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易(策问) 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八、《乐轩集》卷六
《易》,性命之书也,然以筮人正悔之说见于《洪范》,而三易掌于《周官》之太卜,春秋之世,事验历历,焉得谓左氏之诬也哉?汉有二京房,皆出焦延寿之门,延寿之师为孟喜,或以为非喜,而托之孟氏,要之皆阴阳灾变之学也。孟喜之学自田王孙来,施雠、梁丘贺非同堂合席者耶?贺以筮显,雠则不闻焉,何也?况汉言《易》者本田何,何授丁宽,宽授田王孙,雠授张禹,禹授彭宣,施家有张、彭之学。丁也,张也,彭也,胡为而非阴阳灾变之学耶?专言乎是时则有若高相者,自言出于丁将军,然乎否也?又有所谓费直者,长于卦筮,故前汉之《易》有六家,若施、若孟、若梁丘、若京氏,其立博士者四焉。是以四家之《易》行于东都,斩焉者费、高而已矣。费、高之不传,何也?孟也,梁丘也,京氏也,实以占筮气数工于当时,至东都之诸儒传其业者,又不以是相高,何也?既不以是相高,又何以谓之传其业欤?曹魏之季,唱清谈者王弼乃以《易》解行于世,故两晋易学,杂佛老而言之也。嗟乎!《易》有揲蓍之事,精于筮数者何以谓之非《易》欤?《易》有性命之奥,入于玄妙者何以谓之非《易》欤?故后之论《易》者,非以道德之玄妙,则以筮数之影响也。不然,则去斯二者,而大《易》之蕴何在?
银河洗笔图(门人左兰城梦洗笔于银河,唐耀卿作图,予为之歌。) 清 · 王文治
出处:梦楼诗集卷二十三
银河倒流泻碧空,奔腾直下东海东。
中间千里万里始,一曲奇诡倏忽无终穷。
人世之奇犹可见,当其在天已千变。
云霞灭没千百亿由旬,下界望之才一线。
左生弱冠才翩翩,吟诗不斗章句妍。
披露天真谢雕饰,澄江匹练同新鲜。
䌽笔疑从梦中得,梦中径到银河侧。
此河惯濯天孙云锦裳,不假绣纹成五色。
初梦鲛宫宝燄腾,灵乌导汝徐上升。
旋成鳞比万楼阁,绮窗雕槛开层层。
忽然楼阁皆不见,但见银河浩荡倾汝之胸膺。
朗朗千寻湛如玉,苍苍一气寒如冰。
尔时汝立缥缈之高峰,四顾一碧无人踪。
探怀忽出三寸管,一洗毫端万古之尘封。
觉来灵境成惝恍,此身犹似重霄上。
便求好手绘为图,星汉微茫示诸掌。
慧业从来有夙因,梦中之事宁非真。
试向涛笺运此笔,应有黄姑阿母助汝之精神。
我欲倒骑赤龙尾,御风横过九万里。
不论京房伏胜之遗经,以逮柱下兰台之信史。
尽取当时点朱蘸墨之毛锥,投入洪涛重涤洗。
此事恐非汝所知,待汝一口吸尽银河水。
私试策 其三 运历诸说如何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九、《莲峰集》卷五
汉刘歆作《三统历谱》,以天地之数五百一十三年谓之会,四千六百一十七年谓之元,九会而后复元。一元之间,灾岁五十七,而阴阳有三五七九之厄。自入元而有阳九百六之会。其后谷永于成帝时述灾异,遂因百六之会而陈三七之戒。至光武中兴,世俗多言谶法,而或者又因三七之戒而言四七之主。如三者之论,其有考而言耶,其无考而言耶?
圣人之垂教,有先天而言者,有后天而言者。先天而言,则详天道而略人事;后天而言,则详人事而略天道。详天道而略人事,此以天道而禁人之所为也;详人事而略天道,此以人事而戒天之所为也。禁人之所为者,禁于未然之前;而戒天之所为者,戒于已然之后。故禁于未然者有不敢为,而戒于已然者有不复为,此圣人之垂教。吾昔于《书》与《春秋》而见之,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此上天之事也,而皆起于视听言貌之间。呜呼,岂视听言貌之微,足以致上天之变哉?盖圣人先天而立教,以为如是则雨,如是则旸,如是则燠,如是则寒,如是则风,欲人君先事戒惧,恐悚修省而不敢或为。一不如是,则上天谴责,必有大祸。此《洪范》所以详天道而略人事,禁于未然而人不敢为故欤!曰日蚀、曰星殒、曰山摧、曰川竭,此亦上天之事也,而圣人不著其所应。呜呼,岂灾异之自来而无以致之者哉?盖圣人后天而立教,以为如是曰日蚀,如是曰星殒,如是曰山摧,如是曰川竭,不复附会以著其变,欲人君因事戒惧,恐悚修省而不敢复为,一不如是,则灾祸继致,不可复逭。此《春秋》详人事而略天道,戒于已然而人不复为故欤!尝怪刘歆作《三统历》,于天地之数五百一十三年谓之会,四千六百一十七年谓之元,九会而后复元,一元之间灾岁五十七,而阴阳有三五七九之厄,自入元而有阳九百六之会。其后谷永于成帝时遂因百六之会而陈三七之戒,光武之时或者又言四七之主。呜呼,若三者之论,其有考而然耶?其无考而然耶?愚谓刘歆先天而立教,则不言其所以致之之由,若后天而立教,则其以一世之人而决意明言数千百年之后。于前则无所考,于后则无所据,亦是妄言而已矣。如歆之说,是使人君于人事则不修,于天变则不畏,推之于无可奈何之乡,而曰数已先定,非区区人力之所为焉。然则残教害义,莫此为极,故无取于圣人之门焉。大抵汉自仲舒倡为灾异之说,而一时之士从而和之,迂若刘向,僻如京房,狂如眭孟、夏侯胜,怪如翼奉、李寻,诬如杜钦、谷永,皆弊精神、劳心术于天命之间,终其身而不知厌焉。至如刘歆,特又甚焉者,一为其说而王莽遂以符瑞自立,睥睨汉鼎而窥之,岂非刘歆之徒有以启其志耶?推乎此,则齑粉其骨不足以谢天下矣。
汉官仪上 其六十一 东汉 · 应劭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三十四
光武中兴,恢宏稽古,《易》有施、孟、梁邱贺、京房,《书》有欧阳和伯、夏侯胜、建,《诗》有申公、辕固、韩婴,《春秋》有严彭祖、颜安乐,《礼》有戴德、戴胜。凡十四博士。太常差选有聪明威重一人为祭酒,总领纲纪也(《后汉书·徐防传》注)。
阅邸报书苏侍御廷魁奏疏后即寄怀侍御 清 · 姚燮
出处:复庄诗问卷二十六
今圣天子日中正,大象森严纳华镜。
六气变眚犹逆奸,天戮神诛代明令。
东南海郡平狡夷,捆束兵刃藏戎衣。
噆肤创疡已痂脱,饮之上药终腴肥。
平安寿命方祷祈,紫极不动高崔巍。
何来夜沴同雌蜺(入声),太白寒芒与钩锲。
万民仰首齐咄嗟,静籁无声愁列缺。
天门角宿明堂房,流布讹言妄翘舌。
数不必辨理可持,有臣拄笏生忧思。
准今酌古庄其辞,稽首陛下陈所知。
不策公敏策危微,一人修省万福基,天遂顺应民去疑。
黄龙振鬣端门辉,银河倏皎无留黳。
草茅书生远在下,深宫宥密如目窥。
鸿章援史颁天下,体正文醇义无假。
徒援推测神阴阳,眭孟京房真土瓦。
天兴吾社多杰人,陈东鲠直群所闻。
君亦不避犯颜谏,兀然泰华争嶙峋。
与君三年不相见,读此知心胜谋面。
作诗寄君君读时,太史当书景星见(胡甸切)。
倘询废士近奚为,注易荷阴弄薰扇。
拟廷试策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一四、《太仓稊米集》卷四七
问:朕德菲陋,绍承大统,遭家多难,求济未获,是以博延豪俊,咸造在廷,冀闻治道之要。子大夫尽精极虑,乐为朕言之。盖闻在昔圣人之治天下,正心诚意,躬行乎上者固自有道,而措诸事业之间,则或宽或猛,或质或文,变通随时,不胶于迹,著在方册,昭昭乎其可睹也,朕甚慕之。越自即位,九年于兹,思欲雪父兄之耻而复祖宗之烈,夙夜祗惧,罔敢荒宁。然而施为缪戾,治效阙然,深惟其故,不惮改作。间者乃下铨量之令以择吏,而真才犹未显也。严科敛之禁以恤民,而实惠犹未孚也。谨拣练之法以治兵,而冗食犹未革也。夫吏道未肃,民物未苏,兵势未强,此治之所以未效也。将何以辑事功、弭祸乱哉?而建议之臣并欲考课以覈殿最,省官以抑奉糈。力役不足以供馈饷也,为之屯戍营田以宽之。赋入不足以供调度也,为之平准均输以佐之。爵赏未立也,为之定武功之等。纪律未明也,为之参府卫之制。凡是数者,合于古便于今乎?其或以为不然耶?虽然,此治之迹也。上之欲三辰明,四时序,灾沴不作而动植遂性;下之欲风化行,习俗厚,奸宄不作而中外协心。兹可以占天人之助矣,夫何敌而不克?何难而不济?兴复大业,其庶几乎!子大夫以谓何修何营而可以臻此?其茂明之务适于用,朕将有稽焉。
臣对:臣闻人臣以直谏为忠,人主以听言为明,此尧舜三代不易之道也,臣独以谓不然。夫直言以立忠臣之节,固人臣之愿也。然言不贵直而贵在可用,言而不可用,则言虽直,适足以杀其躯而已矣,果何补于治哉?善听以纳天下之言,固人主之职也。然言不贵听而贵在必行,所听不能行,则听虽勤,适足以眩惑其耳目而已矣,亦何补于治哉?尧舜三代之时,臣不自以为忠,而有言则期于必用。君不自以为明,而听言则期于必行。是以君明臣良,都俞赓歌于堂陛之间。辞若缓而所以告戒之意甚切,事若微而所以虞祸之意甚深。谏行于帷幄之间,而利及于四海之外,天下之人皆由之而不知也。今陛下策士于廷,躬劳圣问以求天下之直言,不知陛下求天下之言将择其可用者而行之乎?抑姑以示兼听博询以为天下之观美而已耶?臣愚一介书生,僻在田野,郡太守、部刺史不以臣不肖,使得充赋,随计在廷,顾臣之愚陋,岂足以仰承大对?然臣窃披圣问,至「其茂明之务适于用」,然后知陛下之意不徒求其言之有可采,盖将推而行之也。臣固愿效匹夫负薪之言,少裨前旒黈纩之听,唯陛下择焉。臣伏读圣策曰:「朕德菲薄,绍承大统,遭家多难,求济未获,是以博延豪俊,咸造在廷,冀闻治道之要。子大夫其尽精极虑,乐为朕言之」。臣于此有以见陛下之好言非特求之,盖将用之也。恭惟圣朝临轩策士,访以当世之务,所以图大计而定国是,达下情而求民隐也。然而国初以来,沿袭旧制,犹且试以声病之文,兼以子史之论,谓之三题。当时固有豪杰之士怀经济之策而不得少伸其喙。自熙宁庚戌以来,始变以策,而直言敢谏之士相继杰出,可谓善矣。然而议者犹以三年策士以求至言,特有司奉行故事而已,未闻取其言而用之,以布告中外,使晓然知之,曰朝廷之行某事、用某臣之言也。是下有敢言之士,而上有用贤之实矣。今陛下绍承大统,遭家多难,求济未获而博延豪俊,冀闻治道之要,且使尽精极虑,乐为陛下言之,则陛下之求言岂止奉行故事而已。臣闻:天下多事则匹夫之言重于太山,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今天下可谓多事矣,此匹夫之言得以自达之秋也。臣窃见周之成王承文武治安之后,遭国家多难之时,商民未靖,管蔡流言,天下殆哉,岌岌乎其危矣!成王以幼冲之资,嗣无疆之服,而勤勤求言常若不及,故《访落》,嗣王谋于庙之诗也,《小毖》,嗣王求助之诗也。其诗曰「闵予小子,遭家不造,瘝瘝在疚」,又曰「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也。「闵予」者,哀痛恳恻以求之之辞也。曰「予小子」者,谦抑自损以冀闻其言之辞也。曰「在疚」、曰「集于蓼」者,告以病而且苦之辞也。盖人主之求言恳切则言愈逊,言愈逊则下之告上也情益至焉。此祸难所以可平而太平所以可致也。今陛下以遭家多难,求济未获,博延豪俊,冀闻治道之要,则可谓如成王之用心矣。臣恐陛下求言未必如成王之切,听言未必如成王之诚,而用言未必如成王之速也。使陛下果能竭成王求言之心,体成王听言之道,博问以增其所未闻,广听以求其所不逮,虽太平之治可图,何止是陛下求济未获之心而已矣。臣伏读圣策曰:「在昔圣人之治天下,正心诚意,躬行乎上者固自有道,而措之事业之间,则或宽或猛,或质或文,变通随时,不胶于迹,故其成效著在方册,昭昭乎其可观也,朕甚慕之」。此陛下志诚愿治,欲远追唐虞三代,以跨越汉唐之陋者也。臣闻圣王之治有本有末,及其成功也,要在随时而已。尧以是道而传之舜,舜以是道而传之禹,禹以是道而传之汤,汤以是道而传之文、武、周公,此治之本也。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三代之忠质文相救如循环,此治之末也。圣人端本于上,垂拱无为而天下治。至于应时之务,则或宽或猛,或质或文,亦视其时之如何尔。臣尝诵尧舜二《典》,以考二帝之治矣。尧之治其载于书者甚简,至舜则申命九官以缉熙庶政,流窜四凶以威服强梗,巡狩诸侯以观省风俗,其为治甚详焉。非特二帝之治如此,自唐虞而观三代,则唐虞建官不过于百,夏商则倍之,岂尧治简而舜治详,唐虞官少而夏商官倍,固相违异如此哉?亦时焉尔。陛下道德广大,智虑渊深,其于治道之要固已得之于心术之间矣,宜其变通随时不胶于迹,而一时之治犹若未能与尧舜三代分路而扬镳,此陛下所以谆谆而慕之也。昔人有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临政愿治,不如退而更化。陛下与其远慕于前圣,曷若近法诸心术。凡吾心术之所得者,亦前圣之所行也。在陛下加以至诚不茍之心,济以力行不倦之志,去其憸薄邪佞之人,抑其歆羡不急之好,度凡可以汩心术而害治道者屏而去之,然后推吾所得于前圣之书者而力行之,则是能传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于寥寥千载之后也,顾不韪哉!臣伏读圣策曰:「越自即位,九年于兹,思欲雪父兄之耻而复祖宗之烈,夙夜祗惧,罔敢荒宁,然而施为缪戾,治效阙然,深维其故,不惮改作」。此又陛下内怀谦冲退托之意,外严恐惧修省之行,思欲广大孝于天下,嗣历服于无疆者也。窃惟陛下躬行尧舜孝悌之德,蹈文武忧勤之劳,日夜念治而又不惮改作,宜其治道益隆,海内益安,可以柔远而能迩,可以治人而事天,可以偃武而修文,可以制礼而作乐,方且自谓治效阙然,深求其故而又不惮改作。臣谓陛下既有求治之意,则又当深明乎求治之术也。陛下即位九年于兹,左右辅弼之人进而用者不知其几也,法度号令之施变而更者又不知其几也。陛下岂乐为是纷纷者哉?盖将以求治安之效焉尔。而治且如此,则盍亦反其本矣。尧之九官皆终其身而官不徙,成汤之相得一伊尹而商治举矣,成王之相得一周公而周治举矣。陛下之用相,远不过三年,近不踰再岁。方进而用,旋复罢遣。故前相之所用,后相之所去。前相之所行,后相之所易。人才之贤否在所不问也,政事之是非在所不问也,而一切变易之,则陛下之用人可谓不专矣。吏部铨选之法,百官由此以进退,政治之废兴在此也。今有补授官曹至于累岁,而为有力者夺而去之。赦令宽恤之书,与天下更始,四方之所取信在此也。今有天子诏旨犹挂壁墙,而催科之吏已遍墟落,则陛下之号令可谓不一矣。陛下专心图治,不惮改作,不恤群议,如盘庚之迁都,周公之征三监可也。若止于如是而望治古之盛,是犹却行而求前也,不亦远乎?臣愿陛下专辅相之任,谨号令之出,使用而必可信,令而必可从,然后慎守而力行之,俟以岁月,自然功成,又何必以不惮改作为勤哉?臣又伏读圣策,见陛下以下铨量之令而真才未显,严科敛之禁而实惠未孚,谨拣练之法而冗食未革为忧,臣然后知陛下之果有意于图治功也。人主之相士如九方皋之相马。九方之相马,骊而谓之以黄,牝也而谓之牡,彼其所得者在于精神心术之表,而不在乎骊黄牝牡之间,故寓目而顾,则冀北之群为之一空。汉高一见韩信,未有尺寸之功而付大将之任,果立大功。金日磾牵马过殿下,武帝呼而上,与之言,倚以腹心,为汉忠臣。乃知人主之知人在于心术之间,殆不可以言喻而事举。陛下下铨量之令而求真才,是犹按伯乐之图而求良马。且天下之大,人才之众不可胜察久矣,陛下何不论一相而用之,使之旁招俊乂,列于庶位,则陛下之人才有不可胜用者矣。何忧真才之不出欤?昔齐威公出游,见父老,命之食,曰:「请遗天下食」。遗之衣,曰:「请遗天下衣」。曰:「吾府库有限,安得而给」?曰:「春不夺时,农即有食。夏不夺蚕,农则有衣」。今陛下严科敛之禁,将以孚实惠于民而益贫。此无他,陛下有忧民之心,而州县无行法之吏也。臣在田野与父老语,咸谓陛下诏令温厚,每下宽大之事,未尝无恤民之意,奈何州县之吏恬不介意,如急文移以敛既捐之租,抑邻里以偿逋逃之赋。民之输粟一斛,必取其倍,谓之羡馀。州县差夫,朝廷明禁而官吏公行,谓之和雇。若此之类未易毛举,监司不问,朝廷不知,甚负陛下恤民之意也。臣以谓严科敛之禁未足以惠民,不若察州县之吏,诛其暴虐,使不夺其时,是开天下衣食之源也,何忧实惠之不孚欤?先王立司马之官,设六军之众,因井以制军赋,而税以足食,赋以足兵。大抵地方一里为井,井十为通,通十为成,成十为终,终十为同。同方百里,同十为封,封十为畿。畿方千里,而六军之制备矣。当是之时,民隐于农,食足于赋,兵有定员,赋有定数,又安有冗食之弊哉?而又连帅比年以简车卒,正三年以简徒群,牧五载以大简车徒,此兵所以皆精而食所以无冗也。今天下之兵付以一二大将,尺籍伍符漫不复省,盖未闻上功首虏,差六级而下之吏,削其爵者也,遂使大将滋冗兵以市恩,朝廷按空籍以给食。臣愿陛下稍加绳约,岁遣大臣简阅车徒,彷佛先王之制而为之诛赏,则又何忧冗食之弊欤?臣又伏读圣策,以建议之臣欲考课以覈殿最,省官以抑俸糈,屯戍营田以宽力役,平准均输以给调度,以至定武功之等以立赏罚,参府卫之制以明纪律,求合于古而便于今者,顾臣之愚何足以知之?臣闻唐虞之际,圣明在上,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九官并任,济济相先,而众贤和于朝,固无倖位之臣矣,而九载之间犹不忘于黜陟。成周之盛,凡吾有官君子,非学古入官之人,则乡举宾兴之士。内之六卿分职率属以倡九牧,外则六服群辟罔不承德,亦无倖位之臣矣,而三年之间犹不废于诛赏,则考课之法非不善也。京房以谓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欲创考功课吏法。然其法烦碎,令上下相司而卒不可用。彼殊不知三代以直道而行,则毁誉出于公。后世专任私情,则毁誉出于口。此考课之法所以无益于实用也。陛下果欲行之,必得持公心、申直道,清介无私之人为陛下精覈其人则可矣;不然,则法制虽密,是未免于京房之弊也。设官所以治民,官得其人则民受其利,官非其人固已不可。至于兵盗之馀,下不胜困,宜拊以清净,养以膏粱,简事以息其力,薄敛以丰其财,而乃官吏增多,胥徒浸盛,大抵不过吏部铨曹欲泄冗流,而不知官多所以病民也。汉光武以英敏之资,躬百战之劳而得天下。即位之初,未遑他事,但闻首减内外四百馀县而已。意者其为斯民息黥补劓,莫此为急乎?由是观之,陛下欲省官以息民,正今日之急务。臣窃以谓欲省猥多之员,必先革冗官之弊。欲革冗官之弊,必先清入仕之流。流清则官可省、员可减矣。不然,则骤而去之,官必失所,怨必上闻,非人之情也。屯戍营田之法,昔人固尝用之矣,能使敛不增于民,而军资以给,得不谓之良法乎?臣愚闻制而用之谓之法,推而行之存乎人。法虽良而推行者未得其人,不见其利也。昔赵充国与汉宣帝议屯田反覆二千言。初上奏则曰:「臣所将吏士月费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难久不解,繇役不息,诚非素定庙堂之策」。宣帝不从。既而又上奏曰:「屯田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禦之备,敌见万人留屯为必擒之计,其归德宜不久。此不战自破之策也」。宣帝乃用充国计,卒成破羌之功。夫以全盛之汉而备一方之寇,其长虑却顾犹且如此。况我国家连年用兵,兵食一岁不知其几,而独仰于常赋之出,非计之得也。曩者朝廷讲明屯田利病,申饬有司耕垦废田。法非不善,令非不严,而奉行者未必尽得其人,一切茍简,务应文书而已。陛下诚欲得营戍屯田之法,必得其人如充国者然后可也。昔者公仪子之相鲁也,之其家见织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愠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禄,而又欲夺园夫工女利乎」?董仲舒以谓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又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之行哉?武帝用桑弘羊以取民利,仲舒之言盖激而有云。平准均输之法,与坐市廛者争什一之利,不得已而用之,虽足以纾一时之急,而未免后世之訾也。今天下之大,四海之广,贡赋之入,山泽之饶,陆海县郡不知其几,顾何求而不得?臣愿陛下岁下汉文之诏,使劝课农桑出入阡陌者咸得其人,则益敦本而国用自足,何必区区取汉唐之弊法而行之乎?凡臣所陈四策,在陛下择其可行者断而行之尔。至于武功之等,府卫之制,则臣尝闻之矣。初秦爵一级曰公,必至二十曰彻侯。高祖既定天下,分为十有七级。班固皆谓制级以赏功劳,此汉之定制也。武帝元朔六年,始诏置武功赏,以宠战士。其诏曰:「今大军将仍复克获,受爵赏,而无所流貤。其议为令」。而有司请丰武功赏。夫征伐者将帅之功,爵赏者人主之柄。今也与以爵而使流貤,则是无功者可以买爵,而天子之柄下移于将帅矣,臣不知其可也。武帝宠用卫青失于太过,而恩泽缪滥以至于此。陛下定武功之等,必先明将士之功,然后予以爵焉,则足以厌天下之心矣。汉武之法不足为陛下用也。府卫之制起于西魏、后周,成于隋而备于唐。唐之制,六卫曰翊,曰骁骑,曰武,曰屯,曰禦,曰候,皆有左右,是为十二卫。凡天下一道置府六百三十四,皆有名号,关内三百六十有一,皆以隶诸卫。将帅有事则出征,事已则复归于京师。是以兵重于内而轻于外,权归于天子而不在于诸侯。陛下果欲参府卫之法,必先收诸将之权,宿兵于内,然后其制可得而参矣。臣伏读圣策曰:「虽然,此治之迹也。上之欲三光明,四时序,灾沴不作而动植遂性;下之欲风化行,习俗厚,奸宄不作而内外协心。兹可以占天人之助矣,夫何敌不克?何难不济?兴复大业,其庶几乎」!臣闻天道至远,其视听则甚近。人心至众,其好恶则甚同。圣人知天道之甚近也,故钦承之而不敢忽,面稽之而不敢背,兢兢然,业业然,朝夕儆惧,惟恐贻谴于天而不可解也。天知圣人畏之者如此,则其爱人君之心亦如是其至也。是以三光明,四时序,灾沴不作而动植遂性焉。圣人知人心之甚同也,则必因民之性而不敢违,顺民之心而不敢逆,一言一动,一念一虑,惟恐不合乎民之情而致其所恶也。人知圣人顺之者如此,则其戴而仰之亦如是其至也。是以风化行,习俗厚,奸宄不作而内外协心焉。恭惟陛下以不世出之资而膺千载难逢之运,上谨天戒,下畏民言,臣犹为陛下进之。孔子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诗》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陛下克谨天戒,恐惧而不已,则又将上同乎唐尧、周文,与天同德而无间焉。臣之惓惓犹以此而望陛下也。董仲舒曰:「尧舜之民,此屋可封」。《诗》曰:「既醉以酒,既饱以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陛下祗畏民言,戒慎而不已,则又将跻民于尧舜、成周之域,臣之惓惓犹以此而望陛下也。陛下神潜智独,优入圣域,则其所闻所知固已迈五帝而跨三王,傥能尊所闻而行所知,则尧舜、周文之盛似不难到,事在强勉而已矣,然则何敌不克?何难不济?何足为陛下道哉!臣愚山林薮泽之士,固不足以讲明当世之务,独其所闻于古者如此,意可以少摅涓尘之虑,上裨日月之明。困于无阶,不得上达,今幸与韦布,得望穆穆之清光于宸廷之下,愿效一鸣以伸昔志。陛下始诏臣使尽精极虑以陈治道之要,中策臣以当世之务,且终以天人和同之事,臣固以条陈其万一矣。然是三者在陛下皆优为之,而臣所愿于陛下者,益圣学以广帝王之业,而略近效以收圣神之功也。陛下越自即位,九年于兹,思欲雪父兄之耻,复祖宗之业,似若亟于图治,上勤圣虑者,臣请以唐事明之。天宝十五载,安禄山陷长安,肃宗即位于灵武,是年九月癸卯复京师,壬子复都,其于尅复之效可谓神速矣。然而肃宗赖将帅之忠贤,收成功于指顾,而父子夫妇之间内无可称,君臣上下之际外无可述,固不足多美。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易》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臣愿陛下体孔子必世之言,遵羲易化成之道,俟以岁月,持以诚心,将见陛下垂拱无为以底巍巍之治矣。臣所谓略近效以收圣神之功者此也。如此则何治之弗举?何患之弗除?凡陛下博询于多士者,皆不足以勤圣心之虑矣。臣愿陛下体天地包容之量,恢圣人临照之明,恕臣之愚,察臣之意,毋谓臣言迂阔而不适于用,实万世无疆之休。唯陛下察焉,幸甚。臣谨对。
奏中兴赋上疏 东晋 · 王廙
出处:全晋文卷二十
臣托备肺腑,幼蒙洪润,爰自龆龀,至于弱冠,陛下之所抚育,恩侔于兄弟,义同于交友,思欲攀龙鳞附凤翼者,有年矣。是以昔忝濮阳,弃官远迹,扶持老母,携将细弱,越长江归陛下者,诚以道之所存,愿托馀荫故也。天诱其愿,遇陛下中兴。当大明之盛,而守局遐外,不得奉瞻大礼,闻问之日,悲喜交集。昔司马相如不得睹封禅之事,慷慨发愤,况臣情则骨肉,服膺圣化哉!
又臣昔尝侍坐于先后,说陛下诞育之日,光明映室,白毫生于额之左,相者谓当王有四海。又臣以壬申岁见用为鄱阳内史,七月,四星聚于牵牛。又臣郡有枯樟更生。及臣后还京都,陛下见臣白兔,命臣作赋。时琅邪郡又献甘露,陛下命臣尝之。又骠骑将军导向臣说晋陵有金铎之瑞,郭璞云必致中兴。璞之爻筮,虽京房、管辂不过也。明天之历数在陛下矣。
臣少好文学,志在史籍,而飘放遐外,尝与桀寇为对。臣犬马之年四十三矣,未能上报天施,而愆负屡彰。恐先朝露,填沟壑,令微情不得上达,谨竭其顽,献《中兴赋》一篇。虽未足以宣扬盛美,亦是诗人嗟叹咏歌之义也(《晋书·王廙传》。)。
叙管辂 其一 晋 · 管辰
出处:全晋文 卷七十二
夫晋、魏之士,见辂道术神妙,占候无错,以为有隐书及象甲之数。辰每观辂书传,惟有《易林》、《风角》及《鸟鸣》、《仰观星书》三十馀卷,世所共有。然辂独在少府官舍,无家人子弟随之,甚亡没之际,好奇不哀丧者,盗辂书,惟馀《易林》、《风角》及《鸟鸣》书还耳,夫术数有百数十家,其书有数千卷,书不少也。然而世鲜名人,皆由无才,不由无书也。裴冀州、何、邓二尚书及乡里刘太常、颍川兄弟(颍川者,刘寔弟智也。),以辂禀受天才,明阴阳之道,吉凶之情,一得其源,遂涉其流,亦不为难,常归服之。辂自言与此五君共语,使人精神清发,昏不暇寐。自此以下,殆白日欲寝矣。又自言当世无所愿,欲得与鲁梓慎、郑裨灶、晋卜偃、宋子韦、楚甘公、魏石申共登灵台,披神图,步三光,明灾异,运蓍龟,决狐疑,无所复恨也。辰不以暗浅,得因孔怀之亲,数与辂有所咨论。至于辩人物,析臧否,说近义,弹曲直,拙而不工也。若敷皇、羲之典,扬文、孔之辞,周流五曜,经纬三度,口满声溢,微言风集,若仰眺飞鸿,漂漂兮景没,若俯临深溪,杳杳兮精绝;逼以攻难,而失其端,欲受学求道,寻以迷昏,无不扼腕椎指,追响长叹也。昔京房虽善卜及风律之占,卒不免祸,而辂自知四十八当亡,可谓明哲相殊。又京房目见遘谗之党,耳听青蝇之声,面谏不从,而犹道路纷纭。辂处魏、晋之际,藏智以朴,卷舒有时,妙不见求,愚不见遗,可谓知几相邈也。京房上不量万乘之主,下不避佞谄之徒,欲以天文、洪范,利国利身,困不能用,卒陷大刑,可谓枯龟之馀智,膏烛之末景,岂不哀哉!世人多以辂畴之京房,辰不敢许也。至于仰察星辰,俯定吉凶,远期不失年岁,近期不失日月,辰以甘、石之妙不先也。射覆名物,见术流速,东方朔不过也。观骨形而审贵浅,览形色而知生死,许负、唐举不超也。若夫疏风气而探微候,听鸟鸣而识神机,亦一代之奇也。向使辂官达,为宰相大臣,膏腴流于明世,华曜列乎竹帛,使幽验皆举,秘言不遗,千载之后,有道者必信而贵之,无道者必疑而怪之;信者以妙过真,夫妙与神合者,得神则无所惑也。恨辂才长命短,道贵时贱,亲贤遐潜,不宣于良史,而为鄙弟所见追述,既自暗浊,又从来久远,所载卜占事,虽不识本卦,捃拾残馀,十得二焉。至于仰观灵曜,说魏、晋兴衰,及五运浮沈,兵革灾异,十不收一。无源何以成河?无根何以垂荣?虽秋菊可采,不及春英,临文忼慨,伏用哀惭。将来君子,幸以高明求其义焉。往孟荆州为列人典农,尝问亡兄,昔东方朔射覆得何卦,正知守宫、蜥蜴二物者。亡兄于此为安卦生象,辞喻交错,微义豪起,变化相推,会于辰巳,分别龙蛇,名使有理。言绝之后,孟荆州长叹息曰:「吾闻君论,精神腾跃,殆欲飞散,何其汪汪,乃至于斯邪(《魏志·管辂传》注)」。
传易之家 宋 · 金君卿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二六、《金氏文集》卷下
鲁商瞿受《易》于仲尼;仲尼卒,商瞿授楚馯臂子弓(一云子弘。)。子弓授江东桥庇子庸(一云鲁桥庇子庸。),子庸授燕周竖子家(一云周丑子家。),子家授淳于光羽子乘(一云东武孙虞子乘。),子乘授齐田何子庄。及秦焚书,以《易》为卜筮之书,独得不焚,故传授不绝。汉兴,田何授东武王同子中、(读曰仲。)洛阳周王孙、丁宽子襄、齐服光四人焉,皆著《易传(丁宽作《易说》八篇,三万言,训诂举大义而已。王、周、服皆作《易传》二篇。)》。周王孙授魏蔡公(蔡公《易传》二篇。),王同授齐即墨成、广川孟但、鲁周霸、莒衡胡、临淄主父偃、菑川杨何叔元,叔元《易传》二篇。叔元传燕韩婴、河内司马谈、太中大夫京房(非焦延寿弟子京房也。)。后丁宽复从周王孙受古义,号《周氏传》,然周王孙即宽师田何之学也。宽授同郡田王孙,王孙授沛施雠子卿、(一云长卿。)兰陵孟喜长卿、琅琊梁丘贺长翁。繇是有施、孟、梁丘之学焉(施、孟、梁丘氏章句各二篇。)。施氏授河内张禹子文、琅琊鲁伯;禹授淮阳彭宣、沛戴崇子平;鲁伯授泰山毛莫如少路、琅琊邴丹曼容。繇是施家有张、彭之学。孟氏则改师法,以候阴阳灾变书,诈言得自师田生,而同门梁丘贺證明之,且非田生之法也。授同郡白光少子、沛翟牧子况,由是孟家有瞿牧、白生之学。梁丘氏者,始受大中大夫京房《易》,房出为齐郡太守,后更事田王孙。然则京房、田王孙,皆田何家法也。汉宣帝时,闻京房为《易》明,求其门人,得贺。贺年老,授于子临。临始从父学,亦尝事施雠,后卒行京房法。授五鹿充宗君孟(君孟《略说》三篇。),君孟授平陵士孙张仲方、沛郡邓彭祖子夏、齐衡咸长宾,繇是梁丘家有士孙、邓、衡之学。今《子夏传》即邓子夏,盖出于梁丘家也。其后有京房《易(房字君明,东郡顿丘人,非太中大夫京房也。)》。房始授业梁焦赣延寿。赣云常从孟喜问《易》,会喜卒,房以延寿《易》即孟氏学,时孟氏门人翟牧、白生皆曰非孟氏法也。房后以灾异得幸。授东海殷嘉、河东姚平、河南乘弘,皆为博士,由是有京氏之学焉。又其后有东莱费氏《易(名直,字长翁。)》,其学无章句,本以古字,号古文《易》。以《彖》、《象》、《系辞》、《文言》解说上下经。授琅琊王潢平仲,由是世传费氏之学。又沛人高相,与费公同时,亦无章句,自言出于丁将军,传授子康及兰陵毋将永,由是有高氏之学焉。汉宣帝时,孟、梁丘皆立博士;至元帝世,立京氏《易》。惟费、高二家,未得列于学官。成帝时,刘向校书,考《易》说,以诸《易》家说皆祖田何、杨叔元、丁将军,大意略同,惟京氏为异。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惟费氏经与古文同,然受其学者,未盛于世。时梁丘贺以卜筮得幸宣帝,及至显官,故学者宗焉。其后五鹿充宗贵幸,善梁丘《易》,元帝好之,欲考其异同,令充宗与诸《易》家论。充宗乘贵辨口,诸儒莫能与抗,皆称疾不敢会。又施雠之门人张禹以经术为成帝师,位丞相,封侯,成就弟子尤著者彭宣、戴崇,皆至公卿。故施氏、梁丘之学尤盛于当世。以至孟氏、京氏弟子俱为博士,故二家之学亦行焉。高相子康为王莽所杀,故学者衰废,而费氏独行古文《易》,然而未得立者,盖亦不幸者矣。其后东汉诸儒,习施氏者,则有沛戴崇洎子宾,陈留刘昆威公洎子轶君文。习孟氏者,则有南阳洼(音圭)丹子玉,中山鲑阳鸿孟孙(鲑,胡佳反,又苦圭反。一作鲑,胡瓦反者,非。),广汉任安定祖。习梁丘氏者,则代郡范升辨卿,京兆杨政子行、(一云范升、杨政皆传孟氏《易》者,非。)颍川张兴君上洎子鲂;惟张兴最知名,为梁丘家宗,弟子自远方至者,著录且万人焉。习京氏者,则汝南戴凭次仲,南阳魏满叔牙,济阴孙期中彧惟高氏之学无传焉。建武中,陈元长孙、郑众仲师皆传费氏《易》,其后马融、荀爽亦为之传,自是费氏兴而诸家之学衰矣。陈、荀、马皆当世大儒,故费氏之学益盛,今辅嗣之学盖出于费氏古文《易》也。再原汉之言《易》者,一出于田何。其传者,若周王孙、王同、杨何、大中大夫京房、丁宽、田王孙,皆本师法。然当高、惠、文、景之时,学其未兴也。至宣、元间,施、孟、梁丘、京氏四家及高相之学,多以阴阳灾异为说。惟费氏本以古字,号古文《易》,以《彖》、《象》、《文言》讲说上下经,为有本末;又校之诸家,独与中古文《易》同。流及马、郑等家,其学遂盛。独辅嗣,天启其衷,而入圣门之奥。考其渊源,虽本于马、郑之学,然其流溥博,出于诸家远矣。噫!《易》之大原,皎若白日,函光于牺,旭于文,迄我圣师,而后正中焉。昳于秦,薄蚀于汉,诸家之说棼焉,而圣道微矣。辅嗣特起,斥去异端,天人之道,俄然而明。然犹时若氛翳,未能廓然,若将有以待焉尔。在其贤者,心圣人之心,犹得观望其光景者哉!
太玄索隐序 南宋 · 张演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七二、《永乐大典》卷四九三六、《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五
昔孔子赞《易》,谓非天下之至精,非天下之至变,非天下之至神,孰能与于此?窃尝迹是三言者,本末有序,盖自卦、爻、彖、象推其极,而遂知来物至精之谓也。若夫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如《河图》之数以五,不必主于卦之八也,此变也。然自赞《易》以来,未闻通此变者。及《太玄》作,而天下之至变始见焉。所谓神无方而《易》无体,与夫可以祐神者,则又超乎象数之表,冥乎太极之先。此由真积力久之功,可以心悟,而不可以言得也。《易》至于是,夫何体之有!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呜呼,是三言之赞《易》,固范天地而揭日月哉!汉之诸儒若董仲舒、京房之流,其于卦、繇之间,或精其事矣;独扬子云之学眇视馀子,既通其变,又几于神,殆孔子所谓能与于此者也。故八卦变而九天,六爻变而九赞。致用皆九,与《易》异位。其曰:「冲、错、摛、莹云者,彖、系之变也;固、直、蒙、酉、冥者,元、亨、利、贞之变也。方、州、部、家之位,则四营成《易》之体焉。策用三六,仪用二九,则十有八变,成卦之义焉」。以之推天地日月之运,事物休咎之證,妙于易准,会归有极,信乎其通于变之至者也。故泰柄云行者谓太极,元气之统于天也;时监地营者谓时运,品物之括于地也。天地事物之情,两言而该之。其文有曰:「天以不见为玄,地以不形为玄,人以心腹为玄」。夫天苍然其见之著也,夫地隤然其形之大也。今乃以不见、不形言之,此岂世之识量所及哉?又曰:「其上也悬天下也,沦渊纤也,入秽广也」。包畛,盖玄之又玄矣,清净冲漠,潭思钩深,天人精微,融一无间,圣人以此斋戒,以神明其德者,岂非此之谓耶?著汉兴中天之年,特微见其莹尔。夫《易》广矣大矣,形于数者《易》蕴之一也。推数至精,而后知变;然能变而止,亦非君子之所尽其力者。必也与天地相似弥纶,久大德业,以此洗心,穷神知化,然后为文王、孔子之学也。子云之《玄》,其亦以之。古今为《玄》训释者十数家,唐王涯《五论》,颇为玄学所宗,然特明其事例之可言者与揲蓍之法而已,不足以尽《玄》也。余里中友胡君晋杰抱《玄》遗编,独究终始,总其数而为之图,探其颐而见于论。龙虎鸟龟,纯正阖辟,凡《玄》词之所该,必图列之。至于天日、律吕、五行、音声与《玄》应者,悉不遗也。其伦类所通广且奥,推秒法以合《太初历》,尤前人之未至者。若《玄》之首赞踦嬴,虽不一二条析,然显微阐幽,中涵至理,子云所以有待于后世者,晋桀其庶矣乎!演不知布预穷数,何能深《玄》之微,因晋桀之学,愿问津焉。是用独著孔子系《易》之言,以明《太玄》得《易》之变,且序晋桀之学为有功于《玄》者,以待后之君子。庆元元年岁在乙卯季秋既望,江原张演序。
律谱 南梁 · 毛爽
出处:全隋文卷十五
臣爽案,黄帝遣伶伦氏取竹于嶰谷,听凤阿阁之下,始造十二律焉。乃致天地气应,是则数之始也。阳管为律,阴管为吕,其气以候四时,其数以纪万物。云隶首作数,盖律之本也。夫一、十、百、千、万、亿、兆者,引而申焉,历度量衡,出其中矣。故有虞氏用律和声,邹衍改之,以定五始。正朔服色,亦由斯而别也。夏正则人,殷正则地,周正则天。孔子曰:「吾得夏时焉」。谓得气数之要矣。汉初兴也,而张苍定律,乃推五胜之法,以为水德。实因战国官失其守,后秦灭学,其道浸微,苍补缀之,未获详究。及孝武创制,乃置协律之官,用李延年以为都尉,颇解新声变曲,未达音律之原,故其服色不得而定也。至于元帝,自晓音律,郎官京房,亦达其妙,因使韦玄成等,杂试问房。房自叙云:「学焦延寿,用六十律相生之法。以上生下,皆三生二,以下生上,皆三生四。阳下生阴,阴上生阳,乃还相为宫之正法也」。于后刘歆典领条奏,著其始末,理渐研精。班氏《汉志》,尽歆所出也,司马彪《志》,并房所出也。至于后汉,尺度稍长。魏代杜夔,亦制律吕,以之候气,灰悉不飞。晋光禄大夫荀勖,得古铜管,校夔所制,长古四分,方知不调,事由其误。乃依《周礼》,更造古尺,用之定管,声韵始调。左晋之后,渐又讹谬。至梁武帝时,犹有汲冢玉律,宋苍梧时,钻为横吹,然其长短厚薄,大体具存。
臣先人栖诚,学算于祖暅,问律于何承天,沈研三纪,颇达其妙。后为太常丞,典司乐职,乃取玉管及宋太史尺,并以闻奏。诏付大匠,依样制管。自斯以后,律又飞灰。侯景之乱,臣兄喜于太乐得之。后陈宣帝诣荆州为质,俄遇梁元帝败,喜没于周。适欲上闻,陈武帝立,遂又以二十管衍为六十律,私候气序,并有徵应。至太建时,喜为吏部尚书,欲以闻奏。会宣帝崩,后主嗣立,出喜为永嘉内史,遂留家内,贻诸子孙。陈亡之际,竟并遗失。今正十二管在太乐者,阳下生阴,始于黄钟,阴上生阳,终于中吕,而一岁之气,毕于此矣。中吕上生执始,执始下生去灭,终于南事。六十律候,毕于此矣。仲冬之月,律中黄钟。黄钟者,首于冬至,阳之始也。应天之数而长九寸,十一月气至,则黄钟之律应,所以宣养六气,缉和九德也。自此之后,并用京房律准,长短官宫,次日而用。凡十二律,各有所摄,引而申之,至于六十。亦由八卦衍而重之,以为六十四也。相生者相变。如黄钟之管,下生林钟,以阳生阴,故变也。相摄者相通。如中吕之管,摄于物应,以母权子。故相变者,异时而各应,相通者,同月而继应。应有早晚者,非正律气,乃子律相感,寄母中应也(《隋书·律历志上》)。
陈时政疏 初唐 · 马周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五十五
臣历观前代。自夏殷周及汉氏之有天下。传祚相继。多者八百馀年。少者犹四五百年。皆为积德累业。恩结于人心。岂无僻王。赖前哲以免尔。自魏晋以还。降及周隋。多者不过五六十年。少者才二三十年而亡。良由创业之君。不务广恩化。当时仅能自守。后无遗德可思。故传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土崩矣。今陛下虽以大功定天下。而积德日浅。固当思隆禹汤文武之道。广施德化。使恩有馀地。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欲但令政教无失。以持当年而已。且自古明王圣主。虽因人设教。宽猛随时。而大要惟以节俭于身。恩加于人。二者是务。故其下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此其所以卜祚遐长。而祸乱不作也。今百姓承丧乱之后。比于隋时。才十分之一。而供官徭役。道路相继。兄去弟还。首尾不绝。远者往来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休时。陛下虽每有恩诏。令其减省。而有司作既不废。自然须人。徒行文书。役之如故。臣每访问。四五年来。百姓颇有嗟怨之言。以为陛下不存养之。昔唐尧茅茨土阶。夏禹恶衣菲食。如此之事。臣知不可复行于今。汉文帝惜百金之费。辍露台之役。集上书囊以为殿帷。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至景帝。以锦绣纂组妨害女工。特诏除之。所以百姓安乐。后至孝武帝。虽穷奢极侈。而承文景遗德。故人心不动。向使高祖之后。即有武帝。天下必不能全。此于时代差近。事迹可见。今京师及益州诸处。营造供奉器物。并诸王妃公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臣闻昧旦丕显。后世犹怠。作法于理。其弊犹乱。陛下少处人间。知百姓辛若。前代成败。目所亲见。尚犹如此。而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即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窃寻往代以来成败之事。但有黎庶怨叛。聚为盗贼。其国无不即灭。人主虽欲改悔。未有重能安全者。凡修政教。当修之于可修之时。若事变一起。而后悔之。则无益也。故人主每见前代之亡。则知其政教之所由丧。而皆不知其身之有失。是以殷纣笑夏桀之亡。而幽厉亦笑殷纣之灭。隋炀帝大业之初。又笑齐魏之失国。今之视炀帝。亦犹炀帝之视齐魏也。故京房谓汉元帝云。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此言不可不诫也。往者贞观之初。率土荒俭。一匹绢才得一㪷米。而天下帖然。百姓知陛下甚忧怜之。故人人自安。曾无谤讟。自五六年来。频岁丰稔。一匹绢得粟十馀石。而百姓皆以陛下不忧怜之。咸有怨言。又今所营为者。颇多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由积聚多少。唯在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家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王世充据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向使洛口东都无粟帛。则世充李密未必能聚大众。但贮积者固是有国之常事。要当人有馀力而后收之。若人劳而强敛之。更以资寇。积之无益也。然俭以息人。贞观之初。陛下巳躬为之。故今行之不难也。为之一日。则天下知之。式歌且舞矣。若人既劳矣。而用之不息。倘中国被水旱之灾。边方有风尘之警。狂狡因之以窃发。则有不可测之事。非徒圣躬旰食晏寝而巳。古语云。动人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以陛下之明。诚欲励精为政。不烦远采上古之术。但及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昔贾谊谓汉文帝云。可恸哭及长太息者。言当韩信王楚彭越王梁英布王淮南之时。使文帝即天子位。必不能安。又言赖诸王年少。傅相制之。长大之后。必生祸乱。历代以来。皆以谊言为是。臣窃观今诸将功臣。陛下所与定天下者。皆仰禀成规。备鹰犬之用。无威略振主如韩彭之徒难驾驭者。而诸王年并幼少。纵其长大。当陛下之日。必无他心。然即万代之后。不可不虑。自汉晋以来。乱天下者。何尝不是诸王。皆为树置失宜。不预为节制。以至于灭亡。人主岂不知其然。但溺于私爱。故使前车既覆。而后车不改辙也。今天下百姓极少。诸王甚多。宠遇之恩。有过厚者。臣之愚虑。不唯虑其恃恩骄矜也。昔魏武帝宠树陈思王。及文帝即位。防守禁闭。有同狱囚。以先帝加恩太多。故嗣主疑而畏之也。此则武帝宠陈思。适所以苦之也。且帝子何患不富贵。身食大国。封户不少。好衣美食。衣食之外。更何所须。而每年别加优赐。曾无纪极。俚语曰。贫不学俭。富不学奢。言自然也。今陛下以大圣创业。岂惟处置见在子弟而巳。当须制长久之法。使万世遵行之。
太卜袁纲善卜所言立验有术士崇俨夜无故被杀不知头首使纲筮之竟不知贼处御史弹纲情有向背而不言付法(太卜一条) 唐 · 张鷟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七十四
枫天枣地。观倚伏于无形。方智圆神。察幽明于未兆。百年鼠卜。尚辨吉凶。五德鸡占。犹知祸福。长安季主。不以荣辱存心。蜀郡严平。不以衣冠介虑。袁纲雅望四兆。妙达二臣。荣参九筮之班。艺审千蓍之诀。东方朔之暗射。指掌可知。淳于智之精通。毫釐无失。均赵达之回箸。要妙如神。比吴泰之求棋。纵横必中。有蛇衔笔。立定徽祥。有蚁开封。行看润泽。遗豹冠于猎所。逆见繇辞。悬马鞭于树间。预知贫富。如斯术数。实繁有徒。崇俨薄解医方。微知小伎。遭费祎之刺客。遂陨轻姿。遇袁盎之雠人。俄顷重至。莫知贼首。须察真踪。纲为研寻。竟无的状。将为隐避。爰被奏弹。理须直守正途。不可偏居小节。何也。龟称圣智。不能免宋元之钻。龙号神明。不能脱夏豢之网。郭璞洞林之妙。竟被严诛。京房易传之微。终从大戮。知有所不察。神有所不通。既处重刑。恐亏平典。
答吴山人问远游观地理书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二、郑所南先生文集
所南翁,福之连江人也,落命吴中,不与世接久矣。夫何天风,吹子来前,与吾相见,问远游观地理之事?而子又谓某家传地理学几二十年,以能问于不能,何邪?终不成味古人之所残,钓吾子之所蓄,倒售于吾子?陈言泛意想不足以新子之听,既有问,只得破口倾出自己胸中之天,以廓吾子之天,勿怪其荒诞无绪,不与地理书同也。今吾六十四岁矣。二十二岁,壬戌二月,我父菊山先生卒于吴中。十一月,葬于长洲县甑山之原,天幸保全四十三年,略无他说。幼尝闻我父曰:「汝祖卒于枝江县主簿,葬于南门外。我一两岁失怙恃,莫知所在。丙午岁游荆州,止望祭于南门外。我祖宗坟墓,俱在吾连江透里,我终天憾恨不消」!今我祖之墓不知何如,我父之墓未知其往,又为无后罪人。惟有终天痛哭于罔极,尚忍言坟墓之事邪?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将以泯之于太朴之天也。刘向言,黄帝时始制棺椁。自是以后,缘情制礼,三代损益,尚从简朴。宁俭宁戚,为礼之本,始得尽子孙之心,又得尽春秋霜露之感,祭于斯,拜于斯也。古人胸中高明,一见便了,所以古法人人皆葬,皆无疑背,罔不合宜;未若后世,唠唠叨叨,支支离离,弃本逐末,侈为乖谬。司马温公《葬论》、伊川先生《葬说》,允为儒者正大之论,终难磨灭。唐吕才救时,《卜宅》、《禄命》、《葬》三篇,其说亦正,才所学则浅陋也。吾每思之,天地间山水奇绝之处,世间富贵之人,各有气数,安得人人俱得吉地葬之?又安得富贵之人复得吉地,世世永享福寿富贵邪?天地亦不肯妄加祸福于人,亦安得使人可弄智术,移易天地气数祸福邪?坚欲厚葬吉地,决动温韬窃发之心。今江南罕有数十年完坟,何独樵儿牧竖、荆棘狐狸之悲乎!凡子孙坚欲上穴为安厝,计有数十年求之不得者,非惟死者不能妥其阴魄,而生者空劳心费财,有累养生送死正理。强留死者未得入土骸骨,却为自己他时富贵之谋,何孝子顺孙之用心哉!抑不思《左传》曰天子七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大夫三月而葬,士踰月而葬?葬节,书法或书其缓,或书其速,或书其礼、其非礼、其过制厚葬。《春秋》其严乎!与《礼记》葬期微有异,是为古制必有以也。且地理之说,其可考者,自公刘居豳有相其阴阳之意;至十四世周成王有命召公先相洛之事;孔子有「卜其宅兆而安厝之」之语,卜者择其吉也;《礼记·曲礼》已有「前朱鸟、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之说。暨乎《春秋》、《左传》,书葬多主乎大义,不及葬法。《仪礼》、《礼记》丧祭最备,语葬亦多主乎礼,不及葬法。《檀弓》:「县子曰:夫丧不可不深长思也」。至于葬独不深长思之何与?又当思。国子高曰:「葬者,藏也,欲人弗得见也」。孟子曰:「无使土亲肤也,是掩亲之道也」。孔子曰:「葬于北方北首,三代之达礼也,之幽之故也」。《礼运》曰:「死者北首」。郑康成注,谓「地藏为葬也,是不可首南、首东、首西而葬也」。此三代之葬法也。子游问丧具,夫子曰:「称家之有亡。有,毋过制;苟亡矣,还葬,县棺而封(窆同。)」。谓无则便为窆,束棺直下而葬也。孔子曰:「吾见封之如堂,如坊,如夏屋,如斧,马鬣封也」。孔子以延陵季子习礼,观其葬长子于嬴博之间。孔子曰:「其坎,深(去声。)不至于泉」。谓度深得宜曰深。此即孔子之葬法也。孔子合葬于防,封之高四尺,从周制也。有子曰:「夫子制棺四寸,椁五寸」。孟子曰:「中古棺七寸,椁称之」。则棺椁六向俱当厚也。庄子曰:「卫灵公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则周末已重卜葬之吉凶矣。汉兴,风俗渐繁渐华,正如汉京房辈卜筮之断,不如《左传》载卜筮之断明白简当也。淮阴侯布衣时,贫无以葬母,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者。太史公闻淮阴人言,视其母冢良然。则汉初已尚地理山川之胜矣。至晋,地理之术盛行,如羊祜「犹出折臂三公」,陶侃葬牛眠地,郭璞「葬龙耳,不三年当致天子」等说,久相传为美谈。地理家谓始于赤松子。《青囊书》、《锦囊书》、《狐首经》,樗里子、青乌先生、郭璞、一行师、袁、李、曾、杨辈,俱精其术。郭璞青囊中书,已为火取去,今所存《狐首经》为第一书。迩后其书千百,议论纵横,遇有安厝,咸以此事为重,诚不可废,流至于今,耀为奇术。子毋以是而动心乎!欲以市道网利,则不可;欲以阴骘存心,则可。有足力无眼力,则不可;有足力有眼力,则可。欲之天下四方,观天地造化,观天地气数,观天下山川,观天下人物,观天下风俗,观天下文章,观天下万事,观天下万物,则可。子正少年,锐气英发,宜为古人,宜学儒者,不优于儒者不足以通天地人也。吾其人也,吾之上即天也,吾之下即地也,中其中者吾也。以其中仰乎上,则苍穹高悬,尊不敢望;以其中俯乎下,则大块横陈,近可谛视。足力所到,目力所穷,了不可逃于吾胸中。既不可逃于吾胸中,即今双足之下,尺寸之地,来龙从何发源?若不能见吾双足之下来龙,则不知吾眼底所见八方来龙;若不见吾眼底八方来龙,则不知此县此州众山众水、一丘一壑各各来龙;若不见县州山水丘壑各各来龙,则不知九州五岳万山万水各各来龙,则不知至远八方、遐陬绝域、四大海中一切大小山水、洲潭诸国不与南阎浮提中国接壤之地各各来龙;毕竟毕竟不知渺渺茫茫、无边大地大海全体来龙。欲知茫茫渺渺、无尽无尽大海大地全体来龙,胡不以仰观俯察、近取远譬之理,反覆精思天地人之全体,更反覆精思之,复反覆精思之,求于必悟,以通其太妙!昔者大禹随顺山势,浚导水脉,因其地理支派,别九州以治水本,不论天下地理形势,南扬北冀,东青西雍,中间周围三四万里,为尧之九州天下。《尚书》以积石为河源,苦不远穷于析支、渠搜之外。《周礼》大司徒求地中以建国,周知天下地域广轮之数,远不出于九州之外。唐一行以山河之象,存乎两戒。其北戒自三危负地络之阴,屈曲入东北,至朝鲜,是为北纪;北纪为胡门,河源为北纪之首。其南戒自岷山负地络之阳,屈曲入东南,至闽中,是为南纪;南纪为越门,江源为南纪之首。两戒乃雍梁以东,两支山势,两支水脉,只是论唐天下十道之形势。更自三危而西北,几万里方至昆崙山,始是黄河之源。汉使张骞穷河源,《续博物志》谓骞至宛夏间,见河水,初示达其潜发处小昆崙山,宛夏间至大昆崙山尚极远。桑钦《水经》谓昆崙山去嵩高山西北五万里,高万一千里,《淮南子》、《博物志》其高如之。司马迁、班固咸赞昆崙山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正是大昆崙山。其上即释氏阿耨达多池,流出四河,黄河居其一。东土之山势,咸自西北大昆崙山迤逦而来,至王屋、太行、飞狐、上党诸山,为东土天下之脊。自大昆崙山更西南几万里,方是天竺国;更几万里以上,方是西海。倘不能尽论南海之南、北海之北、东海之东、西海之西,非大地之全论。不知其大,焉知其微,微者以何为体?不知其近,焉知其远,远者以何为界?知地而不知天,知天地而不知人,知人而不知天地,知天地人而不知万物,非知天地人之全论。天不独为天,亦不自知其所以为天;地不独为地,亦不自知其所以为地;人不独为人,亦不自知其所以为人;万物不独为万物,亦不自知其所以为万物。彻见三才之机,互而万之,则三才之道妙矣。天形圆而完,其体则正,故能范围造化中大全之体,则以日至天顶为午,日入地底为子。地形方而平,其体则偏,仅能函载天运内下半之体,则以极南为午,极北为子。天道虽左旋,天气则下降;地道虽右转,地气则上腾。地势虽散漫,平走八极,而向东向南,最低最弱最薄。地运则在地中,密移东西南北,而不定地外。地之全体,则在大海中,随春夏秋冬,四游而有准。然地之正体以下,以北为正,丙午壬子,正当其正。山亦地也,为阳中之阴而峙;水亦地也,为阴中之阳而流。山以南为阳,以北为阴;水以南为阴,以北为阳。山体虽镇静,其势则活动;水势虽浮动,其体则平静。东土水势虽东流,东海潮势则西上。东土山势皆自西北大昆崙山发源,乾山为山之正位,为先天之艮山,后天寅为艮山,亦为山之正位。大昆崙山西,山皆西向,水皆西流。南海、北海、东海、西海之外诸山,皆深深远远,自海底而来突出,未易评论,决非《山海经》所能尽知。地之阳气尽从地底而上,故纯《坤》之伏卦为《乾》。山之阳气亦自地底而上,由卑而高,阳气直达山顶,故《艮》之阳画居最上爻。冬至后,阳气盛,水土渐重;夏至后,阳气衰,水土渐轻。坤虽柔也,其动也刚;坤虽静也,□□□□。翕则歛而归根,辟则散而生万物。当夏至一阴后,至闭塞成冬时,地气亦上腾,但至深、至微、至密耳。午时后亦如是。以天地间未尝有一息不升降流行之造化也,而人亦未尝有一息不升降流行之气脉也,而坤地之妙用亦未尝有一息顽静而不流动也。潮者,海水还归尾闾之底,为潮落,大海气脉吸而入也;尾闾外之水,涌出大海之上,为潮长,大海气脉呼而出也。良以望夕之月受阳,光正满,则望夕之阳潮,直至子时正盛而正满;晦日之月还阴,魄正满,则晦日之阴潮,直至午时正盛而正满(世传初三、十八为潮大信,如阳极于夏至,而未月之末热愈炽,阴极于冬至,而丑月之末寒愈冽也。)。月与潮、与人身中阳精药物,体虽不同,而同一造化。又日月五星行度,一切星辰,一切风云雷雨等,又阴阳、五行、八卦、八门、九星、太一、十六星等,又劫数、年月、日时、时节、气候、支干、方位,一切吉凶神杀,一切天神地祇,一切诸法,一切造化,妙用无穷无尽,皆一一各各变化不同。又天下无尽世界,地不同,山不同,水不同。一丘一壑,相距不多,步尺凿深,或间寻丈,土性、土脉、土色、土味、土声,水性、水脉、水色、水味、水声,石性、石脉、石色、石味、石声,一一不同。各地所产禽兽,所生草木,以至种种万物,其状其性,一一不同。三才、万物、万事、万法、万变、万异,无穷无尽,一一各各不同。其不同,一一虽不同,一一莫不皆有伦序。文理支脉,一一各相背而驰,不相统,不相合,不相通,不相同,自生自灭,自始自终,自形自色,自性自命,各为络绎,各为经纬,各具一切,各办乃事。非真不相统,非真不相合,非真不相通,非真不相同。不同者、不通者,形也,事也;通者、同者,理也,气也,数也。莫不皆自宜其宜也,莫不皆自然其然也,皆所以错然倒顺,弥纶宇宙,以立三极也。天地人万物,皆活物也。皆以南北为经,东西为纬也,皆一理也,一一皆以大造化为本。大造化以何为本?以真阳生意为本。天以之散为万象,地以之散为万物,人以之散为万事。其根源,一一杳冥乎至深至深玄微之中;而事业,一一发见于无尽无尽广大之外。其实皆原于真阳生意也。真阳者,体也;生意者,用也,二者本不相离也。不伪于伪曰真,不阴于阴曰阳,不死于死曰生,用之无尽曰意。故曰真阳生意。其天地人之神气乎!其天地人之命蒂乎!不以古今变,不以顷刻停,鼓舞万化,无有终极。其机或焉滞,天地闭,在人则病;其机或焉息,乾坤毁,在人则死。《列子》曰:天地,空中一细物耳;人,又天地中一细物耳。然其理甚妙,其心甚大,其机甚微,其气甚深,其体甚真,其用甚溥,可以与天地并,而参天地之化育者,以此天犹吾身也,地亦犹吾身也。今吾之身,相与生其生者,皆十二经脉、奇经八脉,行乎至深至妙之中,层负万气,支缕万脉,统绪相缠,首尾相衔,次第相轧,玄妙相应,贯顶贯踵,纵横维络,五脏六腑,四肢九窍,周匝循环,呼吸吐纳,灌注井荥,流通荣卫,气血筋骨,精神魂魄,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毫窍。以之为身,其妙未尝不相通也;以之为穴,至于种种之事,其妙用又未始相同也。此所以为一身来龙之关键也。其能如是者,乃吾身中下丹田先天、先父母一点真阳生意流衍之妙也。其人之神气乎!其人之命蒂乎!当天地造化、真阳生意动时,人之三焦之原、十二经脉之根本、双肾之间、下丹田至深深至微微之中,一点真阳生意先动,任、督、涌泉一时俱动。天地人万物,咸同此真机而相通焉(双肾之间为下丹田,出《神景内经》,冯玠注《难经》八难下注引之甚详。《黄庭经·脾长章》注引《玉历经》亦然。又道藏别经,处处皆同此说)。人能通真机之妙,得此真阳药物,聚则成丹,不聚则不成丹,乃妙于人者之聚也。粤自判重浊为地之后,柔者为土,刚者为金,顽者为石,英华荣茂者为草木,杂气为物,秀气为人,皆依于地而形其形者也。然皆不识地之所以为地,能博厚无疆,发育万物,何所藉而能如是?孰知夫大地之下,皆一重土、一重泉,相间为九,因而曰九地、九原、九垒、九泉也。层负万气,支缕万脉,柔顺巩固,荡化流跃,斜细其轴,互为钳锁,深运其机,密相橐籥,张布玄网,维络地根,非金非石,非水非土,千千万万,经攒纬织,牢牢不可解,重重不相碍,绵亘持抱,几千万亿里。无边大地,悬浮于茫茫无边大海之上,以之为地,其妙未尝不相通也;以之为穴,至于种种之物,其妙用又未始相同也。此所以为大地来龙之关键也。其能如是者,乃大地底至深至玄,先天先地,一脉真阳生意流行之妙也。其大地之神气乎!其大地之命蒂乎!此下镇地根之大宝也。真阳生意跃为浮散,流溢于浅浅之处,则地气泄而虚耗,不用之犹不足,凡百事皆不宜;真阳生意妙于凝合,反抱乎深深之根,则地气密而柔实,虽费之亦有余,在天下则太平,在人则寿,则为神仙。真阳生意,其天地人万物之福基乎!《淮南子》、《博物志》所载,地下有四柱三千六百轴,非真有其形,聊借譬喻真阳生意有大力量,负荷世界,支撑劫运也。竖亥、大章所步几万几亿之多,非真有其数,不过测量博厚无疆之地势也。又如十大洞天、三十六洞天,亦孔穴之至大者,可以通仙灵出入之路。洞者,空也,通也,洞而为天也。纯是阳气结而为骨,潜自况,分跨海外,洞洞相通,犬牙相错。十大洞天、三十六洞天,只是一洞,外无隙罅,内有光明,不入凡秽,密贮妙暖。十大洞天、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皆地底真阳生意凝结流衍之妙也。三十六洞天不可葬,如人身上有三十六穴不可针;七十二福地不可葬,如人身上有七十二穴不可灸,俱禁穴也。洞天福地,神仙长生之气,不可以尸气犯生气也。其洞中四通八达之路,为大地来龙之骨,与人脊梁四肢节节相柱、有筋附骨络之、外寔而无穴、中通而有阳髓之意相同。世人肉眼不见身内支脉,节节有条理,竟以此身为块然之肉;世人肉眼亦不见地底支脉,井井有条理,亦竟以大地为块然之土。殊不知天地人万物,皆有文理支脉。烟缕冰澌、壁裂瓦兆,尚有文理;谓之地理,独无文理支脉乎?曷为地之文理支脉?其来龙者,地之根源所自本也;又取其势如龙之来,蜿蜒活健也。势之大者,厚德载物;次则广阔坦平,委蛇坡陀,崄峻崔嵬之状也。支者,势之分也,又外则路之所通,内则脉之所贯也。脉者,真阳生意流行之迹也。穴者,地气山势、来龙支脉真阳生意之妙,毕聚于此,凝结不滞,活动不流之窟也。此穴之能福于人者,真阳生意凝结不滞、活动不流之泽也。穴者,窍眼也。针穴、灸穴非窍眼,曰筋、曰骨、曰肉,不曰穴;葬穴非窍眼,曰土、曰石、曰泉,不曰穴。以其能通不能通内外气脉之机为义。高土为顷,兆域为墓,即宅所兆也。兆,朕也,谓地之一罅微露造化毫芒妙处,即窍眼为穴也,与凿井无窍眼通泉脉则不为井之意同。凿井,横出泉眼来处,近浅而易竭,水味汗泛;直出泉眼来处,深远而不竭,泉味清甘。土实水妙,土虚水滥。方方处处凿井者,见地下土与泉,各各层层,色泽气味,亦难尽其说。泉之正直而上,曰槛泉;县出曰沃泉,谓倒溜而下也;侧出曰氿(音轨。)泉;涌出曰濆泉;所出同、所归异,曰肥泉;所出异、所流同,曰瀵泉;井无水,曰眢井。水一也,以泉来处不同,而名不同,味亦不同也。山地一也,地脉阳气发源不同,有散出者、横出者、直出者、曲出者、半地出者、一脉分众脉者、众脉合一脉者、地气竭有穴无脉如眢井者,其类众泉之各异出而异名也。山势以横走而来,地气当直上而出。横者束之胜则穴深,直者汉之胜则穴浅。地之阳气胜为有余,山之形势胜为不足,山地二脉纽结均平为兼美。其间之脉,山势互横互直,互斜互曲,互正互偏,互相坱圠,种种内异脉、外异状不同,又过于泉脉多多,以是聚而为穴,又一一不同。有山势地脉,相逐相轧,相束相入,回抱真阳之气,倒溜结秀于地中者,此归源之穴也。此最难得难识,发虽迟,葬之久久,子孙终有奇特得道之士。穴之为穴,非千万可悉,议其所以为形势气数者。形者,天生其物之象也;势者,物情前陈之状也;气者,天地万物盛衰之候也;数者,天地万物盛衰之限也。形势乃天地万物之部位,气数乃天地万物之机括。形势外也,气数内也。一切形势,卒难自变,尽是气数逼之换骨。形势虽奇,气数未来,无以发其妙趣。有华丽之屋在焉,无富贵之人居之,纵华丽亦衰冷,其如辜负此华屋何!地乃阴物,乃寒物,乃查滓物,而于阴寒查滓中,得阳和精华之妙,非宝而何?非真阳生意而何?此真阳生意,实自深深地底根源而来,与人之一身十二经脉、奇经八脉远远自下丹田、任、督、维、蹻诸脉根源而来,见于骨节皮肤之上而为穴之势颇同。天地人造化之机,悉不在外,悉在内,悉不可见,悉不可知,故妙故神。世人焉得见之?焉能知之?地理之法又与针法同。不知医脉者则不知病,不知病者则不知正穴。毫釐之差即不得穴,或得其穴,针之无法,浅深不中度,反病于人。不识真来龙者,则不识真形势气脉;不识真形势气脉者,则不识真穴。大地茫茫然,不可尺寸量,或坐向不当,或失于东西南北之微差,或深浅不中度,皆不得气脉之正。形势正而气脉完者,唯一穴,祔葬则分矣。祔葬即合葬也,祔葬亦有离合之分,卫人之祔则离,鲁人之祔则合,谓隔椁别圹之分也。《诗》云「死则同穴」,《檀弓》曰「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来未之有改也」。《丧大记》曰:「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妇人不死于男子之手」,意不欲死者恋恋于所私乎!子孙附葬于其下者,皆受正穴之福泽也。葬骨殖初无偏正,势又轻矣;葬衣冠杖履,则寄诚也,盍取形势正而气脉完者为善?形势虽正虽完虽妙,气数已过,非吉也。识形势易,识气数难。识穴尚易,定正偏、浅深尤难。才遇形势气数,得其大体,正以主之,众者客也。主为君,客为臣,君居正位,臣伏四方。须当熟视偏正,不必苦泥末节。穴不真,位不正,不可作如是说。若人平日心地不开,眼力不真,临时微差其意,则龙侧虎倚,风击水冲,关系不小。风水有涣散之象,山风有蛊坏之象。风能扇播地气,夏至以后,风自上而下,渐渐吹来,直入地底,曾有为巽风吹侧墓中之棺者。水能冲地气,能泄地气,能截地气,使山地气脉直从水底过地而去,亦能回抱地气,映带地势。凡当要冲处,俗谚戒之。如当风门水口,遂相袭以为看风水。最忌无情之风,无情之水,无情之山,无情之地。内无含蓄,则直,则露,则无情,则不吉,以其不能聚真阳生意而为神气也。或微拱而不聚,或聚而不凝不活者,为虚位,为盲穴。似聚者,暂驻而即去,微有渗漏,便不完实。真聚者,凝结而不滞,活动而不流者,为真穴。其真自千里、百里、十里,从他山分势舞来,至此歛然而止;或自地底发源,深深直上,至此欣然而聚。多有真似种种物象之形者,或平原旷野间,或水底,或石罅,别有奇异,有非人世可窥睨其深邃之妙者。其地之上也,外欲密而内欲敞,欲常见日月,欲不紊阴阳,欲最茂草木,欲不生蛇虺。势欲团簇,气欲疏通,意欲清美,色欲明净,脉络欲雄健深厚而不露,骨肉欲匀实柔净而不枯。骨者,石也;肉者,土也。大体欲左右宛转,拥护环绕,顾恋有情,如朝王者,然后为佳。使其地气支脉涌沸而透为一窍,山势来龙旋折而注为一窟,两宜相入,通而为一,停涵蟠蓄,众妙絪缊,凝结而不滞,活动而不流。其地之下也,外必柔而内必化,土重而体清,纹细而髓深,暖如春,气如云,润如琼,粲如金,流泛甘香,不与土同,群奇杂瑞,丛然相献,内外四方,靡不相宜。其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神气乎!其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主位乎!环视此外,皆奴仆尔。一窟虽密,其上必有瑞气,其下必有灵物;一窟虽微,其余润所及,或数里,或数十里。莫不随其地气支脉、山势来龙、相宜情态、委蛇踊跃、远近大小、清浊浅深、高下轻重、盛衰通塞之势之意,为地为穴之优劣。势之所驻为止,气之所会为聚,止而不聚则非穴,山脉地脉不止则无穴。果能抱真阳生意之妙,止而聚,则为穴。此妙于地者之聚也。人多看山势之止,不识地气之聚。山乃附于地者也,当以地为主。平原旷野间,当独论地下气脉气数。多不喜平原旷野,以为无形势可取,正缘不见地下气脉气数盛衰端的尔。平原旷野间,忽得清暖妙润之地,虽不如山之高峻,而远于应验,因其平坦,极是耐久而平稳,是以古者葬之中野也。先论地气,然后论山势,乃为全论。山势露在外,易见;地气潜在内,难见。止以山言,聚以地言。《易·萃卦》曰:「观其所聚,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聚之义妙矣哉!天者大造化之聚,地者山水土之聚,都邑者人民之聚,山者土石之聚,海者水之聚,圣贤者道德之聚,儒者德行才学之聚,佛者福慧之聚,神仙者纯阳之聚,男女者父母媾精之聚,富贵者福德之聚,一切诸宝货造化秀气之聚。皆聚则妙,不聚则不妙。聚则富贵而有权,不聚则贫贱而无权。大聚则大妙,小聚则小巧。久聚则久耐,暂聚则暂美。大凡阳气聚则暖,暖则生精神,生万物,阳气聚,为生、为吉、为福;阴气聚则寒,寒则不生精神,不生万物,阴气聚,为杀、为凶、为祸,不可不辨。阳气浮于浅,则为暖;阳气极其深,则为热。人之水脏之下极热,不热不足以化诸食,不足以运诸世事;地之水轮之下极热,不热不足以缩诸水,不足以消诸阴气。万物之生,其受气虽偏而杂,只是藉此一点暖气,以生其生。真火,即真阳生意也,为三才万物立深深之寿根也。深深者,不外其外,而内其内也。世人不论内论外,高人不论外论内。外富内贫,外强内弱,外胜内不胜,非福非寿,非根本之论。有能一觑直透数万丈波涛之底者,方见龙宫海藏分明,可唾手取第一颗镇海明珠。有类如是之地,不生奇特之人,必生奇特之宝。所以佛仙胜迹、鬼神灵宅,多据山水秀异所聚之地,可以赫其灵,可以尊其神,葬者可以妥其魄,可以昌厥后,皆天地山水、真阳生意气脉凝结不滞,活动不流之妙所致。其地人神气之流庆乎!缅想《周易》圣人为棺椁治葬之法,翻《巽》初六为《兑》上六,是为《大过》卦,《大过》乃始乎《巽》阴、终乎《兑》阴之卦。虽始终乎阴也,包乎外初六上六之阴画,包乎内二三四五阳体,是拱其阳而聚之于内也。始于入《巽》之阴,终于悦《兑》之阴,《巽》开阴卦之始爻,《兑》了八卦之终事,始可以终乾父坤母之大事,能了父母送死之大事。当以外拱其阴以包之、内聚其阳而实之之地而葬焉,则死者入而悦矣。有归根还源意,孰曰游魂?上古葬之中野者何?中野者非独指一处,凡一山一水、一丘一壑所在,莫不有天地正中之位,天地正中之气,外而得地势之正,内而得地脉之正,其真阳生意之机之聚,宁不在是?宜东不东,宜西不西,宜南不南,宜北不北,宜高不高,宜低不低,宜深不深,宜浅不浅,如盖覆函,分毫不差。微有参差,即不相应,皆非中也;气数已过,气数尚远,亦非中也。中则和,不中则不和。和则真阳生意聚矣。古者葬之中野,圣人以棺椁取《大过》,皆寓葬法于言外,诸葬书尽不议及此。若地理四面形势似乎潮落,吸其真阳生意归歛地中,密拘于内,是为葬者之穴;若地理四面形势似乎潮长,嘘其真阳生意浮漾地上,流润于外,是为生人之居。此阴宅、阳宅之分也。若倒用之,力则减矣。开辟初心,发而为真阳生意,以溥大化。天地尊位,山泽通气,本不为葬而设,本为生民立极,鼓三才万物生死之机,开斯世兴衰无疆之运。先古气清,后劫气昏,此意玄赜,存于不论。一郡有一郡之形势气数,一县有一县之形势气数。坐向,前欲正而朗,后欲实而厚、高而不陷,左欲昂而长,右欲低而短。分而相向,捧盘献珠,怪其光明灿烂,见者颜面亦生红润。地欲厚,土欲重,古人每称土轻重,验地冈厚薄,立郡治、县治,宜于坐镇四方,润泽生民。地下气脉所聚者,大则为郡、为县,人物所聚必繁盛。阳气不聚,则土弱而地无力,不宜胜载世事;阳气聚,则土实而地有力,则地与人相宜而生福。聚之小者为穴,而为穴之形势气脉,则欲歛束。山之与地,数里、数十丈之形势气脉,聚于或一二丈、或数丈之余,愈密愈妙。捅地藏宝货于不露形像,葬者冥窃天地真阳生意一罅之暖,自然宜其后人,吉无不利。地亦欲厚,土亦欲重。一郡一县之间,可居者多,可井者亦多,居而奇则少,井而奇更少,欲求穴,万或一二。真阳生意散而流行天下,无往不在,无往不生草木万物,然气聚处少。聚而为穴者,真阳生意之小小至微一芽尔!其大本则垂荫十方无尽众生世界。《抱朴子》云:「天下一郡、一县、一乡、一里、一宅、一房,各有生地,各有死地」。又兵家兵书多论天下战守形势,其说应机出处,便宜行事,难拘其说。如荆州、永州息壤,不可犯之,《淮南子》谓之「息土」,又地形之小异也。广南之地,颇有恶戾之土,葬及一年,骨与棺尽朽为土;四裔远域,更有粗硬恶戾之土,非正气也。《易》曰:「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坤》以柔道为正,土柔而细润则吉,土刚而粗硬则恶。山气多刚,地气多柔,柔胜于刚乃吉。唐末远方或以五色帛,或以器贮活鱼埋之,一年,发视其鱼生死,五色变不变,验其地美恶,其痴殊甚。昔有至人教人待大雪中,看雪不积处,是穴。又有至人教人执火把走,遇火灭处,是穴,乃阳气散漫而出,不容火燃也。又有至人教人燃灯于所指之地,看灯不灭处是穴,乃一缕阳气劲紧直出,随一缕灯焰而上,不为风雨所灭也。如数里、数十里之间,山地四向皆砂砾冷瘦之土,忽其中一围,或一二丈,或数丈,乃清暖柔腻之土,至吉地也。此皆讑地下造化也,皆真阳生意之聚之妙也。水圆折者有珠,水方折者有玉,此其似也。不止于此,地运、山运将兴,素有虎狼,尽尽自去,却与人相宜,而生欢爱心,如增如涨,如地下蔼蔼有情于生春;地运、山运将衰,曩无蛇虺,戢戢乱生,却与人不相宜,而有损害意,似偷似陷,似地下索索有声而走气。非有高明之人,见以见外之见,即古山水,开新气象,剖其精玄,则失之矣。唯是世间万事,年改月换,日变时化,山山别、水水别、处处别、方方别、气数别、变化别、兴衰别,久近别、一别、众别、别别无尽。祇将别以益别,竟莫别其为别。以何别别之法,别其不别之别?应笑尽走于不容不别之万别世竟,不识别有非别、非非别之地,在乎山阿。一天之妙无尽,四时之气常和,八方之风寒莫入,数亩之土宜最多。乐哉斯丘,绝无偏颇。宜以菟裘,遁世婆娑;宜以窀穸,瘗壳嵯峨。过于铁函,牢不可磨。纵有万别,其如之何?不遇至人,意终不决;至人开眼一照,洞见天外,天地俱新,山水俱活。一指指定,不劳再指,更不求其契合于一切法,而自然契合。天上阴阳、五星、九星、四时,地下五行、八卦、八门、九宫、二十四局、三十六将,一切造化,何用安盘下针,拟议来龙,定主宾,分拱按形势诸事?又何须移路避冲,改水换势,种树补缺,培土为照粉饰诸事?世率以五行之山各二十四局,才遇一山一水,若差一步十步,又各有二十四局,互换作数山数水之用,互换为主为宾、为龙为虎、为风为水,互飞天星,互移八卦,互开八门,互飞三白,互为六仪。人各出奇术,人各出奇见,展转发明,各各曲折山水形势,归于轮盘格局之中,为千千万万山水妙用。此为移尺寸之差,尽换山水之势,顿别祸福之应,乃人为之穴也,实非山水自然真穴也。此意相袭已久,难可遽改。若用坐东坐西,则阴阳相差;坐南向北,则位置颠倒,阴寒极重。后人以枕所坐之山即为北首,非北首也,非天地正位也。纵别有至奇特处,不得已而用之,终减分数。何况不深忖细论分金轮盘诸格局法,只推测得世上寻常五行生旺格局,未足以见地下真正自然气数。大地广博,气脉纷错纠缠,潜走地下,自然变化,自然奇特,一一处处,各各自然不同。讵可以世间奇见活法移换拘束自然造化,以三年一步、十步一世种种诸法移易气数,勒为定验?山山水水,处处方方,气脉气数,有时迟,有时速,有时进,有时退,有时然而不然,有时不然而然,又一一各各皆不同。于不同果可以轮盘筹策,算以活法,局以定验,推测之乎?天静无风,一铃独鸣。天津桥上闻杜鹃声,以心通知之,亦似以风角鸟占知之,不以寻常推测法知之。而乃写为山形,板成死本,纂为格诗,钉作死句,争知天下事尽在一毫上错过好事。勿泥死法,当开活眼;勿执外境,当察内情;勿拘小局,当观大体。千丈为形,百尺为势,其见亦狭矣。目前之所谓葬者,不过取山水微有格局处,不问无真来龙,不问无真穴,不能细论主山,妄诞指东画西,诬合迁就立说。只怕地下有石有水,深凿不过按天星九尺为例,却令多增新土培高为势,终是客土,气不相合。江南坟墓,棺椁去土多止三四尺,岂治葬良法?夫子封墓,谓不可弗识,非为培势。从古封墓讑爵,焉敢过制欤?忍闻江南之人,子孙零落,掘焚取物卖地,风俗恶薄可叹,反不如杨王孙立于裸葬也!古者葬法,俱不用石椁塼椁,亦不用柏梁椁板,四围并不甃砌,但以周围厚木棺椁,深深悬棺下葬,不用椁亦可,最以深为妙,不留影迹与后人知始佳。古今天下处处葬法各不同,独此法最简最妙,只恐父母无治命,子孙决不肯用此法。旧以历青和油煎,遍刷棺外;又黄泥石灰或查和捣,却周围实之,久则如铁,极可取。谋葬者当薄葬,棺内无物,棺外葬不华饰;又当漫山无迹,只可遥望拜扫,庶或其可。世人竭目力,继心思,略见地上分毫气数,不能彻见地下本体造化。犹相人之形貌、医人之疾病者,不能彻见人之灵台五脏,岂善相也!岂神医也!世人既见不分明,不得不再四为避凶就吉谋。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释名》曰:「宅,择也」。择吉地而营之也。圣贤教人择地而居之道也。若夫橘踰淮而北为枳,鸲鹆不踰济,貊?汶则死,及蚁迁穴、鹊巢避风、避太岁之类,万物各有所宜,万物各有所不宜。《禹贡》任土作贡,职方氏九州所宜,历代贡各州所产,皆土地所生、风气所宜者。《易》亦论及天地之宜,象物之宜,与地之宜,使民宜之。《月令》亦讑来岁时令之宜,大司徒以土宜相民宅。与夫《七月》豳俗,皆论天时、地气、人事之宜与不宜。阴阳家诸法诸卜,皆论与此事宜与不宜。《考工记》论天时人事,独归重于此地气。然也真的确论,本乎地者亲下故尔。地气非独能变物之美恶,然颇能移人之性情。其地宜佛、宜仙、宜儒、宜富贵、宜豪杰、宜人民、宜于清粹重厚者,吉;宜于浊恶顽脆者,不吉。种种人事所宜不同,由于地土清浊刚柔变化之气种种不同而然。司马头陀识骨人不宜住肉山,而识沩山主之奇验是已。或宜于此,或不宜于彼,或宜于古,或不宜于今,皆地气使然也。山势地气宜于葬者,则宜于存者。论地之外,山地却要分明,一依风俗古例。存者立阳券,问人买地;又立阴券,问土神买亡者葬地,明示疆界,幽告神明。苟不宜,客鬼争之,土神诃之,官讼阴谴,缠绵子孙。乃存亡事理财物不正直分明所招,非山地风水神杀之咎。偷葬者有福无争无咎。葬之不宜,则为僵尸,地寒气滞,骨槁肉坚之故。肉软者非僵尸,暖则化,化则吉。况葬以藏为义,人之藏物,必藏于深密完固之处,不为人窃鼠偷,则物永久;葬之藏骸,当藏于暖密完固之处,复藉山环水拱,则墓永安。更亡者在生,德行精神,完固无失,宜潜阴神,暝如入定,归宿深密,鞠育灵活,一窝暖云,渍醒冷骨,寂以养幽独,妙于游冥漠,何当跃滞爽于玄夜,开生颜于尸解?次则爪甲缠身,笑面如生,此大不易得,否亦过于南面王乐也。非此暖意,则太阴何以炼形?真阳生意之妙,一至于是。于以宜后人,以安以寿,以富以贵,父母子孙,一气潜通,幽明孰能间之?人之欲安欲寿,欲富欲贵者,固天下所同欲也。抑又当思天有时,地有运,气有盛衰,世有古今。天上劫运,世间莫测,而三元甲子,一周一百八十年,天运一小变,地运亦一小变,一丘一壑,一纪十二年亦一小变。小则地脉山脉或移,风路水路或转,土有增有陷,石有长有泐,又或掘凿、烧毁、坍崩;又甚则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又甚则万方易俗,万化易位;又甚则桑田变海,海变桑田。大则复混沌,复开辟,混沌开辟,无有尽期。造化气数一回,天溥真阳生意以福于人,则地气通,一方之水土俱甘香暖润,人物亦清正贤慧,鬼神鸟兽亦咸若,万物亦盛多,一切色、一切声、一切气亦俱清。造化气数一去,地收真阳生意以还于天,则地气塞,一方之水土俱苦涩枯寒,人物亦愚陋恶逆,鬼神鸟兽亦不宁,万物亦衰乏,一切色、一切声、一切气亦俱浊。祯祥妖孽,可以前知;人生无慧目、慧耳、慧性,则不能见一切先变之色,不能闻一切先变之声,不能察一切先变之气,不能辨一切先变之味。以至一切处、一切事、一切物、一切俗、一切人、一切心,种种先变之兆,外虽如然未变,内已隐然先变。小则数月、数年前,大则数十年、数百年前已兆之矣。如《史记》秦樗里子已先知葬章台东,后百年有天子宫夹我墓,所言奇中。非独此一人一事,亦非独一丘一壑、一物一事、一家一郡消长之理如是,天地气数大体消长之理亦如是。人与万物尚未变,独地气先变,盖地为万物之母也。真阳生意盛,则地气盛,万物壮实而耐;真阳生意衰,则地气衰,万物槁弱而不耐。或消或长,难以定论。如海中沙渚,或东涌,或西没;如空里云雾,或雨出,或晴收。又地水之外,浑是金刚之气,乘而为轮,自然天下八方地底,无往不当生金银。时未至,气未完,体未坚,物未出,彼长此消,古无今有,各有气数,悉难以定论。自古帝王建都,下而小邦外化立国,往往不同,原于天时、地利、人和,各各与其主盛衰,气数之所感召;三者有一不完,则王气衰歇。古今天下三才万物盛衰生死之运,处处亦各各不同。天地日月尚终归于坏,特岁月劫运久近不同耳,安有一定不易之人事,亦安有一定不易之乾坤邪!亘古不坏者,理也,真阳生生之意也。欲知地理之脉络,又当知地运之盛衰,又当合天地人万物之全体,逆参其机括,而擒纵观之,或得其枢要焉。岂可独委之地理,而不究天人之理也?固是天下山水颇多吉地,率皆天秘地隐,神藏鬼匿,不使世人窥见其处;其出也自有气数,决待吉人与之,非天地私与之,吉人自与之也。太公五世反葬于周,礼不忘其本,狐死正丘首,仁也。成子高不肯以死害于人,择不食之地而葬焉。郁郁佳城,有主久矣,当时盗眼,岂不欲窃滕公吉地,似定数也。孙钟感三官下教,其葬不亦重乎!非设瓜也,二人皆阴骘也。君子有是心,葬之不吉,未之有也。是以为恶人葬吉地,上天有禁。天地鬼神,断不许无德行、无福之人,私窃天地之宝,以寿不仁之富贵。至人未尝不见之,未尝不知之,决不轻易漏泄示人。况无先事而知、隔物而见之术,又无透空破地、蓝碧方瞳之人,曷能源流天地人万物一脉真造化乎!其不能溯乎真造化者,以举世之人纷纭万学,一一尽走于不相同之域,而示造于未始不相同之天。同其不同,不同其同,同其同,不同其不同,则不堕于同不同之偏。不同者,三才万物纷然妙用;同者,三才万物本然真体。初未尝同,未尝不同也。恶可以天道、地道、人道、物理,一一一切之不同者,惑乱其胸中之天耶!庶几不泥于天地人之迹,而通乎天地人之赜也。此匪术也,理也。三才万物之理本一致也。欲造一致之妙,必推其精粗而格致焉。譬如乳出酥,酥出醍醐,至醍醐则极妙矣。阳气者,一切有形中之至精者也,是犹酥也;真阳生意者,又阳气中之至精至精者也,是犹醍醐也,道家谓之水中金药物也。天、地、人、万物、万事、万法之各各变化不同也,果谁为之?全论其全体,全然同是一真阳生意,千变万化而为之,其先天、先地、先父母者也。真阳生意果谁为之?超此难言也。按图索骏,泥形取像,真死汉,宁足以语此道?世之所传所学,只是世间法,纵得真传妙用奇诀,亦世间法;不涉于世间法而得之,始为高眼。苦学三十年,不如点化数语,又不如一双乖觉之眼,又不如一片玲珑之心。犹未也,难哉!又况一切世法,上听上天所行,又随国法所转,又审世道污隆,又逐人心正邪,尚之则灵,不尚之则不灵,又当识其时宜也。断以不疑为上,通达之人皆可,不通达之人多忌讳。此阴阳家诸法,不容不存,第人卤莽,难闯其妙,又不可苦溺其说,又当观人力量、见识、德行、福德为何如。遇其地或太过,而其人不足以当之,亦不可。天地至大,万物至多,惟一至公之理行乎其中,天且弗违,安有私心?然彼一一各有分剂,一一各有法缘,当以真情实行,尽力行我之正大,契彼之气数,忽然眼开,见奇特造化。欲加一毫人为,不可得,奚特地理云乎哉!道家谓,五岳之外有别五岳;邹衍谓,九州之外有大九州;列子谓,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于天地者乎;释氏谓,南阎浮提为四大部洲之一,娑婆世界为华藏二十重世界中第十三重诸世界中之一。此其大槩也。恣情澜翻,何有涯涘!是诚不可以圣智测度。然天地依风,风依虚空,虚空无形,无所依。天地虚空,根蒂安在?必有剖破天地、虚空、根蒂者,视之而笑,且置此说。尚有一则语,颇费分疏;昔迦叶示灭窣堵波,至今在天竺国鸡足山中,迦叶亲抱释迦佛金缕袈裟,直待弥勒佛下生而付焉。其事极远极远,当时止是何穴?又如何不随天地、山川、气数迁变邪?理邪,非理邪?数邪,非数邪?子当努力行四方,子当努力行四方。一旦铁鞋根断,会遇无舌大丈夫,历历明以告子,何止三教九流、万方万法要旨。大地山水来龙,天地人万物阴阳,虚空根蒂而已,子终身之事毕矣。子当牢记其语,待归以告我!
论荐书 盛唐 · 王泠然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九十四
将仕郎守太子校书郎王泠然谨再拜上书相国燕公阁下。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则仆所以有意上书于公。为日久矣。所恨公初为相。而仆始总角。公再为相。仆方志学。及仆预乡举。公在官于巴邱。及仆参常调。而公统军于沙朔。今公复为相。随驾在秦。仆适效官。分司在洛。竟未识贾谊之面。执相如之手。则尧舜禹汤之正道。稷契夔龙之要务。焉得与相公论之乎。昔者公之有文章时。岂不欲文章者见之乎。公未富贵时。岂不欲富贵者用之乎。今公贵称当朝。文称命代。见天下未富贵有文章之士。不知公何以用之。公一登甲科。三至宰相。是因文章之得用。于今亦三十年。后进之士。公勿谓其无人。何者。长安令裴耀卿。于开元五年掌天下举。擢仆高第。以才相知。今尚书右丞王邱。于开元九年掌天下选。授仆清资。以智见许。然二君者。若无明鉴。宁处要津。是仆亦有文章。思公见也。亦未富贵。思公用也。此非自媒自衒。恐不道不知。有唐以来。无数才子。至于崔融李峤宋之问沈佺期富嘉谋徐彦伯杜审言陈子昂者。与公连飞并驱。更唱迭和。此数公者。真可谓五百年挺生矣。天丧斯文。凋零向尽。唯相公日新厥德。长守富贵。甚善甚善。是知天赞明主而福相公。当此之时。亦宜应天之庥。报主之宠。弥缝其阙。匡救其灾。若尸禄备员。则焉用彼相矣。仆闻位称燮理者。则道合阴阳。四时不愆。则百姓无怨。岂有冬初不雪。春尽不雨。麦苗继日而青死。桑叶未秋而黄落。蠢蠢迷愚。嗷嗷愁怨。而相公温服甲第。饱食庙堂。仆则天地之一生人。亦同人而怨相公也。京房易传曰。欲德不用。兹谓张。言人君欲贤者而不用。徒张此意。厥灾荒。云大旱也。阴阳不雨。复曰。师出过时。兹谓旷。其旱不生。夫天道远。人道迩。仆多言者也。安知天道。请以人事言之。主上开张翰林。引纳才子。公以傲物而富贵骄人。为相以来。竟不能进一善。拔一贤。汉高祖云。当今之贤士。岂独异于古人乎。有而不知。是彰相公之暗。知而不用。是彰相公之短。故自十月不雨。至于五月。云才积而便散。雨垂落而复收。此欲德不用之罚也。仍闻六胡为孽。日寇边陲。邦家连兵。来往塞下。已西诸将必不出师。过时之咎也。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也。不知庙堂肉食者何以谋之。相公在外十馀年。而复相国。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今人室如悬磬。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天则不雨。公将若之何。昨五月有恩。百官受赐。公官既大。物亦多有。金银器及锦衣等。闻公受之。面有喜色。今岁大旱。黎人阻饥。公何不固辞金银。请赈仓廪。怀宝衣锦。于相公安乎。百姓饿欲死。公何不举贤自代。让位请归。公三为相。而天下之人。皆以公为亢极矣。夫物极则反。人盛必衰。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老子曰。功成名遂。则身退。天之道也。今公富贵功成。文章命遂。唯身未退耳。相公昔在南中。自为岳阳集。有送别诗云。谁念三千里。江潭一老翁。则知虞卿非穷愁不能著书以自宽。贾谊非流窜不能作赋以自安。公当此时。思欲生入京华。归老田里。脱身瘴疠。其可得乎。今则不然。忘往日之栖迟。贪暮年之富贵。仆恐前途更失。后悔难追。主上以相公为贤。使佐社稷。若弃德不让。是废明君之举。岂曰能贤。仆见相公事方急。不可默诸桃李。公闻人之言或中。犹可收以桑榆。诗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此言虽小。可以喻大。相公五君咏曰。凄凉丞相府。馀庆在元成。苏公一闻此诗。移相公于荆府。积渐至相。由苏得也。今苏屈益部。公坐庙堂。投木报琼。义将安在。亦可举苏以自代。然后为朔方之行。抑又闻屋漏在上。知之在下。报国之重。莫若进贤。去年赦书云。草泽卑位之閒。恐遗贤俊。宜令兵部即作牒目。徵名奏闻。而吏部起请云。试日等第全下者。举主量加贬削。条目一行。仆知天下父不举子。兄不举弟。向者百司诸州长官。皆无才能之辈。并是全躯保妻子之徒。一入朝廷即恐出。暂居州郡即思改。岂有轻为荐举。以取贬削。今闻天下尚有四百人应举。相公岂与四百人尽及第乎。既有第差。由此百司诸州长官。惧贬削而不举者多矣。仆窃谓今之得举者。不以亲。则以势。不以贿。则以交。未必能鸣鼓四科。而裹粮三道。其不得举者。无媒无党。有行有才。处卑位之閒。仄陋之下。吞声饮气。何足算哉。何乃天子令有司举之。而相公令有司拒之。则所谓欲德不用。徒张此意。事与京房易传同。故天以大旱相试也。去年所举县令。吏部一例与官。举若得人。天何不雨。贤俊之举。楚既失之。县令之举。齐亦未得。夫有贤明宰相。尚不能燮理阴阳。而令庸下宰君。岂能辑熙风化。相公必欲选良宰。莫若举前仓部员外郎吴太元为洛阳令。必欲举御史中丞。莫若举襄州刺史吴靳。清辇毂之路。非太元不可。任台阁之风。非吴靳不可。仆非吴靳亲友。但以知其贤明。相公有而不知。知而不用。亦其过深矣。抑又闻之。昔闵子骞为政。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凡校书正字。一例不得入畿。相公曾为此职。见贞观以来故事。今吏部侍郎杨滔。目不识字。心不好贤。芜秽我清司。改张我旧贯。去年冬奏请。自今巳后。官无内外。一例不得入畿。即知正字校书。不如十乡县尉。明经进士。不如三卫出身。相公复此改张。甄别安在。古人有坐钓登相。立筹封侯。今仆无尚父之谋。辥公之策。徒以仕于书苑。生于学门。小道逢时。大言祈相。仆也幸甚幸甚。去冬有诗赠公爱子协律。其诗有句云。官微思倚玉。文浅怯投珠。吕氏春秋云。尝一脔之肉。知一鼎之味。请公且看此十字。则知仆曾吟五言。则亦更有旧文。愿呈作者。如公之用人。盖已多矣。仆之思用。其来久矣。拾遗补阙。宁有种乎。仆虽不佞。亦相公一株桃李也。此书上论不雨。阴阳乖度。中愿相公进贤为务。下论仆身求用之路。事繁而言不典。理切而语多忤。其善也必为执事所哂。其恶也必为执事所怒。傥哂既怒罢方解。则仆当持旧文章而再拜来也。
谢授侍讲告表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九八、《平斋集》卷一三、《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卷三
臣某言:恭奉告命,授臣兼侍讲者。五花叠组,甫尘鳌禁之除;六画专经,仍玷虎门之选。吁天莫避,蹐地靡皇(中谢。)。臣窃以太极判而两仪生,圣人出而八卦作。取《小过》,取《大壮》,尧舜独尽其神;曰《连山》,曰《归藏》,夏商参用其法。皆繇汲汲之学,能进乾乾之功。迨开物成务之教衰,而崇德广业之意泯,第资诵说,莫究推行。武帝尊儒,紊通变使民之理;太宗慕古,昧以蒙养正之方。纵得其言,何关于治?盖形而上者谓之道,必神而明之存乎人。恭惟皇帝陛下观象洗心,玩爻尽性。悟《泰》之内健外顺,首贤路之宏开;鉴《蛊》之上刚下柔,急朝纲之复振。有体则斯有用,能知而必能行。奚俟鲰生,尚容蠡测?况臣钩深无得,纳约有惭。朱云之折充宗,仅致忠邪之辨;京房之事延寿,靡忘理乱之占。虽爝火莫近乎日月之光,然勺水犹觊乎江河之益。探先天之妙蕴,践前圣之微言。刚健中正,粹精著在自彊之德;聪明睿智,神武形为不杀之仁。俾斯文之大兴,幸当世之亲见。臣无任。
王参政文集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一八、《平园续稿》卷一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儒生文士或不足于事业,名卿大夫于文辞又不屑为,自西汉以来,二者已难兼矣。班固作《儒林传》,记二十七人。丁宽以《易》名家,为说至三万言,及景帝时乃为梁王将兵拒吴、楚,号丁将军,与韩安国等俱有功,固遂推为儒林之冠。复于京房、高相传中一再称将军而不名,以示别异,盖有深意存焉。故参知政事襄阳王公讳之望,字瞻叔,生于羊、杜成功之地,慕其为人,博学能文,知略辐凑。绍兴八年试南宫,蜀士孙道夫奇其文,力白知举,请寘魁选,位卑不见听,然亦名在第八。十三年,行都太学成,高选学官,明年以公为录,即兼博士。坐阅五年,每值谈经,同僚往往避席。四方英俊争求指授,作成为多,其杰然如王詹事十朋皆是也。便乡求守荆门,遂持节入蜀。遍历外台,以王官总军赋。适金虏渝平,王师十万攻取郡县,保守关隘,累日不解甲。公与将帅议论往复,费金谷钜万计,而储衍素备,蜀民不知也。孝宗即位,公出使九年矣,官至太府卿,而难其代,诏侍从台谏集议,于是特增置户部侍郎升堂,谕使留公于蜀。某忝御史,实发此议。明年始还朝,仍以版曹参赞都督府。初见上,奏疏二千馀言,极论人主治兵与臣下不同,当如舜、禹、汉、唐及祖宗所以奉承天意者,援据经史,开陈时事。上大喜,有大用意。旋自铨曹直翰苑,易谏大夫,宣谕淮西,指画边防,讲明军政。上益注意,即拜参贰,兼行右府。时和战未决,众论不齐,仅三月,除职奉祠而去。眷倚殊未靳也,起典帅藩,超进资政殿大学士,而公病不能兴矣。其季子铅通敏好学,念公遗文刻于蜀者讹舛特甚,手加编校,定为《汉滨集》六十卷,谓某之先大父与公先正为同年进士,以序见属。惟公学根于经,故有渊源;文适于用,故无枝叶。奏劄甚多,皆可行之言;内制虽少,得坦明之体。酷嗜吟咏,词赡而理到。尝游大峨,赋长韵,与客赓和至六七篇,下语如珠之走盘,用韵如射之破的。其他著述大率近是。世论文章事业,公实兼之,岂与夫一偏一曲之士校短量长而已?惜乎!时虽逢而未能尽其才,位虽高而不能久其任。后之人读公之文,尚可以想见其为人,而秉笔太史氏者,亦或有考于斯焉。庆元六年四月日序。
馆职策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八、《西山文集》卷三二
问:尧舜之盛,野无遗贤,而用人之际,犹曰「试可乃已」,又曰「明试以功」,吾夫子亦曰「其有所试矣」。今之仕者,鲜不由试而进,寒畯之试固详,而任子亦试于铨选。至若宏词博学,既中科目,将登之储材之地,宜无待于试,而给札玉堂,厥有故事。正欲详询当世之务,上裨国论,合于古而宜于今,以见有用之学非止角空言而已也。厥今多故,类非一端,圣上宵旰于上,二三大臣百执事相与图回于下,未始于日不孜孜也。邻邦革心,寻复和好,谓三边粗有息肩之望则可耳,体国之士,方怀忧隐。夫竭民力以养兵,正以备一日之用,及其禦敌,乃骄惰而无功。暴露者以时升转,既与蒙犯矢石者无以异,而供亿浸广,殆未知善后之计。召募敢勇,尝赖其力,讲解之后,何以为驾御之方?招收雄淮,未见于用,名数实繁,何以为赡给之费?糇粮既无赢蓄,漕运又多不通,然则欲为久远之图,莫留屯若也。数十年来,大略可睹,至于今日,又有甚难。将委之民则土旷人稀,必至卤莽;将责之兵则操戈负耒,未免捍格。又况流离颠顿之馀,戍役驱驰之久,其谁任此?无已则复力田之科,尽捐赋租,劝之垦辟,然必藩篱既固,民生安堵而后可为,非可以遽舒目前之急也。裁楮为币而价日削,藏粟多阅而籴日增,时雨方通,遗蝗复起,事至而应则虑有噬脐之悔,先事而图则孰为彻桑之急?伊欲用李悝之平籴,采晁错之实边,萧何、诸葛之馈运,充国、枣祗之屯田,以至昭义步兵,雄边子弟,择而用之,岂无其说?矧今更化方新而治效未著,求言甚切而士气未伸,讲明有素,毋惮敷陈,硕画嘉谋,不患不见于用也。
对:愚窃惟今日事势,有深可畏者二,亟当图者三,有不足虑者四。进言者皆曰和议可恃也,边虞可弭也,是固不足与论谋国者也。至于忧时慷慨之士,相与讲画利病,又不过曰兵冗而罔功,财耗而弗赡。二三大臣吁谟于其上,群臣百执图议于其下,亦既悉矣。吁,亦尝思宗社安危之机、国家凭藉之本乎!愚不佞,盖尝汎观古今之变。大抵盛衰强弱之分,不在兵力而在国势,不在财用而在人心。诚使国势尊安,人心豫附,运掉伸缩,惟所欲为,以之治财则财可丰,以之治兵则兵可强,其机易回而其事易察也。惟夫吾之所恃者国势也,而操持不定无以遏其趋;吾之所恃者人心也,而系属不加无以保其固。百度抢攘,众志涣散,天下之患方怅然未知底止之地,虽兵财之画日讨月究,何益哉?思昔宝元、庆历间,中外多故,夏人畔命,兵事繁兴,于是保毅有军,武卫、宣毅又有军,始置于陕西,继行于诸路,天下之兵凡百万而不胜其冗矣。三路入中,刍粮之直为缗钱岁千万,而度支以匮告矣。宣毅所在,骄横西陲,兵数屈衄而军律弗严,师不用命矣。一时事变,殆类岌岌,而仁宗潜回默制,迄成万世之安,盖其纲维国势,统系人心,有出于兵财之外故也。熙、丰大臣,罔克知此,徒见嘉祐末年事类少弛,思一蹴而新之。志于彊兵则保甲户马之法立,志于裕财则均输手实之令行。一意纷更,立图近效,抑不思国势已摇,财将焉用,人心弗固,兵岂足恃哉?然则论治于今日,先其所可畏而后其所不足虑可也。何谓不足虑者四?曰兵骄惰而无用也,赏轻滥而亡节也,敢勇之招难于控御也,雄淮之招难于赡给也。然察之有方,图之有要,初非沈痼不治之疾、纷错难理之绪也。且兵之骄惰亡用者,岂非择将未得其人乎?古之用武者,不急于治兵而急于选将,将之怯勇,兵实系焉,故天下无必胜之兵而有不可败之将。往者柄臣妄意规恢之图,而沾沾多易之小人窥见风指,莫不抵掌而谈兵,或以贿求,或以技进。柄臣弗察,以为得天下之真勇也,命之以总戎,付之以分阃。即鹿无虞,苟图集事,一旦师出,情见智穷,不待敌锋之交而魄先禠矣。泗水之捷,乘胜鼓行可也,纵兵卤掠而弗进;寿阳之役,扶义直前可也,望风选懦而自溃;东海之战,兵刃方接,回顾主帅,已卷旆而趋矣。昔之良将,有驱市人而决胜者,今以素拊循之士,使之即敌,宜若易为功也,而所向辄衄,反甚于市人。是岂兵之罪哉?盖未明乎择将之方而已矣。赏之轻滥亡节者,岂非御将未得其术乎?昔人有言,御将当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飏去,故取一城则升一级,破一敌则进一阶。汉祖待樊、郦之徒,用此道耳。往者柄臣亵玩公器,不问军校之能否,一以隆名峻秩假之,以刍牧下材而处都节防团之贵,兵未用而宠已踰,功未成而志已溢矣。两宣谕之遣,曾未旬月,自琐闼而躐中司,自二卿而长戎部。此犹曰以重其事权也。荆襄淮甸之师,有未尝从师而以破敌闻,未尝赴援而以解围告,上下相蒙,不考功实,猥曰激励颜行,不容靳此。抑弗思将帅亡功而冒宠,欲士卒之亡觊倖得乎?然则暴露之赏与蒙犯矢石者亡以异,亦势然也。官资升转,动逾万数,祗以塞一时之觖望,而不计其穷,诰身易醉,何以异此!是岂独行赏太滥之罪哉,盖亦未知其御将之术而已矣。敢勇之招,雄淮之招,固将为竦戎容、壮边备计也,然徒赖其力而纪律不严,欲多其数而差择不审。昔人未尝不募民兵也,然既募之后则有纪律焉,马燧之练成精卒是也。方募之始则有差择焉,马隆之立标简试是也。曩者申命诸州发徒隶,召骁勇,繇江湖福建来者,嚣嚣隳突,鸡犬一空,道路萧条,亡异寇掠。迨至辕门,乳臭之将,拥以自卫,养如骄子,不敢谁何。虽其守禦粗立寸功,而意气陆梁,寖不可制。是以偏裨小校敢陵主帅,一旦执而戮之,众怨交哗,则纪律素亡之失也。曩者漕臣急于增戍,创雄淮之额,优廪给之数,揆之他军,厥费三倍,冀诱其来,而不知民之可为兵者不若是之夥,故浮脆孱弱得以挂名尺籍间。旧兵失亡者未除,新兵增益而亡艺,举十馀万之众而廪食县官,不待智者知其难继矣。是以瞋目语难,攻剽迭起,前者诛夷,后者靡戒,恣睢为患,未知所终,此则差择不严之过也。虽然,起弊有源,救弊有机。夫列营分戍,坐縻廪稍,捐躯思报,孰亡是心!至于临敌,乃不效命,是岂亡其故乎?登坛授任,既多非人,苞苴权门,藉以取办,椎肤剥髓,罔恤怨恫,平时亡以系其心,缓急何以责其力?今公道宏开,贿路已绝,而丰殖自私犹前日也。伊欲凫藻相欢,投石思奋,则掊克之禁盍从而申严之?且今江淮有制阃,荆蜀有宣威,而诸道又有总饷,谓宜明诏丁宁,委之纠察,小或科敛,绌罚随之,则士饱而歌,惟恐不用,何骄惰之足忧?夫班赏太醲,既难追咎,供亿寖广,诚为后忧。今兴利之源,搜抉略尽,公私赤立,毫缕亡赢,执券责偿,何以厌塞?昔中兴之初,韩、刘诸军,戎伍之间,高爵居半,左武名队,他又可知。仰窥圣谟不过酌经费之常,蠲烦蠹之目,潴蓄馀羡,惟以赏功,士心既愉,国用亦济。今安边置局,广行拘摧,诚能毋徇近习之私,乐伸有司之请,点检诸库,本名激赏,诚能罢内帑缗钱之献,佐大农调度之公,至于宗藩戚畹之好赐,可损者损之,掖庭尚方之用度,可约者约之,则日计不足,月计有馀,以之赡兵,何供亿之不继?敢勇之骄,固难驾驭。剽闻主将惩其桀骜,浸怀疏忌之心。忌则愈疑,疏则愈怨,上下猜阻,何以自安?谓宜风谕将臣,明示威信,披露心腹,待以勿疑,庶几人有固心,然后吾法可用。此驾驭之术也。雄淮之冗,固难赡给。比尝颛命王人,稍加沙汰,而分隶诸州,所存尚半,赋粟之数,未易支吾。酌诸佥言,仅有一策。盖沿江诸屯,虚籍万计,丙寅之战,失亡倍多,权臣重咈人情,未始严其考核。今朝纲方肃,威令一新,及今举行,畴敢异议?待其簿录来上,因以其众改隶正军,廪给不增,区处适当,何惮何疑而弗亟为?此赡给之方也。今之议者虑糇粮之乏,闵漕运之艰,则欲讲留屯之利,复力田之科,重楮币以流通,广和籴以备具,为计悉矣。然尝思之,留屯之便,古有成规,处兵之法,亶为至要。然民狎于野,必边鄙不耸之馀,今烽燧相望,未易讲此。异时流逋既复,民有奠居,分给閒田,俾之开垦,计其步亩,命以出兵,虽非屯田之名,阴有寓军之实,此断断可行之策也。若夫力田之科,汉人用之,厥有成效。今欲祖其遗智,募民使耕,固为博利,然须讲求成画,乃可以渐推行。夫守令以劝农命官,相视川源,出入阡陌,盖其职也,莫若下力田之诏,俾之图上便宜,磨以岁月,徐就经理,则民裕兵强,可渐致矣。楮币日轻,本由钱乏,厥今渗漏,非止一涂。有如储蓄于大家,坯销于工技,阑出于边关,上下共知矣。迩年以来,又有冶户毁钱为铜之弊,独不当并严其禁乎?泉货周流,楮价自重,不然虽多方称提,未见其可也。和籴之策,初非厉民,曩之将命非人,计产科率,并缘苛扰,以济其贪,而藏粟之家始惮与官为市矣。今供馈尚繁,未容遽已,莫若仿本朝入中之制,豪民大贾输粟于边而受钱都内,则约束简便,人所乐从。不然则名虽和籴,其实白夺,讵不为根本计乎?凡明问所逮,曰兵曰财,愚既熟数于前矣。若夫宗社安危之机,国家凭藉之本,厝火积薪,懔焉可畏者,其敢不为执事陈之?何谓深可畏者二?更化以来将半载矣,以乡者国势之杌,今当转之以安强;以乡者人心之惊危,今当易之以帖泰。然自其国势观之,形体虽安而命脉则未固,枝叶虽茂而根本则未充。夷狄窥觎,要索亡已,俛首请命,屈意买和,削弱之形,苶然其不振也。自其人心观之,则畿甸之间,忧疑转甚,远近之众,愁痛未瘳,讹言喧腾,殊骇观听,物情恟恟,几不皇安,危乱之兆,凛乎其可惧也。夫纲维国势,虽非一端,究极其源,未有不自大权之不分始。今日之权诚归矣,然窃弄之私,依凭之巧,顾岂无可虑者乎?自昔人主,不必奋然独运而后为权归于上也,政令出于公朝而不使有由中之渐,耳目寄于言责而不挠于近倖之私,则权虽在人,未尝不在己也。非必靡然不自总揽而后为权散于下也,内庭外朝之势隔而信任有所偏,宦官女谒之情亲而听受有不察,则权虽在己,未尝不在人也。乃者柄臣气焰薰燎,岂一旦所能为哉?渐渍之深,弥缝之久,人主堕其中而不自觉焉耳。此大权之易分,愚所以忧国势之未振也。统系人心,非有他技,揆诸圣贤之论,所欲与之,所恶勿施耳。自权倖用事,愎谏遂非,凡所罢行,惟意是徇。北伐之举,童稚忧其必败;债帅之遣,奴隶知其非材。而狠心自庸,曾弗之恤。前车之覆,今可戒矣。夫天下之势,如一身然,血气周流,亡所底壅,则身安而疾去。公论在人,亦犹是也,防川之溃,不如徐导,恶人之谤,不如勿为。愚不知日者槛送降附之人,函发奸臣之首,通国哗然以为不可,而上之人冒行弗顾何也!诿曰断决大事,不容道谋,常人之情,难与虑始,则衢室之问,外朝之询,不若商鞅治秦之为得也。军兴以来,民病极矣,内地罢于转饷,边氓毙于干戈,民虽嗷嗷不忍怨畔者,以权臣实为之,而上弗与耳。今九重厉精,众正协赞,独奈何为此重失人心之举乎?辇毂之下,口语万端,更相扇摇,如难将作,虽诪张为幻,盛世所无,而吾固有以召之也。小人怨詈,无皇自敬德之意,而有司以严刑峻罚止之,果何异于偶语之禁邪?此下情之尚郁,愚所以虑人心之易动也。夫吾之所恃者国势而常患乎易摇,吾之所恃者人心而常虑其易动,天下国家何所赖以植立,夷狄何所惮而不敢侵伐乎?今之议者则曰邻邦革心,盟好载讲,兵祲将洗,民瘼可蠲。吁,为是说者,媮安目前可也,经邦长虑,夫岂其然?且虏自乱华以来,假和以误我者凡几见矣。靖康之事,愚弗忍言,姑以绍兴以来观之。王伦之使未旋,而兀术之师随举;秦桧之约既坚,而逆亮之寇终渝。变诈靡常,乃其故态。堂堂大国,不思所以自立,而索然听命,无复生意,犹为国有人乎?虽然,和未为非策也,愚之所甚畏者,和议既成,边警既撤,燕嬉愉乐,争厌其私,祸本乱萌,有不在疆埸之外而生于户庭之间者,是则深可忧也。夫畏其所可畏,忧其所当忧,则维持国势、系属人心者将奈何?曰:愚所谓亟当图者是也。何谓亟当图者三?曰戒近习,曰畏小人,曰拯民命。夫谓之近习,固人主之所亲而易亵者也。情亲而势易亵,则巧佞易入,干请易行。巧佞入则主听昏,干请行则朝纲紊。世之人主悦其顺己,纵而弗制,终至于不可制者多矣。今公道昭融,固亡此患,独尝窃怪,迩者一二除授或烦宸笔,虽以大臣执奏而竟寝,然左右请谒之私,盖不能无挠成宪者矣,其渐诚不可长也。阍寺之臣,得罪君父,屏之远方,终身勿齿,夫奚庸恤?而一旦放还之命忽繇中出,甚至却东省之奏而必欲书行,则是屈纪纲而庇奸倖,尤非所望于更化之日也。夫人臣出力以抗权近,非为身计,为朝廷惜法度,为人主惜举动耳。万一主意少移,谗谄面谀,乘之而入,则贵为天子,不得自由之言,有时而荧惑矣。正论不闻,谗谄得志,威福之柄不归之近习而谁归哉?愚故谓近习用事之萌不可以不戒也。虽然,近习之亲昵,固人主所当戒,而小人之窥伺,尤人主所当忧。盖近习之与小人,实相唇齿,以济其私者也。方柄臣得志之始,权任尚轻,机械尚浅,未至荡然亡所制也。惟夫外庭小人,志在附丽,于是煽其欲炽之焰,导其方决之流,而柄臣之势始滔天燎原而不可遏。枭狐啸凶,更唱迭和,知其欲去异己,则教以攻伪学之名,知其欲盗兵权,则教以举大义之说,胎变产祸,至于斯极,何往非小人之罪哉?近者天日清明,昭示显罚,然所谓小人者,贪利嗜进,无时而少忘。彼既为众正之所不容,则必有他缪巧以希进,异时报复之念,盖已萌于今日摈斥之初,要不容于不虑也。元祐间,众贤在位,章、蔡诸人固尝明正其罪,而不能保其不反噬于十年之后,小人之根不易拔也如此。为今之计,必君子有自安之势,而后可以遏小人复进之萌;必人主有一定之见,而后可以伸君子欲行之志。虽然,未易言也。昔司马温公光力变新法,有以异时报复为言者,公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夫使正人端士不能保其事之不变,而委其数于天,亦可叹也。然则今日之事,可不深图而豫计哉?愚故谓小人复进之渐不可以不畏也。两淮之民,流离饥踣,凡二年矣。易子析骸,暴骨盈野,亦可哀矣。朝廷以实意赈恤,有司以文具奉行,而惠不及民矣。向者复浙右围田而俾之耕,德至渥也,或曰淮堧之农,习于卤莽而不谙浙右种艺之法。吁,天下焉有不可耕之田,又焉有不能耕之农,特有司劝诱之未至耳。亡已,则赈恤之一策其最急乎。日者尝命王人分往赈业,诚足见九重仁民之心。然其说曰资之俾还故土也,独不念长淮千里,莽为邱墟,彼其无聚庐以托处也,无牛以耕而无谷以播也,小小赈给,缘手而尽,又将索之枯鱼之肆矣。彼民何辜,使至此极邪!窃虑谋国者不过欲为流民复业之名,而非真有饥溺由己之意。充此念也,何以复和气?何以感民心?昔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立而视其死与」?曰:「此则距心之罪也」。夫距心,列国一大夫耳,犹知民死为己之罪,况居代天理物之地者,其可不知所以自愧乎!国之与民,相依而立,上有救菑患之实政,则下有仗节死难之诚心。今委民沟壑而不之顾,一旦警急,何以责其疾视长上之死而不救?愚故谓生民垂绝之命不可不拯也。夫惟国势之未定,人心之未安,上天至仁,于焉示戒,自春以来,所至旱暵,惊蛰甚久,雷始发声,远方近郡,种不入土者往往而是,螟蝗遗孽,复出为灾,良苗方新,戕贼殆甚,灾异之见,未有稠于今者也。日者都城雨雹,为变尤钜,考诸传记,大抵以为阴胁阳之證,而雨雹于夏,其应为兵。虽然,此犹出于京房、刘向之说也,若乃《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书雹者二,质诸当时之事,历历可验。方僖公之时,季氏世卿公子遂颛权,政在大夫,萌芽于此,故雨雹于秋。昭公之时,季孙宿袭位世卿,握兵擅朝,卑弱公室,故雨雹于春。然犹未若盛阳之月为沴之尤者也。按东汉《五行志》所书,永元以后,雨雹数见,而以夏书者十,盖奸慝用权,阴类盛长,实根源于安和之时,以人占天,若合符契。此愚于壬申之异所以痛哭流涕,深陈于奏篇之末也。大抵销变召和不在乎他,在人主一念间耳。夫惟诚身正家以端出治之本,则变可销;惟远谗邪、戒私昵以防壅蔽之患,则变可销。至于纲维国势,系属人心,亦皆格天召和之机括也。窃闻雨雹之夕,星变随见,占者以为君臣俱忧。呜呼!天非独爱吾君,亦爱吾大臣矣。厥鉴昭昭,亡异告语,庙堂之上,盍思所以答人心而解天意乎!皇上渊默谦冲,仰成辅弼,自昔大臣待遇之隆、宠任之厚,莫逾于今。国步多虞,人心胥动,自昔大臣经纶之艰、负荷之重,亦莫逾于今。夫惟弘毅任重,不择夷险,而后可以康国步;至公血诚,俯仰亡愧,而后可以收人心。不然茍且偷安,以位为乐,虚老岁月,坐失事机,天意莫回,灾害荐降,则天下之事将有不可为者矣,何止兵财数端之足虑哉?《诗》曰:「心之忧矣,不皇假寐」。愚不胜惓惓。
问迁史班史范史循吏传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三、《诚斋策问》卷上
项籍之重瞳似虞舜,而德不舜;虎贲氏之状似蔡邕,而才不邕;桓司马之功似刘越石,而忠义不越石。班、范学太史公之传循吏,似则似矣,抑刘知几所谓貌同而心异者耶。呜呼,嗟哉!唐虞蓬蒿,三代丘墟,赤子懔懔寄血食于苍鹰乳虎之爪吻。千百年间,亿万人中,幸而遇一二恺悌君子出而乳哺斯民,风之以春风,雨之以甘雨,天下同舌而荣之,以为循吏,史官点笔而瑞之于汗简,诚喜唐虞三代之饩羊犹存也。是故太史公植其本,班、范枝其叶。循吏也者,其史家人才之泰山北斗欤。然尝论之,循吏之笔,迁得其形,固得其影,范则无形影矣。非愚私言也,天下之公言也。夫何故?太史公之所谓循吏者,乃天下之循吏也,班、范之所谓循吏者,乃二子之循吏也。自周衰迄于麟趾,上下凡几许载,自列国递于大汉,有国凡几许君,其间割鸡制锦之手为政凡几许士,而其华衮于迁之笔者,孙叔敖而下仅得五人而止耳,何其寡也?愚私意其五人者,必也冰心雪操,而天下廉其节,玉折金裂,而天下介其直,霆断电烛,而天下神其明,然后得以俎豆于此也。徐读其传,则传无一奇事,详考其功,则功无一奇迹,略无可以绮人目而脍人口,乃若无能不才,而大不及后之所谓循吏。呜呼,惟其痕迹俱泯,故人不可得而廉,亦不可得而介;惟其才能不用,故人不可得而及,亦不可得而能。奉职循理,不伐功,不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誉,是真循吏矣乎。故太史公之所谓循吏,乃天下之循吏。班、范二史则不然。西京二百年而传六人耳,何其多耶?东京二百年,而传之十二人,何其愈多耶?然考其升黜之大概,乃不过建一学馆以为风化,致一鸟兽以为嘉瑞,乌攫肉者称为明察,虎闭目者目为感应,会稽之钱百而取一者谓之廉洁,合浦之珠不胫而还谓之神明。圭角森然,声誉沸然,是果所谓循吏者耶?谓之廉吏可也,谓之能吏可也,目以循吏,匹夫匹妇肯许之乎?甚者至于罔上之侯伯,立威之太守,摘奸之县令,皆若是其班,则几于援桀手而厮于尧席矣。呜呼,史笔盲聋如此,则夫吴公、边凤之诏宜传而不传,翁归、杜母之德,宜编而不编,其去取之不当无足怪也。或序称十三人而传其六,或序称八人而传至十二,其先后之各异无足怪也。与夫广汉、翁归之或称或否,西都、东都之或寡或多,其雌黄之无定,皆自郐以下无一讥焉可也。故曰班、范之所谓循吏,乃二子之循吏。大抵琼庑象廊之宫起,而茅屋之风废;金瓯玉斝之器作,而土硎之制亡。西京之循吏已非先秦之循吏,东京之循吏其得为先秦之循吏乎?得百镒之金于阳货,孰若与得箪食豆羹于颜闵;受万钟之禄于弥子,孰若与受粒米盂水于夷齐。士大夫得传于班史之循吏者已不得传于迁史矣,得传于范史者其能如传于迁史之荣乎?循吏之甲乙,史法之伯仲,自有一定之皂白,明眼者知之矣,难与俗人言也。噫!不读三百篇之诗,无以知后世之无诗;不读二十五篇之骚,无以知后世之无骚;不读五十万言之《史记》,孰知后世之无史哉!盖尝味三史,大抵范执鞭于班,班骖乘于马,往往而是,非止循吏一笔而已。若张汤者,迁列之于酷吏宜已;固之传酷吏,乃释之而不传,则网漏于吞舟。若夏侯胜、京房,固已传之于夏侯始昌之后矣;至于《儒林》,乃复有二传,则架屋于屋上。以此学迁,果能迁乎?蔡琰之失节于胡虏,丑哉其行也,范则齿之于列女,反以青蝇而止垂棘;董宣之忠而不屈,杰乎其壮也,晔则首之于酷吏,反以鹓雏而伍鸱枭。以此学固,果能固乎?张、刘子玄言之详矣姑摘其尤秕稗者论之。昔九方皋之相马,天下无双也,以其术传于子,又以传于孙。其子以其相马之法求之于天下,经年而不得,既而得之,乃驽马也。其孙亦以其术求之,出门见巨蟆,遽归谓其祖曰:「得一马,略与相法同。四其足而双其目,但蹄不如累趋耳」。九方皋往视之,则大笑曰:「此蟆也,汝则误矣」。呜呼,骥失而驽,驽失而蟆,学之愈差也,一至于此乎!马迁之《循吏传》,相马而得骥也,班、范之所谓循吏,驽耳、蟆耳,识马者笑之久矣,执事何疑焉?
宋故少保左丞相观文殿大学士赠少师郇国余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圣上御极之元祀,始初清明,德新又新。首选于众,得一名相。匪梦匪卜,决以人望;弗岩弗渭,得之在廷。有杨绾之清,有司马君实之诚。其知国如知医,守法如守城,好贤知好色,用能柱天扶日,耆定周鼎,徐声怡色,措国泰山,懋勋芳烈,至今怙焉。左丞相、郇国余公其人也。或曰:「公贤固也,如不久何?上眷方隆,民瞻方辑,善类方凑,一揖而去,挽之不留,招之不出,贤者固若斯乎?使天下有遗恨也」。曰:此公之所以为贤也。自古圣贤君子之用世,能无遗恨也乎?斯恨也,不在天下必在己。恨在己者,天下疾之也;恨在天下者,天下惜之也。故天下有遗恨,而吾始无遗恨矣。唐之名相不少矣,天下有遗恨者一人而止耳,曰韩休。本朝之名相亦不少矣,天下有遗恨者一人而止耳,曰杜祁公。天下何恨于二公也?休在位十月而去,祁公在位期年而去,盖不究其用,不竟其业也。岂二公有可恨?天下不能不恨也。恨之者,惜之也。仲尼曰:「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仲尼且云然,况公与韩、杜乎?此公之所以为贤也。公讳端礼,字处恭,世占名数于衢之龙游。稚而读书,一过成诵。年十三,文已惊人。绍兴二十六年里选,赋《至公广招贤之路》云:「圣如文考,太公归而伯夷归;明若昭王,乐毅往而剧辛往」。有司异之,贡以前列,遂第进士。初尉宣之宁国,历江西安抚司准备差使,知湖州乌程县。孝宗召监行在都进奏院,主管台州崇道观,除监察御史,大理、太常二少卿,兼太子侍读,兼权礼部侍郎,除权兵部侍郎,兼权吏部侍郎,兼太子詹事,为贺金国正旦使。试吏部侍郎,知太平州,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凤翔府上清太平宫。光宗嗣位,召为吏部侍郎,除权刑部尚书,兼侍讲,以焕章阁直学士知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兼行宫留守。召为吏部尚书、除同知枢密院事,改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除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拜右丞相,迁左丞相,以观文殿大学士判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判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复奉祠,除判庆元府,改判潭州。积阶自左迪功郎至特进,爵自龙游县男至本郡公,邑自三百户至八千户,食实封二千九百户,致仕授少保、郇国公。以嘉泰元年六月二十八日薨于潭之州治,享年六十有七。公之尉宁国也,以获盗应改秩,公不上功状,曰:「以人命易己官,尚忍为之」?公之在江西幕府也,帅陈之茂称其文壮而丽,谈于诸公间,章交公车,遂改秩。公之宰乌程也,邑之政旧听于巨室,宰一摇手辄逐去。公曰:「去等耳。以得罪细民去,宁得罪巨室去」。缿筒日数百纸,决事风生,事棼如猬,庭寂如水,鼠辈落胆,鹜行股弁。有富估抵罪,吏不敢逮,公命面缚以来。其人扬扬,公曰:「是必有挟」。言未竟,吏持一文书至,乃本部祥刑使者张宗元书。公不启视,竟置之法。湖之六邑病于口算之征,谓之丁绢钱,率三氓出一缣。自大观始,岁为疋者六万五千二百有奇,不输绢而输其估。其初一绢之估为钱者千,其后为千钱者五。公以民病告于太守单夔,请以上闻,令七氓出一缣,郭内二邑以钱为缣,郭外四邑以缣为缣。夔即以闻,且令公诣中书面陈便宜。丞相虞公允文嘉叹,即言于孝宗,岁蠲缗钱六万。公归邑,父老万数郊迎,感嘉上恩,罔不呼舞。部使者及太守列其治最。淳熙元年召见,孝宗天颜有喜。是时帝意锐欲复中原,在廷知其未可而莫敢遏者,公言于帝曰:「谋国决胜之道,有声有实。敌弱者,先声后实以詟其气;敌强者,先实后声以伺其机。汉武乘匈奴之困,亲巡边陲,威震朔方,而漠南无王庭者,詟其气而服之也,此先声后实之策也。越之谋吴则不然,外讲盟好,内修武备,阳行成以种、蠡,阴结援于齐、晋,教习之士益精,而献遗之礼益恭,用能一战而霸者,伺其机而图之也。此先实后声之策也。今日之事与汉大异,而与越相若。故汉之策不可施于今,而越之策不可不讲也。愿阴设其备而密为之谋,运庙谟于静谧之中,示敌人以辑睦之意,使形声俱泯,观其变而察其时,则机可得而图矣。古之投机者有四:有投隙之机,有捣虚之机,有取乱之机,有承弊之机。敌有内衅,若匈奴困于三国之攻,而宣帝出师,此投隙之机也;敌有外事,若夫差牵于潢池之役,而越兵入吴,此捣虚之机也;敌国不道,因其离而举之,若晋之降孙皓,此取乱之机也;敌人势穷,蹑其后而蹙之,若高祖之追项羽,此承弊之机也。机之未至,不可以先;机之既至,不可以后。以此备边,安若泰山,以此应敌,动若破竹,惟所欲为者」。帝喜曰:「卿通达国体」。既退,帝谕宰臣当不次用公,宰臣以公不诣己,止除奏邸。谒告迎母,遂有归志。请为祠官,故除崇道。寻丁忧,既除丧,不入脩门。谏大夫萧公燧荐公可御史,萧初不公识也。淳熙五年七月召见,言守令以掊克病民,将帅以侵牟病军,用人宜先行实,后才能,择吏宜举廉平,优劝奖。初,孝宗惜其去,至是喜曰:「卿自此当以身为朕用矣」。遂除台察。是时三察无缺员者,特增一员处公云。其所击排不避权倖,或不恪官守而隳职业,或内怀奸罔而败风化,或超资而援恩宠,或依势而夺民产,皆斥去之。又言:「士大夫之俗以媮安为贤,以苟得为能,在朝者计日以求迁,在外者便文以自营。监司以喜怒为刺举,将帅以缔结为勋绩。宜进特立之士,以开众正之路。宜屏附丽之徒,以杜群枉之门」。事皆施行。公之贰廷尉也,宣教郎王定国者,以守禦之功得官,宰掾修怨,诬之以为伪官,白之中书。时宰主之,独参政周公必大不以为然。时宰怒,以付廷尉,令人谕意啖公以法从。公审其非伪,以白时宰,时宰诘问,声色俱厉,公不为屈,竟全之。公之贰奉常也,时奉常久虚位,孝宗面谕执政曰:「余某可为之」。庀职之翼日,有诏欲来岁祈谷上帝,仲春躬耕籍田,令礼官讨论明道故事,三日以闻。公言:「国朝祈谷之制,合祭天地于圆丘,前期朝飨于太庙,其仪视冬至郊祀之礼,此太宗祈谷之故事也。若乃明道之制,则异此矣。以宫中火灾之后,考室落成之初,故于天安殿廷恭谢天地,因之明年仲春耕籍。此明道一时谢灾之故事也,非祈谷定制之故事也。今欲祈谷而耕籍,必合祭天地于圆丘,必前期朝飨于景灵宫太庙,乃可也。欲如明道之制,行之于殿廷,不可也」。诏仪曹奉常集议。中书有谓礼可义起,公曰:「礼固有可以义起者,至于礼之大体则不可易。古者郊而后耕,以其于郊,故谓之郊,犹祀于明堂,故谓之明堂也。如明道谢灾之制,则与祈谷异矣。今以郊而施之殿廷,亦将以明堂而施之坛壝乎?礼之失自某始,某死不敢奉诏」。帝曰:「礼官不可则止」。公之贰铨曹也,铨法所用有法有比。法者,上世成宪之经也;比者,近世湛恩之权也。经有一定,而权有屡迁。吏所欲与,必举比之所可以废法之所否;吏所欲夺,必举比之所否以废法之所可。故士大夫与夺之柄不在长贰而在吏,不在法而在货。公初莅事,取法与比昼夜翻之,一览即强记。及吏白事,公前知其与夺之情,而逆折其举废之词。彼以其比,我以吾法;彼以其权,我以吾经。老吏情得词伏,夺气拱手,宿蠹根穴扫溉顿清。郡邑众职有缺员者,吏每匿而不觌,以要厚赇。公令郡长吏走一骑,持文书当官专达,即揭于省户,俾应格者得之。士夫诣曹小有幽枉,许其夙夜面列。至于武夫起行阵、懵铨法者,吏尤得以扼其吭而要其货,壅阏既彻,文武下僚呼舞相庆。淳熙十四年,自夏至秋不雨,公上封事言:「成汤陈祷旱之辞,必以六事自责。京房推致旱之由,亦以六事所召。若成汤之六辞,今无其三而有其三,曰政不节也,使人疾也,贿赂行也。若京房之六事,今无其三而有其三,曰欲德不用也,上下皆蔽也,庶位踰节也」。帝耸纳焉。公之为詹尹于东宫也,凡阅五年,议论之间,陈古證今,每寓箴谏。若治乱之源,邪正之辨,必深言之,罔不痛切。尝以司马光言人主修心之要有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国之要有三:曰用人,曰信赏,曰必罚。愿书置坐隅,朝夕观省。光宗时为皇太子,敬遇傅寮,尤尊礼公,亲洒「汲古」二大字,以名公之堂云。公之守当涂也,郡多圩田,田在大泽之陂,大抵水高于地,故田之命视堤之坚瑕。每桃华水生,或秋水时至,夜半堤决,诘朝渺然田泽为一,环数十百里汇为钜浸。乾则莽为槁野,民之生业不大穫必大侵。公至,躬行阡陌,周视堤岸,劝民筑堤,增卑培薄,益以揵菑。堤成,昔之狭者广,瑕者坚。于是田无水灾,频年大穰,民歌舞之,至今赖焉。郡有寓公以财自雄,缔交权倖,动摇郡邑。太守每至,啖以货宝,一嗅其饵,伈伈惟命,噤不敢息,政用放纷。公至,却其馈,绝不与通,每以事来,必摧辱之,万人吐气。光宗即祚,有诏求言,公上封事言:「切于圣德者,莫若正心;切于国体者,莫若裕民」。未几首召见,又言:「天子之孝不与常人同,今陛下之孝于寿皇,岂特以天下养为养之至哉?第当如舜之于尧,行其道可也。当如武之于文,继其志、述其事可也。凡寿皇之睿谟圣训,仁政善教,天下所尝蒙福者,愿与二三大臣朝夕讲求而力行之,斯足以极陛下事亲之孝矣」。公之长宪部也,廷尉上一死囚具狱,盖大侠杀人而使他人承之,公谳而正之。或曰是侠能得死士,急之且北走胡,公不为动,卒奏当论如律云。公之帅建邺也,减民租之挈,代下户之输,节浮费,检吏奸,邻馈不入私府,宾燕未尝卜夜。初至,守藏者以县官缗钱百三十万告;既去,以百七十馀万告。雩禜雨旸,罔不响答。外邑尝有蝗遗种,公募民阙地,以粟易之,率一升全一亩,遂不为灾,连岁丰茂。公之贰枢廷也,兴州大将吴挺卒,久未除代,公谓知院赵公汝愚曰:「吴氏世握蜀兵,有识寒心,今徒虑其骤易生变,然天下无衅决不敢动,若更承袭,将为后患」。赵公大喜,遂合辞以奏。光宗犹豫不从,公言:「赵某所请,非为吴氏计,乃为蜀计,非为蜀计,乃为东南计。若无大将,是无蜀也。无蜀,是无东南也。军中请帅,而迟迟不报,人将生心。六朝、后唐,皆以有蜀而存,无蜀而亡,此大验也」。又不从,公遂求去。初,拟张诏除兴元都统制,至是始有俞音。边琐以虏中事宜上闻,光宗曰:「未必实」。公言:「虽未必实,有备无患」。公每忧边思职,常若敌至,讲攻守,荐材用,革债帅,缮戎器,峙糗粮,又掇古今议论边防之文缀为一书以献焉。绍熙五年,光宗被疾,寖不能东朝重华宫,外议诪张。公密疏深切,皆人所难言。时同列将勇去,以塞天下责望,公谓二三执政与国同休戚,今兹何时,乃欲苟免?六月戊戌,夜漏未尽,报寿皇大渐,俄报升遐。光宗遂不能至宫发丧,人情恟惧,朝廷莫知所出。公谓丞相留公正曰:「不有唐肃宗朝群臣发哀大极殿故事乎?今日之事宜奏太皇太后,请代行祭奠之礼,以靖国人」。于是宰相执政上奏太皇太后,从之。仍有旨云:「皇帝以疾,听于大内成服,百官于重华殿成服」。丁未,公与丞相留公正及枢密知院赵公汝愚、参知政事陈公骙建言,皇子仁孝夙成,宜蚤正储位。累日申前请,甲寅,御笔示传子之意。越四日丁巳,始因贵戚得白太皇太后。越七日癸亥得旨,仍宣谕汝愚、骙及公。先是,丞相以朝临仆地去国,甲子禫祭,百官毕集于重华宫,太皇太后垂帘,有旨云:「皇帝有诏,自欲退闲,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于是太皇太后命左右扶上入帘,面谕光宗圣意。上泣涕俯伏恳辞,不能起。太皇太后命左右起上,仍命持黄袍扶上至殿之左个素幄,仍传命执政同劝进再三,上逊避亦再三。左右频以黄袍被上,上泣,频却之。公泣奏曰:「今太上违豫,大丧乏主,国势岌岌,人情皇皇。太上之诏不可以莫之受也,太皇太后之命不可以莫之承也。且太皇太后非为陛下计也,为太上皇帝,太上皇后计也,为宗庙社稷计也。今陛下乃执人子之一谦,忽国家之大计,是蹈匹夫之小谅,忘天子之大孝也。呼吸之顷,有安有危,其若太上皇帝、太上皇后何?其若宗庙社稷何」?上𢥠然抆涕,愀然勉从,不得已侧坐御座之半。公与同列再拜,上亦答拜。公与同列又奏曰:「太阳下同万物,可乎?正君臣之分,请自今始」。公与同列又再拜,上犹立而受。内侍扶导上诣梓宫前行谢礼毕,上衰服出,至大次犹立久之。公与同列再三固请,上始正御座,朝百官,退遂行禫祭之礼。晷刻之间人情大定,中外相贺,驩声雷起。乙亥,除参知政事兼同知,覃恩进两官。公曰:「国恤尚新,天命有属,讵可因以为利」?即上章力辞曰:「陛下承太上之倦勤,奉祖后之慈训,勉为宗庙社稷计,非以得位为乐。圣心所形,臣实亲见。君臣之间,自当交修此义,岂应遽冒非常之渥」?辞不获命,止拜一官。十二月庚午,除知枢密院。公为山陵使,时叶公适以太府卿总饷淮东,将行,丞相赵公曰:「明日余知院入国门,其少需,往谒之。某且去,士论未一,非余公不能任」。庆元元年四月己未,拜右丞相,公辞免之章云:「好恶偏而党论未息,非包荒镇浮之量,何以调一于异同」?盖指是也。朝士诵之,中外传之。于是人人相庆得贤相,望太平云。二年正月,拜左丞相。公清介诚实,好恶无偏,恪守法度,务行故事,力主公议,爱惜名器。每与朝士接,必从容访问人才,记其姓名,以备选抡。一日谓侍郎杨公辅曰:「公蜀之望,幸疏其贤士」。得三十馀人,多所拔任。先是年饥,淮浙江东请钱请粟于朝,以为振贷,其数万万,公言于上,悉从之。都城居民以户计者十一万二千有奇,元年米㪷千钱,公请发太仓之粟下其估以粜,至今年秋成乃已,所活何数。公忧民之忧,损膳羞,自春徂秋至不肉食,雨旸或愆,禜以私钱。朝廷雩祷,公每赞上以实应天,不专礼文,有祷辄应。至是大熟,因请广籴积仓,以备水旱。四方或小有变异,必闻于上,请恐惧修省,谨终如始。异时钱与券相为母子,以济邦用,至是券日轻,公私交病,议者盈廷,莫救其敝。公请出度牒以收券之入,发都内以散钱之出,严大农受入之令,守钱券十半之约,于是母子相平,民蒙其利。临安之民有口算之钱曰身丁者,台、严、湖三州之民有算之钱曰丁绢者,请与复三年。衢之五邑自两税之外非经数者,其名又十有四,公请与损其十,每岁所蠲为缗钱者四万有奇。免符既下,五州父老欣戴上恩,喜极而泣。时方事丛,朝廷文书、赏诛予夺、政令罢行,公一一观省勾校,不舍昼夜,小有吏谩,靡罅不烛,靡惩不深,三省黠胥不寒而栗,朝士相语昔未睹闻。史馆书成,品汇孔庶,皆公典领,屡趣奏篇,将议行赏,公当首蒙泽者,公以国恤事之方殷,至于弥文非所宜急,皆抑不行。时有贵戚方见亲信,丞相赵公欲疏斥之,议泄,竟以论去。道学之士遂为深雠,依附者日众,内外相扇,浸不可制,指赵公为党魁。其薨于湖湘也,恤典未行,议论纷起。公曰:「此不可以众多之口夺也。设若有罪,某自当之」。即以复官归葬奏请,众皆不乐。浙西常平使者黄公灏以擅放民租远窜,知婺州黄公度以隐芘属吏褫职罢郡,是皆有深怨者。公为执奏,止从薄罚。迨吕公祖俭南迁,救解弗获,朝士有知公者,直以公义相勉责,公曰:「某自分决当去,恐他日将有大于此者耳」。未几,有上书者造设虚词,诬陷浸淫,殆不忍闻,公即缄其书。而眦睚已深,媒檗已熟,有成画矣。诏公与蜀帅赵公彦逾具即位本末来上。盖谓赵公与丞相尝有隙,疑公相代为相,不相能,冀有所中伤,因兴大狱,一时名士一网可尽。公食不能咽,寝不能寐,亟专介走成都,期以守正,要以同辞。未达,而赵公所撰受禅本末之书已至。公取副本观之曰:「大体得矣」。若公所撰《甲寅龙飞事实》,则皆主丞相赵公以明其功,曾不自述其协赞之力。微其辞,彰其义,议论平实,虽时论多所不快,而奸谋竟息。外间所传出于意料,往往乱真,唯晦庵朱公熹见之嘉叹,每曰:「余丞相此书却不失实」。门人共闻,其书遂传。会贵戚除节钺,制词盛推定策之功,公不自顾计,径贴其麻。然犹使并缘《事实》者,其虑固深。公自是忧见颜色,义激肝肠,谓知院郑公侨、同知何公澹曰:「某欲有所启,奈无助何」?二公曰:「公安得独为君子」?公又以语杨公辅,相期协济。他日公独见上,开陈甚密,且曰:「除从官而中书不知,朝网已紊,祸本已滋」。闻者迁怒,公知事不可复为,变不可再激,即抗章引疾。其党尚严惮公,不敢侵,后益追怨。公戒子弟毋入京求仕。公既去,善类始思公之有力。其迹之彰彰者如此,至若弥缝密勿,省几烛微,潜消阴制,深计远虑,宜不得尽知。公尝语所亲吏曰:「某备位宰相,无他长,唯以全护善类为急,其他皆所可略。要不可与此等争虚名,而使士大夫受实祸」。此公之盛心也。盖当公之秉国,适有道学相攻之隙,事方鼎沸,未易和调,非少有纵舍,而徒为矫亢,其势莫遏,其欲未厌,名虽公归,祸将世遍,故利欲饱而党锢解,此其验也。杨公辅贻公书,亦谓公危言劲论,世所不能,而明哲出处,曲全善类,辞显义白,其大端不可掩没如此。可谓深沈弘远,真大臣事业,非浅之为丈夫者矣。一时士大夫罹祸不深,坐废不久,终当藉以扶持宗社,公之为功,必有能明之者。公坚卧遂称病笃,求去恳切,同列合辞于上前,请勿听公去。上一再却还奏牍,宽期赐告,令侍医视药,太官赐膳。公固请去位,上不得已,四月甲子,除观文殿大学士判隆兴府。辞行,召见内殿,有诏免拜赐坐,抚问周洽,遣中贵人至江亭赐黄金二十五镒,及币帛茗香。公又辞郡,故有洞霄之命。上又遣中贵人传诏抚问,赐银奁香茗。公之帅长沙也,三辞不获命,至则除诸邑频年之积逋以宽民力,劾武冈扰蛮之兵官以安溪徭。穷日力以决民讼,夙夜劳勚,体为之瘠。有劝以勿勤小物,公笑曰:「吾平生在官,窃一日之禄,必殚一日之劳,可以老而改乎」?后再帅长沙,暑行属疾,遂薨于位。时有大星霣于其里居之侧云。曾祖庆,祖铎,父绘,俱赠太师,追封岐、益、蜀国公。妣虞氏,赠燕国夫人。娶叶氏,封福国夫人。七子:岘,承议郎、主管佑神观,未除公丧而卒;峄,承议郎、新权通判信州军州事,两预秋荐;嵘,第进士,宣教郎,有旨除二令;峻,承务郎;𡺽、岠未命,皆蚤卒;冈,承奉郎,拟监两浙路临安府浙江渡。三女:长适从事郎、新监庆元府鄞县大嵩盐场支盐官毛淮,次尚幼。孙男五人:瑑,承务郎、新监州永平监;珙、璹,承奉郎;圭、璞,承务郎。孙女三人:长适迪功郎、新建宁府崇安县主簿徐铸,次适迪功郎、新鄂州江夏县主簿刘常道,次尚幼。曾孙一人。初,蜀公一兄已与分产,未几而贫,悉以畀之。性喜济物,饥者发粟,贷者折券,乡里称为仁人长者。公奉母夫人禄养,所至扁其堂曰「戏䌽」。既没永慕,言之必泣。弟端诚,先官之而后及己子。在官得俸,亦以分兄弟之子及其远族云。公孝友诚悫、公忠廉介出于天资,自少至老,无一语欺,蹈规履矩,日自儆戒。体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及其在人主之前,骨鲠切直,撄鳞苦口,自敌以下,有不堪者。谋大事,决大疑,人所恍骇,公处之凝然,决之沛然也。不念旧恶,不阿权势。其在当涂,有江东漕尝使酒嫚骂公者,公与彼交章相避,遂两罢为祠官。后公长天官,其人为贰,踧踖求去。公与之倾心尽欢,仍荐其婿,其人愧服,人服其厚。其在从列,时宰尝属公荐某人,公不承命。人服其刚。在相位财期年耳,天下方望治,而谢病坚卧三月,至补外得请乃出,故天下至今惜之。峄与诸孤将以嘉泰三年正月十三日葬公于龙游县灵山乡石壁之原,以书来请铭,铭曰:
绍熙季祚,光考违豫。仰旷居庐,俯旷机务。兆人皇皇,靡所归赴。宅忧继离,非上而谁?圣考有命,其代予悲。皇上益谦,十命百辞。雨泣其洏,推去天衣。公自宥府,夹日以飞。时乎孔艰,公乎焉依?国有大疑,公作宝龟。国有危事,公作金堤。有昊斯岌,公作天柱。后土斯隉,公作嵩阜。皇曰汝嘉,其遂相予。自右而左,四国是孚。公感主知,其疚其劬。先昒以兴,后昳以餔。以汔于痡,弗有其躯。推毂帝车,匪尧弗涂。鸣球天耳,匪皋弗谟。孰彦而翳,孰嬛而瘁,孰宪而戾,孰罅弗塈?揠而汇之,膏而遂之。绳而墨之,堑而栅之。五月而济,期年而乂。方驾而枙,方楫而弭。留弗可留,致其可致。杨清马诚,韩速杜止。前五百岁,一有其四。后五百岁,一无其二。肃如清风,闻者兴起。勋劳智名,帛素竹青。朱熹所称,杨辅所譝。有麟有烟,对越圆清。侯谁济登,汲古书生(《诚斋集》卷一二四。又见民国《龙游县志》卷三三。)。
成:原脱,据四库本补。
病:原脱,据四库本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