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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措画防江八事状1140年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七三、《石林奏议》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四
臣伏见金贼败亡远遁,尚犹窃据东京
近者虽诸道收复故疆,迤逦渐近王畿,秋冬扫灭可待,然臣所部,控扼大江,为国藩篱,与他路事体不同,其职守所当举,不敢不过为堤备,内以屏翰王室,外为大军声援,使敌人望风知畏,以称陛下万全之举。
谨取会本司及属部州军自虏人侵犯中原前后被受朝廷指挥,有合检举预行讲究事,其大要有八,逐一开具,合取自圣裁。
今具下项:一曰申饬边备。
检会绍兴三年十一月枢密院劄子节文,具下枢密院奏,诸路防秋,各有屯守,养锐蓄力,规画已定。
奉圣旨,令都督府及诸路将帅加意防守,增修边备,精练士卒,明审间探,严兵待敌,勿致疏虞。
臣契勘边防之事,其目不一,虽大号令一当听禀朝廷,然有司之守见于常法,自当夙夜上下,协力振举,兵法曰:「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不可胜者守,可胜者攻」。
又曰:「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无恃其不攻,恃吾所不可攻」。
昔齐师侵鲁,疆吏来告,威公曰:「疆埸之事,慎守其一,而备其不虞。
姑尽所备,事至而战,又何谒焉」?
此古守疆之道也。
威公知其说而不能行。
《春秋》书「公追戎于济西」,说者以为公不能预备,戎至而不知,逮其去而后始追之,故书以为戒。
然则为其所不可胜,恃其所不可攻者,其可斯须忽乎?
昨和议之后,兵革少息,沿流诸郡,例多废弛。
畏慎者恐涉生事,但保目前;
怠堕者窃幸苟安,岂思日后?
故虏兵初闻,人人畏骇,皆有迁避奔走之意。
虽有官守者,亦顾望相持。
及兀术败走,军声骤振,捷奏交上,则复皆谓江淮决保无事,不必更为过计。
常情所及,安知远虑?
夫战胜者易骄,谋中者易怠,常胜之家,难与虑敌,光武之所深忧。
窃虑亦合明降指挥监司守令下及巡捕之官,各修其职,常若寇至。
有合申明事务,以时上闻,无得循习,坐废职业。
二曰分布地分。
检会绍兴四年十月枢密院两次劄子,备坐下刘光世吕祉奏,分定刘光世所管沿江地分,上流自池州东流县管下佛池洲至江州界,下流自太平州当涂县管下磁姥山接连建康府,皆是光世所管。
镇江府、承、楚一带,系韩世忠所管。
续除张俊浙西江东宣抚使,本府界张俊所管。
臣契勘本路自池州镇江府,皆是沿江地分,共一千馀里。
昨来既系刘光世张俊两军分守,故虏人侵淮甸,凡经三月有馀,卒不敢窥江岸。
今来张俊虽屯太平州,近者又闻岳飞分兵下守池州,略有旧制,然逐人既领三京、河南北两路招讨,将来进师中原,逐旋起发前去,即沿江诸州并皆空虚,都无指准。
匈奴上郡、云中,汉文帝以令勉屯飞狐苏意屯勾注,张武屯北地,以捍其外;
而内以保京师者,复以周亚夫次细柳,刘礼霸上徐厉次棘门,分列要害之地,以相表里。
唐代宗时吐蕃、回纥入寇至奉天,以郭子仪泾阳,分布麾下,各当一面,以李忠臣屯渭桥,李光进云阳马璘郝廷玉屯便桥,以次前拒,故皆无患。
今诸将方图中原,不容更分其馀力,兼使守江。
若但令预先以今来地界依旧分画,使有定处,如遇进讨,迤逦追破虏人,濒江自在腹内,不必过虑;
万一或须退守,则引兵而归,各着部分,便可坚壁固守,临时不致纷扰。
故曰: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
窃虑亦合明降指挥,略如前日预行约束,张示形势,可使敌人传闻,知我有备,亦足慰安远民。
三曰把截要害。
检会绍兴四年九月枢密院劄子,备坐枢密院奏:沿江采石渡、罔沙夹、马家渡一带,分命刘光世韩世忠各遣军马择地屯泊,各有差定兵将住泊去处。
后来韩世忠移屯镇江府,续差张俊策应两路,其本府靖安、石步至东阳、下蜀,接连浙西,亦系张俊差定兵将住泊去处。
臣契勘本府及太平池州三处,贼马可以过处甚多,前件所具,止是大略。
今据取会到太平州界内即有荻港渡、三山、大信渡等,池州界内即有丁家洲、杨山、清溪、李河、雁汊、赵屯、港口等,皆是自来置巡检紧切守把。
今所管土军,每处各不及百人,其馀不置巡检,犹有二三十所,既不可遍守,亦须量度地里远近,于其要会,别行屯戍,使缓急上下应援得及,则力不足者知所倚仗。
苏峻作乱,自和州渡江,孔坦王导早守江口,陶回庾亮言:「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阳南道步来」。
不能从,果由此路径至都城
其后诸将战不利,郗鉴度贼必入,即于丹徒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贼果来攻大业,不克而败。
其地今皆在本府及镇江界内,可考而知。
盖攻其所不备,兵之要务,以此推之,凡可冲犯,岂可不防?
杜充惟不知此,故虽有数万众,聚而为一,初无部分向着,一旦望风奔溃,今日安得不戒?
窃虑亦合明降指挥下诸将及守臣,逐一相度,凡可过渡去处,择其紧慢,或兵或民,预定戍守之所,以待临时分拨,为决不可犯之计,以防意外之患。
四曰约束舟船。
检会绍兴三年十月枢密院劄子:淮东安抚司申明,已责委江都泰兴两县约束沿江乡村人户,遇将贼马紧急,预行摇驾舟船离岸等事,令沿江州县依此施行。
臣契勘长江之险,非黄河与淮之比。
河、淮不唯皆狭,河峻急,所向不可当,淮水浅而易涉;
独江势深阔平缓。
自春秋、刘、项以来,齐、楚、燕、赵用兵越淮与河,皆浮梁可济,未尝深计。
长江,惟孙策乘汉末乱离,无与为敌,故能乘间长驱,径入三吴。
苏峻狂悖,掩晋不备,遂抵都城
孙权定都秣陵之后,逮晋、宋及梁,自北来犯者苟有守备,皆薄江而止,莫敢睥睨。
中间虽曹操尝至濡须,曹丕尝至广陵魏太武尝至瓜步,亦逡巡顾视,反不敢轻进,况今兀术小丑乎?
守禦之计,未论其他,但能严断舟楫箄筏,彼自无以为计。
今可乘以渡者非止舟楫,其木筏与芦荻柴束皆可为用。
公私舟船固不可以数计,而商贩木筏类皆聚于北岸,真州所在山积,芦荻亦是出产去处。
若便行禁止,则有搔扰之弊;
若缓急旋图,则势必无及。
惟当命有司籍见公私舟船数目,晓谕,遇有缓急,则许令所在一面拘收尽过南岸。
不唯可绝虏人劫夺占据,若或不得已至于水战,则舟皆吾舰,人皆吾兵,不必更广制造及别籍水军。
真州木筏芦荻,并限以八月前尽数发入镇江及浙西。
江州向上木箄,八月后并住,不得放下,已过者候到本府,尽令解拆。
窃虑亦合明降指挥,重立刑禁,责付守臣收执,以待临时施行。
但严禁无故轻举,阻节往来,人自不扰。
五曰团结乡社。
检准绍兴五年枢密院劄子,具下枢密院奏节文,内召募土豪乡兵把隘,奉圣旨,沿江州军守臣、逐路宣抚安抚司疾速讲究。
其土豪乡兵并先行籍定人数,以备缓急使唤,即不得因而勾集,致有搔扰。
至绍兴六年六月枢密院劄子坐下臣寮上言:缘诸路帅宪司,夏秋之交不复询问有无盗贼,循例检举,于界首各立寨栅,聚集保伍,因而决挞,妨废生业。
遂降圣旨:除沿海地分外,其馀州县不得乱有勾集。
臣契勘,自古兵民,皆有所统。
《周官》,在民者五家而上谓之比、闾、族、党,在军者五人而上谓之卒、伍、师、旅,同出一法。
此虽常谈,然用众之道,未有散而不属,能号令开阖者也。
今军固有部分行伍,而民之在乡村者亦有保伍,在坊郭者亦有保甲。
但承平日久,未尝资民为用,故施之不过租税盗贼之间而已。
军兴以来,士不知古,一变而为乡兵之论,于是遂欲驱农亩耒耜之民与正兵参用,不教而责之战,无事而聚之役,食无常廪,用无常器。
朝廷既不得已从之,遂致人言,因有再降指挥
窃详诏令,但戒不问有无盗贼,妄乱勾集,若所当用,岂可因噎废食?
今所谓团结者,非民兵之谓也,特以保伍旧法少加损益,令自相纠率,各集强壮,推择所信服以为首领
官为立为条约,假借名目,约见多寡之数,籍而不用,揭以示众,无事但藏其籍,有警按籍下令各守其地。
正兵控守之馀,令弥缝其所不及,外张声势,以自保其乡里而已。
民虽至愚,若惩往岁之弊,不幸寇得踰江,强者奔迸远徙,骨肉离散,弱者坐受杀戮,同于鸡犬,资用剽劫,室庐焚荡,孰若上下相维,各奋其力,使不得犯我之为愈乎?
民能保其土,则国能保其险,理之必然者也。
周制,用民不过一人,以馀为羡卒,至田与追胥,尚犹竭作。
宋文帝魏太武,尽户发丁,虽公卿子弟,亦皆从役。
此虽不可为法,亦可见其所以能自全者。
窃虑亦合明降指挥,许令守臣预行讨论,量为措置,以图民利,上佐国势。
有蹈前失,重寘典刑。
六曰明审斥堠
检准绍兴四年十二月枢密院劄子:勘会斥堠全藉寅夜举放烟火,务要不失捍禦。
刘光世池州驻劄,将管下沿江地分并置烽火。
所有建康府、浙西沿江一带并无烽台斥堠
奉圣旨,令江东、浙西安抚司措置施行。
臣契勘用兵斥堠,不惟敌势厚薄、军行远近,所待以前知,兼亦虑奸人唱为浮言,动摇民听,我无以验,或致有误朝廷施设。
晋袁耽历阳石季龙游骑十馀匹至,遽以为言,遂至朝野危惧,王导宰相假黄钺出征,已乃知其妄。
石勒在葛陂,军士饥,死亡过半,至有劝之纳款者。
元帝会天下兵,守之而不知,乃纵使去,后遂不可复制。
斥堠不明之过也。
建炎间,虏骑已至江上,本府守臣犹误以为李成,遂致失守。
斥堠探伺,条目固多,烽火最为紧急。
魏王基攻西陵,为今峡州孙权遣戴烈、陆凯拒之,暮举火西陵,鼓三终达吴郡
古之用兵盖如此。
今虏人近在东京,濒江相去无数百里,其动息尚不能的实尽知。
日近攻围顺昌,前后累战,多是事已方得关报,至今人数多寡,议者犹有异同,则缓急何以取信?
所有传送递角,比者戒约虽已严,然事待奏而后知,亦恐缓慢。
至于间探,亦须所在严立赏罚,广布耳目,相与参照,非臣所得独与。
惟是烽火,本府昨自承指挥上元江宁、句容共置烽台三十馀处,通连浙西,不为无补。
今大军屯泊淮上,与前日事体不同,淮北动息,尤宜速闻。
旧制,沿边三路烽火皆有成法,人多知之。
若令更加条具,取其简易可行者付之于外,远近同为一体,不至乖牾。
窃虑亦合明降指挥,令自淮南庐、寿以来,增置烽台,通江南岸。
旧管去处,专委郡县,候贼马警动,即举以施行。
七曰措置积聚。
检准建炎四年七月枢密院劄子:检会三年六月圣旨节文,乡村居民出来顾恋产业,若必行清野之法,窃恐盗贼未至,民情先摇;
若置而不问,又恐佐敌资粮,反为民害。
仰守令监司更切措置,多印文榜,直说事因,使民间通晓,务求安全外,有粮斛草薪之类难于般移,亦须预行措置。
臣契勘虏人前后侵犯,敢肆深入,皆是资粮于我,故恬无所惮。
昨自伪立刘豫之后,盗有土疆,认为己有,其抄掠劫夺,取之于民,固已有限,与前不同。
是以绍兴六年至于淮甸,无成而归,亦坐粮乏自困之一也。
近修和议,中原诸州积粮甚多,皆是贼苛敛裒克,以为猖蹶之备,可见奸谋。
臣初闻警,即尝具陈请,首欲措置,盖正为此。
今来从伪诸郡以次收复,仓廪所馀无几。
淮北虽近秋成,本不产,将来为我师过淮之备,纵贼得之,不能般辇前来,亦不足计。
惟有淮南地分水田尚多,今秋所入,安得不预图?
善用兵者,不必全抗以力。
刘、项相拒荥阳成皋之间,必计敖仓得失。
垓下之败,正以彭越田横往来绝粮道张良陈平知其食尽,以为天亡。
唐初群盗纷起,亦倚洛口诸仓为重。
事之利害,彼此均同。
我欲讨彼,当须先讲粮道,则彼来侵我,岂能无食可全?
所有淮北地分,将来准备大军进讨,合用粮斛,有司自宜别有措画。
淮南直至江岸,庐、寿、滁、和,皆前日虏人宿师之地,若能依险自为山寨之类,即趣令各择利便,早定其所,般辇粮斛,以备入保。
其大军屯驻,亦须计榷,委自两路漕臣,以次津发。
但令前后相继,不至乏绝,不可多存。
若有人无粮,纵能轻入,何敢久住?
其馀金帛马草之类,皆依仿并行。
窃虑亦合明降指挥,饬江东、淮南当职官吏,同为措置。
贼若知此,与清野何异?
实为上策。
八曰戒覈官吏。
检会前降指挥,内一项:敌人去冬深入,其诸州郡守臣等,不能召募忠义勇敢人兵留处城中,悉力捍禦,共为死守之计;
又不能措置般移粮食,迁徙人民,择深山大泽,率众固守,束手端坐。
敌人既至,则以一身逃遁,致使一城生灵,枉遭涂炭。
奉圣旨,下江浙诸州,如敢依前失行措置,止以一身逃避者,当明正典刑。
臣契勘,朝廷措置既已备具,号令既已明审,唯在守之以人。
承平之时,一官不治,止废一官,一邑不治,止废一邑,利害无所相关。
至于用兵,则环千里之地,成败得失,皆相与为先后。
譬之一身,手足耳目各有所司,苟废其一,身与之俱。
故不可使一官不修其职,一人不尽其力。
昨承平既久,玩习成风,例不肯以身任责,苟简文具,姑应目前,一遭警急,皆望风先遁,远出疆界,遂使生灵陷于涂炭,井邑鞠为丘墟。
及至事定徐还,往往反以收复论功。
事既出仓猝,且所干人众,难以尽责,因得原释。
陈豨反代赵,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
汉高祖曰:「守尉反乎」?
对曰:「不」。
上曰:「是力不足,亡罪」。
日近新疆,敌人骤至,城守之计,初无素备,有官守者弃而来归,朝廷推此,以广仁心,苟免降屈,贷而不问,犹之可也。
江南诸郡,入有城郭,出有兵将,所恃有民,所资有食,咫尺行阙,动干大势,岂可不责之以必守乎?
而人情习惯,妄恃宽典,尚无慷慨激昂之志。
夫守以兵者必责之将,守以民者必责之吏。
兵不可使一卒怯而轻退,将必先之;
民不可使一夫惧而轻散,吏必先之。
将能死敌,然后兵能死战;
吏能死职,然后民能死守。
窃虑亦合明降指挥,应备禦之事既已备具,将来或有警急,辄弃官守,妄作缘故逃避出界之人,并依军法从事,必罚无赦。
庶无玩令,稍知事君之义。
右,上件所陈,皆是朝廷已行之命,臣但将案籍检举,参验古事,稽察人情,择其可以施行,责付官吏者,讲之于无事之时,行之于有警之日,宁可有备而不用,不可当用而无备。
是用辄敢尘犯天威,伏惟陛下宽贷而曲赦之。
臣无任惶惧激切屏营之至。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闻兵家先声后实。
臣所陈皆是朝廷已行命令,州县职事所当为,但欲检举申饬,上下协心,行之得人,使敌人望风知畏,不敢轻动而已,并无劳民费财之弊。
孙权以苇荻为疑城,殆同儿戏,而曹丕远惧;
苻坚淝水之败,望见八公山草木皆成人形而遁去。
今若预令将士分守其地,乡社团集有所,传之四远,以张国威,即广军声过于苇荻草木远甚。
伏乞睿察。
〔又贴黄〕臣今来所陈正是本道职事,不敢兼及旁路。
然界分远近,上连下接,如淮东沿海,事体一同,利害均一。
如蒙采取,即淮东、浙西亦合依此施行。
伏乞睿察。
武节大夫河南府汝唐州镇抚使翟兴武功大夫遥郡防禦使 宋 · 程俱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二六、《北山小集》卷二四
敕具官:朕遭时艰虞,东狩吴会,顾瞻旧都,永怀创守,未尝不中夜以、当馈而叹也。
尔奋自校长,不忘国恩,独以貔虎之师,屡挫奚虏之气,辑绥民社,祗奉寝园,遂定洛京,益张武卫,朕甚嘉之。
进阶三等,以旌尔功;
仍陟兵防,俾持使节。
是皆超躐,宜体眷知。
尔其益厉于忠勤,朕亦无爱于爵禄。
腾声懋绩,岂不韪哉。
可。
谢上官 宋 · 王轮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五二、《舆地纪胜》卷一二三
纵未能如疏广之散而利于人,亦岂肯效张武之受而损其节。
小心惴惴,以货其能,取乎谗口,嗷嗷多言,亦可畏也。
汉文帝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三、《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六
治天下者,不尽人之财,不尽人之力,不尽人之情,是三者可尽也,而不可继也。
彼治天下者,不止为一朝一夕之计,固将为子孙万世之计也。
为万世之计,而于财、于力、于情,皆使之不可继,则今日尽之,将如来日何?
今岁尽之,将如来岁何?
今世尽之,将如来世何?
是以圣人非不知间架之税,足以尽榷天下之利,而每使之有馀财;
非不知闾左之戍,足以尽括天下之役,而每使之有馀力;
非不知钩距之术,足以尽擿天下之诈,而每使之有馀情。
其去彼取此者,终不以一时之快而易千万世之害也。
古之人有行之者,汉文是也。
露台百金之费,后宫衣不曳地,可谓不敢轻靡天下之财;
匈奴三入而三拒之,未尝敢穷兵出塞,可谓不敢轻用天下之力;
吴王不朝,赐以几杖,张武受赂,赐之金钱,可谓不敢轻索天下之情。
当是时,流泽淳厚,极炽而昌。
使心一向于靡民财,则固可以建神明通天之台,固可以备千乘万骑之驾,固可以泛沙棠木兰之舟,固可以设鱼龙曼衍之戏,而文帝不为;
使心一向于用民力,则岂无之将,岂无「表、饵」之策,岂无南、北之军,岂无铜虎之符,而文帝亦不为;
使心一向于索民情,则命晁错以任术数,命郅都按刑狱,命朱建以治纵横,命周汤以穷暴酷,而文帝又不为。
文帝可为而能不为,以其所馀贻厥子孙,凡四百年之汉,用之不穷者,皆文帝之所留也。
及至武帝,志大而心劳,功多而志广,材智勇敢之臣,与时俱奋。
桑弘羊之徒,算舟车、告缗钱,以罔天下之财,其心以文帝之所以不能取,自我始取之也;
卫青之徒,绝大漠、开朔方,以竭天下之力,其心以文帝之所以不能举,自我始举之也;
张汤之徒,穷根柢、究党与,以尽天下之情,其心以文帝之所以不能察,自我始察之也。
文帝之所不能取,举文帝之所不能举,察文帝之所不能察,则弘羊张汤卫青之属果胜文帝耶?
文帝为天下计,而弘羊张汤卫青之属为一身之计,故不同也。
惟其为一身之计,故兴利之臣则曰:「穷乏者汉之民也,非吾民也,罔汉民之财则可以钓吾之爵位,何爱焉?
至于财尽而散,则他日司会之责耳」。
武力之臣则曰:「疲敝者汉之民也,非吾民也,竭汉民之力则可以钓吾之爵位,何爱焉?
至于力竭而乱,则他日将帅之责耳」。
典狱之臣亦曰:「煅炼者汉之民也,非吾民也,探汉民之情则可以钓吾之爵位,何爱焉?
至于情尽而变,则他日执政之责耳」。
利在于己,害在于君,利在于近,害在于远,此所以安为而不顾也。
呜呼!
桑弘羊卫青张汤之属,方欲谋身,固不暇为汉虑矣。
武帝独何为弃六世之业,以快二三臣之欲耶?
君子以是益知文帝之不可及也。
虽然,举事求可继,非惟人君为然也,至于人臣谋身者亦如之。
白起为秦将,长平之事,坑赵卒四十万,是不可继之师也,可一不可再也。
惟顾身而不顾国,故竭智力于一举,以侥倖不次之赏,岂复料其再驾于赵哉?
及秦复命之伐赵,卒不行而死,非恶行而乐死也,虽欲行而法不容再行也。
使预知己之复用师也,则必抚纳新附,还定新集,不为长往不来之计矣。
故求为可继者,非特为国,亦为身也;
求为不可继者,非特不为国,亦不为身也。
吾又论之,以为小人之戒。
策问 其十二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八、《东莱吕太史外集》卷一
问:古之制邦用者,量入以为出。
约于出而丰于入,固非治世之事,其入至一二而其出不啻倍蓰十百,则亦理之所无也。
成周画千里之畿,以地计赋,所入固有彝矣。
按其所出之目,错见六职,未易条举。
其体大用钜三焉:祭祀也,宾客也,官师舆隶之供奉也。
一岁之祭,槱燎狸沈,副辜肆献,并列交作。
天官之属,舍其卿士大夫府史胥吏之徒,犹三千六百有奇,以一例六。
殆踰数万千里之入,抑何以赡之?
至于宾客之费,则尤不可以理推者。
邦中之赋以待宾客,郊甸县稍关市山泽之征皆不与焉。
先儒谓其赋二十而一,地最狭而赋最轻,入之鲜者,莫若此也。
及按宾客之籍,侯服岁一见,甸服二岁一见,以至于男、于采、于卫、于要,至疏且远者也,大抵六岁略遍焉。
推掌客所载,等之王国。
置其公、侯、伯礼之重者,姑以子、男论;
置其饔飧饩物之重者,姑以禾米论。
其一见也,出入三积。
其一积也,米三十车,车为米二十四斛;
禾三十车,车为禾三十束。
成周抚封盖千有八百国,辐辏麇至。
试均之于六岁,岁以三百子男国计之,为斛者六十四万有奇,为束者八十一万。
上之为公侯伯加之,为飧饔饩费,固不可胜计。
以区区邦中二十取一之赋待之,是纳升勺之水而泄之以尾闾也。
然未闻以不足为虑,可不深求其故耶?
汉氏度官用以赋民,文帝除民田租,景帝三十税一,山海舟车之利皆未领于县,所入不既鲜矣乎?
方是时,京师南北军之屯,皆仰给大农,而吏禄之差,三公月三百五十斛,中二千石月百八十斛,二千石月百二十斛,下至百石吏犹月十六斛。
自佐史至丞相,具员凡十三万二百八十有五,月之所廪盖踰百万斛。
此犹经费之有秩者也。
匈奴间岁盗边,陈武之出率十万,张武之出车千乘、骑十万,吴、楚七国之叛,至发三十六将军,天下之震动如此。
其他巡幸之役,祷祠之费,束帛之赐,不为无事,抑安所取此?
计臣不以阙告,既甚可疑,而都内贯朽,太仓腐,复大可疑。
在周疑不足者也,而不闻其不足。
在汉非有馀者,乃至于有馀。
求其说而不得,盍推其本末源流以对。
文帝 其二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七、《定斋集》卷一二
文帝宽仁恭俭,为汉贤君,惜乎君人之量不洪,未免为盛德之累。
诸吕既诛,惠帝无子,所当立者高帝子耳。
高帝见在子,唯帝与淮南王
帝长而贤,天命人心不约而合,故定策迎帝者,岂私也哉?
顺天命、因人心也。
且楚汉相攻,身履目击之。
高亡屡矣,卒并天下,、英、卢一有非觊,相继菹醢。
高后擅朝,诸吕用事,寻亦诛灭。
天命归汉,殆不容释,尚何望耶?
帝可以判,然而犹豫不决者,盖高后赵王,齐王几及于难;
燕王早世,又杀其子;
后欲徙帝王赵,患将及矣。
帝逊辞以谢之,仅乃得免。
帝惩诸王之祸,惴惴然朝不谋夕,一旦人以天下与之,非意所及,且喜且惊,故谋及群臣,谋及卜筮,迟疑而不敢进。
先之以薄昭以察其情,继之以宋昌以观其变。
当是时,帝之心何如哉!
即位之夕,夜拜宋昌卫将军张武郎中令,何乃匆匆如此?
数月之间,又封壮武侯
朱虚东牟尝有立齐王之意,帝追恨而黜其功,章以失职,怏怏而死,兴居遂有不轨之谋。
以劝进而得封,章、兴居以欲立齐王而被黜,帝之所存,亦可见矣。
晋侯赏从亡之功,介之推曰:「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
天实置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
盖天之所命,非人力所能为,岂以一言之劝,章、兴居一言之异,而为得丧乎?
帝于此切切焉,是不知有天道也。
或谓夜拜昌、武,非遽欲贵之。
帝自代有天下,疑汉大臣皆不附己,故以亲信代处要任,盖所以虑患于未然。
文帝私忧过计耳。
始诛诸吕,握玺将兵,呼吸之间,有关存亡,不以此时图危社稷,帝已正位,君臣之分定矣,欲何为哉?
夫君人者当以天下为量,汉臣即代臣也,帝乃畏忌大臣,宠任亲信,而预防之,自分畛域,示人以疑,使人有危惧之心,亦非自全计也。
唐魏徵尝劝建成早除秦王薛万彻尝帅东宫兵以攻秦府,二人者罪不容诛,太宗不惟赦之,又复用之,位极将相,不以为疑。
至于秦府旧人迁官,反出东宫、齐府之后,惟才是择,不以新旧为间。
太宗,可谓有君人之量也。
若夫文帝恭俭爱民,有非太宗所能及者;
傥以大体责之,视太宗有间矣。
故曰,君人者当以天下为量。
问答(下)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陈亮集》卷四
义利之分,孟子辨之详矣。
而赏以劝善,刑以惩恶,圣人所以御天下之大权者,犹未离于利乎?
有所利而为善,有所畏而不为恶,则其入人也亦浅矣。
之治天下,不赏而民劝,大怒而民威。
故罪疑惟轻,功疑惟重。
岂亦知其效入人之浅乎?
皋陶陈谟,以典礼赏罚同出于天,而非有轻重之别也。
苟无所事乎其用,则赏罚亦自外来耳,安在其为天乎?
三代之用赏罚,大概犹法唐虞,而记礼者载其先后之用甚详,又以为至周而穷。
岂世变之极,而赏罚之用始重乎?
抑其出于天,而三代始赖其用也?
《春秋》圣人经世之志,而独以代天子之赏罚,则圣人起而治天下,必不能以易此矣,亦何怪于汉宣帝之专恃赏罚以为治乎?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洛书》之所明载,而儒者终以为治天下者不取必于赏罚,亦知夫劝惩之效浅也。
谓赏罚不取必于劝惩,则无以御天下;
谓其为惩劝而设,则赏罚亦利耳。
利者,人道之末也,则皋陶之所谓天者岂诬乎?
耳之于声也,目之于色也,鼻之于臭也,口之于味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
出于性,则人之所同欲也;
委于命,则必有制之者而不可违也。
富贵尊荣,则耳目口鼻之与肢体皆得其欲;
危亡困辱则反是。
故天下不得自徇其欲也,一切惟君长之为听。
君长非能自制其柄也,因其欲恶而为之节而已。
叙五典,秩五礼,以与天下共之。
其能行之者,则富贵尊荣之所集也;
其违之者,则危亡困辱之所并也。
君制其权,谓之赏罚;
人受其报,谓之劝惩。
使为善者得其所同欲,岂以利而诱之哉!
为恶者受其所同恶,岂以威而惧之哉!
得其性而有以自勉,失其性而有以自戒
此典礼刑赏所以同出于天,而车服刀锯非人君之所自为也。
天下以其欲恶而听之人君,人君乃以其喜怒之私而制天下,则是以刑赏为吾所自有,纵横颠倒而天下皆莫吾违。
善恶易位,而人失其性,犹欲执区区之名位以自尊,而不知天下非名位之所可制也。
孔子之作《春秋》,公赏罚以复人性而已。
后世之用赏罚,执为己有以驱天下之人而已。
非赏罚入人之浅,而用之者其效浅也。
故私喜怒者,亡国之赏罚也;
公欲恶者,王者之赏罚也。
外赏罚以求君道者,迂儒之论也;
执赏罚以驱天下者,霸者之术也。
肉刑之兴,说者以为起于苗民,而尧参取而用之。
「报虐以威」,盖将以戒小人,而非出于圣人之本心也。
故舜多为之涂以出民于刑,祇以施诸怙终者;
穆王训刑为尤详。
然则虽圣人欲去之久矣,安在其为孝文姑息之仁也?
而世儒之道古者,必以为井田、封建、肉刑皆圣人之大经大法,不可废也。
治天下而不用肉刑,徒以启小人犯法之心耳。
故曰:肉刑之刑,刑也。
汉魏之际,往往数议复之而不果,以至于本朝,而刑轻于三代矣。
法家者流以仁恕为本,惟学道之君子始惓惓于肉刑焉,何其用心之相反也?
推之天理,验之人事,而要诸古今之变,究其所从始,极其所由终,必有至当之说。
昔者圣人别人类于禽兽之中,而去其争夺戕杀之患。
盖必执生杀之权,而后谓之刑政也。
则肉刑固已草具,而未有其法耳。
苗民始多为戕人之具以淫用之。
尧惧其为世训也,故取而次第品节之,使必若苗民者然后罹此刑耳。
故曰:「报虐以威」。
舜又多为之法以出之,而夏于赎刑为尤详。
商人执刑罚以督奸,伤肌肤以惩恶,盖严其所当用者耳。
夫既多为之涂以出之,而不严其所当用者,是教人以轻犯法也,岂圣人制刑之本意哉。
文、武尤谨于庶狱,而措而不用至于四十馀年。
穆王耄荒,而训刑以诘四方,使知刑者圣人爱民之具,而非以戕民也。
汉兴,承秦之馀烈,先王之法度尽废,而肉刑块然独存。
文帝感一女子之言而慨然除之,于是可与语变通之道矣。
井田封建,自黄帝以来,极十数圣人之思虑,所以维持而奉行之者,惟恐其一事之不详而一目之不精也。
至于肉刑,则多为之涂以出之,惟恐其或用耳,岂可同日而语哉。
圣人之恐其一事之不详而一目之不精者,今既尽废而不可复举矣,独惓惓于圣人之恐其或用者,纵使可用,无乃颠倒其序乎!
使民有耻,则今法足矣;
民不赖生,虽日用肉刑,犹为无法也。
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
四达而不悖,则王道成矣。
吾闻诸圣人者如此。
郦食其高祖以示诸侯形势之制。
方天下未定之际,形势固不可以授之人,盖惧其自伐也。
天下已定,固当以天下为家,以四塞为形势。
萧何方惓惓于壮宫室,娄敬方劝据秦地以临制天下,何其狭也!
高帝仁爱人,念天下汹汹数岁,本不敢轻用其力;
豁达大度,欲示天下以至公,而庶几于周家之义。
然卒为宗臣所移犹可也,而竟移于羁臣之说,何哉?
岂三代公天下之道,后世真不可复行乎?
抑人心多自疑,而其流遂如此也?
不然,则在德不在险,是真书生之谈耳。
万物皆备于我,而一人之身,百工之所为具。
天下岂有身外之事,而性外之物哉!
百骸九窍具而为人,然而不可以赤立也,必有衣焉以衣之,则衣非外物也;
必有食焉以食之,则食非外物也;
衣食足矣,然而不可以露处也,必有室庐以居之,则室庐非外物也;
必有门户藩篱以卫之,则门户藩篱非外物也。
至是宜可以已矣。
然而非高明爽垲之地则不可以久也;
非弓矢刀刃之防则不可以安也。
若是者,皆非外物也。
有一不具,则人道为有阙,是举吾身而弃之也。
然而高卑小大,则各有分也;
可否难易,则各有力也。
徇其侈心,而忘其分不度其力,无财而欲以为悦,不得而欲以为悦,使天下冒冒焉惟美好之是趋,惟争夺之是务,以至于丧其身而不悔。
然后从而告之曰:「身与心内也,夫物皆外也。
徇外而忘内,不若乐其内而不愿乎其外也」。
是教人以反本,而非本末具举之论也。
二帝三王未尝不择形势而居之,而周公于宫室之制,闳大端丽,欲用以为万世之法。
夫岂以形势为德之辅,而宫室为德之华哉,此帝王所以备人道而与天下为公也。
萧何娄敬盖亦知天下之势而已,而未知圣人本末具举之道,故使论者犹有疑焉。
且谚有之:「衣则成人,水则成田」。
此岂有内外轻重之异哉?
世儒之论所未及也。
帝、王之号名殊,而其道一也。
然学者知称、文、武,而名号与谥终不可得而别
以「」、「」、「禹」为名,则汤、文、武独以谥举,可乎?
通以为号,则咨尔舜禹者,必非号也。
汤之子孙,以「甲」、「庚」、「丙」、「壬」为号,则「汤」不得以谓之谥,然而所谓「予小子履」者,则汤既有其名矣。
后世之言谥法者,遂次于其中,夫岂其然乎?
文武之子孙各以谥显,而善恶一付之天下之公论,虽孝子慈孙不得加私意于其间也。
《春秋》之公侯伯子男,其卒葬例以「」书,又何所贵于圣人之笔削乎?
亦无怪后世之孝子慈孙因得以致其隐恶之义也。
圣人酌古今而裁之中道,必有俟百世而不惑者。
自风气初开,人极肇建,于是有君臣上下之分,而为之号以尊异之,未有名字之为别,而文物之可观也。
及其久也,有号而后有名,有名而后有字,有字而后有讳,有讳而后有谥。
上则追王其先祖先公,下则施及其文子文孙,旁则庇其本支族属,推其姻连亲党,隆于朋友,不遗故旧,以广亲亲之道于天下,然后为忠厚之极则,人道之至文,此周家所以独备于三代也。
孔子作《春秋》,既已品节而尽用之矣。
然名之曰「幽」「厉」,而国恶不讳,无以致君父之敬;
列爵各从其实,而直情径行,无以尽臣子之心。
故《春秋》兼隐恶之义,从尊君之文,而人文于是大备,后世无以复加矣。
过是以往,则人心无穷,不可以尽徇;
而天下至众,不可以文欺也。
循而至于周道之文也。
《春秋》之义,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后世之欲行恩义于《春秋》之外者,徇人心而欺天下者也。
吕不韦子楚以为奇货,此战国策士朝暮反覆之谋,君子之所不道。
而汉文立未数月,乃脩代来功,宋昌既封侯,而六人者皆官至九卿
宣帝惓惓旧恩,至侯五人而未止也。
天之立君,本为斯人计,犹不以逸豫其君之身,顾何有于平时自结于其君以觊非望者乎?
将相大臣以天下之义迎立代王,犹逡巡而不敢进,既已矣,夜拜宋昌卫将军,领南北军,而张武实行殿中,将相大臣今犹未足信耶?
昔者王代而今为天下主,必自代来者而后足信,何其示天下以狭耶!
贪天之功以为己力,宋文帝能忍于徐羡之傅亮谢晦,而王华王昙首之徒自是而用事焉。
使后世反覆多诈之人常觊天下之有变,以幸一日之富贵,其必自宋昌始矣。
汉高帝用其私心于丰沛,而生长之地亦有异恩焉,是纳吾身于一邑,而教天下以侥倖,岂所以为天下主哉!
南阳之恩虽小杀,而此义卒不可废。
人主一时之私恩,又可为万世之常法乎?
裁恩义而中持衡焉,使开国承家者有所据以为常行之道,揆之以《春秋》之义,则必有以处此矣。
晋文公在外十九年,从亡者非一,而三士称焉。
及其反国也,郤縠实当国政,狐偃赵衰盖始为卿,而贾佗臼季之徒未有列也,郤縠死,先轸以下军之佐代之,当时以为上德,则从亡之劳不论矣。
颠颉就诛,魏犨几不免,而介之推不及禄。
荣辱可否,与众同之,幸不幸一归诸命,不以亲疏厚薄为等降也。
《易》曰:「君子知柔知刚,知微知彰,万夫之望」。
自古圣贤之举事,与夫后世英雄豪杰,必寄腹心于同起共事之人者,彼其察事见情常先乎众人,非以其为故旧而特亲之也。
至于左右亲昵,讵肯以得国有天下而任之以政哉!
富厚安荣,不欲以天下国家而俭其素所亲耳。
《春秋》之义,所以重君臣恩义之始终而不及其私者,固所以防人心之流也。
文帝绛侯以大义,而卒不任宋昌张武以国政,彼其轻重浅深必有以知之矣。
丙吉之端简厚重,虽微旧故,是可不任之以政乎!
宣帝忍于霍光,而惓惓于五人者,非但亲疏有以蔽之,而权利所在,固争之端而怨之府也。
周公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此圣人所以裁恩义而中持衡者,其诸《春秋》之所不废欤!
丰、沛、南阳,以生长之地而沾异恩,雨露之所被,日月之所照,近而易入者常先得之。
此亦天下之公义,而厚薄之殊绝则为私心耳。
夫人心之正,万世之常法也。
茍其不役于喜怒哀乐爱恶之私,则曲折万变而周道常如砥也。
唐太宗惓惓于天策学士,而秦府旧人则与东宫、齐府均其用舍,盖亦庶几于恩义之平矣。
呜呼!
安得皇极之主而共叙之哉!
圣人以常典卫中国,以封疆限夷狄,明其不可参也。
然民命之所在,不当以夷狄、中国为别,故兼爱之说兴而通和之义行。
甚者至欲以女妻之,冀以舅甥之恩而获一日之安。
彼惟不习于礼义也,故谓之夷狄,而可以人伦而縻之乎?
暗哉娄敬之智也!
一日作俑,而其流至于不可胜言矣。
然合中国而君之,既不能却夷狄于塞外,又不能忍一日之辱,坐视民生之涂炭而莫之救,是诚何心哉?
齐景公所以涕出而女于吴也。
孟子之所不敢废,则娄敬岂得为过乎?
略其事而取其心,虽宋虢之息民,圣人不得正色而诛之也。
有中国必有夷狄。
待夷狄之常道莫详于周,而其变则备于《春秋》矣。
方舜禹之时,蛮夷猾夏,则命士以明刑而已。
至汤有来享来王之事,而未有其礼也。
周公成王,朝诸侯于明堂,而列四夷于四门之外;
分天下为五服,而以周索、戎索辨其疆,盖不使之参于中国也。
宣王伐猃狁,至太原而止,而蛮荆使之来威而已。
此周道之所以中兴也。
幽王之乱,而中国、夷狄混而为一矣。
其后楚始僭王,以夷狄之道横行于中国;
吴越奋自南方,以与晋楚争伯,而晋楚不能抗。
商周而上夷狄未有之祸也。
圣人有忧焉而作《春秋》,其所以致夷夏之辨亦难矣。
戎狄之种类不一,而杂出于中华,以致其猾夏之祸。
圣人一切以周道治之,而不使参中国之事也。
诸侯与之会盟则讥之,伯主穷追远讨则黜之,要使各安其疆则止矣。
至于吴楚,则非周道之所能尽治也。
方其始之僭窃也,固已斥而弃之于夷狄矣。
及其能从中国之会盟,则人之;
能行聘礼,则爵之;
能正中国所不能正之罪,能讨中国所不能讨之敌,则酌轻重以许之。
及其行诈谋,用狄道,则斥而弃之如故也。
然而窃伯可也,分伯可也,专伯则不可;
人可也,子可也,公侯则不可;
而况于僭王乎!
是圣人于中国、夷狄混然无辨之中而致其辨,则所以立人道、扶皇极以待后世也。
吴楚之祸极矣,圣人岂不知后世必有夷狄之尤猾者,踵其辙以抗衡于中国,庶几《春秋》之义尚可覆而行也。
汉之匈奴,唐之回鹘吐蕃,本朝之契丹,岂可以待夷狄之常道而待之,徒曰不可参于中国而已乎!
彼固越疆而来参,窃中国之文以自尊异,逞夷狄之威以自飞扬矣。
然而妻之以女则不可,藉其力以平中国则不可。
盖惧夷狄、中国之无辨也。
汉唐之已事可以鉴矣。
本朝去是二祸,而岁以金缯奉之,不复至于交兵,则既享其福矣,独使之并帝,则汉唐之所未有也。
专中国之祸,岂一朝一夕之故哉!
是皆当时之廷臣不讲《春秋》之过也。
今中原既变于夷狄矣,明中国之道,扫地以求更新可也;
使民生宛转于狄道而无有已时,则何所贵于人乎!
扬雄之言曰:「五政之所加,七赋之所养,中于天地者为中国」。
王通之言曰:「天地之中非他也,人也」。
盖「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汉论一 其三 文帝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
史臣美之曰「专务德化」,专之一字,其渊矣乎。
盖人主之心,贵乎纯一而无间杂,苟其心之所用有间杂之病,则治道纷然无所底丽,而天下有受其弊者矣。
何也?
一人之心,万化之原也,本原不正,其如正天下何?
是故人主不可不先正其心也。
此心既正,纯矣而固,一矣而无二三,培事物之根,浚至理之源,择善而固执之,不以他道杂之,虽非常可喜之说欲乘间而进,吾无庸受焉,则终始惟一,无间杂之病,施之治道,岂不粹然而明,浑然而全欤。
有如守其一而复欲兼其二,主于此而复欲得于彼,方寸之间,扰扰焉初无定见,长驭远揽,求以备前人之所未备,则治道駮矣。
故夫处心不定者,皆害治之本;
而执德不回者,乃运化之枢。
人主其可不纯用其心也哉。
大抵治道有本原,不得其本而泛然求之于其末,则胸中扰扰,日见其多事矣。
抑不思治原于一心,心既扰扰,则以刑罚,说者或以刑罚为务;
以征伐,说者或以征伐为务;
以聚歛进者,或以聚歛为务;
否则心主乎嗜欲,主乎便佞,又否则主乎广宫室,广台榭,而天下不胜其扰矣。
呜呼,唐、虞、三代之君臣,夫岂无所用心于为治者?
然其平居讲论,惟曰「惟精惟一」,曰「德惟一」,曰「纯亦不已」,曰「之德之纯」。
究其言,疑若迂阔而不切事情,及穷其理,则治道复无出乎此。
何也?
专精纯诚者,合百为于一致,舛驭进退者,散志虑于多端;
故视庭搏鼠者歌必不成,而蚊虻挫精者射必不善。
吁,人之一心恶可二其用也哉!
又况民以德而化,德以一而进,德不进于己,则化不形于民。
民化于德,德化于心,心不一则德不进,德不进则民不化。
此其源流本末所在,为君者要在端其本也。
秦人不知务本,一意于严刑酷罚,务以束天下而震之,一时治效,君益尊,民益卑,疑足以过古,而一夫作难,七庙为隳,夫岂他哉,心蠹于功利,视德化为不急之务故尔。
孝文惩之,以宽易暴,以德易刑,自农之外无馀说,自涵养之外无馀事。
千里之马非不可受也,受之恐杂吾之诚心也;
百金之台非不可作也,作之恐间吾之诚心也。
宁屈于尉佗之不臣,毋宁伐之以伤吾之德;
宁屈于张武之受赂,毋宁诛之以伤吾之和。
单于偕之大道,而扶杖之老思见德化之成。
则帝之心可谓纯任德化,而无间杂之失矣。
史臣之美,孰谓其过。
民吏风俗策 南宋 · 方大琮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铁庵集》卷二八
人君当以实意示天下,而不可以虚名欺天下。
盖法制严切,不足以回天下矫为之心;
而情意真实,自足以动天下感激之念。
有若保赤子心诚求之之意,则裕民之语不为虚;
有至诚乐与贤者之意,则敕吏之语为不诬;
有苟得其情哀矜勿喜之意,则厚俗之语为不妄。
不然,胥空言尔,天下其可以空言感动乎?
古人诚实相与之风与世阔远,而上下之交相疑者非一世也。
有恳恻以爱民者矣,减膳彻乐,忧动天颜,发廪赈荒,亲屈车驾,然泽浮于赈贷而饿殍相望,恩多于涓滴而涸辙者自如。
有操切以御吏者矣,三岁诛赏,举行周礼,董正治官,动引《周官》,然能肃其形而不能善其心,可杀可辱而不可夺其贪利之念。
有变色以正俗者矣,诏扶寡弱而强犷者抑,诏崇朴厚而浮靡者诛。
然乘坚策肥,武断乡曲之平民;
撞钟击鼓,惊动愚俗之耳目。
此岂尽天下之罪耶?
盖平时脧削膏血之垂尽,民痛而不知,或虽求之,则伪而不诚,此意不能掩于民矣。
一旦乃多为哀怜抚恤之言,曰痛在朕躬,曰支体伤则心憯怛也,人谁信之?
平时动以格律相绳束,与贤者而不诚,虽与之则勉而不乐。
此意已暴白于士大夫矣,一旦乃深以辞语相诘责,曰吾于天下贤士大夫可谓无负矣,人谁肯之?
平时执朴持斧以鞭其俗而临其民,得情则喜而不哀,虽哀之则貌而不爽,此声已彻于天下之耳矣。
一旦乃勤勤恳恳,以君子长者望于人,曰朕嘉与海内更始也,宜其从者亦貌,而不从者其心。
甚矣哉,后之人主每欲以虚名欺世也!
甚矣哉,后之人心滋不可以虚名欺也!
移民移,惠亦渥矣,而糜烂赤子之意,梁氏刻骨恨焉。
一札十行,言亦甘矣,而谣言辄易之意,东都之士夫憾焉。
闭城门搜踰侈,名辞顺矣,而忿嫉富室,有必欲破坏之意,西京之风俗不能平焉。
真实德意既不足以动天下而入其心,始则嘉言以柔之,继则小惠以媚之,又其甚则严刑峻法以劫之。
盖诸术毕试矣,而屹然者终不可动,而后竦焉知天下之有人心也。
愚每谓后世惟文帝、太宗庶几有古意者,而执事之问适及焉。
懿哉,文帝、太宗之为君也!
凛乎士民之上而知其不可欺也,其能以意待天下而不以名罔天下者乎。
二君初年,太仓之储朝不谋夕,旱蝗之灾岁无虚日,民力非不困也,四海之富举听一人,而以天下俭其身,甘衣弋绨,此岂人情所安耶?
天灾流行,国家代有,而以民饥由己,至自吞蝗,此岂矫饰所为耶?
二君深居九重之奥,而心思所到,无终夕不澈于穷阎委巷之下,若亲与之周旋而尝其疾苦者。
当时之民固感其君求民痛痒,语切而情真,所以焦心劳体靡皇宁处,咸以我民之故,亦皆勉力尽瘁,丰殖本业,以宽吾君旦夕之忧。
吾故知夫海内之富庶不在赈贷之日,而油然生于一弋绨之间;
斗粟三钱之俗不在蠲赋之时,而恻然动于吞蝗之后矣。
张武倚旧臣而招赂,长孙凭帝戚以纳缣。
耳目所及者如此,吏治良不韪也,声其罪于天下,而与众共弃之,吾固有辞,彼亦甘心,而加赐厚遗。
非私其亲也,非懦于用法也,吾宁示以廉耻以触其悔悟之机,毋遽律以国宪以成其不美之意,无严刑峻法之及其身,而有深愧重责之切其心。
当时之吏固感其君推诚待下,不我鄙夷,不以一眚绝人之终身,不以一二人而尽薄其徒,亦皆洗濯心志,精白承休,以答吾君期待之厚。
吾故曰明诏饬吏,严则严矣,不如金钱之一赐;
临轩而策,亲则亲矣,不如赐帛之一愧。
风俗之侈靡,言者流涕,习俗浇讹,请施法律,风俗甚不满人之意也。
二君不与之角胜于空言之末,相仇于文法之中,而玄默以镇之,躬行以待之。
盖谓俗以侈丽相誇则富者得志,人各有心,自顾穷陋,有耻不若人之意,是其情可哀而其机可转也。
天子革舄,则曳丝缘履者于汝安之乎?
天子蔬食,则轻冒宪纲者是诚何心哉?
以隆尊綦贵而自贬损如此,所以愧富者之心,所以安贫者之念,富者亦可以毋奢矣,贫者亦可以毋耻矣,兹非转俗之机乎?
当时之风俗果相与感其君忧劳天下,良亦自苦,吾侪小人何忍唱成浮薄,以徇一时流俗之见,而使吾君以万乘之贵而不得享一日之欢?
斯民自顾而不可安,眇然一动念之顷,而方炽之侈靡已转移于玄默之中,未革之浇讹已潜消于躬行之日矣。
有天下者固所以容天下而非与之为敌也。
二君之心渊乎天地父母之心也,其所谓容天下者乎!
后之立人上者不能容之,而求以胜之,胜之不已,至于交相为敌也,猜防顾虑,譬天下于狙猿之牧,而设奇出巧。
上以苟政苟道待其俗,揣摩臆度,意国中皆陷阱之设;
而深情厚貌,下亦以不肖之心应其上。
悲夫!
以上下之大义而转为相仇责之辞,俗则薄矣,上亦已甚矣乎!
君子思古之世道术相忘,一语一话,家人唯诺,疑忌仇责,奚为于父子之间?
噫!
古往矣,深言之无益,祗重人悲酸而已。
肆我主上,执古道以御今,诚心实德,神人信之,盖凛凛汉、唐二君之上,故常临人以父母之心,而不敢以一毫之苟道轻侮天下。
勤恤民瘼,真见其恻怛而非伪也;
爱护衣冠,真见其乐与而非貌也;
拯救风俗,真见其哀民罪己而忿嫉于顽也。
精神心术,宜足以感召天下于冥冥之中,而乃若捍而不应,何耶?
室无盖藏,民弃而趍末;
廉隅失守,士转而奔竞;
侈靡相高,风俗乘流而俱逝。
三嗅之馀,无一足起人意者。
如是则一切以罪天下可也,而上之人惟曰岂天下以我为不用情欤?
不然,责己者略而望人者太备欤?
吾惟三自反而已,天下何辜焉。
嗟乎!
茅茨之俭,尧民化焉。
今吾君未尝兴一浮费,哀民生之不易,一丝一粒之奉,必念吾赤子得无有啼饥号寒者乎?
宫中之隐,纤悉微细,可以布之海内而无所愧,民之趍末,盍亦少思乎?
三风之刑,商人有焉,今吾君未尝用一重罚。
不杀士夫,我祖家训,必甚不得已,而镌降及之。
迟之岁月,复拂拭湔洗而用之,而不为全人者几希。
有官守盍亦少愧乎?
利口之惩,周人有焉,今吾君未尝形一怒言,视一世奔趍于澜倒之中,欣欣而自喜,于我心有戚戚焉者,若己推而纳之,伤其薄而哀其愚,有敩而无杀。
浮靡之俗盍亦少戢乎?
十年宵旰,不动声色,冥思默想,冀以精神格一世,用功深于二君矣。
率土臣民,若小与大,狃常习故,不能丕应徯志,以答其君,计效劣于汉唐矣。
此固凡有心知者之所共念也。
帝王惟以天地处其心,有反己之兢业,无忿人之设施。
吾惟曲加抚恤,而民力无不裕之理;
吾惟开心见诚,而士风无不化之理;
吾惟痛自尅励,而风俗无不厚之理。
示天下以真实之政,而语天下以不得已之意,调伏其不平之气,诱触其易动之机,毋沮毋激,毋骇人情,毋耸物听,徐俟其自定,而静听其所归。
将相率而告语曰:吾君德我深矣,其迟迟而望我久矣,严刑酷罚非不能我施也,特不用尔,盍相与洗心涤虑,改视易听,相从于善,以毋负明君之美意,毋为治世之罪人?
如其不然,是天下皆无人心,而崇高之势亦无如之何也。
今天下已凛凛有向化之意矣,惟上之人少需之。
绍定壬辰御试对策绍定五年 南宋 · 徐元杰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四八、《梅野集》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九
臣对:臣闻求道有本原,行道有功用,自本原而达之功用,则天下之治可以不劳而举矣。
盖道无近功,惟志趣之高远者为足以极其功;
道非小用,惟力量之凝定者为足以大其用。
自有天地以来,所以脉络世教、纲维人极于不泯不绝之地者,皆非偶然之故也。
太极之理流行散见于万类之殊,常人得之由之而不知者也,故必有待于超出乎亿兆人之上者为之君师焉,以一人之心融天地之心,以天地之心觉天下之心。
帝之所以为帝,王之所以为王,同此心也,亦同此道也,同此学也,亦同此功用也。
然则有帝王之心者,斯能有志于帝王之道;
帝王之学者,亦岂不能进于帝王之用哉!
恭惟皇帝陛下英姿天挺,圣学日新,自临御以来,孜孜汲汲,既知求此道之用以用其心,则知推此心之用以用天下。
其间大震怒、大拂乱,所以撄宵旰之怀、关玉食之抱者,殆非可以一二计也。
陛下端居凝邃,加意讲求,所以压万变之纷纭,镇群疑之汹涌,阴以为天下国家之计者,盖陛下求道得力处也。
夫求道既有所得,则夫坚始者之念,以就来者之图,勉今日之诚,以为后日之虑,不以仅定为无恐,不以苟安为自足,凡三代之所以根柢乎盛治者,是政陛下行道用力处也。
因其力之有所得,充其力之有所用。
天地之眷厚矣,所以答天地之眷者当何如?
祖宗之托重矣,所以奉祖宗之托者当奚若?
丕绪之承,今九年矣,所以充拓事业者当何修而至?
陛下诚能因其力之有所得,充其力之有所用,自身而家,所以正人伦而系风化者,不可不谨其表倡之几;
自家而国,所以别贤否而定名义者,不可不致其微渐之虑;
自国而天下,所以谨修攘而全爱敬者,不可不极其勉励之诚。
其效證于三代之所已行,其监具于秦汉以下之所并见,其事信于经训史册之所可考。
陛下诚于本原之地而极其神,不徒以曰诵曰讲者为常准,则学之为王者事,宜在陛下方寸间耳,臣又何敢容其喙!
请以所闻于师者,拜手稽首,以复陛下之问,惟陛下少垂听焉,臣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盖闻学之为王者事,由三代至于今日,未之有改也。
而或以为古今有殊时,帝王有异治,世道有升降,各因其时以为治,而无一定之论。
吁,有是哉」!
臣有以见陛下有志于帝王道统之传,而为昧者发道与时异之叹也。
臣闻道与心一,帝王之心与万世一。
尧之授舜,舜之授禹,三圣授受,相传一道,载之于《书》。
人心、道心之分,惟危、惟微之辨,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
惟其形气之并生,虽上智不能无人心;
惟其性命之各正,虽下愚不能无道心。
故人心每患于难制,而道心每患于难明。
难制故危,而安之者常寡;
难明故微,而知之者几希。
惟精则决择详审,而致知之功深;
惟一则主宰坚定,而力行之用久。
是以一中之执,万世惟允。
成汤传之为昭德建中,文武传之为顺则立极。
帝王之治,所以蒸为雍熙,薰为泰和,而无一民一物之不得其所者,皆此道之功用也。
夫以功用之散于天下者若是其明著,而根本之敛于一心者犹不敢废夫讲贯之忱。
、文、武之所以号为汲汲于学者,果为何事也?
岂非以危微数语肇启其端,故心法之传异世同轨?
成汤之礼制,文武之克宅,莫不皆致力于本原之地。
虽其时之相去若有不同,而道之相传未尝不一。
自世之昧者观之,泥于迹而不求于心,索于治而不求于道。
舜、文一也,或疑其劳逸之殊,而不揆其符节之合;
商、周一也,或疑其文质之异,而不通夫损益之因。
善乎,董仲舒之言曰:「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异」。
盖其所以异者,世之治乱而已,所谓道则未尝不同焉。
韩愈亦曰:「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以是传之文武」。
仲舒之所谓继,求韩愈之所谓传,则六七君子之心越宇宙而同神,历千载而一日,又孰谓其世有升降而因时为治,果无一定之论乎?
然则能知帝王之无异心,则知帝王之无异道;
帝王之无异道,则知帝王之无异效矣。
臣伏读圣策曰:「夫统理民物,为天下君,膺天地之眷顾,蒙祖宗之付托,若是其重,而本原之地无所据依,以善斯世,不可也。
是以之帝,、文、武之王,莫不从事于学。
如饥之必食,渴之必饮,未尝外道以出治,舍经以求治也」。
臣有以见陛下以天地祖宗之寄为不可忽,以三王之道为必可行,而欲讲学以求道,即道以求治,而又知所用力之地也。
臣闻帝王之心与天地一,祖宗之心与帝王一。
帝王,代天地以裁成其化者也;
祖宗,法帝王以会通其者也。
故求帝王之治者,当求帝王之道;
求帝王之道者,当求帝王之心。
法明则道法著矣,道法立则治法举矣。
世去古远,正学不传,生民不见帝王之泽,至治之主盖不世出,而天地之生圣人乃间见于千载之后。
艺祖皇帝肇造区夏,拨乱立极,读书而叹后世刑网之密,盖有以契夫天地生育之心矣。
仁宗皇帝绍休圣绪,继体守成,讲《易》而得六情六气之说,盖有以契夫天地动静之心矣。
夫以祖宗讲明学问,稽式帝王,既无一而不契于天地之心,则夫两间之所眷祐于国家而遗陛下以无疆之休者,要非人力之所倖致也。
陛下讲学所以朝夕不倦,寒暑不辍,而必欲与帝王之心同一运量者,盖欲以慰祖宗之托而答天地之眷焉尔。
故观乎天地,则见帝王矣;
观乎帝王,则见祖宗矣。
何则?
天地付陛下以此位者也,帝王同陛下以此道者也,祖宗传陛下以此心者也。
心得其正,则此道为有宗;
道得其正,则此位为无忝。
位正而道益可行,道正而心益可制。
动息造次,常以天下为忧;
安舒暇豫,略不以有位为乐。
夫如是也,真知夫天地之所付者至大,而不敢以自小矣;
真知夫帝王之所者至公,而不敢以自私矣;
真知夫祖宗之所传者至重,而不敢以自轻矣。
自是而充之,以学力所到,日益月新,心术所存,天宽地大,举一世之人济济于雍熙泰和之域,浑浑乎如四时之,而不见有炎风朔雪之惨者,皆此心之推也。
惟陛下益反诸心而用力焉,则功用岂有难致者哉!
臣伏读圣策曰:「朕以眇陋,嗣承丕绪,于今九年,昧旦而朝,咨诹辅弼,延纳英隽,日御经筵,曰诵曰讲,咸有常准」。
臣有以见陛下统临于上,尊而愈谦,问学之勤,久而不替也。
臣闻帝王之学厥有本原,惟谨养乎心术之微,不徒为诵说之务;
惟深探夫造端之自,不徒为外饰之求。
宫庭深邃,燕佚易失;
声色满前,志念易汩。
四海九州之大,非空言所能维持;
一日万几之繁,非小智所能经理。
然所以维持而经理之者,其本会于圣心运量之中,其形于圣学贯通之后,则是心不可以不尽,学力不可以不充也久矣。
故有一念之纵肆,则不足以充此学;
有一息之间断,则不足以充此学。
外庭固学矣,内庭其可息乎?
经筵固学矣,退处其可懈乎?
端人正士固与学矣,便嬖使令其可与亵乎?
陛下有志于帝王之事,固出于圣心之实然,抑帝王所以兢兢业业,儆戒无虞,孳孳汲汲,悠久不息者,得非陛下之所当深勉,而不徒为言语诵说之末而已者乎?
陛下即位固九年矣,然外而疆土之未清,内而奸宄之未靖,陛下而念及此,得不以周之克商,九年大勋未集而勉其忧勤乎?
陛下每朝,固咨辅弼、延英隽矣,然内而邪正之未明,外而贪廉之未判,陛下而念及此,得不以舜之三考黜陟,庶绩咸熙,而为几康之戒乎?
不然,以可致之资而不能致,以可为之时而不能为,以可豫备之岁月而自惰于不备不虞之域,若是而曰讲诵有常,臣甚不知陛下讲诵之谓矣。
陛下苟能以帝王之心为心,则必深求帝王用力之要。
凡六经所载,得之于经筵之所诵讲者,诚非徒以讲诵为也。
口以诵之,必反心而载惟;
学以讲之,必闻义而力徙。
故于至善之所当止,则必如好好色,使之眼明心悦可也;
于不善之所当改,则必如恶恶臭,使之影灭迹绝可也。
学有如是,则本原正矣。
本原既正,则自身而家,自家而国,自国而天下,无一政之不立,无一事之不举,功用之著其可以限量既耶?
臣伏读圣策曰:「六经之道,所以该贯天人,维持世变者至纤至悉,不可胜穷,而《通鉴》一书又所以著历代之美恶,以劝戒于后者。
莫先于修身而齐家,进君子而退小人,严名分而遏乱萌,修政事而靖边疆,恤民隐而惧天变」。
臣有以见陛下会经训之精粗,明史册之劝戒,而欲用力于君德治道之大者也。
夫经所以载道也,史所以纬经也,人主之学所以讲经与史者,盖欲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者也。
臣尝以是观之,六经皆所以言天人,而至于该贯其道,则莫详于《易》与《春秋》之为书;
六经皆所以维持世变,而所谓至纤至悉,则莫大于《易》与《春秋》之为
《易》者,六艺之原也。
卦有阴阳,固所以明天道也,而吉凶悔吝未始不以人言之,则《易》之所以维持世变者,宜乎极其所谓变通鼓舞之道,而不可以致诘也。
《春秋》者,史记之约也。
义有褒贬,固所以明人道也,而灾异所书,未尝不以天言之,则《春秋》之所以维持世变者,宜乎定天下之邪正,而乱臣贼子皆凛乎其知惧也。
即《易》与《春秋》之旨而槩之六经之道,则维持世变,至纤至悉而不可胜穷,自修身齐家至于恤民隐而惧天变者,可以类推矣。
虽然,此经之所以载道者然也。
至于史之所以纬夫经者,则自周之衰以讫五代之季,其间安危理乱之分,成败兴亡之故,上下数千年间,皆若烛照龟卜而不可掩。
然以善论世变者观之,汉大纲仅正,而万目则未甚举;
唐万目举,而大纲又不能正。
则其所以正人伦而系风俗,别贤否而定名义,谨修攘而全爱敬,大槩不可以帝王之功用并言者,要亦有由矣,是乌可不为本原之论哉!
空谷而足音,晦冥而日月,绝无仅有之中而求其粗合于古帝王之道,惟文帝一人而已。
孝宗皇帝与大臣论古今治乱,因曰:「自汉唐以来人君,惟汉文帝粗能知道。
自文帝之外人君,非惟不知道,亦不知学」。
大哉王言,深于考论夫后世人主之为学者乎!
试即文帝之粗知道者观之,虽其礼文之事犹或多缺,然刺取六经,盖亦髣髴于王者之意。
故当时之治蔼然,犹有王者气象。
非粗知道者,其孰能之?
自其躬玄嘿,丽道仁,而修身之道粗明。
所幸夫人衣不曳地,而齐家之道粗立。
张武受赂,益愧其心,吴王不朝,赐以几杖,而治国之道又粗审。
以至弃细过而绝戎隙,成军礼以张国势,务休息而专德化,警灾异而求直言,凡可以为平天下之道者,亦粗于此而加之意。
然则文帝之所以为汉德之盛者,岂非粗知道之效欤?
夫惟文帝粗知六经之道,既足以致后世之治,后世考论文帝之史,则当劝其所以为文帝者,而戒其所以不如文帝者;
当劝夫文帝之可以到帝王者,而戒夫文帝之终于未到帝王者。
则治道功用,又岂容外吾心而求之乎?
臣愿陛下反求此心,加意力行,以可到帝王者自勉,以未到帝王者自励。
此则在于用力不用力耳,乌患其有难行者哉!
臣伏读圣策曰:「朕深惟经训史策日陈于前,文字繁多,途辙迂阔,求其所以寘力者,乃即燕閒,窃有慕古人缉熙光明之义,日就月将,躬履神会。
盖以基治道之本,一人心之归,使普天率土,若士与民,悉共由于理义而无本末舛逆之患、上下异向之风,顾不韪欤」!
臣有以见陛下加意于缉熙之诚,用力于本原之地,而欲推而达之于治道功用之大也。
夫经之与史,虽文字之繁,而关于君德治道者,则未尝无纲领之要。
夫「缉熙光明,日就月将」,此诗人之所述,而成王用力为学之实也。
至于曰躬履、曰神会,此则陛下心术纯明,义理融贯,能以诗人之所述者究心,而又以成王之所学者用力也。
盖躬之所履,皆力行之事;
神之所会,皆致知之功。
行无不力,则缉熙矣;
知无不致,则光明矣。
以陛下之躬履神会,求成王之缉熙光明,而又形诸心画,发诸圣制,布尧言于天下,断断然以为自天子至于庶人壹是皆以脩身为本,而知夫学之有益于人国矣。
举天下之大,家传人诵,皆灼灼然知陛下缉熙光明之懿,殆与成王不可以异观矣。
成王之所以谨养其心,以为讲学之本也,陛下亦尝实用其力乎?
臣考诸《诗》曰:「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群臣告成王以用力之大者也。
而谆勤恳切之意,又必继之以「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盖欲其知天之监无往而不在,无时而不然,而敬之为敬,无一动之或违,无一息之可弛也。
成王于此,灼知用力之要,谦虚挹损,形之于言,曰:「惟予小子,不聪敬止」。
必加之以日就月将之诚,懋之以缉熙光明之益,积而至于亿万年天休之敬。
以是而论,则知「缉熙光明」乃为学之要,而「敬之敬之」又缉熙光明之要也。
今陛下既即燕閒,慨慕于古,其事非不伟也;
至于古所以谨处燕閒,无微而不敬者,兹又陛下切身之事,而治道之所由以基,人心之所由以一,义理之所由以克广者也。
盖敬者,主一无适之谓,彻上彻下之道,陛下与成王所谓缉熙光明之实,而二帝三王所以传授心法之准的也。
故也䌷绎心思,续续不已,充广心地,恢恢有馀,而后可以言缉熙。
清明一有纷汩,志虑一有间断,气象一有褊狭,则不足谓之缉熙矣,而可以为敬乎?
明善诚身,动与理觉,尽心知性,静与理融,而后可以言光明。
物欲少有障蔽,血气少有昏蒙,智识少有凝滞,则不足谓之光明矣,又可以为敬乎?
陛下之所谓躬履,盖此敬也;
陛下之所谓神会,盖会此敬也。
以是而基治道,使天下国家之治如三代之盛可也;
否则规摹弗立,玩愒小康,本末之不能无舛逆者,皆治世之累也。
以是而一人心,必使远近风俗之化如三代之美可也;
否则仪刑弗谨,观听莫新,上下不能不异其向者,皆风俗之弊也。
陛下能反求此心,常守此敬,内主乎一而不病乎杂,外无所适而不徇乎私,本正而末自随,上倡而下必应,阴消其舛逆之患,潜格其异向之风,则其感动意思,殆与七十子之服孔子者同一机括也。
臣愿陛下以真存心,则躬履神会,自不能掩其功用之著。
由是而充之,则以成王之学造帝王之道,惟陛下加之意而已。
圣策又曰:「若夫商政治之得失,求民俗之利病,论士习之厚薄,则有所未暇。
盖以本原既立,则他可以序举也」。
臣窃谓陛下之言及此,岂非天下之幸,而天地祖宗之望陛下者乎!
盖政治之得失,每系于君道转移之间;
民俗之利病,实关于君政修废之顷;
士习之厚薄,亦视夫君心之好尚者如何。
陛下不屑屑于三者之计,必谆谆于本原之正者,岂非以用力于本原者既善,则三者之效特举而措之耳。
故《中庸》论为天下国家有九经,而曰所以行之者一。
大学》言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亦以脩身在正心者为之本。
陛下讲明于此,盖亦熟矣,继今而后,极致知之善,尽力行之诚,因全体之明,求大用之著,必刚以制欲,必勇以力行,必恭俭以约己,必渊静以养心。
如是则本原既正,三者之序断断乎其可举。
不然,外有讲学之文,内无讲学之实,诿本原之论以盖其事体之失,假脩饬之具以掩其修省之愆,戒酒有箴而无益于制心,缉熙有记而无益于进德,若是而曰政治之未暇问,民俗之未暇问,士习之未暇问,是自置天下国家于圣度之外,又安足以为本原之论哉!
孝宗皇帝圣训有曰:「朕心未尝放下,一日间天下定行一遭」。
孝宗之所以经营于念虑者若是其详且悉,曾谓其以本原之是正而一切付天下之事于未暇问乎?
圣谟洋洋,载在国史,皆陛下之所当体而行之者也。
臣愿陛下益反之心曲,加其真实无伪之功,广推于外,旁达其运量不穷之妙,则本原在于圣心矣,凡陛下策臣以经史之所当讲者皆可以序而举,况于是三者之务哉!
圣策之所以幸教臣者亦已至矣,而陛下谦冲温粹,犹终之曰:「子大夫奉对于庭,其以有得于经史者,䌷绎而毕陈之,朕将亲览」。
臣仰见陛下咨访不倦,嘉与草茅之贱求本原之纤悉,非徒为是诹采之文具也。
臣窃闻六经之书,致治之成法也;
史之为史,亚乎六经者也。
夫致治成法既皆具于经,而史又亚乎经之道,则凡天下国家之治,非徒本原之是正而已。
至于纤悉节目,所以救习俗之失、防人心之微者,经之与史盖相贯通而互发明也。
陛下既俾臣等䌷绎而毕陈之,臣不能罄竭肤浅之万一,以为陛下告,不惟下负所学,抑亦上负陛下之谆诲矣。
然臣之所尤拳拳于陛下而不能自已于纳忠者,其说盖有三焉:一曰固民心,二曰肃军心,三曰正士大夫之心。
盖民者国之命脉也,兵者国之精神也,士大夫者又国之医师砭剂也。
为人上者当使命脉坚强,精神运动,常致谨夫医师砭剂之,以为元气调养之方,则立国之势,自隐然有安靖和平之功用矣。
臣请竭其愚而终言之。
《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此言民不可以不固,怨不可以不弭也。
今之所以固民者何如耶?
田闾困于科率,市井困于征求,商贾困于抽敛,富家大室困于奄没之刑。
叠是数困,犹未已焉,远近怨咨不可闻也。
乖戾之气上熏于天,激而为江闽之盗,滋而为辅近之奸,涨而为都会之灾,溢而为边陲之警,延而为数千里之旱,岌岌殆哉!
国家命脉,一缕千钧,深可虑也。
昔光武中兴,邓禹劝之以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
先朝范镇亦曰:「欲备契丹,莫若宽天下之民」。
此皆所以为命脉计也。
陛下亟图之,则其證犹可起也,否则非臣之所敢知矣。
《书》曰:「其克诘尔戎兵,以陟之迹,至于海表,罔有不服」。
此言卫国以兵,诘之者有其道,则服之者有其机也。
今之为兵者何如耶?
自核实之不加,而兵益以冗;
自训练之不精,而兵益以惰;
自豢养之不戒,而兵益以脆;
自等级之不严,而兵益以骄;
自刻剥纵弛之相蒙,而兵又流于叛且溃矣。
夫国家竭民之力以养兵,盖资之以卫吾国也,今乃不冗则惰,不惰则脆,不脆则骄,不骄则叛,不叛则溃,习于纵敌而不习于死敌,利于为寇而不利于禦寇,敢于犯上而不敢于卫上,于是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主帅
闽南之纷乱方迩,而继之以江右之陆梁;
西蜀之惊荡方传,而因之以淮东之奔迸。
姑息养祸,浸以成风,蔓草难图,忧未歇也。
晋文公城濮之战,见其师少长有礼,而知其可
艺祖皇帝始明军法,使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咸伏鈇锧,是以上下有序,无征不服。
此皆所以为精神计也。
陛下其亟图之,则其患犹可弭也,否则非臣之所敢言矣。
夫固国以民,卫国以兵,二者命脉之所关,精神之所系,一日不可忽焉者也。
然所以护养其民、调伏其兵者,惟有士大夫以为医砭尔。
夫圣人养贤以及万民,而命将遣帅以卫中国者,亦以重戍役车徒之责。
今之为士大夫者,臣又不知其果何如邪?
陛下以培固邦本为心,而监司令则行之以朘削膏血之政;
陛下以运动国势为心,而曰将曰帅则乘之以消沮士卒之私;
陛下以兴利除害、信赏必罚为心,而内外大小之臣则应之以虚诞苟且、偷安旦暮之计。
是无怪乎上之真德实意不能宣达于其下,下之吞声隐气不能通达于其上。
上下隔绝于势分之交违,则夫民怨而思乱,兵怨而思叛,亦其理之所必至也。
汉宣帝欲安渤海之警,得一龚遂单车至府,宣布教令,慰安牧养,盗为之悉平,而民不患其不安者,以得人而安之也。
唐马燧之在河东,驭马厮役教以骑射,比及二年,得精兵二万,而兵不患其不强者,以得人而制之也。
是以国朝开基之初,藩侯不抚百姓,则有断不容之之戒,至于南征北伐,战胜攻取,兵不过二十万者,亦惟以曹彬潘美为将耳。
此其于国家砭剂之,明效大验,彰彰然足以为后人嘉赖维持之地,盖汉唐独盛于一代者也。
今陛下所慕者帝王之道,所鉴者汉唐之言,所取者祖宗贻谋之善,则其所谓一军民之心者,要莫先于正士大夫之心;
而其所以正士大夫之心者,又不过先正陛下之心而已。
董仲舒有言曰:「人君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极而至于四方远近之一于正」。
此又自本原而达之功用,古今不易之至论也。
惟陛下于此而实用力焉,则天下幸甚,宗社幸甚。
臣无任,昧死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