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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以璧假许田(桓元年)1056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历代名贤确论》卷二○、《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九、乾隆《新郑县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伯以璧假许田,先儒之论多矣,而未得其正也。
先儒皆知夫《春秋》立法之严,而不知其甚宽且恕也;
皆知其讥不义,而不知其讥不义之所由起也。
伯以璧假许田者,讥隐而不讥桓也。
始其谋以周公许田而易泰山之祊者,谁也?
泰山之祊而入之者,谁也?
隐既已与人谋而易之,又受泰山之祊而入之,然则为桓公者,不亦难乎!
夫子知桓公之无以辞于郑也,故讥隐而不讥桓。
何以言之?
《隐·八年》书曰「郑伯使宛来归祊」;
又曰「庚寅,我入祊」。
入祊云者,见之果入泰山之祊也。
则是隐公之罪既成而不可变矣。
故《桓·元年》书曰「伯以璧假许田」而已。
许田之入郑,犹祊之入鲁也。
书鲁之入祊,而不书之入许田,是不可以不求其说也。
「郑伯使宛来归祊」、「庚寅我入祊」,见郑之来归,而鲁之入之也。
伯以璧假许田」者,见郑之来请,不见鲁之与之也。
见郑之来请而不见鲁之与之者,见桓公之无以辞于郑也。
呜呼,作而不义,使后世无以辞焉,则夫子之罪隐深矣。
夫善观《春秋》者,观其意之所向而得之,故虽夫子之复生,而无以易之也。
《公羊》曰:「曷为系之许?
近许也,讳取周田也」。
《谷梁》曰:「假不言以,以,非假也。
非假而曰假,讳易地也」。
《春秋》之所为讳者三,为尊者讳敌,为亲者讳败,为贤者讳过。
鲁,亲者也,非败之为讳,而取易之为讳,是夫子之私鲁也。
问定何以无正月1057年2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四、《苏文忠公全集》卷六、《历代名贤确论》卷一七、《唐宋名贤确论》卷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对:始终授受之际,《春秋》之所甚谨也。
无事而书首时,事在二月而书王二月,事在三月而书王三月者,例也。
至于公之始年,虽有二月三月之书,而又特书正月
隐元年:「春王正月
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
庄元年:「春王正月
二月,夫人孙于齐」。
所以揭天子之正朔,而正诸侯之始也。
《公羊传》曰:「缘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
缘始终之义,一年不二君。
不可旷年无君」。
故诸侯皆踰年即位而书正月
定公元年书曰:「王三月,晋人执宋仲几于京师」。
先儒疑焉,而未得其当也。
尝试论之。
《春秋》十有二公,其得终始之正而备即位之礼者四,文公、成公、襄公、哀公也。
摄而立,不得备即位之礼者一,隐公也。
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己不得备即位之礼者六,桓公、庄公、闵公、僖公、宣公、昭公也。
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又在外者二,庄公、定公也。
在外踰年而后至者一,定公也。
且夫先君虽在外不以其道终,然未尝有踰年而后至者,则是二百四十二年未尝一日无君,而定公之元年鲁之统绝者自正月至于六月而后续也。
正月者,正其君也。
昭公未至,定公未立,季氏当国,而天子之正朔将谁正耶?
此定之所以无正月也。
《公羊传》曰:「正月者,正即位也。
定无正月者,即位后也。
定、哀多微辞」。
而何休以为昭公出奔,国当绝,定公不得继体奉正,故讳为微词。
呜呼,昭公绝而定公又不得立,是鲁遂无君矣。
《谷梁》以为昭无正终,故定无正始。
庄公元年书正,则不言而知其妄矣。
谨对。
观鱼台1276年 宋末元初 · 汪元量
五言律诗 押尤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高台留古迹,不见隐公游。
白日悲风起,清河逆水流。
潜鱼投别浦,狡兔据荒丘。
应笑臧僖伯,何如谏得休。
从弟去盈墓志铭679年 初唐 · 杨炯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九十五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古者皇帝轩辕氏没。帝喾高辛氏作。
幼而徇齐。长而敦敏。
则天下之人用其教者百年。忠肃恭懿
宣慈惠和则天下之人谓之才者八子。
赤乌流而白鱼跃。有周武之兴王。
彤弓一而卢矢千。有晋文之启霸。
隐公逊位。哀侯失国。
而文之昭也。武之穆也。
司徒为五教之官。有社稷焉。
有黎人焉。丞相临万几之职。
崤函鼎盛。赫奕于朱轮。
河洛台阶。昭彰于白玉。
积善馀庆。信而有徵。
国子进士杨去盈。字流谦
宏农华阴人也。曾祖讳初
周大将军宗正卿常州刺史顺阳公。
皇朝左光禄大夫华山郡开国公食邑本乡二千五百户。
唐虞之稷契。魏晋之裴王。
晏婴可以事百君。皋陶为之谟九德。
麾盖兵马。人知牧伯之尊。
名山大川。地积公侯之气。
王考讳安。伪郑王充遥授二十八将。
封鄫国公。寻谋归顺。
所害。皇朝赠大将军
旌忠烈也。陶谦雅尚。
祖逖雄心。会天子之蒙尘。
见诸侯之释位。虽陈平去就。
潜怀仗剑之谋。而石勒凶残。
遂及推墙之祸。父某。
润州句容遂州长江县令朝散大夫邓州司马。文武兼备。
清明在躬。人无间言。
位不充量。四方取则。
孔宣父之践中都。百里非才。
庞士元之登别驾。若夫庭生玉树。
身带金镮。有卫玠之风神。
张良之容貌。蒋琬之讥盛允。
责在司空陈蕃之对薛勤。
志清天下。观其昏定晨省
立身扬名。怪草蔚其休徵。
神鱼会其冥感。庄公独叹。
颍叔之纯深。有道相推。
茅容之尽礼。则闺门雍穆。
以孝闻也。辅仁会友。
合志同方。晏平仲之善交。
鲍叔牙之知我。张堪死日。
妻子唯托于朱晖刘惔生平。
风月每思于元度。则朋友之德。
若兰芬也。朱穆好学。
终日忘餐。谯周研精
欣然独笑。张华四海之内。
若指诸掌。班固百家之言。
无不穷究。钩深致远。
悦邱坟也。八音繁会。
五色章明。动天地而感鬼神。
序人伦而成孝敬。阳台并作。
楚襄王赐云梦之田。上林同时。
汉武帝尚书之笔。则琼敷玉藻。
未足多也。自摄齐东序
撰杖西胶。唯宰我之能言。
颜回之有德。成如麟角。
道尊于璧水之前。翼若鸿毛。
俯拾于金门之下。方将咫尺宣室。
扈从明庭。申贾谊之忠谠。
扬雄之规谏。豫章七载。
擢修干而耸长条。有鸟三年。
搏积风而运沧海。岂期数有迍否
天无皂白。苗而不秀。
秀而不实。盖有是夫。
古人有言。没而不朽者。
此之谓也。春秋二十有六。
上元三年五月二十二日。殁于京师胜业里。
呜乎哀哉。至仪凤四年十二月二日
归葬于华阴之某原。不忘本也。
山河郁郁。苍苍。
骨肉闭兮归后土。魂魄游兮思故乡。
三荆摇落。五都悲凉。
痛门户之无主。悼人琴之两忘。
呜乎哀哉。铭曰。
高掌远蹠。浊泾清渭。
天子诸侯。司空太尉
星辰鼓舞。山泽通气。
道在者尊。德成为贵。
贾家三虎。伟节最怒。
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剑光冲斗。璧气浮江。
据于道德。闻于家邦。
子之承亲。温席扇枕。
子之友悌。同舆共寝。
朝歌不入。盗泉不饮。
垂露崩云。繁纮缛锦。
明经太学。射策鸿都。
扬名天子。高揖司徒
鳞翮将运。波涛不虞。
子之丧也。良可悲夫。
瞻望不及。伫立以泣。
唯见黄埃。心伤以摧。
踯躅兮徘徊。呜乎兮哀哉。
长夜漫漫何时旦。魂兮魂兮归去来
长寿寺住持成果上人 清 · 周冠
 押纸韵
昔登鹫峰寺隐公谈玄旨。
蒲褐屈双足,梵音宣一指。
道佛不在经,得者如穿蚁。
道经亦有佛,悟者如牧豕。
灵山本无地,掬之在尺咫。
出世非忘世,佛亦求诸己。
聆此颇称善,妙论欲予起。
茫茫众生劫,忽忽十余纪。
朅来珠江游,两载滞行李。
丛林每探胜,问道寻释子。
缁流亦有徒,钟磬惟食耳。
谁能阐宗风,一畅禅家理。
成师本慧异,少即达生死。
壮年历四方,大刹皆投止。
内典得师授,旷然无涯涘。
归来主名山,知识为上士
登坛一棒喝,闻者俱粲齿。
忽焉若猛省,鞭辟更入里。
经佛两融液,若冰之在水。
余艺擅岐黄,利济心所喜。
能事复通儒,间亦涉书史
小诗格律奇,岛瘦差可拟。
纵笔扫尺素,寒梅香满纸。
赠予两三幅,墨沈留霜蕊。
此品自超卓,亲炙非俗鄙。
俨从隐公游,不觉颠厥趾。
我闻六祖时,一偈悟佛氏。
欲证菩提身,夙根原有以。
传法得南宗,愿言从此始。
吴寺丞撰闲居编序书 北宋 · 释智圆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闲居编》卷二二
二月六日沙门某谨斋沐撰书,白于寺丞左右。
某不接文会,以踰年已,而慕高义,渴嘉谈,无日忘之也。
某近以故疾遽作,伏枕闲房,今月朔旦,侍疾者俄云:钱唐主簿李君遣介贻书。
及发函一窥,乃寺丞所撰某之拙文集曰《闲居编》者之盛序焉。
由是霍然惊起,凭几俯读,舒卷沈玩,疑乎纸变墨渝,何止于三复哉!
而其辞炳炳然,其旨渊渊然,较古今之得失,论文理之胜负,尽在此矣。
而于某之所作,发仲尼「华衮」之褒,有伯喈「色丝」之叹,此亦过当矣。
窃自疑之,某之狂言果非也?
果是也?
果非也,而寺丞情之所钟,而曲加粉泽。
寺丞闲默端雅,言为世范,非容易而谈者,岂虚授其言哉?
果是也,乃林下病夫狂简斐然,山讴野咏矣。
寺丞负文章之大名,乃士林之杰然也,虽蠖屈于筦榷,将膺扬于代言,方且为典为诰,以润色帝业,作誓作命,以发挥王猷,安肯以不世之文以冠野夫之集乎?
于是乎犹豫于中心者久,而忽然独断,何乎?
且大君子用心,唯道是从,不以静躁分,不以形服阻。
我道之果同也,我文之果是也,则必当为我发挥之,张皇之。
若然者,则寺丞其我之知音乎!
夫音不易知,知音难得,寺丞既知之,某既得之矣。
挽盐车者尚能为孙阳之鸣,某虽臞瘠困踬,晨夕待尽,尚能身别寒暑,眼分菽麦,心有是非,岂不能为知音一鸣哉?
今为寺丞鸣之矣,惟寺丞听之。
某幼缘宿习,雅好空门,于龆龀之年,即毁其发、坏其服而为浮屠徒也。
洎年迩升冠,颇好周孔书,将欲研几极深,从有道者受学,而为落发之师拘束之,不获从志。
由是杜门阒然,独学无友,往往得五经之书而自览焉。
虽文字不及尽识,句读不及尽分,而好求圣师之指归,而会通其说焉。
譬若九方堙之相马,略玄黄而谈神骏也,而与夫嘈嘈诵声者、寻章摘句者已胡越矣。
读《易》也,乃知本乎太极,辟设两仪,而五常之性韫乎其中矣。
故曰:「立天之道,曰阴曰
立地之道,曰柔曰刚;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是故文王海列四德以演之,圣师岳配五常以翼之,乃以《乾》、《坤》首之也。
繇是知五常者,其周孔之化源乎。
读《书》也,乃知三皇以降,洪荒朴略,非百世常行之道,其言不可训。
故圣师以二帝三王之道作范于后代,尊揖让,鄙干戈,故以二《典》首之也。
虽汤、武有救弊之德,而非仲尼之本志也,故《语》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读其《诗》也,乃知有天地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
夫妇其本二仪、而首三纲乎,故以《关雎》首之也。
读《春秋》也,乃知周室衰,狄人猾夏,平王东迁,号令不行,礼乐征伐不出乎天子,而出乎诸侯也。
是故仲尼约鲁史而修《春秋》,以赏罚,贬诸侯,讨大夫,以正其王道者也。
故《语》曰:「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
鲁隐公逮于昭公,十世失政,死于乾侯,乃其验乎,是以《春秋》始于周平、鲁隐也。
虽先儒之瞽说,谓始王贤君者,后学从而传之,其如《论语》圣师之言何!
唯《礼》经也,弟子记述诸,汉儒糅杂诸,后贤易置诸,故于首篇之所以而悉出于人情,谅非乎圣旨也。
一旦既知之于心矣,而勇于为学,且曰,吾虽无师之训教,无友之磋切,而准的五经,发明圣旨,树教立言,亦应可矣。
于是杀青磨铅,不舍昼夜,将欲左揽孟轲之袂,右拍扬雄之肩,盘游儒官,鸣唱文教,金口木舌,大训乎衰世,使夫三王二帝之道不远复矣。
无何身婴羸病,顿阻进学,忽忽不乐,壮志寖微。
一日自省曰:「汝释迦之徒也,空华乎世界,浮云乎富贵,谷响乎言语,掣电乎形命,又何婴病失志至如是乎」!
自是专寻释典,反照心性,弃捐万事,会同一心,故于向者为文之道不能果其志、就其业也。
是以晚年所作,虽以宗儒为本,而申明释氏加其数倍焉,往往旁涉《老》、《庄》,以助其说。
于戏!
人岂不知则某于为文不能淳矣。
公孙龙之无家,司马迁之多爱,乃自贻之也,后世有圣如仲尼者,其将罪我乎!
于是孤文片记,悉不欲留,以逃后世之责耳。
寻以养病孤山,隐居林下,有朋自远方来者,每以编纪为勉,遂以向者之志对焉。
彼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尔。
夫三教者本同而末异,其于训民治世岂不共为表里哉?
子之所述,宜在集之以贻于后也」。
于是乃从其请,故后有所得者因而录之。
而歌诗文颂,错杂间出,号之曰《闲居编》,亦陆鲁望《丛书》之俦也。
且欲不出户庭,以贻子孙尔,敢冀偶知音而有所发挥乎?
今睹寺丞所赠之序,岂不幸甚乎!
谨当嘱后学辈编其所著,使各从其类,而首载雄文,用贻后代,俾儒者、释者见之而不惑,知三教之同归,且免夫诋诃之辞也。
成我者,其寺丞乎!
若夫前世之贤为僧作序者多矣,至如吴翰林融之序《禅月》,包中丞之序昼公,而但指在歌诗,岂能辨明文教,惟辞惟理,比夫雄文而彼有惭色,但所称者之贤不如贯休、皎然尔。
某寝疾在床,奄忽非久,辄陈颠乱之说,以叙生平之志,以感知音之惠。
口占成书,故不当以文辞见责也。
既假来学之笔札,其字体之误缪,高下之失仪,亦不当见责也。
寺丞察之。
煦色方隆,自爱为望。
不宣。
某白。
顾命论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横浦先生文集》卷一○
顾命之义,以谓成王将崩,顾祖宗基业传之后嗣而有付托之命也。
抑余尝怪尧、舜、禹、汤、文、武亦圣矣,而尧无顾命,舜无顾命,禹、汤无顾命,文、武无顾命,何哉?
呜呼!
死生之际,鲜有不乱者。
故《春秋》之法,尤严于死,盖人君之死也,必居正寝,不死于妇人之手。
其书法曰「公薨于路寝者」,得礼也。
书「公薨」而不言所在,则深痛之也,鲁隐公是也。
孔子作歌而死,曾子易箦而死,子路结缨而死,子张有「庶几」之言而死,此皆圣贤之盛事也。
尧、舜、禹、汤、文武无顾命,则已见其死时,乃平生典谟训诰中事耳,岂亦为异事哉?
此所以无顾命。
至于成王,特中材之主尔。
周公大圣也,而疑之;
管、蔡流言也,而惑之。
曾不若昭帝之于霍光孙亮之辨鼠矢也。
平时如此,死盖可知。
及夫周公为师,召公为保,太公在前,毕公在后,四子挟而维之,一日即位,天下廓如也。
观《周官》之敕戒,《君陈》之训辞,森严尊大,俨乎如天帝之临北极也,此盖学问之力也。
至其将死也,而告命明白如此,真可谓难及矣,此所以《顾命》之篇,而列于左史焉。
孔子取之,盖以诏天下后世人主勿自弃也。
成王前日如此,而后日乃不可及如此,可不自勉乎?
其意深矣。
或曰:太甲亦前愚后智也,何以无顾命?
曰:太甲悔过之语,已足以见其所存矣,而伊尹乃告之咸有一德之大,顾不了死生乎?
此所以不载也。
或去或取,皆圣心之用,学者当深穷之。
春秋讲义 其一 发题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九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
又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
孔子曰:『其义则窃取之矣』」。
呜呼!
孟子数言,何其尽《春秋》之旨也。
昔余尝怪平王之诗不列于天子之《大雅》,而下同于诸侯之变风,久而得之,乃知平王之时,无复有王道矣。
平王之时,何以独无王道哉?
盖君臣、父子、夫妇、兄弟,王道也。
隐公即位,不禀命于天子,与邾仪父盟于蔑,不授之司盟而天子不问,是无君臣之道也。
伯克段于鄢,天子又不问,是无兄弟之道也。
天王之尊,而赗惠公之妾,是无夫妇之道也。
平王以前未至此极,夫子伤之,此《春秋》所以始于隐公也。
或削去即位,或书其同盟,或削去公子吕而书郑伯,或书天王而名宰咺,是皆以王道正之也。
呜呼!
天下不可一日无王道也久矣,天下一日而无王道,是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
吾夫子悯人欲之四起,悼天理之将灭,所以因鲁史而作《春秋》,盖将以续三王之道而扶天理于将亡也。
夫子自卫反鲁,既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又删《诗》,又定《书》,又系《周易》。
如此足以明王道矣,而区区又作《春秋》者,何哉?
盖《诗》、《书》、《礼》、《乐》,皆先世之遗言,而夫子之言曾未见之行事也。
夫子之心,未见之行事,是王道终莫之见也。
圣人以谓王道在我,而时不遇汤、武,位不登三事,无复见之行事,于是寓鲁史于笔削,以见王道之设施焉。
夫旧史自得之鲁国,而《春秋》乃传诸门人弟子,意以传天下来世,初不以示人也。
彼鲁史者,特一实录尔,安知所谓王道哉!
予夺抑扬,夫子以王道注之笔削。
其笔也,见圣心之所在;
其削也,见圣心之所归。
学者傥于笔削之间,上溯圣人之心,乃知夫子虽千古而常在也。
且以隐公元年论之,书「元年春正月公即位」,此鲁史也,此付之鲁国者也。
笔「王」字于「」下,而削去「公即位」三字者,此夫子《春秋》也,此付之门弟子,传天下与来世也。
诚如鲁史,有何义哉?
惟圣心寓于笔削,此所以其义无穷也。
请试言之。
夫笔「王」字于「」下,乃知王之所为,天之所为也;
削去「公即位」三字,乃知隐公之即位,不禀命于天子也。
自此类以推之,则知桓不书王,赗葬成风,王不书天,吴、楚之君卒不书葬者,皆圣心削之,以见王道也。
邲之败,鲁旧史书先谷也,而《春秋》乃书荀林父
卫侯衎出奔,鲁旧史书孙林父宁殖也,而《春秋》乃独书卫侯出奔齐耳。
皆圣心笔之以见王道也。
因笔削以求圣心王道,岂不昭昭乎!
傥于此而求之,则二百四十二年之笔削,森然布列,一一皆圣心之发见也。
圣心之所予者,王道之所予也;
圣心之所夺者,王道之所去也。
学者傥未遽得圣人之心,莫若先明《大学》之道。
夫《大学》之道,何道也?
王道也。
王道何在?
在致知格物也。
格物者,穷理之谓也。
天下之理,无一之不穷,则几微之生,无不极其所至矣。
故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傥知格物之学,则可以知圣人之心;
知圣人之心,则知圣人之笔削;
知圣人之笔削,则虽生乎千百载之下,一读《春秋》,乃如历邹、鲁之国,登洙泗之堂,亲见吾夫子之威仪,亲闻吾夫子之謦欬,亲传吾夫子之心法。
既得其心,则饮食寝处,洒扫应对,无非吾夫子之运用。
穷而独善也,隐微之间有廊庙之气,幽暗之际有日星之明;
达而兼善也,则乾旋坤转,雷厉风飞,百物恺康,万邦温晏,旂常鼎鼐有不足以形容,钟鼓管弦有不足以倾写,而高车驷马、衮冕桓圭有不足以荣耀也。
孰谓《春秋》之中乃有是理乎!
如其不然,虽居充栋宇,出汗牛马,驰辩如波涛,摛藻如春华,谓之博物洽闻,锦心绣口,则可谓之穷《春秋》者,是欺天也。
以余之不肖,何足以知圣心之万一,顾闻于师者如此,辄为诸君言之。
文侯之命论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一、《南宋文范》卷五四
余读《史记》,知幽王废申后及太子宜臼,以褒姒为后,而立其子伯服太子
宜臼奔申,申侯怒,与犬夷杀幽王,虏褒姒晋文公郑武公乃即申侯共立宜臼,是为平王
呜呼,尚忍言之耶!
以史考之,是平王申侯杀其父而得立也。
呜呼,尚忍言之耶!
《春秋》之时,始于隐公,其亦以是乎?
使平王知有父子,方且痛伤求死之不给,肯为杀父者所立乎?
使平王权以济事,方且枕戈尝胆以报父仇,肯命文而无一言以及幽王乎?
今《文之命》,止有「嗣造天丕愆」与夫「侵戎我国家」两句而已,略无伤痛之辞,何也?
岂犬戎凶暴,申侯残忍,初造国家,未能胜之,故为此畏惧,将以有待耶?
而在位五十年,略无施设。
而《扬之水》之诗发于怨叹,是于申侯甚厚,报其杀父立己之恩。
呜呼,尚忍言之耶!
是特不孝之子而已耳。
然则此书何足存,而孔子不删去,何也?
此盖存之以著平王之罪与《胤征》同也。
观《书》者,当以时考之可也。
赠太师中书令冀国王公行状1026年 北宋 · 夏竦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五、《文庄集》卷二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公之先,周王子晋之后,世家太原
唐末,高祖讳遐,随曾祖冀公倅江西廉幕,始占籍新喻
祖郑公,生而警悟。
三岁,冀公教诵书,日数百言。
七岁,遂熟五经。
吴顺义初,赐童子及第。
弱冠,伪唐调伪授本县尉
屡宰剧邑,阴布德惠,专以宽刑利物为意,诸郡累表为戎佐。
仕至常州都团练判官检校水部郎中通判军州事。
归朝,终于濠州团练判官
晋公,幼有志节,刻诵坟典。
江南明经登科选限,未选,复举五经,与故龙图阁学士刑部侍郎杜公镐同榜擢第,特授本县尉,治有风迹,秩满而终。
初,晋公侍郑公任鄂州通判日,秦国夫人有娠,就蓐之旦,江水暴溢,将坏廨舍,亟迁于黄鹤楼,既夕生公
或言汉阳居人遥望楼际,若有气象。
公幼而秀异,资性机敏。
六岁丁秦国夫人之丧,十二钟晋公之戚。
哀瘠以礼,有如成人。
初,秦国夫人疾,启郑公曰:「此儿生时颇有异,将大王氏门户,愿爱之」。
郑公视如子,保育于鲁国夫人,教于家庭,不就外傅。
涉猎书传,词笔早成。
郑公之在冀幕也,公甫十八,太宗皇帝吊伐大卤,撰《平晋赋论》献于行在而还,郑公益奇之,待以宾礼。
郑公移濠梁,公应进士举,将拔覃怀解。
郑公三止之曰:「吾年七十有三,恐不逮汝之返也」。
公既行踰时,郑公忽一夕沐浴易衣,会家人置酒,夜分,疏记后事,且曰:「吾历官五十馀载,慎刑罚,活人多矣。
后有兴者,其在吾孙乎」!
遽舍笔就枕而薨。
府中闻乐声泠然。
淳化三年第十一人擢第,释褐试秘书省校书郎亳州防禦推官,励精吏职。
属朝廷遣著作佐郎、直史馆曾会、中使李知信察近郡风俗,吏民状公政迹。
会等上之,有诏褒谕,就迁防禦判官,加文散十阶。
尚书屯田员外郎舒公荐公艺文可称,温裕有素,特改秘书郎司市征于淝上。
真宗即位,就迁太常丞
时大统初集,急于用人,诏近臣举转运使副、三司判官给事中乔公维岳首以公应诏
召赴阙,主判三司凭由理欠司,赐五品服。
公抗疏请尽蠲宿逋,用广宽惠,辞甚详切,上嘉纳之。
未几,命宰府召试《孝为德本颂》,授右正言知制诰,历判大理寺审刑院,赐服金紫。
三年,权知贡举,召入翰林学士
寇始剪,反仄未安,朝廷切于绥集,以公充西川安抚使
宽宥枝党,蠲去逋租,驿奏便宜,大惬上旨。
趣遣使召还,授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明年郊祀,加给事中
景德中契丹寇北鄙,驾将幸澶渊,特加工部侍郎、判天雄军,兼兵马都总管,并参豫如故。
敌骑引退,王师凯旋,公以台席不协,恳退时柄。
刑部侍郎,上特置资政殿学士员以处之。
有司定议,班在翰林学士之下。
寻充南郊卤簿使,礼讫,撰《卤簿记》上之。
兵部侍郎,充资政殿大学士,位在翰林承旨之上。
寻知承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駮。
三年,迁尚书左丞知枢密院事修国史
明年,瑞命集于东阙,改元大中祥符泰山父老请纪云岱,公首建大议,将明上志。
遂以公充封禅制置礼仪使,兼判兖州
礼毕,加礼部尚书,受诏撰《社首坛颂》,加户部尚书
从祀脽丘,加吏部尚书,并掌机密
明年,加检校太傅,充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有诏,仍带天官之秩。
九皇降格,加检校太尉
七年,罢枢要,以吏部尚书奉朝请,再典银台之务。
未几,复拜枢密使如故。
九年,典校道书毕,加检校太师,寻兼群牧制置使
明年改元天禧,上《玉皇宝册》。
礼毕,加右仆射
寻兼判礼仪院,充会灵观使
亟迁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
明年,充景灵宫使都总管、判源观事。
三年,授太子太保、判杭州
岁馀召还,复为资政殿大学士,加司空,寻制授山南道节度使检校太师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府
舆疾还第,除司农卿分司南都
今上即位,改秘书监分司如故。
旋起授太常卿、知濠州,迁刑部尚书、知江宁府
天圣元年九月诏还,制授司空门下侍郎、平章事,充玉清昭应宫使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真宗实录》毕,加司徒
二年郊祀,封冀国公
三年,冬十月,兼译经使
赴上于传法院,归第感疾,请告踰月,诏使国医相望于道。
十一月丙午,圣驾临问,赐白金五千两。
戊申,薨于东京永定坊第之正寝。
遗命归葬濠梁,从祖茔也。
翌日皇太后车驾临哭出涕,制赠太师中书令,辍朝三日。
起居郎直史馆修起居注李仲容摄鸿胪卿护丧,内侍省都知雅州防禦使韩守英副之,官给经费。
十二月乙卯,上内殿成服。
哀荣之礼,近世无比。
公五子,并先公而亡。
次子从益,仕至赞善大夫
第三子庆之,终于卫尉寺丞,追赐进士及第
女二人:长早亡;
次适大理评事张瑰,故参知政事洎之嫡孙也。
孙女一人,适太子中舍执礼,故尚书左丞恕之子也。
外孙女一人,男一人,并幼。
遗奏之上,嗣男将作监丞寅亮,诏授大理寺丞
诸父,比部员外郎判尚书刑部司农寺仲微,素负吏干,累更事任,特授司勋员外郎
馀戚属授官者九,亲信录用者十五人。
夫人李氏,世本名宗,允怀淑德,累封崇国夫人
公尝言:往岁曾行圃田,宿村舍,夜起视天中,有赤文成紫微二大字,光耀夺目。
使蜀还褒城,路中遇异人。
视刺字,乃唐相裴度晋公
告公以默定之语,而隐公之贵也。
遂留心羽化之事,凝神云汉之表。
多用道家科仪,建坛场以礼神,朱篆「紫微」二字陈于醮所,以馀俸脩晋公圃田,自撰文书石以纪其事。
永定在御,真荫方隆,谒欸神灵,对越天地,尊尚道德,布宣符瑞,创图访对,多自于公。
注意沃心,无与为比。
若乃颂祗脽壤,奠璧濑乡,扢恭谢之坛,增耀魄之号,公皆为礼仪使
法驾之展盛容也,奉宝文以先道,公继为天书礼仪副使,同天书仪卫使
路寝之尊景命也,披帝箓以肇宣,公为读天书礼仪使
良金之范真仪也,公为迎奉圣像礼仪使
温玉之勒乾文也,公为天书同刻玉使。
前后所赐手诏玺书无虑二百函,奉和御制及御和赐所进歌诗仅三百馀首。
初罢参庶务,备问内殿,特赐宸章,辞极褒贲。
西镇洛师,南抚浙水,皆有睿作宠行。
荣冠一时,事超千古,逢辰之盛,理绝名言。
尤善笔劄,势甚峭劲,自成一家,老而益壮。
好奕棋以自娱。
尝奉诏撰集《翊圣保德真君传》三卷,《先天纪》三十卷,《五岳广闻》一百卷。
与诸贤同撰集《册府元龟》一千卷,《彤管懿范》二百卷。
又奉诏撰僖祖、太祖、太宗谧册,今上徽号册文,汾阴朝觐坛颂,西京应天禅院、太原资圣禅院碑铭,《天书祥符赞》,《彤管仪范序》,《广孝泉崇真桥记》,《冉耕封东平公赞》,皆为大笔,或藏秘馆,或行于世。
公出入两府,时将二纪。
敏于见事,详于敷奏。
智术过人,慎勤无及。
朝廷大议,帷幄潜虑,或造膝以言,或密封先达,诡词焚藁,世莫得闻。
其茂功懿绩,藏在盟府;
景行嘉猷,播诸物听。
谨次官阀,敢告良史。
谨状。
论灾异劄子1236年 南宋 · 杜范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四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周宣王之中兴,序《云汉》之诗者美之曰「遇灾而惧侧身脩行」,又曰「百姓见忧」。
夫天以灾变警戒人主,其玩视而不知畏者,固乱亡之道;
苟知畏矣,惟恐惧贬抑,而不能脩省于躬行,厉饬于政事,则虽有隐忧,百姓将何见焉?
欲以感悦人心,兴复治功,其道无由也。
臣读国史,窃见高宗绍兴三十一年春正月雷发非时,而雨雪继之,殿中侍御史陈俊卿进言,谓鲁隐公八日再有大异,孔子谨而书之。
震雷,阳也;
雨雪,阴也。
意者阳不能制阴,故阴出而为害。
以类推之,是夷狄窥伺中国,臣下玩习威权之象也,可不惧乎?
乃者立春三日,雷震连夕,而继以大雪
陛下惕然祗畏,寝称觞之仪,罢垂拱之宴。
一念所格,转阴为晴,自天基诞节,云翳豁开,数日以来,天宇清宴。
天之仁爱陛下,可谓甚至。
盖以易感之机而开陛下,非以可喜之祥而怠陛下也,陛下亦尝以陈俊卿之言思之否乎?
夫天秉阳,君德也,泄以非时,而使阴慝之气出而乘之,陵暴肆虐,纷不可止,则代天职而为天之子者,亦盍知所以自警矣。
徒曰恐惧贬抑而已,而不思振厉奋发,以昭布刚德,以整饬弊事,则是有负于上天示戒之意,而不足以动百姓见忧之喜。
治乱安危,实分于此。
夫外而夷狄,内而臣下,皆阴类也。
方今鞑虏不道,蹂躏荆蜀,所至残毒,荡无噍类,江面震惊,旦暮凛凛,固不止于夷狄窥伺而已。
督视之遣,中外想望,而费不预备,行且滞留,而所辟幕属,未厌物论。
若为规画,已启玩轻,臣恐阳未足以制阴也。
欲望陛下亟降御笔谕之,倍道疾驰,以慰荆湖军民之望。
广其听纳,以来智谋;
审其事宜,以谨号令;
详其体访,以别能否;
严其诛赏,以示劝惩。
使风采可畏爱,而将士咸尽死力,则可以坐收攘却之功,而宽西北之忧矣。
下之事上,分也。
今也,上之体积轻,下之分莫守。
权纲不振,多抑法而滥恩;
命令方颁,已沮格而辄变。
将帅骄蹇而难驭,士卒怨憝而易叛。
指强无可使之势,尾大有不掉之忧,固不止臣下玩习而已。
庙堂之上,惟事覆护,殆类掩耳而盗铃;
志在苟安,何异惜莠而害稼。
臣恐阳未足以制阴也。
欲望陛下法天刚健,行以夬决。
谨审于未发之初,坚守于既行之后。
彰善而瘅恶,以植风声;
信赏而必罚,以昭意向。
则纲纪振明,观听一新,而率作兴事矣。
至于宫掖之间,谓之非阴类,不可也。
事关禁密,固非外庭所能悉之,臣得之传闻,谓女谒之根尚固,而宦寺之权或行。
以陛下圣智,固非此辈所能蔽惑,然易狎难制,渐不可长。
臣愿陛下日召二三大臣,与夫经筵讲读之彦,从容吁咈,讲明当今急务,而汲汲施行之。
玉堂夜直,以备顾问,此祖宗旧典,旷废已久,亦宜时赐宣召,以裨聪明。
庶几见士大夫之时多,接宦妾之时少,志虑清明,缉熙日益,以为消变召和之本。
此尤不可不加之意也。
陛下诚以是三者深思而力行之,则遇灾而惧,非徒有惧之之名,侧行修行,而皆有修之之实。
令出而众听孚,本强而外患弭,则无愧于内修外攘之道,而中兴之功可以度越周宣矣。
臣不胜惓惓(《清献集》卷八。)
侧行:似当作「侧身」。
改葬服议818年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经曰。
改葬缌。
春秋谷梁传亦曰。
改葬之礼缌。
举下缅也。
此皆谓子之于父母。
其他则皆无服。
何以识其必然。
经次五等之服。
小功之下。
然后著改葬之制。
更无轻重之差。
以此知惟记其最亲者。
其他无服。
则不记也。
若主人当服斩衰。
其馀亲各服其服。
则经亦言之。
不当惟云缌也。
传称举下缅者。
缅犹远也。
下谓服之最轻者也。
以其远。
故其服轻也。
江熙曰。
礼。
天子诸侯易服而葬。
以为交于神明者。
不可以纯凶。
况其缅者乎。
是故改葬之礼。
其服惟轻。
以此而言。
则亦明矣。
卫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
问服于子思
子思曰。
礼父母改葬缌。
既葬而除之。
不忍无服送至亲也。
非父母无服。
无服则吊服而加麻。
此又其著者也。
文子又曰。
丧服既除。
然后乃葬。
则其服何服。
子思曰。
三年之丧未葬。
服不变。
除何有焉。
然则改葬与未葬者有异矣。
古者诸侯五月而葬。
大夫三月而葬。
士逾月。
无故。
未有过时而不葬者也。
过时而不葬。
谓之不能葬。
春秋讥之。
若有故而未葬。
虽出三年。
子之服不变。
此孝子之所以著其情。
先王之所以必其时之道也。
虽有其文。
未有著其人者。
以是知其至少也。
改葬者为山崩水涌。
毁其墓。
及葬而礼不备者。
文王之葬王季
以水齧其墓。
鲁隐公之葬惠公
以有宋师。
太子少。
葬故有阙之类是也。
丧事有进而无退。
有易以轻服。
无加以重服。
殡于堂则谓之殡。
瘗于野则谓之葬。
近代已来。
事与古异。
或游或仕。
在千里之外。
子幼妻稚。
而不能自还。
甚者拘以阴阳畏忌。
遂葬于其土。
及其反葬也。
远者或至数十年。
近者亦出三年。
其吉服而从于事也久矣。
又安可取未葬不变服之例。
而反为之重服欤。
在丧葬。
犹宜易以轻服。
况既远而反纯凶以葬乎。
若果重服。
是所谓未可除而除。
不当重而更重也。
或曰。
丧与其易也宁戚
虽重服。
不亦可乎。
曰。
不然。
易之
则易固不如矣。
虽然。
未若合礼之为懿也。
俭之与奢。
则俭固愈于奢矣。
虽然。
未若合礼之为懿也。
过犹不及。
其此类之谓乎。
或曰。
经称改葬缌。
而不著其月数。
则似三月而后除也。
子思之对文子
则曰既葬而除之。
今宜如何。
曰。
自启殡至于既葬。
而三月。
则除之。
未三月。
则服以终三月也。
曰。
妻为夫何如。
曰。
如子。
吊服而加麻则何如。
曰。
今之吊服
犹古之吊服也。
毛诗讲义 宋 · 杨椿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九
「樛木」至「福履成之」/臣闻樛木,木之曲而下其枝者也。
葛藟,物之微而不能自达者也。
木以曲而下其枝,故葛藟得以附丽而并茂。
犹言后妃不嫉妒而下其意,故众妾得以附丽而并进于君子。
众妾并进则人无怨旷,而室家和谐矣。
室家既和,然后君子得以安履其福禄
苟室家不和,虽有福禄,莫得而享之,故曰「乐只君子,福禄绥之」者,众妾爱乐其有子之辞也。
君子,谓文王也。
荒,奄也;
将,大也。
葛藟累而后荒,荒而后萦;
福履绥而后将,将而后成,先后之次也。
虽然,《周南》于《葛藟》言后妃逮下而无嫉妒之心,《召南》于《小星》言夫人惠及下而无妒忌之行。
臣谓文王之道,自刑于寡妻始,故曰:《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文之基。
兔罝」至「公侯腹心」/臣闻肃肃,严整也;
兔罝,捕兔之罟也;
丁丁,椓伐声也;
干也城也,皆所以禦难也。
仇,匹也。
兔罝,一介野人之贱,其赳赳之武,可以禦难,又能和谐匹好,又智虑谋策可以为腹心之寄,而弃伏田亩,躬为鄙贱之事,是岂野无遗贤之世,何足美哉!
殆不然,兔罝之人,布其网罟于道路林木之下,肃肃然严整,使兔不得越逸。
以兴周南之时,武夫赳赳然,可以为国禦难,如干也,如城也,使奸宄不得切发,又可以为公侯好匹,又可以为腹心,而赖其忠实,以见人君好德乐善,得贤众多,虽武夫之人,犹能如此也。
丁丁,人所闻也;
中逵,人所见也;
至于中林,则非闻见之所及,犹能严肃,则所谓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关雎」之化,及人深矣。
汝坟」至「父母孔迩」/臣谓前二章闵其君子,后一章勉之以正。
何以言之?
坟,大防也。
木枝曰条,干曰枚,斩而复生曰肄。
惄,饥意也。
君子,谓周南大夫也。
妇人,谓大夫之妻也。
妇人出,见循汝水大防之侧,有伐薪之劳者,因念己之君子久役于外,其勤劳亦可知也。
方其未见也,如朝饥者之思食;
及其既见也,闵其王事不远弃我而死亡。
皆妇人之辞云耳。
鱼劳则尾赤。
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而王室之虐,若将焚然。
民苦之劳于役,亦犹鱼之劳于水,而有文王以为之父母,则庶几其少苦乎?
以妇人而知文王之可归,此之谓道化行。
何以知夫人为大夫之妻?
召南之大夫远行从政,其室家能劝以义,则知周南之妇人闵其君子,能勉以正,亦大夫妻可知也。
且《杕杜》则言「我心伤悲」,《伯兮》则言「甘心疾首」,其忧思皆不出于情性。
岂若闵之则恐其死亡,勉之则欲其尽节,其志远,其义高,非大夫妻而谁乎?
先儒谓为庶人之妻者,臣切不取。
「麟之趾」至「于嗟麟兮」/臣闻麟信而应礼,不害物而希出,仁兽也。
周南之时,虽赳赳之武夫,汉上之游女,汝坟之妇人,莫不知化,可谓盛矣。
然犹以为未也。
公子膏粱之性,矜夸之习,最为难化。
今虽居之季世,无不信厚如麟趾之时,此周南之极致也。
如麟趾者,非实致麟也,公子之信厚,有如麟云尔,是之谓《关雎》之应。
若谓《关雎》之化行,有瑞麟出而为应,则妄诞甚矣,岂圣经之本意哉?
趾以譬其行,定以譬其德。
定,题也。
角以譬其才,每况愈上,善之弥进也。
有公子而后有公姓,有公姓而后有公族,自近及远,化之弥广者也。
臣考《周南》之诗,自《关雎》以至《芣苢》,皆言后妃,而《汉广》、《汝坟》始言文王
盖后妃之所以能然者,由文王之所致耳。
末篇《麟之趾》又曰《关雎》之应,则虽文王,终不可得而名言,其化深矣。
此序诗者之微意,而至于嗟叹之不足也。
「鹊巢」至「乃可以配焉」/臣考《周南》、《召南》皆文王之诗也,而属之周公、召公,何哉?
周公治内也,召公治外也。
《诗》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曰「辟国百里」,非治外乎?
文王之所以为国,凡由内及外者,属之周公,是以其诗谓之《周南》。
诸侯被周之泽而渐于善者,属之召公,是以其诗谓之《召南》,是皆出于文王之化也,然不能无浅深之异。
周南》,内也,故其得之深;
《召南》,外也,故其得之浅。
以诗考之,可概见矣。
周南》称后妃,《召南》称夫人。
文王既受命为王,则大姒故当称后妃,而诸侯之妻亦宜称夫人,又奚疑焉?
「草虫」至「我心则夷」/臣谨按《尔雅》,阜螽谓之蠜,草螽谓之负蠜。
于陵夷曰阜螽,生于草者曰草螽。
二者皆名为螽而似蝗,形色不同,种类亦异。
凡虫鸟匹偶,各以其类。
而此二者异类而合,诗人取之,盖有旨焉耳。
何以言之?
商纣之季,淫风大行,召南之大夫远行从役于外,其妻能以礼自防,不为淫风所化,见草虫喓然而鸣以相求,阜螽趯然而跃以从之,有如男女之非其类而相合者,指以为戒。
夫惟能中礼以自防闲,故其未见君子,则忡忡然而忧,既见君子,则忻忻然而心降下也。
「言采其」「言采其」,谓大夫妻感时物之变迁,思见君子,庶几不违于礼。
未见也,忧弥切;
既见也,喜弥笃尔。
夫草虫阜螽,异类而合,诗人取以为戒,而毛、郑以为同类而求,取以自比,盖缘毛、郑不以序求《诗》,故用意差缪,何不考《诗序》止言大夫妻能以礼自防而已?
此已嫁之妇,而毛、郑指为在途之女。
欧阳修作《诗本义》较,诚得圣经之深旨,且有补于风教,臣不敢不辨。
「甘棠」至「明于南国」/臣考《周南》属之周公,而周公无诗;
《召南》属之召公,而召公有诗。
何也?
周公在内,近于文王,虽有德而不见,故无诗。
召公在外,其德教著明,故有诗,今《甘棠》、《行露》二诗是也。
唯其教之明,故其人思之切。
若夫迁善远罪,日用而不自知,则其道密庸,又非《召南》之所及矣。
「殷其雷」至「归哉归哉」/臣闻雷以况人君之命令,而南山者,明君之象也。
命令出于明君,则为大夫者当禀奉周旋而不敢自安,故曰「莫敢或遑」。
召南大夫之室家,既知其夫行役,不当少惮而自取安逸,则劝之曰:「仁厚之君子当以勤劳为事,而义不当怀归也」。
故曰「归哉归哉」。
卫太子疾,欲屏浑良劫卫侯而强盟之。
卫侯曰:「诺哉」!
夫「诺哉」者,口诺而心不然。
则夫「归哉」者,非不欲归,而义不当归也。
夫君子之服劳王事,固所当然,而室家不良,内无辅佐之助,则虽欲远行从政有不可得,此《汝坟》之妇人能勉其夫,以正「殷其雷」之室家,能劝其夫以义,所以皆为文王之化,诚有旨哉?
「驺虞」至「仁如驺虞则王道之成也」/臣考说《诗》者多言驺虞为瑞兽,以为《鹊巢》之应,独欧阳修作《诗本义》,以为不然,且曰:「汉贾谊以为诗称,其所著《新书》云:『驺者,文王之囿。
虞者,囿之司兽也』。
以文义考之,谊说得。
若依毛、郑之解,岂有上句方叙文王田猎以时发矢射豝,而下句直叹驺虞之兽不食生物若此,是刺文王驺虞之不若也」。
臣谓修之说有證而近理,故备述之。
「彼茁者葭」至「于嗟乎驺虞」/臣闻葭,芦也。
蓬者,草也。
豕牝曰豝,害之兽也。
召南之国君当蓬蓬茁然生之时,顺时田猎,蒐索害之兽而囿之。
虞者翼五豝五豵以待国君之射,国君不尽杀,只一发矢而已者,国君之仁也。
此诗先言田猎以时,又言国君有仁心而不尽杀,终言虞官守职而有礼,是之谓王道成也。
后世圣王不作,虞官失职,穷山涸泽,驰骋无度,民力竭矣,而犹求为靡丽之赋,犹谓引之以节俭,与《诗》之风谏无异。
使闻《驺虞》之风,不已恧乎?
《邶·柏舟》/臣据《诗谱》,邶、鄘、卫本商纣畿内之地,在《禹贡》冀州太行之东。
北踰衡漳,东及兖州桑土之野。
周武王伐纣以封武庚,三分其地,使管叔、蔡叔、霍叔尹之,谓之三监
成王幼,周公摄政,三监流言,与武庚叛,遂杀武庚,伐三监改封微子于宋,以奉商后。
以其馀民封康叔于卫,以邶、鄘封他诸侯
后卫之子孙稍并邶、鄘而有之,是故皆属于卫。
顷公上去康叔七世,下去春秋一百馀年,而国政微,变风作,莫先于顷公之时,故先邶、鄘。
《柏舟》与《淇奥》虽同是武公之诗,然共姜守义在武公入相之前,故鄘次之,卫为后也。
「绿衣」至「而作是诗也」/臣按《左氏》隐三年,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
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
其娣戴妫生威公庄姜以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
隐四年,州吁威公而立,故庄姜有伤己之诗,凡三篇,皆为嬖人及州吁而作也。
「绿兮衣兮」至「曷维其亡」/臣闻衣,上也;
裳,下也。
黄,正色也;
绿,间色也。
坤,母道、妻道,其色为黄,故曰正色,夫人似之。
青胜黄为绿,故曰间色,上僭之妾似之。
以绿为衣,黄为里,则夫人之见蔽也。
里又降而为裳,则愈下也,其失位甚矣。
夫贱防贵,少陵长,乱之道,宁无忧乎?
始僭也,则其忧曷维其已;
僭甚矣,则其忧曷维其亡。
已之为言,止也;
亡之为言,忘也。
「绿兮丝兮」至「俾无尤兮」/臣闻黄绿皆丝也,既绿则不可复黄,犹之女子也,既妾则不可复嫡矣。
古之人制嫡妾之分,所以明上下,防僭越,而使人无过者也。
庄姜庄公既定嫡妾之分,奈何复从而乱之,是以遭变,思而悟礼制之能寡过也,宜哉!
尤,过也。
女,指庄公也。
「絺兮绤兮」至「实获我心」/臣闻絺绤本暑服,用于凄风之时,则失其所而见弃矣。
亦如夫人本在上,因妾僭而失其位也。
庄姜既失位矣,犹去古人销患于未萌,必有礼以制之者,实得我心之所欲也,故曰「实获我心」。
「终风」至「愿言则怀」/臣闻终日风曰终风,风雨土曰霾,阴而风曰曀。
终风矣而又暴,暴而又霾,霾而又曀,曀而又加之以雷,此皆言州吁之暴戾侮慢,其恶可谓甚矣。
使他人遭之,其何以堪!
庄姜方且于其来也则悼,于其莫来也则思,思往而从之则跲,思不往而从之则怀,可谓母道之尽矣,此其所以为庄姜之贤乎!
嚏,跲也,若有制而止之者。
怀,思之至也。
呜呼,正风首《关雎》,变风首《卫》,盖国风之正由治其家始也,国风之变由乱其家始也。
卫有上僭之妾,好兵之子,致乱其家,当时之诸侯莫先焉,此圣人之意也,岂独卫庄公哉!
读《新台》、《二子乘舟》诗,则见卫宣公之所以为父也。
读《鹑之奔奔》、《墙有茨》之诗,则见公子顽之所以为子也。
离》之诗作,则周王下同于列国矣。
《将仲子》、《叔于田》、《出其东门》、《南山》之诗作,则兄弟之道废矣。
《敝》、《载驱》、《猗嗟》之诗作,则夫妇之道废矣。
《易·家人》曰:「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圣人伤变风至此,无复三纲五常之道,因删《诗》以见其意。
学者于此不可不考也。
「式微」至「胡为乎泥中」/臣谓《式微》、《旄丘》皆黎之臣子之诗,而列之《邶风》者,实讥卫公也。
式微,发声也。
「式微式微」,郑氏谓微乎微者也。
以君被逐既微,又见卑贱,是至微也。
君子处困穷险难之时,必有变通之道。
黎侯可以归而不归,方且安于异国,若将终焉,其不知变通甚矣。
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险阻艰难,自当不惮淹恤,今其言曰「非君之故」,臣子「胡为乎中露」,「非君之躬」,臣子「胡为乎泥中」,谓我若不为吾君,宁肯久处于此耶?
故序《诗》者以为劝,而其实切谏也。
鄘国风/臣闻邶、鄘、卫者,周所封之三国也。
夷王时,邶、鄘为卫所并,而有其地矣。
或者谓明王在上,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擅相侵伐者有诛。
夷王而下,国政衰弱,诸侯之相侵伐者纷纷也。
其尤者,齐灭杞、灭遂、灭谭,虞灭虢。
汉南诸姬,楚尽有之。
仲尼睹其事,不可概讥,故于删《诗》也见其旨焉。
夫变风者,诸侯之恶也,以卫首变风之恶者何?
嫉始灭也。
独以邶、鄘名二国,而《诗》皆载卫风者,以王法追治之,不与卫之有邶、鄘也。
惟罪卫首恶,则馀国侵灭之罪不贬而自著矣,岂不然耶?
「相鼠」至「胡不遄死」/臣考《诗》意,言鼠犹有皮齿以存其体,顾如人而反无威仪容止,以自饰其身者乎?
是则无礼者,诚鼠之不若也。
或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信斯言也,可谓疾之已甚者矣。
圣人何取于此邪?
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思无邪则喜怒安,喜怒安则善善恶恶不失其正矣。
若「君子万年,永锡难老」,君子以为甚焉者,所喜不失其正故也。
又曰:凡《诗》之美刺,虎君子不以为已甚焉者,所怒不失其正故也。
又曰:凡《诗》之美刺,其初切而详,其后则略而缓,今既曰「不死何为」,又曰「不死何俟」,又曰「胡不遄死」,何耶?
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周馀黎民,靡有孑遗」。
类皆辞过其实,究其旨意,岂异是邪?
世之学《诗》者至此多以为疑,臣故备论之。
「干旄」至「何以告之」/臣闻《周礼》「九旗」皆注「旌于干首,鸟隼为旟,析羽为旌」。
旌者注「旄而不设」。
旒,也。
纰,缝也。
组,缝组也。
祝,属也。
古者招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
贤者难进而易退,干旄、干旟、干旌,所以招之也。
招贤不可以虚拘,素丝良马所以赠之也。
既招之以尽其礼,又赠之以尽其物。
卫之臣子,好善如此。
贤者虽退而穷,岂复有金玉其音,而不乐告之以善道者乎?
始曰「畀之」,中曰「予之」,终曰「告之」,事辞之序也。
夫卫为狄所灭,文公无一旅之聚,东徙渡河,齐威公救而封之,遂能中兴康叔之绪于既绝之后,与卫武公、郑武公、齐襄公同为春秋之贤诸侯,故《定之方中》曰「美卫文公也」。
继以《螮蝀》、《相鼠》、《干旄》三篇,亦皆系以文公之诗,圣人删《诗》有取焉,特美屡美不一美,岂无旨哉!
当是时,诸侯列国之风变而不正,固已久矣。
有人焉一善可书,一功可录,岂得没其实而不取之以示劝哉!
此圣人褒贬之意也。
虽然,《干旄》,臣子好善之诗也,国君未尝过而问焉。
《缁衣》,诸侯好善之诗也,人君未尝过而问焉。
至于「赉」,予也,言所以锡予。
善人则与之共天位,食天禄,不使小人得参焉,此人君好善之极致也,故曰「周有大赉,善人是富」,岂虚言哉!
「淇奥」至「美而作是诗也」/臣闻论序《诗》者多矣,有取其序初之一句,而馀悉不取,诚为有旨。
然《淇奥》一篇,如曰有文章即「有匪君子」是已;
听其规谏,以礼自防,即切磋琢磨、金锡圭璧是已;
入相于周,即充耳、会弁、「猗重较兮」是已。
其诗与序文义相应,灼然可考如此,未易以一概论也。
「瞻彼淇奥」至「终不可谖兮」/臣闻泽之深者生物不可掩,德之厚者在人不能忘。
淇隈之水,其泽深矣,故生物之不可掩者,见于淇曲之绿竹而已。
卫侯之道,其德厚矣,故见于人所不能忘者,盛德至善,守康叔之遗烈而已。
诗人据所见以兴焉,其大意则然也。
若夫「如切如磋」,道学也;
「如琢如磨」,自修也;
「瑟兮僩兮」,恂慄也;
「赫兮咺兮」,威仪也;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戴记》之《大学》,《尔雅》之《释训》,皆有是言,而后以易然,何哉?
武公有匪然之文章,听谏守礼,如骨象之切磋以进其道学,如玉石之琢磨以见其自修,又且瑟兮僩兮,内严其恂慄,赫兮咺兮,外著其威仪,故得民誉之,人思之,久而不能忘,有诸内者必形诸外。
《记》曰:「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其斯之谓与。
虽然,夫子论贫而乐,富而为礼,子贡遂有得于切磋琢磨之义,圣人以可与言《诗》许之,岂非若卫武公者诚富而好礼者耶?
猗,也。
匪,文也。
瑟,矜庄也。
僩,宽大也。
赫,明也。
咺,著也。
谖,忘也。
「考槃」至「永矢弗告」/臣闻考,成也。
槃,乐也。
硕,大也。
矢,誓也。
迈,宽大貌。
轴,进也。
山夹水曰涧,曲陵曰阿,高平曰陵,大陆曰阜,皆非常人所乐居也。
硕人退而穷处,成乐于此,疑若狭隘,而犹以为宽,至以寤言之间,自誓谓此乐不可忘,故曰「永矢弗谖」。
歌咏之际,若将终焉,不复有所他之,故曰「永矢弗过」。
自得其乐,不欲妄以语人,故曰「永矢弗告」。
晋王羲之曰:「常恐儿女辈觉,损其欢乐之趣」,「永矢弗告」之谓也。
夫以退而终处,略无怨恨之意,见于辞色,是故谓之贤者。
旧注乃谓「弗谖」为不忘君之恶,「弗过」为不复入君之朝,「弗告」为不复告君以善道。
欧阳修《本义》曰:若审如此说,是进则喜,退则怒,乃不知命之人耳,甚非辙环历聘,忠不忘君,于陋巷不改其乐之义。
圣人编《诗》,何取于此哉!
毛氏之言不可以训,臣不取。
木瓜」至「永以为好也」/臣考《左传》曰:「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
归公乘马,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
归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
是遗戴公也。
《外传·齐语》曰:「卫人出庐于曹,齐威公楚丘而封之,其畜散而无育。
威公与之系马三百」。
是遗文公也。
卫国有狄人之难,戴公立,齐使公子无亏救之。
戴公卒,文公立,齐又城楚丘以封之。
由是而言,则戴公、文公皆为齐所救而封之。
如前二书所载而时事先后不同,故总曰「遗之车马器服焉」。
木瓜、木桃、木李皆可食,以之投人为至微也,而卫人欲以琼琚、琼瑶、琼玖报之,则厚矣。
卫人犹未敢以为报,姑曰「为好」而已。
「好」如继好息民之好,毛氏以为玩好,非也。
臣闻周辙既东,诸侯更霸,齐威公、晋文公可谓盛矣。
而《国风》无诗,何哉?
说者曰:《诗》三百篇,周之诸侯千八百国,见于《春秋》者才百七十国,而变风已作于《春秋》之前,则上下数百年间,岂皆得有《诗》?
臣曰:小白之兄曰襄,重耳之父曰献,尚皆有诗,况二公功业如此而无诗,可乎?
二公之诗虽无而仅有,故《木瓜》,小白诗也,不在于齐风而列于卫;
渭阳》,重耳诗也,不载于晋风而列于秦。
圣人方以帝王之道律后世,彼二公者,可与兴复王道,不当才及于霸而止耳。
意虽有诗,疑圣人删去之矣。
不若是,则后世以霸为极挚乎?
然则《诗》不取齐威、晋文,是亦《春秋》管仲之意邪?
学者于此不可不考。
「黍离」至「此何人哉」/臣闻宗周,镐京也,谓之西周
周王城也,谓之东周东周豫州之分,今洛阳是也。
幽王遭犬戎之难,晋文侯、郑武公迎其子宜臼而立之,是为平王
以乱故徙东都,政遂微弱,居王室之尊,与诸侯无异,其诗不能复雅,下同于王国之变风,系之以王者,犹《春秋》书王人之义也。
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见宗庙宫室毁坏,禾黍离离然而秀,不肯遽去,其中心摇摇然而无可告语,乃诉之于天,曰:「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盖甚疾之之辞也。
夫稷之苗矣而又穗,穗矣而又实,以见彷徨之久,始曰「中心悠悠」,又曰「如醉」,又曰「如噎」,以见闵伤之切。
箕子朝周,过商故墟,见城坏生,乃作《麦秀》之歌,正类是也。
臣尝闻之:平王,天子也,以政令止行于畿内,故其诗下同于《国风》;
文王,诸侯也,以受命作周,万邦作孚,故其诗追列于《大雅》,皆圣人之深意也。
或曰:厉王流于彘,幽王灭于戏,其诗皆列于雅,何哉?
曰:幽、厉虽无道,而命令不废于天下,岂若平王政在诸侯,命令遂不加于万民乎?
善乎先儒孙复之论曰:「《诗》自《黍离》而降者,天子无复有雅也。
《春秋》自隐公而始者,天下无复有王也」。
《春秋》之作,虽隐公之元年,寔平王之季世。
使平王未死,中兴犹有望也。
平王既死,则无复中兴之望矣。
麟经断自隐公,非为隐也,为平王也。
故曰「《诗》亡然后《春秋》作」。
「扬之水」至「曷月予还归哉」/臣闻平王母家,申国也。
申在陈、郑之间,迫近强楚,数见侵伐,是以戍之。
激扬之水,其力微弱,不能流移束薪,是犹平王政衰不能命令诸侯,独使周人远戍而不得归也。
「彼其之子」,周人谓他诸侯国人之当戍者也。
「曷月予还归哉」,久戍而不得代也。
既曰「申」,又曰「甫」、曰「许」者,申、甫、许同出四岳,俱为姜姓。
薪重于楚,楚重于蒲,盖愈见微弱之意。
无逸传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七、《斐然集》卷二二
臣顷任记注,立侍经幄,窃观陛下亲御翰墨,书周公《无逸》一篇,置之座隅。
圣心忧勤图治,濡毫洒牍,不忘警戒。
臣退而取《无逸》篇诵读研究,至再至三。
虽圣言宏深,未易窥测。
譬如涉海,或得涯涘,不俟揆度。
辄以浅陋之学,分章训释。
古今相去已数千年,至于人心未尝有异。
臣所以本原古训,贯以时事,谈经尚论,而无益于今,则腐儒而已。
恭惟陛下圣学缉熙,高出一世,如臣等辈何能仰望清光?
草芥贱微,求裕覆载,荧爝之照,呈辉大明,僭易伏诛,诚无所逭。
一言有补,臣不虚生。
臣无任纳忠陨越之至。
谨上。
周公作《无逸》。
臣窃原人之常情,好安逸,恶勤劳。
故虽圣贤,必以勤劳自勉,而以安逸为戒。
自昔帝王勤则治而兴,逸则乱而亡。
人臣之忠爱其君,闻劝其者有矣,未有劝其逸者也。
是故罔游于逸,益所以戒舜也;
克勤于邦,舜所以称禹也。
无教逸欲,皋陶所陈之谟也;
思日孜孜,大禹自勉之志也。
无时豫怠,伊尹太甲也;
不惟逸豫,傅说高宗也。
罔或不勤,太保所以作《旅獒》也;
不懈于位,召公所以赋《泂酌》也。
有众率怠,成汤所以黜夏之命也;
荒腆自息,武王所以致商之伐也。
周公之意,何以异于此哉!
创业之君,起于艰难,生于忧患,不敢自逸,乃其常也。
周成王,中人之性耳,承祖宗之后,无险阻之尝,居于镐京,则不知大会孟津之劳也。
右虎贲,则不知秉旄仗钺之勚也。
小人之流言,则不知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之美也。
周公之所深忧,莫加于此矣,故作《无逸》之篇,以警其心。
成王诚信而力行之,卒为贤君。
至于刑措不用,兵革不试,所谓始于忧勤而终于逸乐,周公之有功于王大矣。
宜后世明君以为永鉴也。
《无逸》。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臣谓呜呼者,叹美之言也。
君子者,圣贤之通称也。
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皆谨于礼,孔子称之曰「此六君子者」,则圣人亦可谓之君子也。
南宫适尚德而不尚力,孔子称之曰「君子哉若人」,则贤人亦可谓之君子也。
所者,犹居处也。
君子之安处其身者,惟无逸乎!
无逸疑于劳动而不安,然身修而治立,乃所以为甚安也。
好逸疑于閒暇而无忧,然德毁而乱萌,乃所以为甚忧也。
故无逸者,图逸之本也。
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臣闻舜自耕稼以至为帝,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文、武之功起于后稷
盖生人之功无大于稼穑,四民之劳莫勤于农夫。
古之圣帝明王皆以此为最重之事,有国家者大则祭祀宾客,小则匪颁好用,常则百官有司,变则军旅馈饷,不从天降,不从地出,一本于农而已。
雪霜之辰为来岁之计,则皲瘃而寒耕,炎歊之候为收成之虑,则暴炙而暑耕。
其播种也,假贷于人,以为之本而不敢饱也。
其收成也,倍称输息,以偿其负,而不敢有也。
豪强者兼并之,有司者重敛之,而又有螟蝗水旱之变,桴鼓盗贼之虞,徭役屯戍之烦,异端游手之食,不可胜计,岂特耕者一夫,而食者百人也!
其艰难如此,为民父母者必尽知之,则思有以厚其生,节其力,平其税敛,去其蟊贼,慎择为其上者,以拊绥之,使皆安于田里,乐于耕稼。
不至于袯襫,掉耒耜,窜身于军伍僧道工商之中,或诡名影占以规免赋役,或出离乡井以荒閒土地,反为良农之害也。
然后邦本牢固,民心不摇,财用有馀,兵师足食,而人君可以安逸而无忧。
盖能知稼穑之艰难,则知小人依恃之所在也。
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
鱼无水则死矣,木无土则枯矣,人主之依农亦犹此耳。
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臣闻:相,视也。
小人之家,其父母竭力劬身以事稼穑,既致温厚,其子享已成之产,谓固然也。
华衣美食,轻费妄用,一无所爱,岂知父母积累之勤哉,惟逸而已矣。
其甚者,则又戏谚诞言,以侮慢其父母,曰:「古老之人穷窭寒陋,何所闻知乎」?
昔南宋高祖起自孤贫,既得天下,命以微时所用农器藏之,以示子孙。
太祖见之,乃有惭色,逸、谚、诞、侮之流也。
至于今闾巷不令之子弟毁其先业者皆如此,是何异于言昔之人无闻知也哉!
以里巷不令之人观之,岂所以戒人君?
以南宋太祖之事视之,使成王周公,其不至于诞侮者,几希矣。
是故古之忠其君者过为之防,先事而戒,言所不当言,以为之譬喻,大槩如此。
若其不然,则谓周公诞侮成王,亦何不可之有?
周公曰:呜呼!
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
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
臣谓周公成王之未信也,故引先代人君无逸而享年者以明之。
中宗太戊也,太戊都亳,亳有妖怪,桑谷二木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天,著不恭之罚。
太戊恐惧,作《原命》之篇告其相伊陟,以改过自新,遂能弭灾变,致太平。
故《书》曰「在太戊时,格于上帝」,此严恭寅畏天命之实也。
自度治民者,自其身由法度以率百姓也。
源浊而求其流之清,表曲而求其影之直,没世不可得矣。
或曰:「万民之众,好恶不齐,愚智不一,人君以一身而欲化之,不亦难乎」?
臣曰:人之性善,虽千万人犹一人也。
人君据可为之地,有可行之势。
好正直,则下以谄谀为戒矣;
好诚悫,则下以欺诈为惧矣。
其化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也。
人之常情,约以法度之事则以为厉己,格以法度之言则以为谤己。
日行一善言,月布一善令,见百姓之不从也,则曰民顽难化而不自责,其躬率之未孚者,人君之通患也。
非灼然独见自度之方,必无治民之效矣。
太戊能自度,犹未敢以为足也。
又复祗肃恐惧,不敢荒怠安宁,然后可以终自度治民之道,其检身如此。
呜呼美哉!
上而奉天则严恭寅畏,下而治民则自度祗惧,不敢荒宁,其心必不放纵,其身必不怠惰,何暇为淫佚败度之事乎?
其享国久长,降年有永,乃其必至之理也。
臣闻天人相去不知几千万里之远,人能动天,世多疑之,然古之圣人记消异之途,不可诬也。
大雷电以风偃禾拔木,成王畏之,不信谗言,亲逆周公而风不为灾。
旱既太甚,宣王畏之,侧身修行,欲销去之,而旱不为虐。
此《诗》《书》之格言也。
鲁隐公八年三月,大雨震电,庚辰大雨雪,隐公不戒而兆钟巫之难。
晋惠公时,沙鹿崩,惠公不戒而有韩原之获。
鲁成公十六年,雨木冰,成公不戒而有苕丘之执。
孔子之明训也。
盖通天下一气耳,大而为天地,细而为昆虫,明而为日月,幽而为鬼神,皆囿乎一气,而人则气之最秀者也。
杀一孝妇,何与于阴阳,而天为之旱。
烹一虐吏,何与于阴阳,而天为之雨。
必深考其故,则知天不可忽,而古人应天以实不以文之说明矣。
以实者诚心畏惧,改过从善也。
以文者徒以言语,而心不存焉。
心不存则其气不专,故无感应之验。
诚心畏惧,则其气与天地合,与神明通,未有不应者也。
孝慈皇帝始生之年,日食四月旦
宁德皇后立之月,月有食之既,其祸为如何?
崇宁二年彗星出,其长竟天;
宣和元年,一日无故大水至京城
皆大变异,不闻消弭之方,其祸为如何?
靖康元年八月,有星孛于东北,芒怒赫然,其行甚速,见者震惧。
耿南仲以为敌国将灭之象,使孝慈不戒,其祸为如何?
天不可诬也。
顷在维扬,秋蝗如雨,春雷而雪,廷臣不以告而敌骑饮江。
及次钱塘白虹贯日,中有黑子,廷臣不以告,而周庐倡乱。
及次建康,夏寒木落,九月日蚀,廷臣不以告,而六飞泛海。
成王、宣王之所为考焉,陛下当时有消弭之道,决不至此矣。
至绍兴二年八月,奸臣擅朝,斥逐贤士,上干天象,有星孛焉。
考其日辰,乃在谴逐党魁之后,一时群小自以能欺惑宸听,矫诬上天,以为除旧布新之象,显然载于赦令,谓得志矣。
是年十二月八日,行在大火,三省六曹宪台谏院一切煨烬。
冬雷木冰,地震海溢,积阴四十馀日之异,杂然并见。
其时朋党已尽逐,则灾祥决不为党人而见也。
去年九月贼豫称兵,径欲犯跸,人理所无,天下之大变也。
然后知星火雷震之类,天所以告耳。
上赖陛下肃将天威,声罪致讨,明君臣之义,以扶三纲,戎辂亲行,师旅用命,逐却敌人,不然其祸可胜言耶?
以往时天变如彼,廷臣为退避之计,终不足以禳之,以比年天变如此,陛下决进战之谋,转灾为福,易于反掌,则天人之际,其果相远乎?
臣于此有私忧过计者。
十二月二十六七日,敌骑将退,而正月朔旦日有食之,三元之始,太阳亏光,不尽如钩,几于暝晦,敌已折北,此象何为而见耶?
其时虽下诏音,共图应天之实,而未见施为之事,民心不信,盖陛下避殿减膳,大臣上章待罪,亦故事之文也。
且不闻举行,又况其他乎?
仲春之月,雷电震耀,继以雨雹,连日大雪,甲拆尽摧。
季春已来,及此仲夏,常阴多雨,气候正寒,皆阳微阴盛,小人道长,敌国凭陵之象。
无远虑不知爱君者,以为日食乃豫贼败走之应也,寒雨乃三吴润之常也,此言不息,使陛下遇灾而惧之意不及于太戊畏天之实,臣窃忧之。
臣闻日月星辰,虽度数有常,雷电雨雪,虽阴阳为沴,然休咎著应,则皆人为感之也。
既因感而致,亦可感而弭,上天可畏,不可不畏。
此古先帝王所以兢兢业业,而陛下睿哲尤当加意而图之,以祈天永命者也。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
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
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
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
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臣闻先儒言:高宗之父曰小乙,使高宗久居民间,与小人出入同事,以知稼穑艰难,故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
暨,及也。
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
盖田野细民耳,非奸邪庸佞憸小之人也。
作,起也。
起而即位,遭丧宅忧,幽默三年,未有命戒,天下莫不虚心倾耳以听之。
及其免丧,犹弗言也。
群臣请焉,曰:「不言,则臣下无所禀令矣」。
高宗于是作书诰四方,举傅说于版筑之间,用以为相。
此言一出,天下信之。
喜其得贤臣,置左右,兴时雍之治也。
得贤而任之,疑可以自暇自逸,犹且不敢荒宁,而勤于莅政,故傅说告之曰:「知之非艰,行之维艰」。
高宗曰:「尔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其后」。
虽有飞雉升鼎之异,高宗祖乙之戒,正厥事以应之。
嘉靖殷邦,小大无怨,降年有永,享国久长,非不忘艰难,戒于逸豫,何以致此哉?
小人无怨,人君之盛德也,而非可违道以干之。
傅说高宗之言曰:「惟衣裳在笥」。
又曰:「官不及私昵,爵罔及恶德」。
则官爵车服,岂可轻以与人而求其悦哉?
若夺私昵之官以与能,取恶德之爵以与贤,私昵恶德之人,独无怨乎?
高宗乃能行之,盖惜名器,慎赏赐,与所当与,天下悦之,不与所不当与。
彼自其分当然,又何怨之敢兴哉!
嘉靖之要无过此矣。
苟为不然,则人思苟得,废法毁令,纷然求于分外,以干其上,与此则彼怨,与彼则此怨,不嘉而恶,不靖而竞,虽区区不自暇逸,亦无益于治矣。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
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
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臣闻祖甲即汤孙太甲也。
夫与细民同处,可以知艰难耳。
非天质甚贤,未有不沦于污下之习者。
太甲之质,中人而已。
不义惟王,为小人所化也。
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自怨自艾,复归于亳。
起而即位,其为小人所化之行已改,而小人之情状则尽知之矣。
伊尹训之曰「无时豫怠」,太甲听之,是以能保惠庶民,不敢侮鳏寡,民安乐之,天眷顾之,而降年有永,享国久长也。
夫鳏寡之人众所易陵也,惟圣人加意焉。
帝尧则不虐无告,武王则不虐茕独,成汤则子惠困穷,文王则政先四者。
盖天道至大,未尝择物而覆之。
代天理物,不当使匹夫匹妇不被其泽,又况众所易陵之人乎?
苟惟保形势,畏高明,贫者日贫,富者日富,使强陵弱,众暴寡,智诈愚,勇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人心怨咨,干动和气,水旱盗贼由是而作,则大乱之道矣。
此古人之言,非臣之言也。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
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
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臣尝观民庶之家,其辛勤创业者大率皆黄发鲐背,既寿且康。
至其子孙一传再传之后,肤革柔脆,疾病易入,嗜欲放恣,年命不永。
岂天使之然哉,逸与不逸之所致耳,况于人君乎?
晋悼公、汉昭帝皆明君也,其即位之日尚幼,耳目口体之奉早矣,亦无能寿考?
况于求为逸乐之主乎?
或谓汉世宗、唐明皇放情恣欲,而享年甚久,则周公之言有时而不可信也。
臣曰:冶葛酖酒,人食之必死,而魏武帝、唐太宗不死,岂可遂以冶葛酖酒为可食哉?
若汉世宗、唐明皇,盖千万人而一遇耳。
以其偶然,乃欲以不赀之身而试之,非愚则狂而已矣。
臣因周公之言而思之,五福一曰寿,古之圣人无不寿者,臣子之愿乎君父,莫加于此矣。
周公独以无逸为致寿之法者,盖人君伐生残形之事有五:曰酒,曰色,曰音,曰游观,曰田猎。
此五者,皆生于逸,逸则不知戒惧,无所用其心。
于五者必有一惑焉,惑则心移志易,气耗而形敝,不得尽其天年必矣。
后世人主目视极色,耳听极声,口嗜极味,撞钟美女,酒池肉林,日力不足,继之以夜,方且溺方士之说,鏖金化丹,以祈不死。
秦汉之君行之莫效,有唐以药而没者三帝,其亦不讲无逸之过欤?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
臣闻王季文王之父也。
太王王季之父也。
周公言非特商之三宗为能无逸,我之父祖莫不然。
克勤于德,世世相承,此周之所以兴隆而无替也。
抑有遏止之意。
人所以肆行而无所畏者,不能自抑也。
遏其妄情,止其私欲,惟义理是从,则必畏天命,必畏祖宗,必畏师保,必畏谏诤,必畏谤讟,必畏祸乱。
凡可以致治者,无不慕也。
凡可以致乱者,无不畏也。
此非他人所能与,由我而已矣,故曰「克自抑畏」。
言其心自为之,不由乎人也。
然畏一也,而有当畏有不当畏者。
如前所陈,当畏者也,虽圣人不敢不畏。
若夫逆理之臣子,反道之仇敌,则当修明政刑,以禳却之。
如舜征有苗,周征三监高宗伐鬼方宣王伐猃狁,亦何所畏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臣谓文王大圣人也。
不以美衣服为心,其心在于安民重农事耳。
组丽文绣之饰,人心所同欲,儿女子之所尚。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犹不足与议,况为天下国家而好洁其衣服,必无远大之虑矣。
古人发《蜉蝣》之刺,为是故也。
康功者,安民之功也。
田功者,重农事也。
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
臣谓徽柔懿恭者,周公形容文王德美之言,犹《书》称文武曰「聪明齐圣」,《语》称夫子曰「温良恭俭让」之类也。
人君执刚行健,威如雷霆,故以徽柔为难;
尊无与比,天下奉之,故以懿恭为难。
徽也、懿也,皆美也。
美于和柔,非强柔也。
美于谦恭,非强恭也。
其德气粹美如此,若慈父母焉,所以能怀保小民,惠鲜鳏寡也。
鲜,乏少者也。
鳏,无妻者也。
寡,无夫者也。
文王所施惠赐予者,乃乏少匹夫匹妇之类,非补有馀,损不足也。
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亏盈而益谦
君之道当抑兼并,扶贫弱,裒多而益寡。
文王所为与天合德,而不以私情好恶为予夺也。
昔者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
请益,曰:「与之庾」。
冉子与之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
君子周急不继富」。
孔子之言,岂特为子华发哉,盖圣人用财之政,莫不如此。
是故高爵厚禄之人,而又分之以货宝,惟恐不足,陪之以土壤,莫知纪极,则继富矣。
而匹夫匹妇至于饥寒冻馁而莫之恤者,必不能周其急也。
此伯者之所不为,而况文王如天之道乎?
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
臣谓人过时而不食,则饥寒之患立至。
文王独何所急,而自朝至于日中昃,犹不暇食哉?
盖其心以天下为一家,以百姓为一体,言有不便于民,事有不益于治者,切心思虑而改行之,以民情和悦无有怨怒为事,诚有时而不暇食耳,非虚言也。
禹曰:「启呱呱而泣,予弗子」。
伊尹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
孟子曰:「周公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
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
大圣人忧世犹若是,况不及圣人者,当如何哉!
虽然,勤有二道,于所当勤而勤之,则事立而功倍;
于所不当勤而勤之,徒敝精神,劳体肤而无益也。
秦始皇衡石程书,隋文帝卫士传餐,非不勤矣,而其治乱比之文王,如天壤之相绝,盖徒勤而已矣。
冉子退朝,孔子曰:「何晏也」?
对曰:「有政」。
子曰:「其事也,如有,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盖讥其勤劳于事,而不知为政也。
与事相似而不同,人君能识政事之异,亲政而不亲事,则知所勤矣。
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臣谓惟正之供者,赋税之常也。
所入有定数,则所用有定式。
一或妄费,必将不给,而加赋横敛之政出矣。
游田者,一时之逸乐也。
以一时之逸乐,使斯民困于供亿,文王不忍也。
惟其不忍,是以不敢盘于游田,其自克如此。
呜呼,文王之德至矣哉!
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臣闻文王年四十七,赐斧钺,得专征伐,为西方诸侯之长。
虽身不有天下,而后世推原得天下之始,则自为西伯时实受天命矣。
文王享寿九十有七年,享国五十年,而曰「受命惟中身」者,先儒谓举全数也。
四十七年之前为诸侯,四十七年之后为方伯,三分天下有其二,其权重矣,其势崇矣,其富贵将极矣。
文王自奉未尝加于昔日,不侈衣服,不遑暇食,不盘游田,以伐其生,荡其志,克绥期颐之寿,非德胜其气,性化其欲,不为权势富贵所变,何以至此?
文王之所以圣欤。
周公曰:呜呼!
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
臣谓嗣王者,指成王也。
则者,法也。
淫者,过也。
文王于观、逸、游、田,不敢有所过为,成王者当法其不过于观、逸、游、田也。
何谓观?
鲁隐公观鱼于棠,庄公观社于齐,齐景公观于转附朝舞之类。
臧孙所谓不轨不物,曹刿所谓后嗣何观,而晏子所谓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则观之过也。
何谓逸?
鲁文公三不会而怠于邦交,四不视朔而怠于布政,作主稽缓而怠于练祭,太室屋坏而怠于宗庙,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而怠于忧旱。
鲁国失政自文公始,则逸之过也。
何谓游?
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
秦始皇、隋炀帝作离宫别馆,不知其数千乘万骑,极意巡行,百姓嗟怨,以亡其国,则观之过也。
何谓田?
太康畋于有洛之表,十旬不返,为羿所夺。
羿又不监,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为浞所杀。
汉武帝微行出猎,夜过柏谷,渴而求浆,为主人所辱,则田之过也。
故于观于逸,于游于田,则必轻费妄用,万民正供之常赋不足以给之,而重敛于民。
民力穷困,弱者死沟壑,壮者为盗贼,莫与守其国家,而欲与之偕亡矣。
其初特欲为快乐耳,其终至此。
此圣人所以长虑却顾,而戒之于其渐也。
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
臣谓无皇者,不敢自暇也。
不敢自暇,曰:姑为今日之乐,后日不为也。
今日为之,心必好焉,安能忘之?
后日欲不为,得乎?
若曰姑为今日之乐耳,则是逸意已萌,民心不从,天意不顺,下得罪于民,上得罪于天,如此之人,大有过咎也。
若,顺也。
丕,大也。
民以力事其上,艰难孰甚焉,而我以耽乐临之,彼肯服乎?
杜牧之曰:「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非民攸训之谓也」。
天行健,一日一夜周三百六十五度。
凡物之健者,无以加之。
故君子自强不息,上法乎天,畏天之威,宪天聪明,庶乎其能则之也。
苟耽乐暇逸,弗克若天,天其眷顾乎?
《书》曰:「纣自息乃逸,天罔爱于殷」。
非天攸若之谓也。
天所不顺,民所不从,人君之过咎,无大于此矣。
凡此皆以情欲自恕,谓一日耽乐,不足为害者也。
人情犹水耳,堤防谨固,则水不得泄,一有蚁穴之漏,则千丈之堤,百尺之防,亦将溃矣。
礼法严备,则情不得放,一有自恕之意,则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亦将废矣。
故臣窃谓无逸之君,未有不谨于礼者。
能克己复礼,逸何从生乎?
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臣谓之无道,后世言恶者必稽焉。
周公方称文王之圣,又及商纣之恶,无乃不类乎?
盖人心无常也。
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罔念则狂,克念则圣。
使成王周公之训,则有及于文王之理,使成王而忽周公之训,则有同于商纣之道。
盖中人之性,可上可下,惟有志之君乃能自克焉耳。
齐小白用管仲,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竖刁、易牙,则身死在殡,四邻谋动其国家。
唐明皇姚崇、宋璟,则海内晏然,几致刑措;
李林甫、杨国忠,则失国播迁,出咸阳四十里而无食。
是故明主兢兢忧畏,必近君子,必远小人,不讳乱亡,不恶逆耳。
虽比己为丹朱,如禹之于舜,方己以商纣,如周公之于成王,亦所乐闻而喜听,铭心而永戒。
是以不至于乱亡,而能保其安逸也。
周公曰:呜呼!
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诰,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
臣谓古之人者,周公称往昔圣贤君臣也。
胥者,相也。
相诰训以事,而相启迪;
保惠以德,而相安和;
相教诲以道,而相成就。
君有过举,臣则正之而无隐;
臣有未尽,君则求之而不蔽。
各务展尽,不事形迹。
谗言不入,谮愬不行,上下交而志意通,物理明而人情达,小民所以不敢相与诪张为幻,以诳惑其上也。
诪张,诳也。
幻,惑也。
凡奸憸之人欲诳惑其上者,必因其所好恶之偏而入其说,贪则诱之以货财,怯则导之以畏懦,是非不明,则变乱邪正以遂其私,赏罚不当则诬罔功罪以坏其政。
自旁人观之,犹幻师施迷人之术,颠倒反易,乱其耳目。
被幻者初不自觉,乃以为诚然,是可叹也。
憸奸之人多矣,周公成王不为所惑,则莫如受忠良之训告,求吉士保惠,师贤哲之教诲,奸憸远屏,诳惑何因而至哉?
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
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
臣谓正刑者,正法也。
《诗》称文王曰:「刑于寡妻」。
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为之律度,陈之艺极,引之表仪,告之训典,以遗后嗣,保其国家,所谓正法也。
后嗣之贤者,则监于成宪,后臣之贤者则谨守前规。
天下所以治安,民心所以不怨,谤言所以不作也。
至其子孙,不知前人之艰难,不知小人之依恃,不听训诰保惠教诲之言,于是奸憸之人因其所好而训之曰:「先王之法何必固守而不变也。
时既不同,事与时并,有损有益,同归于治而已」。
世主甘心而不察,于是先王正法,自大至小,无不更改,违道咈民,苟便一切之欲,天下骚动,民不得安,怨之敢兴,入于大乱而莫可救止矣。
原其所以,皆出于人主自圣,轻忽其臣,不求忠良以胥训诰,不求吉德以胥保惠,不求贤哲以胥教诲,而奸憸之人诪张为幻故耳。
往在熙宁,欲大有为,王安石诪张新法之说而为幻。
往在崇观,欲承考志,蔡京诪张绍述之说而为幻。
往在宣和,欲文致太平,王黼诪张享上之说而为幻。
往在靖康,欲好边疆,耿南仲诪张讲和之说而为幻。
皆以一言中人主之欲,驯致祸衅,涂炭生民,家国两亡,岂不痛哉!
方奸憸在位之时,与其徒党唱和响应,欺罔其君,以窃富贵,而志士仁人观之于隐微侧陋之中,与世俗幻师以术诳惑迷人而取其金钱见笑于旁观者,无以异也。
前车已覆,后车当戒,臣敢因是有献焉。
臣闻天下有至正之理,自有天地生人以来,至于今日,不可改者,存之则为正心,行之则为正道,言之则为正论,尽之则为正人。
先王用是建立注措,而谓之正法也。
何谓正?
天尊地卑,君臣之义不可易也。
比年以来,缙绅大夫忘君臣之义,诪张为幻者,又有甚焉,尤可骇惧。
僭君,入尸天位,天下大变也。
从之者则诪张为幻,谓能存宗庙,活百姓矣。
刘握兵,谋为篡逆,天下大变也。
助之者则诪张为幻,请录用其党,使言者勿论矣。
豫贼挟敌窃污京邑,天下大变也。
许之者则诪张为幻,欲通书问,讲邻好,受禦馈,以免其讨矣。
稽之古训,无有是事,特出于庸人懦夫偷生苟活,为持禄保位之计,灭三纲,毁五常而不顾,变乱先王之正法,岂不逆理之甚乎?
陛下深思所以致此者,而求忠良相训告,求吉德相保惠,求贤哲相教诲,爱日惜时,不自暇逸,则所言所行无非正法,而诪张为幻者犹雪见晛,亦何所施其说哉!
不然,正法消亡,邪法炽甚,非国家之福也。
周公曰:呜呼!
殷王中宗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
臣谓哲者,智也。
迪者,由也。
由其天禀之智,不以私欲昏之,则其明不蔽,所以人莫得而欺之也。
中宗、高宗、祖甲、文王四人者,盖尝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矣。
所以动心忍性,兢兢业业,不敢少有逸豫,故其智慧日开,情伪尽知。
天下之理,无不昭晰。
诪张为幻者莫得投其隙,盖无逸之功也。
哲非人所能,乃天所命也。
天命之而人不能自迪,犹鉴之不拭,尘愈集之;
犹井之弗汲,泥愈汩之,则昏然而已矣。
傅说高宗当念终始,常主于学,惟学可以顺志于理,能务时敏速而不怠,则其修勉乃有所至,此亦迪哲之道也。
故董子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勉强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
此皆圣贤之格言,人主所当自克以行之者也。
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
厥愆,曰:「朕之愆」。
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
臣谓自常情观之,以小人而敢怨恨人君,毁詈君父,罪不容于死。
周厉王所以设监谤之官,秦始皇所以设偶语之禁,或至于诛腹非,戮反唇,无所不至也。
古之圣人所见广大,不自私其一身,惟恐有一言一事之不善,故开辟言路,使无壅蔽,凡有口之人皆得以其情上达。
故曰:「士传言,庶人谤,商旅议于市,工执艺以谏」。
夫惟如此,是以身无择行,朝无秕政,以成安逸之功,此周公所称之意也。
皇,大也。
大自敬德者,责己而不责人之甚也。
责己而不责人,信美矣,则将何以验之?
必曰:「朕之过失诚若是也」。
心既乐闻之,其形于辞色者,一无忿疾之可见也。
不特不敢含怒而已。
夫然后人知其君纳谏受言,虽怨詈之至,亦欣然接之,出于至诚而非矫饰,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而德庸有不至,治庸有不成乎?
恭惟本朝祖宗无不虚怀从善,勉于改过,所言言路未尝塞,太平百年。
王安石得志,好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乎己,摈远老成,汲引轻薄,风俗大坏。
蔡京继之,专以朋党一言禁锢忠臣义士,或谓之诋诬宗庙,或谓之怨讟父兄,或谓之指斥乘舆,或谓之谤讪朝政。
行之二十年,天下之士不仕则已,仕则必习为导谀,相师佞媚,歌功颂德,如恐不及。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日戎马在郊,烟尘暗阙,而人莫敢告也。
天下犹人之一身,言路犹关膈也。
关膈通则血气流行而身体通,言路通,则得失不蔽而政事治。
安石、蔡京之化,沦浃乎三纪之外,至今遗风馀俗未消殄也。
欲变革之,在陛下一人而已。
孔子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
以后世观之,刘安欲叛汉,独畏一汲黯而不敢发。
使人主得如者七辈,正色立朝,昌言无隐,小人必退听,奸宄必息心,岂特不失天下而已哉!
固可以变危为安,易乱为治矣,又况能如周公所戒普受天下之言者乎?
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
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
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臣谓人君信诪张,疾怨詈,是不以尧舜自待,而以周厉王、秦始皇为可法也。
小人善于诳惑者,未有不以告怨詈为小心。
苟入其说,则必以万乘之重而计较曲直于匹夫之口,不从长思念其为君之道,其心褊隘,记过不忘,罚无罪,杀无辜,天下之怨举集之矣。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
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恐其渐及于己也」。
贤人君子,众心之所与也。
小人欲肆其奸,必忌君子。
君子无罪可指,则必反指为小人,匿言潜谮,以中伤之。
或以为退有后言,或以为卖直归怨,或以为取名于外,或以为朋比欺君。
其术虽多,大要不出此数者。
人主一怒,小则谪罚,大则诛杀,不知其实,则无罪徒默受天下之怨也。
隋炀帝尝谓左右曰:「吾性不喜人谏」。
臣下知之,恣为诪张,以忧国者为怨,以忠言者为詈。
宇文士及、虞世基之流以此取宠,至于大难忽作,两臣终得自全,而炀帝独尸其祸,则以众怨所丛,不怨言者而怨听者故也。
或曰:「罚一无罪,杀一无辜,何遽至此」?
臣应之曰:自秦皇、隋炀观之,所杀固多,其亡非不幸也。
葛伯观之,则以杀一童子而灭其社稷,自商纣观之,则以杀一比干而失其天下。
然则系杀罚之当否耳,岂在多寡乎?
周公戒王无逸而及此,则以心昏志蔽,谗邪得入者皆生于好逸求安,不知警惧,浸淫及乱而罔觉也。
是以反复言之,验于成王躬致太平,则其著心服行之效,不可诬已。
左氏传故事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八、《斐然集》卷二三
隐公元年:郑武姜爱叔段,请使居京,庄公许之。
祭仲谏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
先王之制,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
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
公不听。
既而叔段使西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
公又不听。
叔段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
子封曰:「厚将得众」。
公又不听。
叔段缮甲兵,将袭郑,公然后命子封率车二百乘伐京,叔段出奔共。
臣闻制国者必使本大而末小,然后势顺而易制,故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至言也。
郑国当是时,可谓危矣。
氏以国君嫡母主乎内,叔段以好勇得众居乎外,伐君篡国之势已成。
庄公若无兵车二百乘,则郑固段之有也。
古者用车战,一乘之车当七十有三人,二百乘则一万四千六百人。
在《春秋》书法,当名之曰师,非小众也。
「克段」者力争而仅胜之词,以一万四千六百人讨不义之叛人,力争而仅胜,则以叔段形势壮盛,不易图也。
使庄公早用祭仲之言,不至此矣。
绵绵弗绝,蔓蔓奈何?
毫釐不伐,当用斧柯。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卫公子州吁有宠而好兵,公弗禁,石碏谏曰:「爱而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
四者之来,宠禄故也。
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
臣闻骄谓气体傲肆,奢谓奉养侈靡,淫谓情欲纵恣,佚谓心志怠忽。
四者有一焉,必入于邪,而况兼有乎?
邪者,不由正道之谓也。
为子以孝为正,有此则不孝。
为臣以恭恪畏慎为正,有此则不恭恪畏慎。
原其所由然,则由宠待过厚,爵禄太崇,积日累月,其势必至于此。
是故严父于子戒之于初,辨之于早,不致末流之祸。
父子天性也,其治尚尔,君臣以人合,尤不可忽也。
州吁阻兵而安忍。
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天。
臣谓阻者,恃也。
恃兵以为险阻,使人不敢忤犯也。
人之良心,本于不忍。
忍者,非良心也。
安于残忍,非能除害,徒生害耳。
人道以慈爱相群,所谓用兵者,去其害人者耳。
苟为阻兵、安忍,视平民如禽兽,推而进之,将何有于君父哉!
光武责其将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贤」?
盖知此道矣。
石碏恶其子从州吁为逆,使从州吁如陈,乃告于陈曰:「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
陈人执之而请莅于卫,石碏杀之。
臣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
其轻重不二,是谓大伦。
当臣之无礼于君,虽慈父不敢私其子,石碏之于石厚,舍慈爱之小,存名分之大,可为万世法矣。
虽然,子为叛逆,父则诛之,其割恩为难,何者?
以天性故也。
臣为叛逆,君则诛之,其正义非难,何者?
以人合故也。
孔子之《春秋》,为乱臣贼子作以俟后圣也。
后世有事伪君从逆臣,而诛讨不加焉,难于行义而易于为不义,孔子之志隐矣。
鲁隐公如棠观鱼,臧僖伯谏曰:「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
不轨不物,谓之乱政。
乱政亟行,所以败也」。
公曰:「吾将略地焉」。
遂往,陈鱼而观之。
僖伯卒,公曰:「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
葬之加一等」。
臣谓孔子教人以克己为要,克己者以义理胜其私意也。
凡人志意云为,试以一日之中自加考校,由私意而动者,十有八九,由义理而动者,十无一二,故克己最难。
有志之士未有不由此而进德者,而况人君居移气,养移体,所以动其情恣者多乎?
不能自克,则其不善之积犹火消膏,亦不自觉,鲁隐是也。
僖伯之谏,忠言也。
隐公不能自克,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其志荒矣,其不终之兆著矣。
厥后虽加礼于僖伯之葬,又复失言,谓僖伯恨己。
僖伯,贤人也,岂致憾于其君哉!
隐公若曰「叔父有谏于寡人,而弗能从,寡人悔之,葬之加一等」,犹足以昭改往修来之意,而加等之葬为德赏矣,惜其不能及此也。
魏郑公唐太宗高丽太宗不从,及败绩而归,乃曰:「魏元成若在,不使我有此行」。
亟使驰驿,祀以少牢,立所制碑,召其妻子劳赐之。
太宗拒魏公之谏与鲁隐同,而悔过出于诚心,非如隐公之伪饰,其致太平宜哉!
隐公四年: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左氏曰:「诸侯伐郑,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
羽父请以师会之,公弗许,固请而行,故书曰『翚帅师』,疾之也」。
臣谓兵权者,有国之司命也。
古之得天下者,未有不谨持此权者也。
以尧、舜、禹三大圣人之宅天下,可谓以德不以力矣。
然四凶强族,尧不诛而以俟舜,舜初即位,按其恶而投之四夷,而后天下服。
是尧以兵权授舜也。
有苗弗率,舜不讨而以俟禹,禹初即位,乃群后,誓师奉辞伐罪,是舜以兵权授禹也。
汤、武之事又可见矣。
至周成康之际,天下刑措兵寝,可谓无事。
康王元子即位,名分素定,其谁敢有异志?
成王仲桓、南宫毛与齐侯吕伋以干戈虎贲之士逆康王于南门之外。
戈虎贲者,亲卫也。
于南门之外者,显之于众也。
古先帝王制世驭俗之权如此,是以令之无不行,禁之无不服,手麾指顾,动容嚬笑之间,无不如意。
所谓兵权者,有国之司命,命者死生所系故也。
宋殇公州吁之邪谋,诸侯伐郑。
隐公辞宋公之命,而拒公子翚之请,义也。
翚乃不禀公之义而乐从宋卫之邪谋,固请而行,专己无上,出入自肆,不待钟巫之事而知其为弑君之贼矣。
《春秋》简严,不贵辞费,若书曰「翚帅师会,伐郑」,亦可矣,而必曰「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言之重,辞之复,恶之之甚也。
隐公自是失权,而兵制于翚。
至于十年中丘,又不待公而先齐、郑伐宋,其纵恣跋扈如此。
隐公终弗能治,其及于寪氏之祸,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从来者渐矣。
是故伐郑之举因请而行,伐宋之举不待公而先,其志之所存,正所谓履霜阴凝,圣人之大戒,而隐公智不足以及此,惜哉!
仲尼于是去翚公子之称,一以谓翚者,隐之贼,非公子也。
二以明讨翚之法,当绝其属籍,不使得为公子也。
使隐公于翚固请之际,未及成师而出之时,夺其兵权,改付贤卿,片言而已矣。
夫为天下国家者以有法度为要,前王立法度,固为保守基业,消弭祸乱也。
而往古握兵之人,其始必请便宜从事,其久则事必出于法度之外。
便宜从事者施于临敌对阵,机不可失,难从中覆,故择利便权时之宜而行之,岂谓无时不便宜邪?
既以便宜自处,则以法度为不便宜于己,乃托为词说,曰法度者承平之所用,若施之乱世,行军用师,则有所碍矣。
今日以私欲乞行一事,明日以私怒乞罢一事,往往非法之所当听也。
设智计,较胜负,不用之于外而用之于内,人皆知之,独以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从之者多矣。
夫事至于不得已而从,则必有欲禁而不能禁之事,其失司命之权不已著乎?
其为羽父之固请不已大乎?
此智士之所忧,懦夫之所畏,喜因循者之所不顾。
非圣人独见于魄兆之端,明霜冰之戒,传笔削之大用,其孰能与于此?
隐公六年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弗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臣谓人君之德当如天地,无不覆载,何独于恶人而欲去之如此?
臣请以农圃者喻之。
去稂莠者以其伤禾稼也,除蒿蔓者为其蔽卉木也。
若推兼容之量,使稂莠禾稼并生于畎亩,卉木蒿蔓杂毓于园圃,人必指为农圃之病矣,况为国家者乎?
此所以发周任之论也。
武王圣人也,亦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舜举十六相则十六族务滋故也。
去四凶则四凶族,务本故也。
夫黍稷果蔬养人之物,不种则不生,种而草侵之,亦不能成矣。
草之为物,其生不待种,虽芟夷蕴崇,而功或不继,未有不复生者也。
是故君子难至,小人易聚,难至则常不得行其道,易聚则每得伸其志,治日以是常少,乱日以是常多。
此有国家者之至戒也。
或曰:「芟刈也,夷杀也,不亦已甚乎」?
臣曰:天下之道二,善与恶而已。
自一言之当、一行之是,推而上之,至于圣而不可知,皆善也,有小大耳。
惟恶亦然。
所谓芟夷者,非举天下之小人而尽杀之,盖谓官使者也。
或禁之于未然,或遏之于方萌,或既形而黜除之,或滋蔓而斩绝之,皆去恶之道。
大要在于勿使能殖。
殖者,深根固蒂牢不可拔之谓也。
夫草之初生,毫末之萌耳,与黍稷果蔬之萌未有异也,其壮长条达则为害如此。
草之萌犹恶之微也,见著非难,见微为难。
自古滔天之恶未有不起于微者,如王莽志在篡逆,曹操窥伺神器,初皆匿情矫饰,终移汉祚。
然则,人之善恶皆不易知,知之矣而树德不务滋,除恶不务本,犹无益也。
桓公三年:晋始乱,封桓叔于曲沃师服曰:「吾闻国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
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
今晋甸侯也而建国,本既弱矣,其能久乎」?
臣谓人主之尊如天,臣民犹地,地无及天之理,而臣民于君有僭逼易位之道,是何也?
本小末大,威权去已。
始也欲正之而有所不忍,中也欲治之而有所不敢,终也欲取之有所不能矣。
名者实之宾。
天子者,名实之极隆也。
擅生杀之柄,操庆赏之权,予夺在我,纵舍在我,令之必行,禁之必止。
虽总众百万如韩信,虽控制万里如王忠嗣,东西南北,用舍进退,惟君所使,而莫敢或遑,此充名之实也。
至于欲取之而不能,则必有其渐,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师服之论,无乃意在此乎?
其后沃盛强,昭公微弱,国人将叛而归沃,则民不服事而下有觊觎,此言果验。
乃后世之戒也。
桓公六年:楚子侵随,楚斗伯比曰:「随少师侈,请羸师以张之」。
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
斗伯比曰:「少师得君」。
随果用少师之言,追楚师,季梁请止随侯勿追。
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其后少师益有宠,斗伯比曰:「可矣」。
楚子伐随,季梁请下之,弗许,请攻右,弗许,惟少师之言是听,遂至败绩。
少师见获而免。
臣谓国有贤材,则邻敌视其用舍为进退,而贤材者固凡愚之所忌疾也。
是故齐有管仲九合诸侯管仲死则四邻谋其国家。
百里奚一也,虞不用而亡,秦穆公用之而伯。
上论千古,无不然者。
季梁与少师之谋,自今观之,一得一失,易见也。
自随侯观之,未免于二三其听矣。
夫验成败于事为之后者,众人之见也。
辨得失于谋议之初者,非小智所及,惟明主能之。
唐宪宗欲伐淮蔡,举朝不可,惟裴度以身任之,迄用有成。
非度之能,乃宪宗用度之难也。
武宗欲伐刘稹,诸镇皆有辅车之势,惟李德裕以身任之,迄用有成。
非德裕之能,乃武宗德裕之不易也。
二宗无二臣,其中兴之功未必能立。
二臣不遇二宗,则无闻而死耳,后世尚何知?
故曰君臣之会,千载一时也。
夫楩楠豫章,天付之以栋梁之用;
骐骥骅骝,世知其有千里之足。
老于空谷,阨于盐车,顾临事而叹人才之难得,何哉?
坐使反贼睥睨而无惮,强敌凭陵而不置,彼岂无如斗伯比少师之可欺,岂无如熊率且比幸季梁之不用者乎?
文王立贤无方,言用之之路广,不止一人而已。
人君于贤材惟患不知,既知之而不急于用,则大谋无时而决,大险无时而出,大难无时而平也。
古人不云乎,「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桓公十一年楚屈瑕将盟贰轸,郧人将伐楚师。
莫敖患之,请济师于王,斗廉曰:「师克在和,不在众。
商周不敌,君之所闻也。
成军以出,又何济焉」?
遂败郧师,卒盟而还。
臣闻斗廉之言,古今之至论也。
考之往事,无不然者矣。
常人之心动于血气之使,好己之胜,不能自克,是以不和。
智愚异才而并列,是以不和。
能否异功而同其赏,是以不和。
不择端方之士以裨赞之,有谗人交斗于其间,是以不和。
负才艺者屈于下,而善媚赂者压于上,是以不和。
出法违度,不以时制,驯习既久,彼惧于讨而训之,怀疑心以事其上,是以不和。
亲之厚之,疏之薄之,系于爱憎之偏,而不协赏刑之正,是以不和。
有求则必得,将至于求所不可求,而势不得与也,则怨怒兴焉,是以不和。
能者奋其勇而前,不能者忌而疾之,是以不和。
疾人之能则必幸其败,胜不相推,败不相救,彼见疾者,又思所以报之,是以不和。
官尊禄厚者奉己侈泰,多妖丽,广金帛,夺商贾,侵公家之利莫知厌也,而士卒乃有短褐半菽之叹,非心附之,徒迫于势耳,是以不和。
保任功状未必皆有功,而实有功者,或蒙私怒而见黜,鞭笞斩杀未必为军事,而实有罪者或蒙私喜而见贷,人心不服,莫肯为用,因以姑息,不敢役使,是以不和。
有一于此,虽廉、蔺并将,韩、彭共军,关公前茅,张飞后劲,未有能成事者也。
而况才不逮古人万分之一,而兼有如前之失乎?
如是而欲所征克,所战胜,必不能矣。
之旅亿兆而心德暌离,武王之臣十人而一德一心。
王莽虎豹之师六十万,光武以三千摧之。
苻坚之众九十七万,谢安以一将破之。
斗廉之论可谓信而有證者也。
自古大众难用,而轻军易胜。
子玉刚而无礼,不可过三百乘,是能将二万人而已。
其后城濮之战,卒以众败。
汉高驾驭豪杰,灭秦亡楚,而才之所将不过十万。
古之观人者大抵如此。
若较实而论之,凡后世以将自任者,上孰与汉高,而其众已中分矣;
下孰与子玉,然未尝不以兵少为请也。
虽然,兵者诡道也,故虽不能将,而以大众虚声加之敌人犹之可耳。
至于实不可犯者,非虚声之足恃也。
上下同志,生死同情,劳逸同形,动静同虑,则在于和而已矣。
然则,如之何而可以使之和也?
惟监前所谓不和之由,处之各当于义,宜赏然后赏,当罚则必罚,予夺抑扬,若权衡于物,不徇乎私情,而行乎公道,当于其心,方且欣畏帖服之不暇,又何不和之敢乎?
是故苟和矣,光武可以敌寻邑,谢玄可以劫苻秦
苟不和,则若林之旅无救于曳兵而走,故曰师克在和不在众。
不明乎此而曰知兵,不治乎此而欲用兵,臣愚所不信也。
郓州刺史厅壁记 中唐 · 马总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八十一
唐受天修命。用古道理。
仁覆德载。与二侔大。
宏煦丕冒。与三并曜。
继明嗣睿。万叶其始于十一圣。
圣谟熙载。千祀其初于十四岁。
二月丁巳。平巨寇。
齐鲁地三月己丑
乃命臣总。授节分阃。
抚安馀众。且理于郓。
观察曹濮。故皇泽。
来濯污俗。人既沭浴。
咸以洁清。物无夭伤。
各遂性命。不化化。
不楙楙。感圣德也。
岂待守臣施诸政术。而革讹止谬乎。
于以见周公太公之遗风。仲尼之礼教。
有所不泯者焉。何以言之。
先是元凶事犹未顺。唯此邦众。
尚或率从。及显逆谋。
多不为用。其所宠任。
皆亡命之徒与皂隶耳。故义声一呼。
厥众咸应。乃知斯人可与为顺。
不可与为逆。此其明验与。
夫州郡厅事之有壁记。虽非古制。
而行之已久。其所记者。
不唯备迁授。书名氏。
将以彰善识恶。而劝戒存焉。
其土风物宜。前政往绩。
不俟咨耆访耋。搜籍索图。
一升斯堂。皆可辨喻。
原兹邦域。其来远矣。
曰太昊之墟。曰之须句。
曰汉之东平。曰今之郓州
其地一也。武德中总管府
亦为都督府。而蒋曹戴濮兖五州隶焉。
贞观初废府复为州。八年始自郓城移于是。
就高爽也。自逆帅攘据。
罔率训典。改易升降。
名称溷淆。盖无取焉。
今以平寇之初。魏博田公。
奉诏权兼勾当。则位同正
宜书为首。亦春秋始鲁隐公
贤之也。其国初以来刺史名氏及迁改之次。
既遭蔑弃。难以究详。
访诸史官。异日备于东壁。
圣历元和纪号已亥直岁十二月己卯检校礼部尚书郓州刺史御史大夫马总记。
温成后祔庙议景祐中 北宋 · 何郯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一、《宋朝事实》卷六、《宋代蜀文辑存》卷六
臣伏见故贵妃张氏自始没赠后,仍于坟所置庙,不称制度,人言纷纭,讥议至今不已。
稽其本末,其有由然。
夫国有嫔妃,盖是常制,必有贤德,乃可备位。
盖闻张氏之存也,谏官王贽倡始建议,策进加位,因结皏以固恩宠。
庙室之设,并行定数。
前代之建别庙,皆是不经。
张氏之殁也,礼官王洙专用失礼,讲成庙议,不守旧章,败乱典法。
二人者,不正之心深可诛也。
癋闻始谋葬之时,礼臣按故事上议,惟当于葬所置祠室,本无立庙之说。
王洙不顾,归过于上,与当时执政合力,务为将迎,蜪长其事,以成黩礼之失。
《春秋》载隐公考仲子之宫初献六羽,盖仲子非嫡而立庙献舞,故圣人讥之。
张氏亦非嫡,又母后在宫而追册后号,仍建庙焉,是尤不可也。
若遂而不改,其招万世之讥,固无穷矣。
今欲正其失,莫若改庙名为祠室,岁时祀享,不差祠官,但委中官或内人掌之。
如此,则其事初为癚臣所误而改之,则过在下而不累圣德矣。
臣近累为祠官,亲见礼物黩乱,所不忍视,故敢上缕陈述。
伏望圣慈下有司速更之,则足以追赎前失。
请诏史官记录忠义绍兴九年十月 南宋 · 喻汝砺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八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四七
尝谓忠臣义士如玉镇大宝,漓然杂于群玉之府,人莫知其所以为玉也,及夫祭祀则陈之,大朝会则陈之。
神鼎玉磬,停储粹清,肃然有威神奸、绌僭乱、宠灵社稷之气。
忠义之士,亦犹是也。
方无事时,世人殆未有以名之也;
及遭变故,临大事,蹈不测,持义明壮,截然不乱,奸夫盗子望之失气,而宗庙社稷亟增泰山九鼎之重。
故为天子者,虽有高城巨浸以为之防,粮漕庾以为之备,良夫选卒以为之战,而微忠臣义士以为之守,是委社稷而付之敌也。
故曰忠臣义士,朝廷之玉镇大宝也。
臣窃念之,自靖康建炎而来,将帅守宰,义人烈妇,岂无捐躯徇国,犯患触讳,负杰异之操,如古人乎?
若不及时早加褒擢,使忠魂埃灭,义骨冰澌,岁月荒老,无所讨正,此有志之士所以濡涕而切叹也。
伏愿陛下申诏使臣,采自靖康而来,蒙患死难,暴人耳目,较然不欺者,书之为死节之士。
复摭近日明诏之所蒐访,周行之所论荐者,书之为守节之士。
议者以为靖康而来阅几岁所矣,何以研覈而论著之?
臣谓孔子立乎哀、定之间,而书乎隐公、桓公之世,至于《宋史》则上括魏朝,《隋书》则远包梁代
是盖询󲦤绅记录之所传,访父老年月之所接,信以传信,疑以传疑,而君子犹将取之也。
臣谓今之史臣,是宜考郡县之计书,采史官之异说,质文士之纪述,参本家之行状,则边鄙老卒,岂无知段太尉之忠者乎?
书生词人,岂无记高悯女之烈者乎?
拾甲子年事,岂无知李新声之义者乎?
于以掇十一于千百,振已沉之幽愤,已足以讨僭叛,惩不轨,建宏规,立大范也。
此正太史之烈,而又何疑哉?
汉高祖制诏御史:「长沙王忠,其定著令」。
建元初,永宁之末,复徘徊引却,不敢辄正号位者,何也?
世之议者乃谓当操之时,袁绍虽亡,刘备犹在,故操有所畏避而未敢。
自臣观之,操之权谲,岂知畏孙、刘者哉?
特畏李固、陈蕃、李膺、范滂、孔融神明精爽,凛凛尚在,有以阴捽其胫而诛之耳,孙、刘曷足畏哉?
忠义之效如此,愿诏史臣时加记录,庶几彰国家临危有伏节之士,励世有消萌之术。
天圣中似贤者,唐鲁公真卿之裔,孙部使者以其名闻。
仁宗皇帝曰:「噫,忠臣之后也,其官之」。
唐德宗真卿希烈虐燄猛沸之中,如弃坠甑,无复顾惜。
而我仁宗真卿之义,乃官其孙于数百年之后,则仁宗之消萌压难,其意亦微矣。
徐无党第一书1042年春夏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九、《欧阳文忠公集》卷六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修白:人还,惠书及《始隐》、《书论》等,并前所记《获麟论》,文辞驰骋之际,岂常人笔力可到?
于辨论经旨,则不敢以为是。
盖吾子自信甚锐,又尝取信于某,苟以为然,谁能奉夺?
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汩之也。
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
鲁隐公南面治其国,臣其吏民者十馀年,死而入庙,立谥称公,则当时鲁人孰谓息姑不为君也?
孔子修《春秋》,凡与诸侯盟会、行师、命将,一以公书之,于其卒也,书曰「公薨」,则圣人何尝异隐于他公也?
据经,隐公立十一年而薨,则左氏何从而知其摄,公羊、谷梁何从而见其有让桓之迹,吾子亦何从而云云也?
仲尼曰「吾其为东周乎」,与吾子起于平王之说,何相反之甚邪!
故某常告学者慎于述作,诚以是也。
秋初许相访,此不子细,略开其端,吾子必能自思而得之
不宣。
某书白。
春秋论(上 景祐四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一、《欧阳文忠公集》卷一八、《圣宋文选》卷一、《续文章正宗》卷一、《八代文钞》第二六册、《文编》卷二七、《文章辨体汇选》卷四○四、《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九
事有不幸出于久远而传乎二说,则奚从?
曰:从其一之可信者。
然则安知可信者而从之?
曰:从其人而信之可也。
众人之说如彼,君子之说如此,则舍众人而从君子。
君子博学而多闻矣,然其传不能无失也。
君子之说如彼,圣人之说如此,则舍君子而从圣人。
此举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学《春秋》者独异乎是。
孔子,圣人也,万世取信,一人而已。
公羊高、谷梁赤、左氏三子者,博学而多闻矣,其传不能无失者也。
孔子之于经,三子之于传,有所不同,则学者宁舍经而从传,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
经于鲁隐公之事,书曰「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其卒也,书曰「公薨」,孔子始终谓之公。
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摄也」。
学者不从孔子谓之「公」,而从三子谓之「摄」。
其于晋灵公之事,孔子书曰:「赵盾弑其君夷皋」。
三子者曰:「非赵盾也,是赵穿也」。
学者不从孔子信为赵盾,而从三子信为赵穿
其于许悼公之事,孔子书曰「许世子止弑其君」。
三子者曰:「非弑之也,病死而止不尝药耳」。
学者不从孔子信为弑君,而从三子信为不尝药。
其舍经而从传者何哉?
经简而直,传新而奇,简直无悦耳之言,而新奇多可喜之论,是以学者乐闻而易惑也。
予非敢曰不惑,然信于孔子而笃者也。
经之所书,予所信也;
经所不言,予不知也。
难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尔。
夫三子者,皆学乎圣人,而传所以述经也。
经文隐而意深,三子者从而发之,故经有不言,传得而详尔,非为二说也」。
予曰:「经所不书,三子者何从而知其然也」?
曰:「推其前后而知之,且其有所传而得也。
国君必即位,而隐不书即位,此传得知其摄也。
弑君者不复见经,而复见经,此传得知弑君非也。
君弑贼不讨,则不书葬,而许悼公书葬,此传得知世子止之,非实弑也。
经文隐矣,传曲而畅之。
学者以谓三子之说,圣人之深意也,是以从之耳,非谓舍孔子而信三子也」。
予曰:「然则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而已。
使学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夺也。
使其惟是之求,则予不得不为之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