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虞尚书书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四
教化之本莫大于厚风俗,风俗之本莫大于重名节。天下之士固有委之以利而不动,凌之以威而不惧,若是者,举世誉之而不加喜,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使天下皆斯人之徒,则无畏乎风俗之不厚也。天下之所畏者,趋时附世之士,顾望诈谄之人,视俗好恶以为否臧,随时俯仰以为去就。使其徒得志于天下,上足以为朝廷衰乱之原,下足以为风俗夷陵之渐。是以古之圣贤小而处一乡,大而治天下,必使其人轻去势利,重惜名节而后已。何者?世之盛衰,视风俗之厚簿;风俗之厚薄,视名节之轻重。苟世虽盛也,而名节轻,则风俗薄而不救其所以乱;世虽衰也,而名节重,则风俗厚而不害其所以治。昔者东汉之末,学士大夫人人有轻势利之心,故鼎镬之威不能移忠臣义士之气。陈蕃、李膺之徒谈笑入狱,延颈就诛,有死而已,不能偷生以附权倖。其后曹公挟震主之势,高爵厚禄以招诱四方之豪俊,引之以名,委之以利;而犹不从,则挟之以威,胁之以势。然一鲁国男子慨然争之,以至终其身而不敢取。盖先王之泽虽衰,而烈士之风犹在。士之轻去势利而重惜名节,皆当世名卿才大夫有以倡之,故清议振于上而风俗厚于下。后之为士者不然。其视势利之崇,不啻太山之重,而弃名节不啻一羽之轻也。故其嗜利之心,如贩夫贩妇未尝有箱箧斗升之获,一朝而得十金,其素所蓄积者狭隘褊小,而卒然得之,自以为不赀之富,故其志小而易以利动。为士者既以此自丧,而上之人且从而市之。故愚以为名节之不重,始于士大夫重利太过;而名节之不立,始于为学者趋利太急。重利太过则失人,趋利太急则失己。失人则所得皆进取之士,其弊也害教;失己则循物而有苟得之心,其弊也害道。是二者,皆非所以厚风俗而立教化也。某不佞,窃有志于此久矣。顷者朝廷大明黜陟以赏罚天下之士,近自畿甸,远至郡国,崇饰学校,作新天下之材治,将有以振起末俗,追复三代之风。阁下以真材硕德实当其任,用是辄进其说于左右。夫簿书狱讼,俗吏之所为,而移风易俗,儒者之高致也。往时朝廷患学者之沦于习俗而不知正道,故设为庠序经术以教之。由是世之学者考古而不诡于圣人,见理而不溺于异说,可谓盛矣。自元丰以迄于今,三十年间,士风四变,大者乘利便以取世资,小者饰妖言以哗众听,求其守道纯正,足以激流俗而振颓风者,百无一二,岂人之节行固有时而轻重耶?夫三代之盛,略其文而责其行,取其实不取其华,处之以名利必争之地,而观其无奔竞欲得之心,故士惟务己而风俗自醇,侥倖不生而人知廉耻。今之垂绅笏从容于庙堂之上者,皆昔之草野饥饿之士,守死而不徇流俗之人也。然则使之一旦遭世变而处畏途,履危机而蹈水火,固知其不舍己而徇人矣。夫富贵爵禄,人之所甚好,而冻馁饥饿,人之所甚恶也。然义有取舍,则所就有重轻。使所好有甚于爵禄富贵,所恶有甚于冻馁饥饿,则宁冻馁而不为富贵,宁饥饿而不为爵禄。是何也?不以所重易所轻也。今之学者急于名利富贵之途,而重有饥饿冻馁之患,降志辱身以求媚于世者多矣。名节之不立,盖始于此。夫饥寒守死之士,进取者之所不屑,而王公贵人之所借以励天下者也。自阁下之来,蜀之学者,自布衣至于士大夫群至而杂立乎屏庑之下,贤不肖固不逃乎执事者之轻重。然其间卓然以清节自誓,足以副天子兴学置师与阁下推诚诱进之意者,将何人哉?某,眉之贱士也。自弱冠游学京师凡十年,自顾愚陋,不足以为当世取舍,故未尝辄求闻于缙绅先生。会去年春龙飞策士,陛下不以其微贱,擢之上第。今者幸得托炉锤之间,行将入仕,以成其所学于世矣。不识执事者将何以教之欤?夫千金之子志在于千金,则与之以百金而不动;万金之子志在于万金,则与之以千金而不顾。何则?其所挟者在于千金万金,而百金千金所不能动也。士之为己而能自重,其所挟持者远,则其所不屑者愈大,故举天下之大,而彼有所不屑焉,则其志又不特千金万金之比矣。古之人其取人也,必观其所不屑,然后许以名节;而士之自立于世,亦必能有所不屑,然后可与论名节。今世之狭小之士,内怀穿窬之志,外饰浅近之行,而曰我为名节者,皆忠实之士,是窃其名以自售也。其曰时有不得已而少贬焉者,非固守之士,是与世而俯仰者也。夫与世俯仰及窃其名以自售,使其人一日得志焉,则俗之败坏必始于此。故愚愿阁下留意于此焉。伏惟阁下望重而德尊,爱民而好士,宽厚忠义之资,足以消刻薄矫诈之风;公廉正直之操,足以激贪鄙侥倖之俗。士之进见者,皆释然有得于眉宇。此某之所以区区不能自已也。惟阁下怜其有志而怒其狂愚,取其一时之言而期之异日之效,则某望之于阁下,岂徒西蜀!盖将由是而达之天下,播之士大夫之间,举天下之众,皆知名节之为贵,则某之志于阁下,又将有大于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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