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贾餗等中书舍人制 中唐 · 李虞仲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九十三
敕。参掌有密。斧藻训诰。侍立于文陛之下。挥翰于禁署之中。非第一流。不在其位。朝散大夫守太常少卿知制诰上柱国贾餗。器范温雅。词藻宏丽。朝散大夫守尚书职方郎中知制诰上柱国清河县开国男食邑五百户崔咸。学探奥旨。文有正声。而皆公论所归。清规擅称。比美玉而光彩外溢。服华组而焕耀扬辉。□苟大章之才□识王浚冲之质则损乎文伫尔酌。中明吾试。可无使相如视草。专美于前时也。其懋承之。餗可守中书舍人。散官勋如故。咸可守中书舍人。散官勋如故。
崔咸可洛阳县令制 唐 · 白居易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六十三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敕。度支员外郎崔咸。汉以四科辟士。求多略不惑强明决断者任三辅令。故今两京令缺。亦择尚书郎有才理者补之。而咸在郎署中。推为利用。加以词学。缘饰吏能。操割洛阳。必有馀力。然宰大邑如烹小鲜。人扰则疲。鱼扰则馁。宽猛吐茹。其鉴于兹。可洛阳令。
祭崔常侍文 唐 · 白居易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八十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维太和元年岁次丁未二月丙午朔七日壬子。中大夫守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上柱国赐紫金鱼袋白居易。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故秘书监赠礼部尚书崔公。惟公之世禄家行。文章政事。播于时论。此不复云。今但叙旧好。写衷诚而已。呜呼。居易兄弟。与公伯仲。前后科第。同登者四五。属为僚友。三十馀年。又膳部房与公同声尘之游。定胶漆之分。两家不幸。十年以来。哀衅所钟。零落殆尽。我老君病。唯馀二人。天不慭遗。公又即世。不登大位。不享永年。夙志莫伸。幽愤何极。居易方属疾恙。不遂执绋。遣侄阿龟。往展情礼。此如不祭。永痛奈何。呜呼重易。平生知我。寝门一恸。可得而闻乎。呜呼重易。平生嗜酒。奠筵一酌。可得而歆乎。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论温造疏 中唐 · 舒元褒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四十五
国朝故事。供奉官街中除宰相外。无所回避。温造蔑朝廷典礼。凌陛下侍臣。恣行胸臆。曾无畏忌。凡事有小而关分理者。不可失也。分理一失。乱由之生。遗补官秩虽卑。陛下侍臣也。中丞虽高。法吏也。侍臣见凌。是不广敬。法吏坏法。何以持绳。前时中书舍人李虞仲与造相逢。造乃曳去引马。知制诰崔咸与造相逢。造又捉其从人。当时缘不上闻。所以暴犯益甚。臣闻元和长庆中。中丞行李不过半坊。今乃远至两坊。谓之笼街喝道。但以崇高自大。不思僭拟之嫌。若不纠绳。实亏彝典。
劝书第二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镡津文集》卷一
天下之教化者,善而已矣。佛之法非善乎?而诸君必排之,是必以其与己教不同而然也。此岂非庄子所谓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吾欲诸君为公而不为矜也。《语》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又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圣人抑亦酌其善而取之,何尝以与己不同而弃人之善也?自三代其政既衰,而世俗之恶滋甚,礼义将不暇独治,而佛之法乃播于诸夏,遂与儒并劝,而世亦翕然化之。其迁善远罪者有矣,自得以正乎性命者有矣,而民至于今赖之。故吾谓佛教者,乃相资而善世也。但在冥数自然,人不可得而辄见,以理而阴校之,无不然也。故佛之法为益于天下,抑亦至矣。今曰佛为害于中国,斯言甚矣,君子何未之思也?大凡害事无大小者,不诛于人,必诛于天,鲜得久存于世也。今佛法入中国垂千年矣,果为害,则天人安能久容之如此也?若其三废于中国而三益起之,是亦可疑其必有大合乎天人者也。君子谓其废天常而不近人情而恶之,然其遗情当绝有阴德乎君亲者也。而其意甚远,不可遽说,且以天道而与子质之。父子、夫妇,天常也,今佛导人割常情而务其修洁者,盖反常而合道也。夫大道亦恐其有所至于常情耳,不然,则天厌之久矣。若古之圣贤之人事于佛而相赞之者繁乎,此不可悉数,姑以唐而明其大略。夫为天下而至于王道者孰与太宗?当玄奘出其众经,而太宗父子文之曰《大唐圣教序》。相天下而最贤者孰与房、杜、姚、宋邪?若房梁公玄龄则相与玄奘译经;杜莱公如晦则以法尊于京兆玄琬,逮其垂薨,乃命琬为世世之师;宋丞相璟则以佛法师于昙一。裴晋公勋业于唐为高,丞相崔群德重当时,天下服其为人,而天下孰贤于二公?裴则执弟子礼于径山法钦,崔则师于道人如会、惟俨。抱大节,忠于国家天下,死而不变者,孰与颜鲁公?鲁公尝以戒称弟子于湖州慧明,问道于江西严峻。纯孝而清正,孰与于鲁山元紫芝?紫芝以母丧则刺血写佛之经像(已上之事,见于刘煦《唐书》及本朝所撰《高僧传》。)。自太宗逮乎元德秀者,皆其君臣之甚圣贤者也,借使佛之法不正而善惑,亦乌能必惑乎如此之圣贤邪?至乃儒者、文者,若隋之文中子,若唐之元结、李华、梁肃,若权文公,若裴相国休,若柳子厚、李元宾,此八君子者但不诟佛为不贤耳,不可谓其尽不知古今治乱成败与其邪正之是非也,而八君子亦未始谓佛为非是而不推之如此,诸君益宜思之。今吾人之所以为人者,特资乎神明而然也。神明之传于人,亦犹人之移易其屋庐耳。旧说羊祜前为李氏之子,崔咸乃卢老后身,若斯之类,古今颇有,诸君故亦尝闻之也。以此而推之,则诸君之贤豪出当治世,是亦乘昔之神明而致然也,又乌知其昔不以佛之法而治乎神明邪?于此吾益欲诸君审其形始而姑求其中,不必徒以外物而自缪。今为书而必欲劝之者,非直为其法也,重与诸君皆禀灵为人,殊贵于万物之中,而万物变化芒乎纷纶,唯人为难得,诸君人杰愈难得也。然此亦死生鬼神之惚恍,不足擅以为谕,请即以人事而言之,幸诸君少取焉。夫立言者所以劝善而沮恶也,及其善之恶之,当与不当,则损益归乎阴德。今闾巷之人欲以言而辱人,必亦思之曰:彼福德人也,不可辱之,辱则折吾福矣。然佛纵不足预世圣贤,岂不若其闾巷之福德人邪?今诋诃一出,则后生末学百世效之,其损益阴德亦少宜慎思之。昔韩退之不肯为史,盖惧其褒贬不当而损乎阴德也,故与书乎刘生曰:「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又曰:「若有鬼神,将不福人」。彼史氏之褒贬但在乎世人耳,若佛者,其道德神奇恐不啻于世之人也,此又未可多贬也。列禦寇称孔子尝曰:「丘闻西方之有大圣人,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使列子妄言即已,如其稍诚,则圣人固不可侮也。
北京乞就移徐州第四劄子 北宋 · 韩琦
出处:全宋文卷八四○、《安阳集》卷三六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臣近三上章,乞就移徐州,伏蒙圣慈特差入内供奉官、勾当御药院李舜举赍赐诏书,不允所乞者。恩礼之重,非衰朽之所克胜。睿训矜存,感深以泣,固当上禀圣谕,以免一时违忤之罪。然于去就之分,理有未安。君父至仁,而怀情不尽,亦岂免异日隳败之诛。何者?盖自北道地震水灾,民流去贯,方朝廷以四路绥御之柄,全以属臣。当此之时,臣势有可辞,而不以为辞;今灾震既息,流徙既复,民和岁穰,几至无事,而又去三路之烦,而就一道之简,可以无辞矣而辞之。由外而观,臣则有若所为倒错,而图安已甚。在臣自省,则以为前日之不辞者,力犹可勉;今日之必辞者,疲不任剧。而犹贪冒权任,势将颠踣,则上不能勤宣陛下利泽,下不能深究兵民疾苦,中不能完养老臣久衰之气。是朝廷重易臣一州,而俾臣负三不能之患,恐非陛下所以厚仁恩、念旧物之本意也。臣识具材术固无足过人,如天性所得之多、而私心自信之笃者,唯至诚朴忠耳!今臣以朴愚之诚叩陛下,傥陛下垂听而哀怜之,使养疾僻州,避远要剧,物性得所,则疾平可望。兼臣尚有馀恳,谨附李舜举面奏。孤危之迹,夙夜彷徨,幸陛下早赐安全,则天地之恩,臣虽九殒,不能上报。
洛阳怀古赋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六、《皇朝文鉴》卷五、《邵氏闻见录》卷一九、《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四四一、《历代赋汇》卷三八、雍正《河南通志》卷七二、《宋元学案补遗》卷一○
洛阳之为都也,居天地之中,有终天之王气在焉。予家此始半岁,会秋乘雨霁,与殿院刘君玉登天宫寺三宝阁,洛之风景,因得周览。惜其百代兴废以来,天子虽都之,而多不得其久居也。故有怀古之感,以通讽谕。君玉好赋,请以赋言之。
秋雨霁,日色清。景方出,秋益明。何幽怀之能快,唯高阁之可凭。天之空廓,风之轻泠。览三川之形胜,感千古之废兴。乃眷西北,物华之妍。云情物态,一气茫然。拥楼阁以高下,焕金碧之光鲜。当地势之拱处,有王居之在焉。惜乎天子居东都,此邦若诸夏。不会要于方来,不号令于天下。声明文物,不此而出;道德仁义,不此而化。宫殿森列,鞠而为茂草;园囿棋布,荒而为平野。鸾舆曾不到者三十馀年,使人依然而叹曰:虚有都之名也。噫!夏王之治水也,四海之内列壤惟九,而居中者实曰豫州。荆河之北,此为上流。周公之卜宅也,率土之滨建国为万,而居中者实曰洛阳。瀍、涧之侧,此唯旧都。迄于今日,二千年之有馀,因兴替之不定,故靡常其厥居。我所以作赋者,阅古今变易之时,述兴亡异同之迹,追既失之君王,存后来之国家也。噫!太昊始法,二帝成之。三王全法,参用适宜。伊六圣之经理,实万世之宗师。我乃谓治民之道,于是乎大尽矣。逮夫五霸抗轨,七雄驾威。汉之兴,乘秦之弊;曹之擅,幸汉之衰。始鼎立而治,终豆分而隳。晋中原之失守,宋江左之画畿。或走齐而驿魏,或道陈而经隋。自元魏廓河南之土,植六朝之风物;李唐蟠关中之腹,孕五代之乱离。其间或道胜而得民,或兵强而慑下。或虎吞而龙噬,或鸡狂而犬诈。或创业于艰难,或守成于逸暇。或覆餗而终焉,或包桑而振者。故得陈其六事,虽善恶不同,其成败一也。其一曰:大哉!德之为大也,能润天下。必先行之于身,然后化之于人。化也者,效之也,自人而效我者也。所以不严而治,不为而成,不言而信,不令而行。顺天下之性命,育天下之生灵。其帝者之所为乎!其二曰:至哉!政之为大也,能公天下。必先行之于身,然后教之于人。教也者,正之也,自我而正人者也。所以有严而治,有为而成,有言而信,有令而行。拔天下之疾苦,遂天下之生灵。其王者之所为乎!其三曰:壮哉!力之为大也,能致天下。必先丰府库,峙仓箱,锐锋镝,峻金汤。严法令于烈火,肃兵刑于秋霜,竦民听于上下,慑夷心于外荒。其霸者之所为乎!其四曰:时若伤之于随,失之于宽。始则废事,久则生奸。既利不能胜害,故冗得以疾贤。是必薄其赋歛,欲民不困,而民愈困;省其刑罚,欲民不残,而民愈残。盖致之之道,失其本矣。其五曰:时若任之以明,专之以察。始则烈烈,终焉缺缺。既上下以交虐,乃恩信之见夺。是必峻其刑罚,欲民不犯,而民愈犯;厚其赋敛,欲国不竭,而国愈竭。盖致之之道,失其末矣。其六曰:水旱为沴,年岁耗虚。此天地之常理,虽圣人不能无,盖有备而无患。不得中者,加以宽猛失政,重轻逸权,不有水旱兵革而民已困,而况有水旱兵革焉?所谓本末交失,不亡何待!天下有成败六焉,此之谓也。君天下者,得不用圣帝之典谟,行明王之教化?士可杀不可辱,民可近不可下。上能抚如子焉,下必戴其后也。仲尼所以陈革命,则抑为人之匪君;明逊国,则杜为人之不臣。定礼乐而一天下之政教,修《春秋》而罪诸侯之乱伦。删《诗》以扬文、武之美,序《书》以尊尧、舜之仁。赞大《易》以都括,与六经而并存。意者不可以地之重易民之教,不可以民之教悖天之时。教之各备,则居地而得宜,是故知地不可固有之也。君上必欲上为帝事,则请执天道焉;中为王事,则请执人道焉;下为霸事,则请执地道焉。三道之间,能举其一,千古之上,犹反掌焉。则是洛之兴也,又何计乎都与不都也!如欲用我,吾从其中。
北楼晚晴望秦岭 北宋 · 文同
七言绝句 押东韵
秦岭巉巉列万峰,晚岚浑欲滴晴空。
如何学得崔重易,吟啸终南明月中。
书心经后赠绍鉴(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六、《司马公文集》卷六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六四
余尝闻学佛者言,佛书入中国,经、律、论三藏合五千四十八卷,《般若经》独居六百卷。学者撮其要为《心经》一卷。为之注者,郑预最简而明。余读郑注,乃知佛书之要,尽于「空」一字而已。或问扬子:「人有齐死生,同贫富,等贵贱,何如」?扬子曰:「作此者,其有惧乎」?此经云「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似与扬子同指。然则释老之道皆宜为忧患之用乎。世称韩文公不喜佛,常排之。余观其《与孟尚书书》,论大颠云:「能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乃知文公于书无所不观,盖尝遍观佛书,取其精粹而排其糟粕耳。不然,何以知不为事物侵乱,为学佛者所先耶?今之学佛者,自言得佛心,作佛事。然曾不免侵乱于事物,则其人果何如哉?西京僧官凡六员,曰录、曰首座、曰副首座、左右街各有一。缺则选僧之有行业者补之,又缺则以次上迁,逮左录而止。崇德僧绍鉴既为左首座矣,会足有微疾,乃叹曰:「吾弃家为僧,固求自安逸,今已病而犹自勤于僧职,岂吾本心哉」?即投牒自请解去。时左录新物故,其徒皆止之,以为宜待次补。鉴不听。既解去,明日,右录亦物故,补其处者乃位于鉴下之人也。其徒皆为之恨,鉴处之恬然。噫,鉴傥不知事物之空,能如是乎?郑经刻石于天宝末,今颇残缺。余贤鉴能不以所重易所轻,且欲劝之,俾全其所得,乃命吏好写一通以赠之。元丰五年十二月甲寅,涑水迂叟书。
代乞徐州劄子 北宋 · 强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二八、《祠部集》卷一三
臣近三上章乞就移徐州,伏蒙圣慈遣使降诏,不允所乞。岂惟恩礼之重,惧弗克称,伏读睿训,尤增悸慄。始者地震北道,民流去四方,朝廷以四路绥御之柄全属臣。臣于此时,势有可辞而不以为辞;今灾震既息,流徙既复,民和岁穰,几至无事,而又去三路之烦,而就一道之简,可以无辞矣而辞之。由外而观臣,则有若所为倒错,而图安已甚。在臣自省,则以为前日之不辞者,力犹可勉;今日之必辞者,疲不任剧。若犹处此,则上不能勤宣陛下利泽,下不能深究兵民疾苦,中不能完养老臣久衰之气,是朝廷重易臣一州,而俾臣负三不能之患,恐非所以厚仁恩、念旧物之本意也。臣识具材术,无足过人,如天性所得之多,私心自信之笃者,惟至诚朴忠尔。今臣以朴愚之诚叩陛下,倘陛下垂听而哀怜之,使养疾僻州,避远要剧,物性得所,自然安和。天地之恩,有如今日之再造;犬马之力,敢忘异时之少施。然臣尚有馀恳,谨附陈其口奏云。
按:此文又见韩琦《安阳集》卷三六,题作《北京乞就移徐州第四表》,然前后文句多异。盖强至拟稿后,韩琦又有所润饰修改。今并存之。
贺高阳王待制启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七、《苏文忠公全集》卷四七、《永乐大典》卷一○五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伏审显奉恩纶,荣更帅阃。镇武垣之冲要,联内阁之高华。公议交俞,贵名愈白。恭惟某官,膺天大任,于时有为。发挥才谋,更历事任。道能济而不过,事虽难而不辞。简在圣心,遂益柄任。峻登秘近之直,重易关防之雄。有恩有威,方结东人之爱;允文允武,更纾北顾之忧。即观成功,进陟近辅。
蔡谷都官郎中制 宋 · 翟汝文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七、《忠惠集》卷三
汝赞治天府,有能政事,朕犹欲观汝于常平之政,然材果可用,无适不宜。与其出试治民,使典一路,不若归治根本,以及四方。朕岂以其重易所轻哉?其升司寇之近属,无替畴昔之治行。
上虞尚书书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四
教化之本莫大于厚风俗,风俗之本莫大于重名节。天下之士固有委之以利而不动,凌之以威而不惧,若是者,举世誉之而不加喜,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使天下皆斯人之徒,则无畏乎风俗之不厚也。天下之所畏者,趋时附世之士,顾望诈谄之人,视俗好恶以为否臧,随时俯仰以为去就。使其徒得志于天下,上足以为朝廷衰乱之原,下足以为风俗夷陵之渐。是以古之圣贤小而处一乡,大而治天下,必使其人轻去势利,重惜名节而后已。何者?世之盛衰,视风俗之厚簿;风俗之厚薄,视名节之轻重。苟世虽盛也,而名节轻,则风俗薄而不救其所以乱;世虽衰也,而名节重,则风俗厚而不害其所以治。昔者东汉之末,学士大夫人人有轻势利之心,故鼎镬之威不能移忠臣义士之气。陈蕃、李膺之徒谈笑入狱,延颈就诛,有死而已,不能偷生以附权倖。其后曹公挟震主之势,高爵厚禄以招诱四方之豪俊,引之以名,委之以利;而犹不从,则挟之以威,胁之以势。然一鲁国男子慨然争之,以至终其身而不敢取。盖先王之泽虽衰,而烈士之风犹在。士之轻去势利而重惜名节,皆当世名卿才大夫有以倡之,故清议振于上而风俗厚于下。后之为士者不然。其视势利之崇,不啻太山之重,而弃名节不啻一羽之轻也。故其嗜利之心,如贩夫贩妇未尝有箱箧斗升之获,一朝而得十金,其素所蓄积者狭隘褊小,而卒然得之,自以为不赀之富,故其志小而易以利动。为士者既以此自丧,而上之人且从而市之。故愚以为名节之不重,始于士大夫重利太过;而名节之不立,始于为学者趋利太急。重利太过则失人,趋利太急则失己。失人则所得皆进取之士,其弊也害教;失己则循物而有苟得之心,其弊也害道。是二者,皆非所以厚风俗而立教化也。某不佞,窃有志于此久矣。顷者朝廷大明黜陟以赏罚天下之士,近自畿甸,远至郡国,崇饰学校,作新天下之材治,将有以振起末俗,追复三代之风。阁下以真材硕德实当其任,用是辄进其说于左右。夫簿书狱讼,俗吏之所为,而移风易俗,儒者之高致也。往时朝廷患学者之沦于习俗而不知正道,故设为庠序经术以教之。由是世之学者考古而不诡于圣人,见理而不溺于异说,可谓盛矣。自元丰以迄于今,三十年间,士风四变,大者乘利便以取世资,小者饰妖言以哗众听,求其守道纯正,足以激流俗而振颓风者,百无一二,岂人之节行固有时而轻重耶?夫三代之盛,略其文而责其行,取其实不取其华,处之以名利必争之地,而观其无奔竞欲得之心,故士惟务己而风俗自醇,侥倖不生而人知廉耻。今之垂绅搢笏从容于庙堂之上者,皆昔之草野饥饿之士,守死而不徇流俗之人也。然则使之一旦遭世变而处畏途,履危机而蹈水火,固知其不舍己而徇人矣。夫富贵爵禄,人之所甚好,而冻馁饥饿,人之所甚恶也。然义有取舍,则所就有重轻。使所好有甚于爵禄富贵,所恶有甚于冻馁饥饿,则宁冻馁而不为富贵,宁饥饿而不为爵禄。是何也?不以所重易所轻也。今之学者急于名利富贵之途,而重有饥饿冻馁之患,降志辱身以求媚于世者多矣。名节之不立,盖始于此。夫饥寒守死之士,进取者之所不屑,而王公贵人之所借以励天下者也。自阁下之来,蜀之学者,自布衣至于士大夫群至而杂立乎屏庑之下,贤不肖固不逃乎执事者之轻重。然其间卓然以清节自誓,足以副天子兴学置师与阁下推诚诱进之意者,将何人哉?某,眉之贱士也。自弱冠游学京师凡十年,自顾愚陋,不足以为当世取舍,故未尝辄求闻于缙绅先生。会去年春龙飞策士,陛下不以其微贱,擢之上第。今者幸得托炉锤之间,行将入仕,以成其所学于世矣。不识执事者将何以教之欤?夫千金之子志在于千金,则与之以百金而不动;万金之子志在于万金,则与之以千金而不顾。何则?其所挟者在于千金万金,而百金千金所不能动也。士之为己而能自重,其所挟持者远,则其所不屑者愈大,故举天下之大,而彼有所不屑焉,则其志又不特千金万金之比矣。古之人其取人也,必观其所不屑,然后许以名节;而士之自立于世,亦必能有所不屑,然后可与论名节。今世之狭小之士,内怀穿窬之志,外饰浅近之行,而曰我为名节者,皆忠实之士,是窃其名以自售也。其曰时有不得已而少贬焉者,非固守之士,是与世而俯仰者也。夫与世俯仰及窃其名以自售,使其人一日得志焉,则俗之败坏必始于此。故愚愿阁下留意于此焉。伏惟阁下望重而德尊,爱民而好士,宽厚忠义之资,足以消刻薄矫诈之风;公廉正直之操,足以激贪鄙侥倖之俗。士之进见者,皆释然有得于眉宇。此某之所以区区不能自已也。惟阁下怜其有志而怒其狂愚,取其一时之言而期之异日之效,则某望之于阁下,岂徒西蜀!盖将由是而达之天下,播之士大夫之间,举天下之众,皆知名节之为贵,则某之志于阁下,又将有大于此也。
官箴 宋 · 吕本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九七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所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已,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司马子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若拙戒于初」?此天下之要言,当官处事之大法,用力简而见功多,无如此言者,人能思之,岂复有悔吝耶?
事君如事亲,事官长如事兄,与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爱百姓如妻子,处官事如家事,然后为能尽吾之心。如有毫末不至,皆吾心有所未尽也。故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居家理,故事可移于官。岂有二理哉?
当官处事,常思有以及人。如科率之行,既不能免,便就其间求其所以使民省力,不使重为民害,其益多矣。不与人争者,常得利多;退一步者,常进百步;取之廉者,得之常过其初;约于今者,必有垂报于后,不可不思也。惟不能少自忍者必败,此实未知利害之分,贤愚之别也。
予尝为泰州狱掾,颜歧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次第,每一事写一幅相戒。如夏月取罪人,早间在西廊,晚间在东廊,以辟日色之类。又如狱中遣人勾追之类,必使之毕此事,不可更别遣人,恐其受赂已足,不肯毕事也。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须平心定气,与之委曲详尽,使之相从而后已。如未肯从,再当如此详尽,其不听者少矣。
当官之法,直道为先。其有未可一向直前,或直前反败大事者,须用冯宣徽惠穆秤停之说。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
黄兑刚中尝为予言:「顷为县尉,每遇检尸,虽盛暑亦先饮少酒,捉鼻亲视。人命至重,不可避少臭秽,使人横死无所申诉也」。
范侍郎育作库务官,随人箱笼,只置厅上,以防疑谤。凡若此类,皆守臣所宜详知也。
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不可不至慎,不可不详知也。
当官者,难事勿辞而深避嫌疑,以至诚遇人而深避文法,如此则可以免。
前辈常言,小人之性,专务苟且,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忽而不治。谚有之曰:「劳心不如劳力」。此实要言也。
徐丞相择之尝言:「前辈尽心职事。仁庙朝,有为京西转运使者,一日见监窑官,问日所烧柴凡几灶。曰:『十八九灶』。曰:『吾所见者十一灶,何也』?窑官愕然,盖转运使者晨起望窑中所出烟几道知之,其尽心如此」。
前辈尝言:「吏人不怕严,只怕读」。盖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不待严明也。
当官者,凡异色人皆不宜与之相接,巫祝尼媪之类,尤宜疏绝。要以清心省事为本。
后生少年,乍到官守,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毫末,而一任之间,不复敢举动。大抵作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矣。以此被重谴,良可惜也。
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岂能害人?前辈尝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详处之谓也。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
尝见前辈作州县或狱官,每一公事难决者,必沉思静虑累日。忽然若有得者,则是非判矣。是道也,惟不苟者能之。
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心为急。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上。
孙思邈尝言:「忧于身者不拘于人,畏于己者不制于彼,慎于小者不惧于大,戒于近者不侈于远」。如此则人事毕矣,实当官之要也。
同僚之契,交承之分,有兄弟之义。至其子孙,亦世讲之。前辈专以为务,今人知之者盖少矣。又如旧举将及旧尝为旧任按察官者,后己官虽在上,前辈皆避坐下坐,风俗如此,安得不厚乎?
叔曾祖尚书当官至为廉洁,盖尝市缣帛欲制造衣服,召当行者取缣帛,使缝匠就坐裁取之,并还所直钱与所剩帛,就坐中还之。荥阳公为单州,凡每月所用杂物,悉书之库门,买民间未尝过此数,民皆悦服。
关沼止叔获盗,法当改官,曰:「不以人命易官」。终不就赏,可谓清矣。然恐非通道,或当时所获盗有情轻法重者,止叔不忍以此被赏也。
当官取佣钱、般家钱之类,多为之程而过受其直。所得至微,所丧多矣,亦殊不知此数亦吾分外物也。
当官者,前辈多不敢就上位求荐章,但尽心职事,所以求知也。心诚尽职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当官遇事,以此为心,鲜不济矣。
畏辟文法,固是常情。然世人自私者,常以文法难任,委之于人。殊不知人之自私,亦犹己之自私也。以此处事,其能有济乎?其能有后福乎?其能使子孙昌盛乎?
当官处事,务合人情。忠恕违道不远,观于己而得之,未有舍此二字而能有济者也。尝有人作郡守,延一术士同处书室。后术士以公事干之,大怒叱下,竟致之理,杖背编置。招延此人,已是犯义,既与之稔熟,而干以公事,亦人常情也,不从之,足矣,而治之如此之峻,殆似绝灭人理。
尝谓仁人所处,能变虎狼如人类,如虎不入境不害物,蝗不伤稼之类是也。如其不然,则变人类如虎狼。凡若此类及告讦中伤谤人,欲置于死地是也。
唐充之广仁,贤者也,深为陈、邹二公所知。大观、政和间,守官苏州,朱氏方盛,充之数刺讥之。朱氏深以为怨,傅致之罪。刘器之以为充之为善,欲人之见知,故不免自异,以致祸患,非明哲保身之谓。
当官大要,直不犯祸,和不害义,在人消详斟酌之尔。然求合于道理,本非私心专为己也。
当官处事,但务着实。如涂擦文书,追改日月,重易押字,万一败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养诚心,事君不欺之道也。百种奸伪,不如一实;反覆变诈,不如慎始;防人疑众,不如自慎;智数周密,不如省事。不易之道,事有当死不死,其诟有甚于死者,后亦未免死;当去不去,其祸有甚于去者,后亦未必得安。世人至此,多惑乱失常,皆不知轻重,义之分也。此理非平居熟讲,临事必不能自立,不可不预思。古之欲委质事人,其父兄日夜先以此教之矣。中材以下,岂临事一朝一夕所能至哉?教之有素,其心安焉,所谓有所养也。
忍之一事,众妙之门。当官处事,尤是先务。若能清慎勤之外,更行一忍,何事不办?《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此处事之本也。谚曰:「忍事敌灾星」。少陵诗云:「忍过事堪喜」。此皆切于事理,为世大法,非空言也。王沂公常说吃得三斗酽醋,方做得宰相,盖言忍受得事。
刘器之,建中、崇宁初知潞州,部使者观望治郡中事,无巨细皆详考,然竟不得毫发过,虽过往驿券,亦无违法予者,部使者亦叹伏之。后居南京,有府尹取兵官白直点磨,他寓居无有不借禁军者,独器之未尝借一人,其廉慎如此。
故人龚节亨彦承尝为予言:「后生当官,其使令人无乞丐钱物处,即此职事可为;有乞丐钱物处,则此职事不可为」。盖言有乞丐钱物处,人多陷主人以利,或致嫌疑也。
前辈尝言:「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此亦要言。私罪固不可有,若无公罪,则自保太过,无任事之意。
范忠宣公镇西京日,尝戒属官受纳租税,不要令两头探。或问何谓,公曰:「贤问是也。不要令人户探官员等候受纳,官员不要探纳者多少,然后入场,此谓两头探。但自绝早入场等人户,则自无人户稽留之弊」。
按:《官箴》,学津讨原第八辑。
羑里庙 宋 · 洪皓
七言律诗 押冬韵
羑河依旧羑城空,十亩颓基象四墉。
重易待更三圣备,诸侯那得七年从。
斯文未丧今犹在,遗像虽存祭不供。
尚有神灵能济旱,往来拜谒日憧憧。
旷斋赋 宋 · 葛立方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三四、《归愚集》卷六
山横云卧,波渺天接,鸥沙雁浦,清入目睫。吾将陈雷乎明秀之绝景,而研桑乎閒中之日月。乃吸尘象,结小栋宇,兰榱药房,皆中规矩,碧绢耀棂,玄箔垂户。是为山人处士之庐,又何殊豹隐于烟雾也哉!于以琴,牛盎雉木之声清也;于以棋,兔宫蛇穴之势立也。觞焉而瓶罍罄,咏焉而鬼神泣,诚可以薄轩冕而谢维絷矣。噫!行藏成亏,处顺安时,一丝不挂,孰拂天倪?吾道重于九鼎,世事轻于毫氂,吾不能以所重易所轻也。冥鸿罢弋,天马不羁,一乍佞贤,作半黠痴,又奚愧乎北山之移!
分重地以委心腹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
愚闻之,用意于悠久者,视目前为轻而意外为重,是故智者不以其所重易其所轻。凡人之有所甚爱与夫有不欲者,情也。情用于所爱,故目前之轻或享其逸;情忽于所不欲,故意外之重或废于劳。岂特人情之不自觉,亦私欲胜而不自知耳。孙武斩宫人,穰苴刺庄贾,魏绛戮杨干,此所谓激之使奋,盖善权轻重而深明劳逸者也。夫居其轻且逸而不自忧,此孙武、穰苴之所不堪也。方今天下轻重之权制之于上,目前之所忧,或不分任天下之重,而意外之忧,尝以施之所不欲之人。故任其重者或无激昂之意,窃尝羡慕于安逸。愚尝怪东晋其清谈风流如温峤、庾翼、谢尚、谢安父子,其于庙朝未尝无萧然出尘之意,至于临戎制胜,率先武夫而使之信服。温峤能制陶侃,谢尚能抚姚苌,庾翼能知桓温,谢玄能御牢之,彼岂无所以素折其心哉?六朝守禦要地如淮阴、雍丘、合肥、钟离。历阳,虽外迫彊敌,多以轻裘缓带临之,而今顾尽以责疏远之臣,或遥隶于大府,此于轻重劳逸或有可议也。六朝之重地亦不常,其重在镇守,或自江陵而移上明,或自巴陵而移武昌,惟因地制重耳。今侍从而上,岂无昔人温、庾、王、谢之望者,特其功名未建耳。愚愿今日之重地分以委之,许之各置亲兵,各假以兼督之权,以分边方之忧,数年之后,必有卓然可观者。此其所以权轻重劳逸也。凡今天下有所谓重且劳者,临事之急而后托于非腹心之人,则彼不怨必惰矣。用意于悠久,则先托于吾之素爱而后可也。
婺州乞宫观劄子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八六、《南涧甲乙稿》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臣辄沥血诚,不避鈇钺,干冒渊听。臣守藩无善,近贻监司按察,分当汰斥,圣恩宽大,第从镌等,天地父母之仁,虽臣粉骨碎身,未知图报之所。窃惟臣之事君,如子事父,犯而无隐,要在尽情。臣之肝胆,若不披露于陛下之前,臣则有隐情之罪。伏念臣迂拙,因荷陛下拔擢,寘之侍从,昨奉清光,每蒙异眷。试以辅郡,适遭旱暵之馀,公私空匮,饥民满野。臣不敢辞难,以孤任使,罄竭驽钝,左枝右梧,幸及丰登,无所规避。方欲祈就閒散,少息疲懦之躯,才疏政拙,遽被刺举,事之曲折,何敢自辨?固当仰体陛下重易守臣之意,黾勉效职。但臣多病蚤衰,心志凋耗,连年哭女,目力顿昏,自难久居烦剧之郡。况臣赋性疏直,动乏周虑,若不引避,诚恐职事之间有重悔吝,在臣孤迹,委实难安。伏望圣慈察臣素无他肠,怜臣非有避事,特降睿旨,畀臣一在外宫观差遣,稍延岁月,未填沟壑,皆所以事陛下之日也。上渎宸听,臣无任陨越战惧之至。取进止。
直秘阁赠朝议大夫范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九、《楚纪》卷四三、《秘笈新书》卷一○、《南宋文范》卷六九
绍兴之初,天子痛念宗社阽危之辱久而未报,寤寐俊杰,以图事功。既得赵忠简公、张忠献公而相之,又俾两公博求天下之英材以备官使。于是忠贤毕集,谠言日进,国以大竞,仇虏詟焉。其后两公相继去位,秦桧遂以讲和误国,胁主擅权,一时诸贤率以异议摈逐。二十年间,堙阨沦谢。其幸及桧死,复见收用者什不二三,然亦往往迟暮奄忽,而不及究其所为矣。呜呼,此岂独士之不幸也哉!若故直秘阁范公,则其一人已。公讳如圭,字伯达,建州建阳县人。曾大父履谦、大父补之皆隐德不仕。父舜举始登进士第,官从事郎以卒。其学行志业,延平杨文靖公实铭之。以公故,赠左朝议大夫。母胡氏、叶氏皆封恭人。公生数岁,遭母丧,哀毁如成人。未冠而孤,奉继母尤谨。抚弟妹曲尽恩意,有人所难能者。从舅氏胡文定公受《春秋》学,乡举类试皆第一。对策廷中,极论人主正心立志之方,力诋和议宴安之失,言甚壮切。张公时为考官,读而异之,第以为选首,而同列有病其言者,抑寘乙科。授左从事郎、武安节度推官。始至,帅将斩人。公白其误,帅为已署,不易也。公正色曰:「节下奈何重易一字而轻数人之命」?帅矍然从之,自是府中事无大小,悉以咨焉。居数月,以忧去。时虏骑已陷长沙,湘中大乱。公崎岖避地,艰苦百罹而志业益修。开口论议,皆切当世之务。诸公多访以事,而文定亦亟称之。辟江东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近臣交荐,召试,除秘书省正字,改宣义郎,迁校书郎,兼史馆校勘。会秦桧力建和议,虏使鼎来,而朝廷草创,无所于馆,将虚秘书省以处之。公亟见赵公曰:「秘府谟训所藏,平时以馆好使犹不可,况今日之仇虏,而可使腥膻之乎」?赵公竦听,即为改馆。既而使至悖傲,所议多不可从者,中外愤郁。公与同省十馀人合议,拜疏争之,既具草而骇懅引郤者众。公乃独手书抵桧,责以曲学倍师、忘雠辱国之罪,且曰:「公不丧心,不病狂,奈何一旦为此?若不改图,必且遗臭万世矣」。桧以是怒,而公所议奏草卒与史官六人者上之。未几,虏归河南以尝我,桧方自以为功,公曰:「是亦安能久有?顾今日之义,则有不可不为者」。乃因轮对言曰:「两京之版图既入,则九庙八陵瞻望咫尺。今朝修之使未遣,何以仰慰神灵、下萃民志」?上泫然曰:「非卿不闻此言」。立命遣使。于是桧以公不先白己也,益怒。公亦以先墓久寄荆门,中更变乱,乃谒告,奉柩归葬故乡。饭蔬带绖,往返数千里。既窆,即以病告。差主管台州崇道观。前后三请,杜门读书,不与人事者十馀年。寻起通判邵州,又通判荆南府事。荆南户口旧数十万,寇乱荒馀,无复人迹。朝廷为蠲口赋以安集之,百未还一二也。而议者希桧意,遽谓流庸浸复,可使稍输什二而岁增之。吏不能供,顾无敢言者。至是,积逋二十馀万缗,他负亦数十万。户部日下书责偿甚急,曰不且有谴。时桧晚节悖乱,喜怒不可测,为户部者又其姻党,凶焰赫然。帅孙汝翼惧,欲赋于民以塞责。公持不可,曰:「吾宁被谴,此不忍为也」。无何,孙去,公言于后帅王公师心,悉奏蠲之。时桧已死,公所与同时去国者多召用,公亦被命入对。上犹记公前议,劳问久之。公因进言为治以知人为先,知人以清心寡欲为本,语甚切至。又论东南不举子之俗,伤绝人理,请举汉胎养令以全活之,抑亦勾践生聚报吴之意也。上善其言。时陈文恭公知政事,亦欲留公朝著,而同列有以桧党暴起秉事者,忌公前辈,不肯媚事己,乃以直秘阁、提举江西常平茶盐公事出之。公辞行,复奏言:「今日屯田之法,岁之所穫,官尽征之,而田卒赐衣廪食如故,使力穑者绝赢馀之望,惰农者无饥饿之忧,贪小利,失大计,谋近效,妨远图。是以历年久、用力多而无成功。谓宜举籍荆淮旷土,画为丘井,放古助法,酌今之宜,别为科条以令政役,则农利修、武备饬而复古亦有渐矣」。章下,任事者或笑以为迂阔,寝不奏。公平时所至询究利病,搜访人材,汲汲如嗜欲。至江西,论奏数事,皆一方久远之利。荐临川宰陈鼎有古循吏之风,闻者亦以为当。改利州路提点刑狱公事,以病,复请为祠官以归。时宗藩并建而储位未定,道路窃窃有异言。公虽在远外,独深忧之。尝剟至和、嘉祐间名臣章奏凡三十六篇,合为一书,至是囊封以献,且言曰:「愿陛下深考群言,仰师成宪,断以公道,无贰无疑,则天下幸甚」。人或以越职为公危之,公不顾也。上感其言,以语辅臣而叹之曰:「如圭可谓爱君矣」。遂留陈公决定大计,即日下诏,以普安郡王为皇子,进封建王。因复起公知泉州,公辞不得请而行。既至,举大体,尽下情,择丞史任之,郡以大治。蠲属县负课久不能偿者什三四,度其力而宽与之期。县感公诚意,输将惟谨,财用以纾。泉地濒海通商,民物繁夥,风俗错杂,而经用常不足,人始以公不更治民理财为忧。至是,乃大服。南外宗官寄治郡中,挟势为暴,前守不敢诘。至夺贾胡浮海巨舰,其人诉于州、于舶司者三年不得直。占役禁兵以百数,复盗煮海之利,乱产盐法,为民病苦。公皆以法义正之,则大沮恨,密为浸润以去公,遂以中旨罢公领祠如故。邦人涕慕,欲相与号诉于朝,公禁之不得行。遂邵武僦舍以居,门巷萧然,士大夫益高仰之。远近学者多从质问经子疑义,公亦孜孜引接,朝夕不倦。属疾,移书政府旧交告诀,语不及私,惟以中原未复,民力未苏,遗贤未用为寄。戒诸子强学,且毋得用浮屠法治吾丧。以绍兴庚辰六月十八卒,享年五十有九。后两年,今天子遂由青宫受内禅即皇帝位,父尧子舜,海内大安,而公已不及见,世亦莫知公之尝有言也。近岁士大夫颇有见绍兴日历及陈公手记者,然后乃知公之忠精为不可及。公为人笃厚易直,不饰边幅。忠孝诚实,得之于天。其学根于经术,不为无用之文。有集十卷,皆书疏议论之语,藏于家。所议屯田,尝别草具其施行之目数千言,未及上。其后张公总师江淮,奏下公家取其书,而张公寻罢,亦不果行,识者恨之。公累官左朝散郎,赠朝议大夫。娶叶氏,封安人,后赠恭人,公继母之弟、右文殿修撰宗谔女也。静淑俭素,配公无遗德。后五年卒,与公合葬建阳之渭曲村,公始尝欲卜居处也。子男三人,念祖,通直郎、知抚州宜黄县致仕。念德,今为朝奉郎、江南东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念兹,早卒。女二人,通直郎、利州路提点刑狱折知常,从事郎刘玶其婿也。始,公之葬不及铭。既葬,诸孤始属其故宾客魏君掞之状公行,将请文于上饶汪公,而刻石以表其隧。又未及,而汪公薨,则公之同时辈流已无复在者矣。乃奉其书泣以属熹。熹愚晚出,何以及此?然惟先人为史官时,实常与公连名奏事。及罢而归,又与公同日舣舟国门外,其相与期于固穷守死之意,晚而愈笃。先人既没,公所以怜熹者亦益厚。至于亲为讲画,反复辨告,盖惟恐其迷昧没溺,丧失所守,以辱其先人也。此意岂可忘哉!乃受其书考之,而论著其大者如此,且系以铭。铭曰:
呜呼惟公,广博易良。不耀其章,不刿其方。斤斤其容,坦坦其行。恳恳其言,循循其政。刚毅劲切,以时发之。贲育虽强,孰能夺之?晚殚厥猷,遂启明圣。万世之传,一语而定。凡今有庆,孰匪公功?我铭斯阙,以诏无穷。
舍人官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二、《东莱吕太史别集》卷六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则知所以持身矣。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已。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司马子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若拙戒于初」?此天下之要言,当官处事之大法,用力寡而见功多,无如此言者。人能思之,岂复有悔吝耶?
事君如事亲,事官长如事兄,与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爱百姓如妻子,处官事如家事,然后为能尽吾之心。如有毫末不至,皆吾心有所不尽也。故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居家治,故事可移于官。岂有二理哉?
当官处事,常思有以及人。如科率之行既不能免,便就其间求所以使民省力,不使重为民患,其益多矣。予尝为泰州狱掾,颜岐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次第,每一事写一幅相戒。如夏月取罪人,早间在西廊,晚间在东廊,以避日色之类。又如狱中遣人勾追之类,必使之毕此事,不可更别遣人,恐其受赂已足,不肯毕事也。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须平心定气与之委曲详尽,使之相从而后已。如未肯从,再当如此详之,其不听者少矣。
当官之法,直道为先。其有未可一向直前,或直前反败大事者,须用冯宣徽所称惠穆称停之说。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
黄兑刚中尝为予言,顷为县尉,每遇验尸,虽盛暑亦必先饮少酒,捉鼻亲视。人命至重,不可避少臭秽,使人横死,无所申诉也。
范侍郎育作库务官,随行箱笼只置厅事上,以防疑谤。凡若此类,皆守官所宜详知也。
当官者,难事勿辞,而深避嫌疑;以至诚遇人,而深避文法。如此则可免。
前辈尝言,小人之性,专务苟且,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忽而不治。谚有之曰「劳心不如劳力」,此实要言也。
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不可不至谨,不可不详知也。
徐丞相择之尝言,前辈尽心职事,仁庙朝有为京西转运使者,一日问监窑官日所烧柴凡几,灶曰:「十八九灶」。曰:「吾所见者十一灶,何也」?窑官愕然。盖转运使者晨起望窑中所出烟凡几道知之,其尽心如此。
前辈尝言:「吏人不怕严,只怕读」。盖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不待严明也。
当官者,凡异色人皆不宜与之相接。巫祝尼媪之类,尤宜疏绝。要以清心省事为本。
后生少年,乍到官守,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毫末,而一任之间,不复敢举动。大抵作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矣。以此被重谴,良可惜也。
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岂能害人?前辈尝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详处之谓也。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尝见前辈作州县或狱官,每一公事难决者,必沈思静虑累日,忽然若有得者,则是非判矣。是道也,唯不苟者能之。
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心为急;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上。
同僚之契,交承之分,有兄弟之义。至其子孙,亦世讲之。前辈专以此为务,今人知之者盖少矣。又如旧举将,及旧尝为旧任按察官者,后己官虽在上,前辈皆辞避坐下坐。风俗如此,安得不厚乎?
叔曾祖尚书当官至为廉洁,尝市缣帛欲制造衣服,召当行者取缣帛,使缝匠就坐裁取之,并还所直钱与所剩帛,就坐中还之。荥阳公为单州,凡每月所用杂物悉书之库门,买民间未尝过此数,民皆悦服。
当官取庸钱、般家钱之类,多为之程。而过受其直,所得至微,而所丧多矣,亦殊不知此数亦吾分外物也。
畏避文法,固是常情,然世人自私者,率以文法难事委之于人,殊不知人之自私亦犹己之自私也。以此处事,其能有济乎?
唐充之广仁,贤者也,深为陈、邹二公所知。大观、政和间,守官苏州,朱氏方盛,充之数讥刺之。朱氏深以为怨,傅致之罪。刘器之以为充之为善,欲人之见知,故不免自异,以致祸患,非明哲保身之谓。
当官大要,直不犯祸,和不害义,在人消详斟酌之尔。然求合于道理,本非私心专为己也。
当官处事,但务著实,如涂擦文书、追改日月、重易押字,万一败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养诚心、事君不欺之道也。百种奸伪,不如一实;反覆变诈,不如慎始;防人疑众,不如自慎;智数周密,不如省事。不易之道。
事有当死不死,其诟有甚于死者,后亦未必免死;当去不去,其祸有甚于去者,后亦未必得安。世人至此,多惑乱失常,皆不知义命轻重之分也。此理非平居熟讲,临事必不能自立,不可不预思。古之欲委质事人,其父兄日夜先以此教之矣。中材以下,岂临事一朝一夕所能至哉!教之有素,其心安焉,所谓有所养也。
忍之一事,众妙之门,当官处事,尤是先务。若能清、慎、勤之外,更行一忍,何事不办?《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此处事之本也。谚有之曰:「忍事敌灾星」。少陵诗云:「忍过事堪喜」。此皆切于事理,为世大法,非空言也。王沂公尝说:「吃得三斗酽醋,方做得宰相」。盖言忍受得事也。
刘器之建中、崇宁初知潞州,部使者观望治郡中事,无巨细皆详考,然竟不得毫发过。虽过往驿券,亦无违法予者,部使者亦叹伏之。后居南京,有府尹取兵官白直历点磨,他寓居无有不借禁军者,独器之未尝借一人,其廉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