷八
圣人之道,其极至于与天地同其体,而其原止于不萌一念之私心。学者由是以窥圣人,可以言入德矣,盖私念之萌甚为入德之累也。虽圣人生知天纵,其于道体不假修为,至其积习成德,或者私念入以为主,则亦有专精固滞之病随之。圣人之心广大无物,顾以是病窒于其中,求其合彼我一涂而廓然于大同之域亦且难矣,而况学者之去圣人等伦相绝之甚,苟非破其一念之私以为入德之先,则必局于始、陷于中而隘于终,所谓天地之体奚复可同其大者!圣人以是而为圣人,学者不以是窥圣人,其亦终不免于自小哉。此(云云)盖得于门弟子所记。学者之学于圣门,其病不一,怙小体以为是则必不能至于圆通,昧大体以为识则必不知廓其所公。要之小体之既陷,大体之必亏,静而求之,皆起于不能虚其心而有是妄念之私以锢其所先入。自其妄念之私先入以为主,于是乎有直情径行而不顾理之是非,胶固执滞而不以通方为变。极其所知,往往理微而我著,理甚孤而我独专,嚣嚣然自以我为得夫道之大全,不自知其坠于一偏一曲矣。圣人之为圣人,其资禀虽与常人殊,其进德容无以异于学者。虽其一心之静,外物不能入其舍,至其立身行己,遇事接物,每不以私意立之于先。盖私意一萌,万理皆障,其必有不可为而甘于必为、不可执而安为固执者。反观一心与天地者同其大,顾乃以是自碍于中,吁,何小哉!此吾圣人所以不加一毫私念于其先意者,自是明白洞达,其自此阶,不然迫塞障碍,虽有大公至正之涂昭晰于其前,殆犹瞽者知有日月而无与于明,聋者知有鼓钟而无与于声矣。昔者尝观圣人之在洙泗,其道传之文武,其功比之尧舜,则贤之从其意之所出,亦奚至与道相背驰。今观著书则曰述而不作,至其信好亦惟曰古而已,礼见于躬行践复而犹问之老聃,乐得于易直和平而犹问之苌洪,至于官名之事,一器数之小小者耳,而乃问之郯子,推是以观圣人之心,其无纤悉之私大率类此。圣人之意,岂不曰天下有不足之理于此心,无不足之心于此理,置此心于是理而矜己造异,曷若公其理于心而于我悉无所与,岂不荡荡明白广大乎!由今以观,或仕或止,或速或久,乘流则行,遇坎则止,道之一兴则付之天,道之一废亦付之天。南子不必见,见之,阳货不必复,复之。殆如天机活物流动,自有云行雨施之妙而莫可名其运用之巧。当时弟子至比之日月,或喻之江汉,而甚者或以天言之,岂不以圣人至此心与理融而一毫之我不立,无从以见圣人,姑以圣人至此以形容其所谓大乎!大抵一性流通,与道不隔,自其私心既克,妄念不生,循是以进则圆融和会,不倚不胶,随心所出,顺理而行,此心有理而无私,此理有公而无我,道之大全,谁非我有!惟夫具胚胎芽孽之素而无造化发生之机,则虽有是大,终莫能成,此孔门弟子所以深有望于吾圣人者固如此也。虽然,圣人以是而成德,其心岂不欲廓之于人?顾是秘也,旨意所不能揭,训辞所不能到,必自超然脱颖于言意之表者能识之。绝四之记,其必有悟圣人于精微者也,意非曾、颜之流谁能识之?昔者颜子之学于圣人者甚至,自其从事于克己之一辞而于四勿之中有省。用舍行藏亦圣人盛德事,颜子处之曾无一毫滞碍,可以见其所到,谓之具体而微。极其所至,当进于大而化之域矣,奚其微?故曰绝四之记非颜、曾之流莫识也。抑尝以谓,道之全体天不私于圣人而吝之学者,苟有见焉,其发则同,其归亦不异。颜子具体,其见于经可覆也。自其一念之私既差,循源寻流,因以自是而不复知有圣人无适莫之义,如耦耕、荷蓧之徒,一求退处,勇往无斁。至其愧守所学,虽以圣人详细语之有不能回,甘井蛙之乐而忘天地之大。非其本无是圣人之大全也,一隅之见有以锢之于其始,故夫大全之体不复得之于终。至此而后知孔门诸子一经讲贯,由知至之之功极而至于知终之之妙,其所到比之耦耕、荷蓧者,几于夏虫语海之不侔矣。
跋周昉画锡宴图 南宋 · 张镃
押词韵第一部
汾阳剩建扶危功,清议那有鱼军容。
倖人恃宠自矜伐,似可唾去极力攻。
今也束带比肩立,绝口不问如盲聋。
水衡有钱谁敢费,设席授几为尔供。
金鹅罩底果何品,异馔定不人间同。
翠环玉勺未分劝,坐列有序随卑崇。
君恩天大且笼盖,天意不假人方穷。
凤凰五章为世瑞,亦许枭獍鸣雌雄。
西山灵木作上药,道旁恶草翻茸茸。
方圆白黑正殊调,端在处者全吾躬。
鲁叟当年诺阳虎,望之计拙排显恭。
我披此画屡叹息,杜老谋深言至公。
春秋五论 其三 南宋 · 蔡沆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五八、复斋公集
或曰:子谓《春秋》不以日月、名称、爵号为褒贬,信然矣。若是则《春秋》所书皆据旧史尔,门人高弟不能赞一辞,其义安在?曰:有《春秋》之达例,有圣人之特笔。有日则书日,有月则书月,名称从其名称,爵号从其爵号,与夫盟则书盟,会则书会,卒葬则书卒葬,战伐则书战伐,弑杀则书弑杀,一因鲁史旧文而书之焉,此达例也。或史之所无而笔之以示义,或史之所有而削之以示戒,此特笔也。「元年,春,王正月」,此史之所无也,而书「王」,是圣人笔之也。中国之诸侯有葬楚君者,此史之所有也,不书「葬」,是圣人削之也。晋侯召王,明见于传,则书曰「天王狩于河阳」,所以存天下之防,立万世君臣之大义也。宁殖出其君,名在诸侯之策,则书曰「卫侯出奔」,所以示人君之戒,为后代臣民之龟鉴也。不但曰仲子而曰「惠公仲子」,不但曰成风而曰「僖公成风」,不曰陈黄而曰「陈侯之弟黄」,不曰卫絷而曰「卫侯之兄絷」。阳虎陪臣,书之曰「盗」;吴、楚僭号,书曰「吴、楚」。纠不称公子,小白书「齐」;突不书郑,而忽书「郑」。立晋而卫书「人」,立子朝而尹子书「氏」。凡此皆圣人之特笔也。故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盖用达例而无有加损,圣人之公心;有特笔而明其是非,圣人之精义。达例所书,非必圣人而后能,虽门人高弟预之可也;精义所在,门人高弟岂能措其辞哉!盖非圣人不能与也。学者之观《春秋》,必知孰为《春秋》之达例,孰为圣人之特笔而后可观《春秋》矣。沆尝推《春秋》之义,窃以为其大旨有三:一曰明分义,二曰正名实,三曰著几微。所谓明分义者何也?每月书正以明正朔之所自出;王人虽微,必序诸侯之上,皆以正君臣之大分。内齐而外楚,内晋而外吴,始书荆而后书楚,始书吴而后书子,皆所以别夷夏之大防。书晋申生、许止,明父子之恩;陈黄、卫絷,明兄弟之义。曹羁、郑忽,长幼之序正;成风、仲子,嫡庶之别植。凡此之类,皆所以明分义也。所谓正名实者何也?《传》称隐为摄而圣人书之曰公,则非摄矣;《传》称许止不尝药,圣人书之曰弑,则非不尝药矣。卓之立未踰年,圣人正其名曰君,则里克之罪不能逃;夷皋之弑归罪于穿,圣人书之曰盾,则赵盾之诛不能掩。齐无知陈佗踰年而书之曰弑,正君臣之大分也;阳虎陪臣,而书之曰盗,律讨贼之至公也。凡此数者,皆所以正名实也。所谓著几微者何也?郑伯使宛来归祊,而继书入祊,著其不当受之辞;宋人以郜鼎赂我,圣人书之取郜大鼎于宋,纳于太庙,示其所可却之义也,今其不却、不辞者,欲心眩迷而天理晦蚀也。天王狩于河阳,壬申,以朝于王,所以明因狩而后朝王也。公如京师,遂会宋公、卫侯、郑伯、曹侯、邾人、滕人伐秦,明如京师而后伐秦也。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著其所以失己失人也。隐公、齐侯、郑伯在中丘,公子翚帅师会齐人、陈人伐宋公,子翚无君之心著矣。葵丘之会,周公与焉,已而书曰「戊辰,诸侯盟于葵丘」,以周公与会而不与盟也。虽然,诸侯咸集,无敢异志,齐桓尊周之义见矣。邢丘之会,改命朝聘之数,怠其政而使大夫听命,曾不思邦交玉帛,非臣下所得专,晋悼乃不自为政,而委之大夫,是之谓倒持太阿而受之柄也。及溴梁而大夫独盟,威福之权操于下,而君上失政,其萌宁不兆于邢丘之会乎!盟宋之役,倡为弭兵之名,合诸侯而使晋楚交见,曾不思戎狄豺狼,非中国所可通,赵武乃徇其邪说,而与之交礼,是之谓自撤藩篱以媚夫盗也。及于申而蛮夷望风,篡弑之贼无忌惮,而夷狄强横,其事岂不自夫有宋之盟来耶?凡此之类,皆所以著几微也。其他书法,不一而足,然其大者则不出于三者之外矣。圣人之笔如化工,随物赋形,洪纤高下各得其所,而生生之意常流行于其间,虽其所纪事实不出于鲁史之旧,而其精神风采则异矣。学者之观《春秋》,知有《春秋》之达例,则日月、名称如后世诸儒之穿凿者不用也;知有圣人之特笔,则夫分义、名实、几微之辩,有关于义理之大原者,不可不深察也。若曰《春秋》但约鲁史之文,使其文简事该,则夫人皆能之矣,何以为《春秋》乎!
碍格策问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平斋集》卷三○
问:国论之变,至乎中而定。夫中在《易》为二五,在《书》为皇极。君子小人进退之机,天下国家理乱之本,皆于此乎见。《泰》之九二居治泰之位,审处泰之道,包荒得尚于中行,是以并包兼容而为中也。然泰自否来,君子之道方长,闲邪不可以不严,防微不可以不谨。而负荒秽之累者,乃从而包含之,得无启小人乘间而进之渐耶?《洪范》皇极之畴,有猷有为有守则念之,好德则锡之福,宜也。至不协于极,不罹于咎,亦且大而受之。协于极则君子,罹于咎则小人,居君子小人之间而为乡原之行,其害德为尤甚。受之者何?意四凶之恶已著,犹得以假息于尧朝,非包荒欤?尧不去四凶而舜去之,岂包荒不能如尧之大欤?少正卯言行之伪,加以两观之诛,盖谓其已罹于咎矣。三家分鲁,阳虎执国命,罪固浮于少正卯,而诛反不及,胡为独受于此?彼其知宦孺专杀之罪而不问,遂成优游;听藩镇陆梁之势而莫制,寖至姑息。得非假是说以自文,曰吾将以求合于中者?又况《泰》以朋亡为贵,《洪范》以淫朋为戒,至公无我,党与不立,而中道以行。汉、唐之季,朋党成风,虽贤者不能免,岂其自叛于中欤?抑上之人无以并包而大受之,故逸为朋党之归欤?厥今更化以来,进君子而退小人,开众正而杜群枉,天下莫不服圣上之明。而用舍之际,犹恐或激于偏徇,议者乃有中立不倚之说,盖欲示尚中建极之意,而定国论于不可转移之地也。夫否与泰常相反,极与咎不两立,邪正消长,间不容发。伊欲恢包荒之量而小人无得以投君子之隙,推大受之公而君子自有以制小人之变,皇极大明,与天下相安于泰和之域,若何而可?忧世之士,盍相与图之!
贺范帅(子长)启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六、《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六七
自天进直,易地建藩。六年分南定之弓,玉关未老;一日返东涪之旆,棠荫不移。誉命频来,师言维穆。某官赋资刚介,秉行粹夷。蔚然蜀国之流芳,展也岷阳之间气。议论礧砢,居多前辈典刑之言;风节崔嵬,耻嗅权门爵禄之饵。宁问厖眉之郎省,不为识面之台官。闭干木之门,或谓迫斯可以见矣;知阳货之馈,乃复阚亡而往拜之。以一身自任之不轻,故十载外庸之不屑。今当疆事绎骚之日,属有人物鲜少之忧。不恢好往之心,优示弘人之度,尚一方之偏爱,使大惠之独私。徽祖龙藩,更资均佚;裕陵奎阁,庸表陟明。虽暂符五裤之思,然尚郁八荒之望。某侍同朝而自昔,复联事以有年。代大匠斲以不伤,皇知其后;入善人居而与化,傥始于今。愿疾其驱,斯拱以俟。
问答二 其一 问媚灶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一
圣人道大德宏如天地,故其发言浑浑乎如元气之运。然于门人弟子,则或峻其词以规儆之,如曰「野哉由也」,如曰「小人哉樊须也」,如曰「予之不仁也」。盖其视门人弟子如子弟,其有过但当峻责。若一时权臣小人,平日未尝相孚,一旦发非理之问,圣人之答之也,既不可顺指以求合,又不可忤意而招祸,故其言从容巽顺,若无所触忤,然皆本乎正理而未尝有一毫之阿徇。如答王孙贾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答阳货曰「吾将仕矣」,皆是此意(其对王孙贾不曰媚奥与灶之非,但言获罪于天为不可。使王孙贾知此意,则必惕然自省,平日所为拂理,得罪于天者已多,是乃开其悔悟之机也。如不知此意,亦不至触之以招祸。其对阳货也,货本责孔子之不仕,孔子对以吾将仕矣,其意谓我未尝不欲仕,且将仕矣,但不仕汝尔。其言浑然,圭角不露,既非阿徇,又不违忤,此所以为圣人之言也。常人之于权贵,若非逢迎取悦则必激触取怒。虽直言激触者不失为正,然比之圣人气象则犹未免陷于一偏。必如圣人之道德宏大,自然有此气象,非勉强可及。若欲师慕其万一,惟敬以存养,使心平而气和,则庶乎其可近尔。程先生谓读《论语》者要识圣贤气象。如此章之类,优游玩味,则其气象可见矣。)。
王孙贾,卫之权臣。观圣人「获罪于天」之语,则其儆之深矣。然他日称卫灵公之不亡,则以其国有人之故,而王孙贾治军旅亦与焉。盖其人虽不善,至于治兵则其所长,此又憎而知其善之意。圣人之心至公如天地,此其一事也。
问见恶人(「南子」章)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一
居乱邦,见恶人,惟圣人为可。盖圣人道大德宏,可以转乱而为治,化恶而为善。故孔子于南子则见之,于阳货亦见之,而公山弗扰之召、佛肸之召、皆欲往焉。若大贤以下,则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小人则远之。盖就之未必能有所济,而或以自污焉。故子路仕孔悝不得其死,冉求仕季孙无改于其德,颜子、闵子终身不仕,盖以此也。子路不悦者,盖以己之力量观圣人也。故夫子云云。
上饶县善济桥记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三、《西山文集》卷二五、《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八六五、康熙《广信府志》卷三、道光《上饶县志》卷三一
昔者生民之病涉也,圣人忧之,取象于涣,以济不通,于是舟楫之利兴,而桥则未闻也。迨周人造舟为梁,厥制略具。又其后也,有徒杠以通徒行,有舆梁以便车载,而桥之制备矣。其始本于天地之自然,而成于圣人之心思,其终则济天下而利万世。考诸《春秋外传》与《孟子》之书,盖以是为先王之政而非民之事也。呜呼!王政之弗行也久矣。溱渭济人虽未及于政,然与民同患之意犹切切然,非若后世官与民为二,凡有司之所当任者,悉使吾民自为之也。民于斯时,以其仰事俯育之馀,又代任有司之责,可谓难矣。幸而贤有力者出于其间,以众人之所共任者任诸己,虽其事有异于古而其义实可称于今,此予之所喜闻者也。距信城二里许有溪焉,其源发于闽、建,旧为浮梁以渡。遇春夏间甚雨淫潦,缆绝舻解,对岸千里招招,舟子覆溺相寻。里人叶君泽目击斯害,毅然以为己忧,乃相形势,庀工徒,叠文石以砋之,架巨木以梁之。经始于嘉定辛巳,至宝庆丁亥告成。凡为屋五十有四楹,枕溪百馀丈,靡金钱几十万缗。旁为僧庐,以职守视,割田立墅,以备缮修。县大夫陶侯木浓墨大书,扁以「善济」,美其利之博也。呜呼!世习媮薄,夫人以浚利自营,豪宗右族,巧渔横猎,其不为州里大蠹者鲜矣,况能心于济物乎?以济物为心者鲜,况能发其家之积以去州里之所甚病者乎?叶君此役,其可谓贤也已。昔阳虎谓为富不仁,为仁不富,盖仁之与富,不相为谋。有富者之力而无仁者之心,不暇以济物;有仁者之心而无富者之力,不能以济物。叶氏之在上饶,未得以甚富称,惟其笃于好仁,故能尽力以既厥事,其不尤贤矣乎!天之于人无私覆也,顾独有富与贫之异者,财出于天而寓于人,犹吏受藏于官司,其出纳非能专而有之锢而守之也。心仁而施公,其受任也必久,享报也必丰,否则获戾于天,转而他属,亦犹吏之私其藏而废僇随之也。故万金之家有一再传而流为饿隶者,其不以是欤?推君用心,其泽可及百世,故予喜为之书。君字润卿,终将仕郎,子孙多且贤,其兴殆未艾云。
题窗间(夜起读书有感,题窗) 南宋 · 华岳
七言绝句 押真韵
阳虎不名真盗玉,子张何事便书绅。
圣贤立论有微旨,精义当求妙入神。
与族孙恪书 南宋 · 阳枋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九、《字溪集》卷三
收书熟读,无非切己,实见得义利公私之判。但其间限界,欠倒断割截。所谓十二时中无违道伤义之事,颇觉大快。如曾子「吾日三省」,亦须自觉有克不尽处,深自省察。学者当于念虑一萌之初,剪绝私意,只令向中正一脉里行。莫待到事上方觉,便是悔亡意思。至于事上恤民,难可兼尽。前书正说今时势要一事,亦费讲明。但人生天地间,须要为民物作主持。既已弹冠筮仕,如何不事长,如何便不仕得。夫子历聘诸侯,孟子辙环天下,便是板样。只是善观会通,以行典礼,仕止久速,止于至善。如诺阳货之仕,之三子之告,骖灵公之乘,见南子之礼,皆是事长之法。至谓宁武之愚不可及,盖嘉其仕于卫乱间关之际,能委曲周旋而不失其为臣之正。今时长官,未必至于大无道,不过催科聚敛,开利源,重征役,损下益上,此等要在平时忠告善道,使心志相孚。或有委折宛转曲言利害,然后斟酌而行。又须善谕小民,使知所行之事,大非得已,若汝不从,恐别有不恤之人,务行一切,必重受害。人非木石,宁不感动?由是中行告公,便是宽得一分处也。荆公行新法,明道至诚恳劝,愿公勿做不顺人心底事。荆公曰:「感贤友诚意」。使明道久于世,新法必可谏止。惜乎诸公攻激太甚,遂使荆公一切执拗,贻祸当世。《易》中「酌损之」、「纳约自牖」两句,诚万世事长恤民之要法,要在熟玩而力行之也。乃为之箴曰:人秉良心,万里包括。心有动静,该贯事物。方其静时,虚灵湛寂。公私界限,精明别白。应感而动,理欲萌蘖。同行异情,遂判得失。以静制动,何事非得。动而忘静,为事物役。求则得之,罔间食息。放不知求,蔽固没溺。愚智圣狂,相去丝忽。危哉微哉,圣言不易。致知力行,兢兢朝夕。
用强甫蒙仲韵十首 其六 南宋 · 刘克庄
七言律诗 押冬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久矣设罗无客至,居然执简尚予从。
微辞幸不遭阳虎,几谏谁能谅触龙。
窃曼倩桃无复味,闻安期枣有谁逢。
残年饮啄随缘过(原作遇,据冯本改),能费支离粟几钟。
题胡仲威文藁 南宋 · 刘克庄
押删韵 创作地点:湖南省湘潭市
熟读执事文,恍如入宝山。
瑰异千万种,一一无可删。
瑶草既俯拾,珠树亦仰攀。
美玉不知数,照映穹壤间。
大者中圭瓒,小者堪佩环。
居然郊庙器,胡为委荆菅。
嗟余颇识宝,对之清涕潸。
携寘蔀屋内,虹气惊市阛。
常恐阳虎辈,窃去亡繇还。
何当变姓名,袖出函谷关。
贺江小坡启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四二、《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一九
(上同司谏。)恭惟某官达知仁勇之三者,塞直刚大于两间。贤路窒则卷怀而藏,世道清则览辉而至。奋笔诛阳虎之盗,垂之丹书;铸鼎图魑魅之形,究其情状。谓禄不可去公室,谓国不可有世卿,谓援太阿于人者臣专,谓拥虚器于上者主弱,谓脩、槩分事任于嘉祐,谓鼎、浚并登庸于绍兴,谓士大夫讵宜作家臣,谓圣天子当自为英辟。郑公所上百奏,
按:下同。
论语讲义 其一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九二、《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八四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臣按阳货名虎,《语》所谓执国命之陪臣、《春秋》所书窃宝玉大弓之盗也。当欲见夫子之时,虽未有囚季威子、劫鲁公之事,夫子逆知其恶而不往见。虎知夫子之贤而妄冀其助己,遂设钓致之策,有归豚之礼。夫子必时其亡而往谢之者,犹不往见之初意也。遇诸涂,无所避,则不容不见矣。夫子世之宗师,曲阜龟蒙之人以至列国君臣莫不尊事。虎一妄人,乃曰「来予与尔言」,其辞气鄙暴如此,与庄周所记盗蹠讪悔圣人之言奚异?以怀宝迷邦为未仁,以好从事亟失时为未知,何其窥圣人之小而量圣人之浅乎!又曰「日月逝矣,岁不我与」,犹前日钩致之初意也。子曰:「诺,吾将仕矣」。朱氏曰:「将者,且然而未必之辞也」。深得夫子本旨。当时闇诸侯或欲以季孟之间待子,或待子而为政,皆未尝峻拒。盖天下之恶未至于虎者,固圣人之所不绝,惟虎也义不可与之交际。特圣人之言气象浑厚,兹诺也,若不绝恶而有深绝之意焉。扬雄谓子于阳虎诎身以信道,噫,雄为此言,将以自文其仕莽之罪!夫子既未尝仕,身何尝诎?若雄北面新室,乃可谓之诎矣,故扬氏深辟其说而朱氏书雄为「莽大夫」。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臣于此章见周衰,为政者稍已趋于功利,夫子厌之,故一闻弦歌之声,莞尔而笑。按武城之政初无赫赫可纪,然能使弦歌之声达于四境,气象如此,可谓贤矣。夫子以其用大道治小邑,故有牛刀割鸡之喻。子游闻圣人之言,不敢自以为能,故有昔者偃也闻诸夫子之对,明其得于师授也。君子小人虽异,皆不可以不学道;治小邑与治天下虽异,皆不可以不尚礼乐教化。君子而学道,子贱、子游是也;小人而学道,单父、武城之民是也。无计功谋利之心则爱人矣,无犯令违教之俗则易使矣。当时洙泗之上所讲明者如此,犹恐门人未喻,又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谓治小邑当以大道,牛刀之言戏尔。冉求亦高第,无他过,徒以为季氏聚敛之故,至有非吾徒之语,受鸣鼓之攻。由后世观之,偃迂儒也,求能吏也,绳以孔门论人之法,偃贤于求远矣。自武城、单父之后,汉有卓茂、刘方,唐有元德秀,庶几其遗风。近时南面百里者,但闻笞扑,寂无弦歌,徒知催科,乌识抚字!
圣明在上,傥味孔门之言,采汉唐之事,择其间学爱者、能抚字者嘉奖而尊宠之,则子贱、子游之徒出矣。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臣按佛肸,晋大夫赵简子之中牟宰,以中牟畔而召夫子,与阳货、公山弗扰钩致之意同。乱臣必诛,危邦不入,孔子家法也。子路疑子之欲往,举平日所闻于师者以为问。夫天下之不善至畔而止,然知夫子之为贤,则其善心之仅存者亦不可诬。夫子犹天地也,因其仅存之善而庶几万一能改其莫大之恶,遂不显绝之。然于阳货之劝仕也,曰将仕而未尝仕;于费中牟之召也,日欲往而终不往。至此而后可以见圣人之心矣。子路未知其然,方且切切焉虑二畔之浼夫子,故不说于其始,质疑于其后。夫子于是有磨不磷、涅不缁之说,古注谓「至坚者磨之而不薄,至白者涅之而不黑」;朱氏谓坚白不足而欲自试于磨涅,其不磷缁者几希。臣谓惟夫子然后至此地位,下乎此则为扬雄仕莽、荀彧附操矣。瓠瓜不食之喻,言君子未尝不欲其道之行,而亦未尝枉道以求合也。昔叔孙通诸生翕然以其师为圣人,子路亲得圣人以为之师,而不苟同如此。呜呼,此其所以能结缨也夫!
子曰:「由也,汝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言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臣谓「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以士言之,宰我所问入井求仁之类是也;以君言之,徐偃王以仁失国是也。「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以士言之,惠施、公孙龙之徒是也;以君言之,周穆王知足以知车卫马足之所至而不足以知《祈招》之诗是也。「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以士言之,尾生是也;以君言之,宋襄公不重伤、不禽二毛以至于败是也。「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以士言之,證父攘羊是也;以君言之,自状其好货好色好世俗之乐者是也。「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以士言之,荆轲、聂政是也;以君言之,楚灵王能问鼎而不能救乾溪之败是也。「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以士言之,灌夫骂坐、宽饶酒狂是也;以君言之,夷吾以愎谏败、主父以胡服死是也。夫曰仁、曰知、曰信、曰直、曰勇、曰刚皆美德,上而人君、下而士君子之所当好,然不学以明其理,则各有所蔽,学所以去其蔽也。此章虽为子路发,其义甚广。内「其蔽也绞」,朱氏云:绞,急切也(《泰伯》篇又曰「直而无礼则绞」。)。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子曰:「乡原德之贼也」。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贼也」。
臣谓色厉内荏者,外饰盛严,中怀柔弱,若可欺世,及临之以利害,怵之以祸福,未有不震慑失其所守者。子在乡党,恂恂如也。一旦夹谷之会,毅然叱齐侯兵莱夷矣。故门人称之曰「温而厉」,谓外温而内严也。乡原之义,孟子谓其阉然媚于世,又曰众皆悦之。朱氏曰:「原,愿也。似德而非德」。以夫子之圣而不能使叔孙、武叔、阳虎之类皆悦己,而原人能使一乡之人翕然称善,伪孰甚焉?「道听而涂说」,朱氏曰:「虽闻善言,不为己有」。夫子于三人行必择其善者而师之,异乎闻之而不能行、徒以资空谈者。夫饰貌欲盗名,故譬之盗;原人能乱德,故以为德之贼;且听说无益于己,故以为德之贼。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臣谓纯乎天理而不杂以一毫人伪之谓仁。巧言在《书》为「谝言」,在《诗》为「长舌」;「令色」在孔门为足恭,为谄笑。皆人伪也,其去天理远矣,故曰「鲜矣仁」。天下有正色,有正声,然紫能夺朱,郑能乱乐;天下有正理,有正论,然利口者能使是非、贤不肖易位。故圣人深恶之。孔门论仁多矣,臣以为「巧言令色鲜矣仁」一章,当与「刚毅木讷近仁」一章并观。盖木讷者必不能巧言,刚毅者必不能令色。以刚而讷者为近仁,则巧而令者不仁甚矣。若人也,其始止欲顺悦人主之意,而其终乃至于倾覆人之国家,三孺之于齐,赵高之于秦,江充、李训之于汉、唐,虞世基、裴矩之于隋是也。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臣谓夫子生于周末,作为六经,言满天下,然后道术之已裂者复合,人文之几息者复续,岂无言者哉?其意谓学者于此能默而识,触而长,演而伸,则有不可胜用者。子贡平时既无真知实践之功,反有「不言何述」之问,故夫子有「天何言哉」之答。四时之所以行,百物之所以生,盖天理流行发见,非谆谆然命之也。夫子亦学者之天也,其妙道精义流行发见,盖有在于六经之外者。当时颜子止受用一仁字,曾子止受用一孝字,而为大贤;子贡躬行不足,口辩有馀,徒以言语求夫子,其在孔门虽有「可与言诗」之褒,然不能免方人之诮。安于资质之偏而不以颜、曾自勉,此所以终身列于言语之科也夫!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臣按此章曲尽女子小人情态。牝鸡之晨、绿衣之僣,此女子之不孙者也;《长门》之赋、《团扇》之咏,女子之怨者也;登车之宠、割袖之恩,小人之不孙者也;旋泞不顾、受甲不战,小人之怨者也。自古惟女子小人亲昵之则怙宠陵分,疏外之则藏怒宿怨,然则近之既不可,远之亦不可欤!朱氏曰:「君子之于臣妾,庄以莅之,慈以蓄之,则无二者之患」。尽之矣。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矣」。
臣按此章当与「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一章并观。盖人之少也,乃血气方刚未定之时,言行未必皆合理而中节。及四十则可以不惑矣,强仕矣,苟践此境而无闻焉,见恶焉,其亦不足畏已,其终于此已。见恶者,无善可称也;终者,止而不复进之辞也。朱氏曰:「勉人及时迁善改过也」。苏氏曰:「此亦有为而言,不知其为谁」。其说有理。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臣按三仁之中惟比干死于殷,而微子、箕子皆入于周,然夫子槩曰殷有三仁者,言殷能用此三人国必不亡。以臣节论之,剖心而死者为难,见几而去、忍辱而留者为易,顾同以仁称何也?臣读《书》至《殷诰》,然后知微子遁去之意,否则宗祀绝矣。读《易》至《明夷》,然后知箕子养晦之义,否则彝伦斁矣。王通有言:「生以救时,死以明道,同以仁称,不亦宜乎」!呜呼!以微子之精识,比干之忠节,用其一焉足以存国,而况箕子之学贯天人而包事物,旷古之英、经世之才也。今皆不能用,一戮一去,其囚者遂为武王陈《洪范》而建皇极,殷欲不亡,不可得也。
林龙溪墓志铭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二一、《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四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
君林氏,名及之,字时可。以孝谨自操持,若严父哲师之临其傍也;以礼度自检责,若法家拂士之议其后也;发言主于谦厚,若恐有其枨触也;制行归于平实,若恐其涉矫亢也。为人自幼至老,大概如此。人知君粹然佳子弟而已,然貌讷而心敏,表和而里刚,盖人有所未知者。尉增城,豪吏湛渭挟巨资,倚长官,占营房,广私舍,君白台阃,毁居返侵。掾湖州,戚畹与濮、秀二邸在焉,先时诸贵月遗库官钱三万,兑俸无度,君却遗禁兑,诸贵皆曰司法清吏也,不敢怨。用增城获盗赏改官丞永福,尤清苦,吏卒不胜饥,皆弃去,至自行文书。宰龙溪,壹意拊摩,以衒智立威为耻,听讼恕,督赋宽,曰:「宁得罪上官,无得罪细民;宁贫吾县,无贫吾赤子」。虽被诃诘,终不改度。代归,以绍定二年三月九日卒,年六十一,秩止宣义郎,赐绯鱼袋。四年三月壬寅,葬于常泰里羊平山之原。夫人蔡氏。一子,友端。二孙,尚年幼。初,君大父秘阁累更麾节,徽猷使闽、广、江东、西,皆名部,牧信、泉、明、福,皆大州,以清节闻天下,身后堑屋一区,田尤薄。君廉肖乎父祖而官减乎家世,里人多悲伤之。今夫骤贵者必暴富,本乏寸椽,俄美轮奂,旧无块土,倏亘阡陌者,皆是也。阳虎曰「为仁不富」,优孟亦曰「贪吏死而家室富,廉吏死而妻子穷」,然则廉而仁不若贪而刻欤!噫,此为人欲方胜、天理未定者言也,及定而胜,则于公之门大而杨震、袁安之世贵矣。曾大父中大夫讳选,秘阁公讳孝泽,徽猷公讳枅,母令人黄氏。吾母太淑人,君之从女兄也,乃叙而铭之。铭曰:
崛起而腴,素官而臞,猗君之家,其有后乎!
叔孙昭子论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三八、《雪坡舍人集》卷三九
仲尼曰:「叔孙昭子之不劳,不可能也」。牛杀叔孙氏之嫡而立昭子,出于非所觊望之中,一旦而得百乘之家,立三卿之位,牛盖有大造于昭子也。昭子立而牛戮焉,且曰牛乱叔孙氏,杀嫡立庶以乱大从。不讳乎己之为庶而明孟仲之为嫡,不知有立己之小惠而惟知有叔孙氏之大从,若将终身不可忘之私恩,而乃决然弃之,不啻土梗。昭子岂少恩之忍人哉?以公灭私,见善明而用心刚耳。若昭子者,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夫百乘之富不可以骤至也,三卿之贵不可以骤升也。牛不立昭子,昭子亦未必有是也。今昭子不此之顾,使有一毫求富贵之心,能若是乎?此所以为不可能也。于是可以为万世法矣。周平王为太子,幽王立伯服而黜之。申侯其母舅也,扳犬戎伐周室,弑幽立平而去。平王践天子位,茍能告之方伯,告之诸侯,正申侯之无君,诛犬戎之乱华,则公义明,私恩废,周之威复振,周之道且复兴矣。平王不知此义,方且德其母家,远屯戍之,天理泯而人欲行,周之所以衰也。使昭子而不戮牛,牛且挟其立己之恩,专制叔孙氏之家以及于鲁,牛且一阳虎矣。惟昭子奋发大勇,迅速不留,故叔孙氏得以为安,而鲁犹得以为秉礼之国。乱臣贼子知乱大从者,虽至于立己犹以义不与也,于世教岂小补哉!是独不得为万世法哉!汉之君而知此义,则擅权之五侯诛而汉不陵矣;唐之君而知此义,则定策之国老诛而唐不晚矣。如之何其知私恩而不知公义哉?知之者仅有汉宣帝焉,霍光有立己之恩而不免于赤其族,庶乎知此义者。虽然,亦未为知此义也。使霍显不毒许后,山禹不谋废立,族岂赤乎?麒麟图像,爵姓不名,私恩犹在念也。是宣帝亦未能如叔孙昭子也。抑宣帝犹武之嫡孙,霍光犹曰废昏立明也。后之杀嫡立庶而借废昏立明以文其奸者,当以叔孙昭子为法。
临江陈侯生祠记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四一、《雪坡舍人集》卷三六
太史大山萧先生以书来,道渝之父老言曰:「渝之民德陈侯之去己害也,生为立祠,请记之。予,里人也,言之疑乎私。子学《春秋》,宜识褒贬,以笔授子」。某再拜谢不敢僭书,三至又不敢辞,乃记。维宝祐五年秋七月,部使者宏斋包公辟某人为渝令,意其尝摄邑事,知民瘼也。顾乃负所托,先摄时,已贪酷无善状。渝人曰:「庶几改之」。厥既至,贪酷犹旧。渝人始蹙頞相告曰:「推之不去,何古今皆是人耶」?老幼携扶,愬之郡。陈侯弗忍民之困,劾之朝,卒汰去。渝之人乃歌曰:「驱我虎,逐我狼。虎狼去,民农桑。昔雪霜,今春阳。侯之德,曷可忘」。德之不敢忘,乃相帅为侯生立祠,以祝侯贵且寿,且为他日邑令劝戒。噫!郡而置之守,邑而设之令,皆为民也。苟无大得罪于民,民亦孰肯疾视其长,使之必不安其位哉。藉守以劾令,令去而祠以报守。又岂以此操制其上,以为令去留在己,使后令惴不敢出一语哉?第其贪且酷,迫于民肌肤,不可与一日处,故求能去己害者去之也,盖亦甚有所不得已焉耳。古癸辛为天下君,虐我则雠,犹不能遏斯民之怨且怒。而况君百里者哉,驱逐于民,宜也,是不足为劝戒乎?今夫天下之为吏者,贪酷声相闻,不思为吾君爱养本根,动皆斲国元气,使知曾子出反之说,庶乎惧而率德改行焉。则是祠之立,方可劝戒天下吏,不但邑也。或曰:「祠之为劝戒,信矣。子记『令某人』,隐氏名不书,夫曷足以为劝戒乎」?曰:是《春秋》微而显之法也,如是乃所以为劝戒。阳虎窃宝玉大弓,吾圣人不书曰阳虎,而书曰盗。天下万世,孰不知为阳虎哉?今某人者,盖生于文学政事之家,人谓必佳子弟,乃不念厥绍,以至于此。今用《春秋》此法记之,读是记者,必皆知其为某。使某人得此记读之,亦将赪然赧而雨然汗也。传曰:「君子之善善也长,恶恶也短」。《语》亦曰:「恶称人之恶,恶讦以为直」。记陈侯之德,善善之长也。泯某人之名,恶恶之短也。又何必暴之白之,称其恶而讦为直哉。一念之克狂,乃圣机。渝之民始犹望其改之,吾今也终犹庶其改之也。无能改于其德,岂惟身辱,家亦且坠。则是祠也,不独可以劝戒天下吏,又可以为此令劝戒矣。劝戒无所不至,太史先生所谓《春秋》褒贬法,其在是乎?吾闻陈侯治清江,束吏严,听讼明,镇民静,遇士礼,刑期于无刑,善政可记者众。是祠独以去渝民害立,故他不书。陈侯名日强,尝位于朝,为登闻检院,盖退翁子云。是年冬十有二月,高安姚某书。
春秋论 其三 宋末元初 · 吕大圭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九、春秋五论、《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
或曰:子谓《春秋》不以日月名称爵号为褒贬,则信然矣。若是则《春秋》所书皆据旧史尔,所谓门人高弟不能赞一辞者,其义安在?曰:有《春秋》之达例,有圣人之特笔。有日则书日,有月则书月,名称从其名称、爵号从其爵号,与夫盟则书盟,会则书会,卒则书卒,葬则书葬,战则书战,伐则书伐,弑则书弑,杀则书杀,一因其事实,而吾无加损焉,此达例也。其或史之所无,而笔之以示义,史之所有,而削之以示戒者,此特笔也。元年春正月,此史之旧文也。加王焉,是圣人笔之也。中国之诸侯,有葬吴楚君者矣,而吴楚之君不书葬,是圣人削之也。晋侯召王见于传者之所载,而圣人书之曰狩,所以存天下之防。宁殖出其君,名在诸侯之策,而圣人书之曰卫侯出奔,所以示人君之戒。不但曰仲子而曰惠公仲子,不但曰成风而曰僖公成风,不曰陈黄而曰陈侯之弟黄,不曰卫絷而曰卫侯之兄絷,阳虎陪臣书之曰盗,吴楚僭号书之曰子,子纠不书齐而小白书齐,突不书郑而忽书郑,立晋而书卫人立,王子朝而书尹氏,凡此者皆圣人之特笔也。故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盖用达例而无加损者,圣人之公心;有特笔以明其是非者,圣人之精义。达例所书,非必圣人而后能,虽门人高弟预之可也;精义所在,岂门人高弟所能措其辞哉?非圣人则不能与于此。学者之观《春秋》必知孰为《春秋》之达例,孰为圣人之特笔,而后可观《春秋》矣。抑愚尝深惟《春秋》之义,窃以为其大旨有三。一曰明分义,二曰正名实,三曰著几微。所谓明分义者何也?每月书正以明正朔之所自出,王人虽微必序于诸侯之上,皆所以序君臣。内齐而外楚,内晋而外吴,始书荆而后书楚,始书吴而后书子,皆所以别内外。书陈黄、卫絷所以明兄弟之义,书晋申生、许止所以明父子之恩。曹羁、郑忽,长幼之序也;成风、仲子,嫡庶之别也。凡此之类,皆所以明分义。所谓正名实者何也?《传》称隐为摄而圣人书之曰公,则非摄矣。《传》称许止不尝药而圣人书之曰弑,则非不尝药矣。卓之立未踰年而圣人正其名曰君,则里克之罪不能逃。夷皋之弑既归狱于赵穿,而圣人书之曰盾,则赵盾之情不能掩。齐无知陈佗踰年之君也,而书之曰杀,正讨贼之名也。阳虎陪臣也,而书之曰盗,正贱者之罪也。凡此之类,皆所以正名实。所谓著几微者何也?郑伯使宛来归祊,而圣人书之曰入,入者内弗受之辞也。天王狩于河阳,壬申,公朝于王所,明因狩而后朝也。公自京师,遂会诸侯伐秦,明因会伐而如京师也。公子结媵妇,遂及齐侯宋公盟,著公子结之专也。公会齐侯、郑伯于中丘,翚帅师会齐人、郑人伐宋,著公子翚之擅也。葵丘之会,宰周公与焉,已而书曰:「戊辰,诸侯盟于葵丘」。明宰周公之不与盟也。溴梁之会,诸侯咸在,已而书曰:「戊寅,大夫盟」。明大夫之自盟也。凡此之类,皆所以著几微。其他书法,盖亦不一而足,然其大旨亦不出于三者之外矣。圣人之笔如化工,随物赋形,洪纤高下,各得其所,生生之意,常流行于其间。虽其所纪事实不出于鲁史之旧,而其精神风采则异矣。学者之观《春秋》,要必知有《春秋》之达例,则日月名称如后世诸学之穿凿者必不同也。要必知有圣人之特笔,则夫分义之间,名实之辨,几微之际,有关于理义之大者,不可不深察也。若曰《春秋》但约鲁史之文,使其文简事核而已,则夫人皆能之矣,何以为《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