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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元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三、《嵩山文集》卷一四
夏桀在位五十有二年,汤受天命,放南巢,实甲寅之历也,是为成汤之元
不踰年而改元革命,异乎继世之君也。
推之于历,《考灵曜》、《春秋纬命历》皆本于甲寅元。
汉安帝延光二年中谒者亶诵侍中施延、河尹李祉太子舍人李泓及灵帝熹平四年五官郎中冯光、沛相上计掾陈晃皆言历元不正,当用甲寅为元。
议郎蔡邕议之曰:「历法,黄帝、颛顼、夏、殷、周、鲁凡六家,各自有元。
光、晃所据,则殷历元也」。
然则甲寅为殷汤之元也审矣。
或曰:历黄帝用辛卯,颛顼用乙卯,虞用戊午,甲寅,殷用甲寅,周用丁巳,鲁用庚子
黄帝、颛顼、虞、夏、周、鲁未必皆元也,何独甲寅以之为商汤之元哉?
曰:时君各因事而命,其历不同也。
至于殷元甲寅,则历家皆因之而起算云尔。
周大象元年太史上士马显等表言曰:「乘殷,斟酌前代历,变壬子元用甲寅」。
其言是也。
古诸儒生皆以为孔子用殷甲寅历。
汉刘洪于历最善,其表言曰:「甲寅历于孔子时效」。
窃以《春秋纬命历》推之,可信言。
而《公子谱》所谓商起庚戌,终戊寅者非也。
帝王谱》谓元年壬寅,《一行历》谓成汤岁在壬戌,皆非也。
《外传》曰「晋之始封也,岁在大火,阏伯之星也,实纪商人」,韦昭曰「商主大火」,其果合于甲寅乎?
曰:成汤六年甲寅,上推元年癸亥,实见岁在大火。
鲁僖公五年丙寅,亦岁在大火,上推之于其元年壬戌,实见岁在大火,此固得以为甲寅也。
或曰:以夏正论之,大火卯也,此得以为甲寅,何也?
曰:夏后氏建寅,商人建丑,周人建子,因其所建不同而然也。
鲁昭公二十年二月己丑朔日南至,鲁史失,至《甘传》与《纬》不同。
唐一行曰:周历得己丑二分,殷历得庚寅一分,殷历南至常在十月晦,则中气后天也。
周历蚀朔差经或二日,则合朔先天也。
《传》所据者周历也,《纬》所据者殷历也。
气合于传,朔合于纬,斯得之矣。
以此观之,既其所建不同,则大火先得以为寅也。
殷人建丑,以十一月朔旦冬至为元首,始变虞夏之历也。
《世纪》《公子谱》《三统历》皆曰在位十三年,今定著元甲寅,则十有三年,丙寅之历也。
孟子曰:「崩,太丁未立」。
夫所谓未立者,言尝立之为君,不踰年而卒,未得立以为君也。
《春秋》之法,不踰年之君书之曰子,而不书之为君。
书之为君则不可,而数之则可也。
不然,孟子何以数之耶?
《外传》以谓商之飨国三十一王,并太丁而君之,则非也。
《世纪》、《三统历》亦曰「殷世三十一王」,惑于《外传》之论也。
《公子谱》谓三十王是也。
孟子曰:「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
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已也,复归于亳」。
太史迁作《商本纪》曰:「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于是乃立太丁之弟外丙,是为帝外丙
帝外丙即位三年崩,立外丙之弟仲壬,是为帝仲壬
帝仲壬即位四年崩」。
及《世纪》所载皆是也。
《本纪》《公子谱》以外丙即位三年,则非也,《世纪》谓外丙即位二年,与孟子合,而得商享年之数也。
孔安国、顾氏、孔颖达辈徒见《伊训》之文曰「成汤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遂以谓太甲而无外丙仲壬,反以太史迁、皇甫谧刘歆班固为非,何其妄也!
盖不知伊尹成汤之训训太甲孔子本原伊尹太甲盛衰污隆之意而序之,非谓成汤之于太甲先后世次也。
如夫子于《易》曰:「包羲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黄帝氏作」。
皆本其治之相成也,非谓其时之相继也。
黄帝之后,岂不有少昊颛顼帝喾之君欤?
仲壬四年而崩、壬申之历也。
明年癸酉太甲之元也。
《三统历》太甲元年乙巳,《元嘉历》太甲元年癸亥,《一行历》太甲二年壬午,三者皆非也。
沃丁在位二十有九年,或以谓三十年。
小甲在位或以谓三十六年,或以谓二十二年,或以谓十七年。
雍己在位或以谓十三年,或以谓十二年。
中丁在位或以谓十二年,或以谓十一年。
外壬在位或以十五年,或以谓五年。
沃甲在位或以谓二十年,或以谓二十五年。
祖丁在位或以谓三十二年,或以谓三十三年。
盘庚在位或以谓十八年,或以谓二十八年。
小乙在位或以谓二十一年,或以谓二十年。
廪辛在位或以谓五年,或以谓六年。
庚丁在位或以谓六年,或以谓二十一年
武乙在位,或以谓三十七年,或以谓七年。
若夫沃丁之立三十年,小甲之立二十有二年,若有七年,雍己之立十有二年,中丁之立十有一年,外壬之立五年,沃甲之立二十有五年,祖丁之立三十有三年,盘庚之立二十有八年,小乙之立二十年,廪辛之立六年,庚丁之立二十有一年武乙之立七年,则皆与商之享年不合,诚非矣。
商享年六百二十有九,诸书皆同。
宣州赵不群直龙图阁再任制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五五、《斐然集》卷一三
朕闻有定主然后可责其下以忠,有定民然后可责其下以化。
江左之治,昔称元嘉,得非任守宰以六期为断乎?
或谓久任而非其人,何以贤于数易?
如朕意者,吏为民病,将不终日而去之;
民所愿事,将使终其官而不徙,惟其当而已矣。
以尔宗属隽茂,所治称最,秩当岁满,民适安之,吾不忍夺也。
羲图寓直,以示劝奖。
慎终如始,惟既乃心。
以守养战重方面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
愚闻之,东晋有弱中之强,故江淮守禦之势;
李唐有强中之弱,故河朔养腹心之忧。
夫外视弱矣,而守禦有定论,则未尝不强;
外视强矣,而制驭不自我,则未尝不弱。
夫知守而后可以谋战,苟惟守之无地,则战者虽百胜,其能久乎?
东晋虽战不足而守则固,是以聪、勒、苻坚之强不能逞南渡之欲。
李唐虽战有馀而守则不力,是以赵魏之地常鞠为盗贼之囿。
天下之势,其根本在守而其应在战,是知远攻者必近守,不可忽也。
刘宋元嘉七年到彦之等以舟师自淮入泗,溯河西上,碻磝、滑台、虎牢、金墉四镇,列兵分守,魏主命悉众北渡,诸将莫不称庆,而王仲德独以为敌人仁义不足而凶狡有馀,今敛戍北归,必并力全聚,若河冰既合,将复南来。
至十一月而四镇复陷,以檀道济之威略,亦不过全军而已。
此前事之鉴也。
往者北人之归河南五路也,或传北人之谋,谓要得入川不难,将陕西弃下三五年,南兵决来守之,道路已熟,一发决去,必取川蜀。
是知示弱以致吾之骄,佯北以诱吾之进,遗我以残破之地,使吾取之以分吾兵势,约我以和好之言,俾吾信之,以出吾不意。
我之前日所以失者,犹元嘉也。
夫鞭虽长不及马腹,而强弓之末不能穿鲁缟。
六朝之际,河南之地随得随失,盖地既平旷,敌通其内,淮南隔其外,而制胜之重或又遥决于大江之南。
藉使得河南之地,多置兵则粮运难通,少置兵则不足以自固,大军稍远,士心便怯,此宜可虑也。
愚谓今日悠久之虑,要以守而待战。
两淮之地形势不相为应者,愿仿六朝兼督之制,以重臣分临之,多者不过数州,使诸将有以分屯而听其节制。
如庆历各以分委韩琦辈,重其方面之权而申以春秋责帅之义,无事则谋守,有事则总之于府。
此所谓以守养战而以弱养强也。
奏事录(起乾道庚寅四月丁亥,止是年七月辛丑。)1170年7月23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杂著述》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乾道庚寅南剑守阙到,法当奏事,以四月六日丁亥挈家泛舟入浙。
丁亥,早发永和,邓庚子秀才偕行,伴纶读书也。
入城应接人事,泊舟候春亭。
守倅来饯饮,乙夜散,与兄弟宿亭上。
戊子,早,三兄先归。
江涨风静,俄顷至吉水县官相候。
弟侄甥与送客皆还,惟永和十七客少留,因置酒焉。
晚同长道赴莫宰会。
己丑,早,放舟至白沙,挈家过罗陂,赴罗子行夫妇及其兄思齐会。
伯和投诗及所业。
南方风大作,继而甚雨。
夜归宿舟中,小婢溺。
庚寅,辞罗氏会。
白沙相对有石牛潭,其岸即隋以前州城,闻尚有故基及南郭之名。
辛卯晡时刘子澄、子和舟来,同长道、子行会饭于江阁,长道辞归。
壬辰,早发白沙,罗思齐、子行、萧秀才特起送别于三里外。
晚抵新淦县,权令乐安城程从政新安人。)、丞许修职孝谟湖州人。)、簿彭叔牙监税黄迪功提刑郭彦之孙。)、杨图南、张司理棫、董县丞世龙字伯亮。)湖北提刑司干官余迪功永锡及其侄乡贡进士谊并相候。
永锡盖始兴襄公之曾孙。
今襄公诸孙或在曲江,或在西山,皆为农,惟居新淦者为士人。
永锡以隆兴诏书求勋贤之后得官。
癸巳,早,十二弟妇之母郭氏及韩保之侍郎之孙十五郎霦来舟中,留饭。
晚赴董子羽会。
甲午,早发新淦,南风浩然。
午后临江军,泊贡院
太守施承议兴祖通判王朝奉同老、知清江县李承议端卿、丞李从政昱、知录王从政子溥监赡军酒库李迪功孝祥、监税刘从义宗孟及向伯海之婿来司理文渊(蔼之子。)谐并相候。
邂逅新常德郭仲质份,并招杨谨仲刘子和子澄饭。
韩戴甫及十五郎送别于此。
戴甫名翊胄,与竑胄、竦胄皆节之和之子。
豫章报,三月二十五日改除闽宪。
乙未新邵大夫彦忱、张直阁永年叔万台卿之子。)何秀才光颜(韩保之婿。)并相候。
军学教授张迪功涛、新宜春彭迪功龟年、新衡阳簿陈迪功琦并惠诗。
任子严运司会。
盘园广袤数里,高下因山川,甚有野兴。
丙申新淦巡检潘成忠岑、李深之绛并相候。
程德远经略会于慧力寺之江月轩。
丁酉,访向伯海,遍观芗林园亭。
海棠数百株在南埭,如酴醾洞,花时亦佳哉。
晚赴军会。
戊戌,早解舟,未时丰城县,泊宝气亭。
李令愿、韩丞淳、监税高炳、簿何炜、马君寿、朱秀才祺国宝、宫教陆朝奉筠并相候。
己亥,早赴清都观正法寺开启天申节。
清都本甘真人战旧宅云。
递中收闽宪信劄。
午后胡从周参议来自隆兴
晚赴李令会于清樾堂,旧有物华亭,今存遗址。
庚子,家人赴马君寿内人饭。
辛丑,晚赴朱秀才会。
壬寅,早,暴风可畏,徙舟税亭,未后解维。
邑官置酒曲江僧寺,二鼓后散。
癸卯,早,遣帅司急足周权持辞免文字之临安
行三十里遇漕司所假舟,徙焉。
晡时宿小桥。
甲辰,早次隆兴府,帅吴明可、漕任希纯、鲁季钦相迓于南浦亭
夜大雷风雨,甚可骇。
张彦自永和来。
乙巳,赴二漕会。
丙午,赴府会于南园。
丁未,赴黄季文参议会。
己酉,赴府会于东湖孺子亭
洪刍《职方乘》云,湖在郡东南,周广五里,郦道元云十里一百二十步。
今士大夫家多创楼阁以环之,城中奇观也。
酒三行,泛舟过总持院,本唐僧子畋所造。
畋精太乙术,能祈雨乞晴,今有井祈求不废。
雷堂之后有澹台灭明墓。
云《史记》虽言灭明居楚,又有渡江斩蛟之事,然豫章非真楚,尚可疑也平江亦有澹台墓。)
院中老僧年七十,及从徐师川游,能写字鼓琴。
自总持过讲武亭,复登舟劝酬。
归饮南园,夜分散。
庚戌,诸公来别,遣周忠厚、张彦庐陵,即解维。
樵舍镇监官承节郎范渊来迎。
宿昌邑山。
五月辛亥朔,风雨。
姚媪忌。
午后吴城山谒庙,少休看经阁,方知东坡所留石砮尚在,取而观之。
近岁过客又舍一矢,形稍大而色青,不若旧物之古也。
庙侧有圣池,池中有小石浮水面。
祝史云买扑三年为界,每年四百千省,纳隆兴公库。
晋江朱丞彭年送别于此。
壬子,早阴霾,风逆。
行二十馀里而晴,风色亦顺,扬帆颇驶。
未后抵南康军太守钱奉直端立(愐之子。)佥判王朝散崧潍州人。)星子钟令并相候。
癸丑,早,肩舆过简寂观
门外许坚石初为沙石所堙,前岁大水复出。
与观主欧阳齐年对泉石小酌,食甜苦笋,名不虚得。
齐年求诗,为赋一篇云:「疏食山间亦甘,况逢苦笋十分甜。
君看齿颊留馀味,端为森森正且严」。
饭罢,道入栖真观,即梁昭明书堂,前欲游而未至者,荒芜殊甚。
次至开先,主僧虚席,殊不成丛林,而飞桥已为大水所冲。
少憩方丈,首坐川僧文逸粗可语。
同访招隐泉,有亭覆之矣。
日斜归。
甲寅,赴军会。
坐五老亭甚久,而晴岚晻暧,殊不满人意。
晚,土人及永和王忠各以两舟竞渡。
乙卯,凌晨冒大雨陆行四十馀里,至延真昭德(知观陈拱微。)
江州乐顺之教授相会,饮菖蒲酒五行,同登阁而别。
由间道渡溪入净慧(主僧净一。)
此两处皆前岁所未至者。
未后出山,泥涂殊险,微以劳勚。
晚投宿寻真观,与道士汤善翔小酌云锦阁。
步行近一里至灵泽庙,望咏真湫。
丙辰,晴。
早过白鹤栖贤寺,寺愈萧索,主僧数易故也。
独登五老亭,坐玉渊,及三峡桥而行约十里,饭罗汉院
院不经兵火,而住持不得人,日就摧毁。
近者长老方葺僧堂,又引去。
今藏殿、法堂、童行堂之属气象犹壮伟。
未时还军,别太守而下,欲解缆,南风太高,遂止。
丁巳,拂旦离南康
风顺而高,舟过大孤,轩簸可畏。
午后湖口县,略舣岸即行。
正午泊交石峡,舟人欲止,姑听之。
晚有暴风雨。
戊午,早以风逆,巳时方解舟过马当,泊波斯夹,约行百馀里。
己未,风正,扬帆而下。
午后以雁汊风猛而横泊对岸港中,移时复行三十馀里,泊怀家渡。
是日约行二百馀里。
庚申,北风大作。
晡后稍息,移舟十馀里,泊长风沙,距舒州一百三十里云。
辛酉,早,北风未止,行四十里至大云仓。
移时浪稍平,又行四十里,至蒋家汊遂止。
夜月佳甚,风稍定。
壬戌,早复有北风,抛过南岸,而浪稍平,遂行四十里至池口市盐酪。
复行八十里,未后至大通镇,云气稍变,舟人遂止。
池卒李臻参,肩舆游九华者,劳以尊酒。
丁亥之游,今复遥望山色,眷眷不已。
五更后大风自西来,继以大雷雨,舟摇荡不可止,川船相去才数丈沈焉。
予舟本泊于彼,临夜稍徙,仅免于难。
癸亥,早南风,挂帆行近四十里,片云忽在头上,转为北风。
两舟相望,篙师皆失色无措,急令转舵就帆,逆行十馀里入铜陵夹方定。
午时铜陵县,泊绣衣亭下。
游天王禅寺,今名护法,残僧败屋,不类丛林。
《山谷集》有《铜官僧舍得尚书郎赵宗闵墨竹一枝笔势妙天下为作小诗二首》:「省郎潦倒今何处,败壁风生霜竹枝
满世阎刘专翰墨,谁为真赏拂蛛丝」?
「独来野寺无人识,故作寒崖雪压枝。
想得平生藏妙手,只今犹在鬓如丝」。
诗与皆不复存。
寺后山上有富览亭,望江流凡三夹,对岸即濡须也。
五里有宝云寺李白祠堂在焉。
十里有铜坑。
知县右承务郎阎晟相候,德夫郎中之子也。
邑在乱山中,殊陋。
甲子,北风复作。
夜来月色如昼,波伏不兴,今乃阻滞如此。
阎宰送别于石龙矶。
矶下有洞,虽为三门,而浅局无足观。
稍前,江边有马碯石。
行三十里入丁家夹,过板子矶
晚抵繁昌县,泊于对岸。
是日约行百里,溯流之帆相属,既泊而风辄定。
乙丑,早,风复作。
行夹中约四十里,近月子港而止,过此复出大江故也。
丙寅,风定。
鸡再鸣,乘月解维,过三山矶,入青灯夹,望鲁江口,遂入芜湖,泊吴波亭下,日向巳矣。
知县吕通直昭问忠穆公孙。)、丞韩承务琳、主簿徐迪功士龙宣州人。)、尉王迪功椿严州人。)并相候。
丁卯,雨。
略至吉祥寺长老师勤庸人。
王尉云芜湖绝无士人,秋试不满百,未有登科者,近世两人发解,又寄产云。
夜大风。
戊辰,风雨稍止。
晨发芜湖,过褐山矶,又遇和州裕溪河截税之舟,纷纭愈甚,至投瓦石,久之方去。
未时太平州
太守周元特、倅叶朝请棼、添倅钱宗丞佃、教授吴文林博古、添差教授文林恂、判官赵文林子󶷨、推官赵从事不役、知录赵修职彦灿、司理虞迪功份、司户林迪功显、司法王从政豫、当涂王通直、权主簿林迪功赵修职彦麒、路分都监大夫实、添差路分孙大夫谅及其子閤门祗候显祖、同年丁忧赵司法彦萃并相候。
己巳,赴州会。
风雨不已,天气如暮秋。
借郡舟易豫章者。
庚午,新徽州通判刘大夫授之、盛秀才旦相候,再赴州饭。
初约会于凌歊,风雨而止。
饭罢独往,比旧加葺,塔之后又创怀古堂,恨烟雨不见历阳
略至广福寺长老惠明
辛未,早诣天庆观万寿寺满散天申节,次赴锡宴,日欲晡毕。
晚,元特讲通家之礼,二鼓后归。
是日虽时有微雨,而其晴可以讫事。
壬申,早,雨,俄晴。
舟行小河甚驶,至采石镇,以云气駮杂少留。
已而复行,泊慈湖夹,方午未间也,东坡有《阻风》五绝句即此。
癸酉,早行,饭后入鹅港,午时新河口
甲戌,风色不可行。
黄圯老运使自城中来。
史志道侍郎发运使九江,伺其出城,以小舟谒之。
乙亥,赴圯老会于清凉寺
寺有德庆堂,李主所书。
左仆射陈俊卿大观文福州
丙子,早乘便风出新河
午时长芦寺,江水涨溢,去寺才十馀步,不暇游也。
日欲晡次真州太守王朝请察相候。
丁丑,早欲行,会大雨不敢解维,赴王守饭于山堂澄澜阁。
同报恩长老妙湍登塔两级,望金山扬州大明寺塔,遂同过漕司东园,即六一先生发运副使许元作记者。
去岁,淮南运判吕正己即旧址新之,所谓拂云之亭、澄虚之阁、画舫之舟、清宴之堂,皆具焉。
添差提刑司干官张从政驹、教授郑从事汝谐相候。
张干毗陵宜兴人,藏古石刻颇富,有泰山秦碑奇甚。
表弟章济之运干适过滁阳,见其病子元祚
戊寅,早,解维,巳时镇江府
太守蔡子平直阁通判章朝请汶、陶朝奉之真总兵史承奉弥正相候。
晚,乘潮方能入闸,未至第三闸,遇浅而止。
己卯,早,入第三闸,而连夕大雨,水涨,里闸不开,遂止焉。
都统制成太尉闵相候。
是日夏至,雨尤甚。
闰五月庚辰朔,早,至丹阳馆,使客之馆也。
赴蔡守素饭于普照寺长老慧照,兴化人
雨稍止,携邓子长及纶上甘露寺,不到已十八年。
镇江北固山以为城,而寺在山上,东坡诗云「古郡山为城,层梯转朱栏」,尽之矣。
狠石、铁镬字、李卫公像、舍利塔
所谓陆探微师子,惟有近岁画本,馀皆亡矣。
多景楼,乃行者堂。
去年太守陈天麟侍郎别卜地起楼,甚雄壮,同长老化昭饭焉。
金、焦二山在左右,而面对瓜州,似胜旧基也。
辛巳,早,同邓子长冒大风雨登浮玉亭
亭在江边独山上。
或谓此即浮玉山,故创亭焉。
傍有小石山蒜山
又其傍有土山号坚土山,土纹皆坚故也。
登舟,风益大,冲浪至金山龙游寺。
长老宝印,川人,有众二百,栋宇鼎新
寺绕山临水为屋,故谚云「金山屋里山,焦山山里屋」,盖实录也。
山门借石牌山为案,乃江中三石峰耳。
其外小山稍有树木而鸟雀不栖者,世传为郭璞墓
或谓石牌山正为浮玉,水涨不能没,唐人于此铸镜,南岸创亭者非也。
别有鹘山,以鹘栖得名。
寺有雄跨堂,颇雄伟,洪景伯书颜。
观音殿下临龙渊。
长老云顷年军士习水战,尝坠石测之,深三十二丈,而扬子江心深有七十馀丈云。
会饭于方丈,白丝糕、黑盐豉、糖豆粥,三者山中之精馔也。
妙高台烹茶,壁间有坡公画像。
初,公族侄成都中和僧表祥画公像求赞,公题云:「目若新生之犊,心如不系之舟。
要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崖州」。
集中不载,人传之,今见于此。
茶罢,上绝顶观坡及晁无咎题字,转至头陀岩。
头陀姓裴,唐贞元中获金于山而得名者,闻此岩旧乃蛟窟也。
中𤃩泉在水陆堂中,陆羽品江心之水此与同味,酌之。
京口城中井水皆咸浊,甘泉仅一二云。
日午,观僧斋毕,过歙州门,僧榻皆逼江,夏潦方至,凭栏眩骇。
大抵寺之轩窗无不临水,而此尤可畏。
戏投饼饵,龟鼋毕集。
初欲自此下焦山,而风雨殊未止,复冲巨浪还西津,亦危道也。
下元府庙而归。
壬午,招进士张大亨为咸媪案脉。
黄州守杨直阁由义府学教授熊克并相候。
午时开闸,晡后方抵丹阳馆。
癸未,早,别诸公,道过总领所,登供军堂、得江楼、苑信亭,皆洪景伯所葺也。
闻府治连沧楼甚佳,恨不一至。
京口多以山为城,即城为登览之所。
如多景、得江、连沧之类,虽曰楼,实台耳。
归而解舟,河道隘塞,行甚缓,送客相见于门。
巳未后,晚行三铺,共二十七里宿焉。
雨不止。
甲申,早,大雨。
舟行,隔堤望练湖,记云方四十里。
自离镇江皆溯流,又南风打头,牵挽者泥淖没骭。
未后次丹阳县(古曲阿也。),令陈从政玠、丞沈从事宗契、尉汪迪功并相候于北使之馆。
陈德自昆山来。
天色稍霁,顺流行三铺,宿栅口。
乙酉,晴。
早过吕城闸,至奔牛镇,水泛闸不开。
监镇沈修职元携数十夫自支港荡舟曲折而过。
晚次常州太守李元佐大夫通判张仲固、一监丞并相候。
丙戌,赴州会,宾客往复不能记。
换舟,遣尝所假者。
丁亥,早赴李守素饭于感□寺。
未后解维,抵暮仅行十三里,宿小井。
戊子,南风益高,牵挽费力,黄昏方次无锡县
奉议沣、丞赵宣义善仁相候。
己丑,早谒蒋丞相方务德侍郎张茂运使,适相值戴子善秘书、子微台法忧居,并访之。
午间携家游惠山
住持法皞年七十八矣,同上南北阁,酌陆子泉、冰泉、龙渊泉,凭水陆池槛观鼋戏而归。
蒋丞相会。
庚寅,早,方务德张茂材约喻子才避暑惠山,留连至夜,凡七饮茶,归邑即行。
仲贤昆山来迓。
辛卯,未后至平江知府汪圣锡提举常平芮国瑞相候于姑苏馆
壬辰,至从母宅,赴府会于齐云楼池光亭。
晚招仲贤子长置酒姑苏台,劝酬□百花洲
暴风雨。
癸巳,同家人赴从母会,留连竟日。
仲贤先还昆山
甲午,早赴芮国瑞会。
夜携家赏月姑苏台
乙未,王仲谟兄弟及数亲旧皆自昆山来。
丙申,早就百花洲具饭待昆山诸亲。
王节使权相候。
晚解维,抵门而止。
丁酉,早出盘门,如昆山县,以塘路桥低转湖泺(土人谓之皇天荡。),正值东南风打头,撑驾甚劳,晡时方抵下苧渎,距府城十二里。
逼暮,仲宁自县来小酌。
戊戌,终日逆风,牵挽进寸退尺,一更后方抵昆山栅外。
知县宣教郎刘𤪠、监税武功孙大夫德相候。
己亥,舟转而南,越两时方抵妻家。
王德温兄弟、李四九将仕、五十将仕张察判棠、郑提干莘、陈教授九思司户九德、钱唐孙宰听、瑞昌钱簿永弼、郁子文并相候。
夜饮,四鼓散,浴而后寝。
庚子,郑通判复、总干晋表、主簿宗仁、郁九一解元并王点县仰、边三一解元并相候。
辛丑,吴县丁丞三畏以檄视涝回,云昆山管内计田二百四十馀万亩。
壬寅,早,就东寺具饭待赵常熟及丁丞。
寺今为安穆皇后功德院,赐额曰荐严资福。
长老普璇,淳实人也。
萧山杨迪功及其婿新长兴陈迪功茂英相候。
癸卯,相士三衢徐璿来。
甲辰,早,赴仲谟会,前吉水庄丞相候。
乙巳,早,祭外舅茔。
午后留李良佐平江柯山泉。
吉安郑宣义颐、新淮西运干承事临、国学进士陆日新并相候。
戊申,新湖州梅溪监镇钱迪功郎永存相候。
晚赴仲显会。
六月庚戌朔,添监赵承节伯祉相候。
观音庵照大师若钦饭。
乘雨凉过山寺报谒,访老僧法回,步至塔院,山之绝顶也,凉甚。
辛亥,早,赴仲吉会。
初泊舟外姑宅前,而东西照不可过,惟磬折可避,复为桥碍,乃移舟南问津。
晚宿西栅。
壬子,早,随潮行舟,午时泊岸,距旧处才十馀步,阻于一桥,为此迂枉。
癸丑,国学吴仁杰字斗南,携所解《古周易》及启事相候。
甲寅,新临江通判赵宣教不比相候。
辛酉,货齿药人夏彦兴参颇能弈,令与仲显对,盛暑永日,无以度故也。
壬戌,招沈宽登仕案脉,累日苦脾疾,心气极不能支。
癸亥,体中小快。
暑甚,夜月却清明,留仲谟兄弟露坐小酌。
甲子,筮《易》,遇《屯》之《益》,留李良佐小酌。
乙丑,晚以小舟入城。
丙寅,辰后入娄门,至从母宅。
丁卯,饭罢谒汪守,馆于瞻仪堂。
戊辰,圣锡云:「幼年初读《陈无己集》,有《代人乞郡劄子》,一见便疑为代傅尧俞作,后阅傅集果然,乃知宿世读书之说可信」。
圣锡疑无己后身也。
己巳,久不收永和书,甚悬情。
今日连得闰月十二日以前三书,知十三弟得子,不胜其喜。
小汪云有书号《类文》,隋时两汉以来古文,多今时所无,如曹植文尤众,集中未尝载。
庚午,早赴芮国瑞提举会。
李直阁简能,旧提刑也。
是日范至能大资政醴泉使、侍读使大金,求陵寝及正受书仪,过此,晚谒姑苏馆
副使康湑。
辛未,五更别汪圣锡芮国瑞,再过从母宅。
终日雨凉,翁子功监丞相候,赴江西帅幕过此也。
壬申,复热。
晡时辎重自昆山来,别从母、茂之,出娄门,登府中所借舟,为奏事之行。
晚次吴江县
癸酉,早,步过长桥,入臞庵
主人知县君份及其子皆死,惟二孙在,榜苏养直诗于宜芳亭。
是日大暑,或行或止,惟舟人是听。
甲戌,早次秀州,泊驿亭。
方务德侍郎、权州赵直阁师夔秀王之孙。)通判朱通直自求侍郎巽之后,康叔之曾孙。)判官郑从事伯英司理邵修职(至卿之子。)并相候。
入城报谒,憩精严寺
晚赴务德会,荐术士刘演谈命,旧号江西牧童,今曰睡觉生。
二更解舟。
乙亥,递中收王致君正言书,转致四明六十九姑书。
姑盖族叔祖忱之女,己丑生,嫁黄氏,丁亥秋丧夫,生四子:长小二郎(直躬伯隐,甲辰生。),次小四郎(直履,癸丑生。),次十一郎(直见,己未生。),次十四郎(直异,乙丑生。)
三女:大姐归吴氏(年四十六,乙巳生。),二姐归王敦(年四十二,己酉生。),三姐归吴氏丙戌年死。)
今居奉化县黄郎中宅。
晚过崇德县,令从事道夫相候,即行。
丙子,早抵长安闸,终日伺候启闭,逼暮始能过。
大暑不可堪,夜气稍凉,连夕进棹。
丁丑,早,祗受告命,寻抵临安闸。
饭后入北关门,权寓普惠院(俗呼北寺。)
庚辰春到关亦馆此,主僧善伦,相别十馀年矣。
戊寅,芮国器司业邵伯恭博士款话终日。
晚,鲁彦质来谈命,郑人也,自称将仕郎鲁诚修,饮之。
七月己卯朔李仁甫焘秘监范至先工部相过。
仁甫新除湖北漕。
庚辰同年刘文潜焞著作相过,刘军资恪继之。
胡邦衡侍郎携具来。
晚借李德章知县修文巷小宅徙居,以北寺太僻远也。
设榻小楼,略无蚊蚋,殊觉安寝。
客云,昨日进呈予到国门状,上再三称能文。
辛巳芮国器沈持要检正携具来。
壬午汪仲嘉大猷王宣子侍郎张钦夫吏部、郑少嘉礼部并相候。
表弟三十七监庙泽、四一县尉湖同自上饶来,留款。
甲申黄通老尚书尤袤延之宗丞刘仲卿及其二子并相候。
延之云,两月来自釐务官而上外补贬逐死亡者仅四十人,亦气数使然。
吕伯恭、王得卿饭。
德章送白酒甚奇,饮鲁彦质。
戊子,留表兄郭元嘉之子谟及王得卿饭。
许季立调汀州判官,访别。
己丑,朱老娘来,年八十三,甚健。
辛卯,连日肠疾为祟。
初闻车驾来日孟享景灵,既而值雨展日,閤门忽报来早引对,病中甚以为忧。
壬辰平明和宁门,对于后殿
次堂参,次过六部遍谒长贰郎官,次至虞相、梁参府。
晚赴张钦夫吕伯恭会,同坐新秀州守曾原伯逢
癸巳,劬劳之日,胡邦衡惠诗。
食素,终日讲人事。
甲午,早台参,次谒四台官,次别二府
竟日奔走泥涂中,暮归寓馆应酬书尺,劳倦不可言,幸肠疾少损。
乙未,早,台辞毕,即出涌金门
芮国器沈持要范至能先置饯于柳洲,李秀叔彦颖吏部继至。
俄报有奉常西掖之除,既而乃少蓬、翰苑也。
执政进至乞留,上曰:「甚好,但恐立异耳」。
初拟少蓬,他日兼掌制,上曰:「便令兼内制可也」。
秋暑酷甚,有醴酒,夜置舟泛湖赏月,二鼓后归。
丙申,早受省劄,即上辞免状,又受磨勘朝散郎告。
戊戌,车驾诣景灵宫
馆中同官相过:秘书丞李处全粹伯、郎陈骙叔进张渊叔潜佐、刘焞文潜林光朝谦之校书郎杨兴宗似之萧国梁挺之赵汝愚子直正字丁时发子章冯田宗义。
己亥宰执分诣。
庚子,受辞免不允劄子。
辛丑,早入秘书省供职。
前月秘阁檐忽摧,少监李仁甫云:「昔御史门台坏而司马光去,今秘阁摧,某其去乎」!
已而果除直显谟阁湖北运副
临安修葺凡用八千缗,昨日方讫工而予今日上,初不知也。
蔡子亨墓志铭乾道元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七三、《省斋文稿》卷三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伯父沅陵公好贤喜士,其规模宁与时利相反。
一时巨室,众方慕向,有来请交,多舍去不顾;
即故家若寒士人所蹈藉者,往往察其贤延誉之。
仕以故弗甚显,然世言善择交者,人人推周使君
绍兴丙寅春,道袁州,问州之士大夫孰可与游,皆曰:「蔡君子亨,故相家也。
筑室炮沙河上,葺废圃为园,日延邦人过客,饮酒赋诗、鼓琴弹棋于其中,盖二十年未尝见过失,是何如」?
伯父曰:「可也」。
立命过蔡君。
蔡君出迎,貌温而恭,论辨而无邪,视其家庭萧然,阅其子弟翼翼怡怡,争读书学文。
伯父喜曰:「人言果可信」。
时方求介妇,会蔡君亦择婿,一言而两家通婚姻如东阡北陌也。
归道所以然,予年尚少,窃记之。
自是从事四方,绝不与子亨相闻。
隆兴改元秋七月庐陵,客有斩衰偕谒入者,视之乃子亨之子岳也。
予惊问来故,则哭曰:「今年先人弃诸孤,虽葬而墓碣未刻,犹不葬也。
岳为是不敢顾几筵,扶服亟来,惟执事哀许」。
予辞谢累月,岳泣请益虔,予兄又提笔迫曰:「趣为我具稿」!
乃取左从政郎吉州司法参军魏吉甫所状世阀行事而比次于下。
君名衢,子亨字也,兴化军仙游人
曾祖准,赠太师楚国公
祖京,太师鲁国公
父鯈,赠少保谥文简
永宁郡夫人强氏。
幼以门功补承奉郎,转承事郎,尝赠金紫,除太府丞,改直秘阁
君父母皆早世,能自立,不为贵骄气习。
在政、宣间,公私事一无预知,故官以例迁,未尝超拜。
及举族落南,有司独刊去君名,则其始末可概见矣。
始虏之入大梁也,士民挺身避难,君能冒死走父母殡宫,取柩南奔。
其后群从有困穷死亡者,君悉为赒给盖藏之,平生孝友类此。
死时年五十八,时正月己酉也。
葬以四月壬申,墓在州之西平田。
洛阳王氏,惠献公化基之曾孙。
生四男:󰠩、岳、冈、𡶇。
󰠩、𡶇前死。
四女:长婿右文林郎武安军节度推官王注;
次则予兄,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必端;
进士张伯虎
其一既嫁复归。
孙男三人:垓、圯、埴;
女三人,尚幼。
铭曰:
家鼎盛,或端靖,名必振
废而居,谁尔谀,乃有誉。
铭君墓,是之取,尚无斁。
资治通鉴宋文帝九月读)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七、《诚斋集》卷一一二
元嘉二十四年衡阳文王义季卒。
彭城王义康之贬,义季纵酒,至成疾而终。
万里曰:文帝即位之初,以傅亮谢晦废其兄营阳王而弑之,弑之而立文帝
文帝至于问营阳所以死之状,当此之时,厚兄弟而薄天下,何其盛也。
至于义康初任之以国柄,卒置之于死地,至使义季亦托酒以死,又何衰也。
大抵情之矫者必复,爱之过者必反。
兄弟之亲,厚之以恩可也,厚之以权不可也。
文帝以权而厚义康,厚之者,杀之也。
文帝之矫于此复矣。
元嘉二十七年,魏主遗帝书曰:「彼前使裴方明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切,已不能容。
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校耶?
彼公时旧臣,虽老犹有智策,如今已杀尽,岂非天资我耶」?
万里曰:太武之书,非礼书也,嫚书也。
文帝即位以来,杀傅亮,杀徐羡之,杀谢晦,杀檀道济,杀裴方明
道济之死,举帻而投诸地,目光如炬,曰:「乃坏汝万里长城」!
魏人闻之,曰:「道济死,吴子辈不足复惮」。
文帝之举措如此,魏人之嫚书所由至也。
大抵人主在已不可以有失德,在民不可以有虐政,不可以杀无辜,不可以害忠良。
傥或兼是数者而有之,外则为敌国问罪之资,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
古之人主有为之者,商纣隋炀帝是也。
之恶自以为有命在天也,然其罪武王得以作书而数之曰:「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为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亦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
所谓外则为敌国问罪之资者也。
隋炀帝性疾人谏,曰:「有谏者必不置之地上」。
然其罪李密得以移书而数之,曰:「罄南山,书罪无穷;
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此所谓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者也。
文帝南朝之贤主也,任己无失德;
在民无虐政。
元嘉之政,比隆文、景。
然杀无辜,害忠良之罪,犹足以招魏主嫚书之辱。
使其在己有失德,在民有虐政,则魏主之书辞其止于此乎?
此可为文帝贺,亦可为文帝惜。
有天下者,可不惧哉!
太子竦然曰:「极是,极是」。
崔浩撰《魏国记》,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刊石列于衢路。
北人见者谮之,以为暴扬国恶,帝命诛清河崔氏。
同宗者无远近及姻家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并夷其族。
万里曰:治古无族法。
罚弗及嗣,舜之法也。
恶恶止其身,仲尼《春秋》之法也。
罪人以族,自始,至武王而除之。
夷三族,自秦始,至汉高帝而除之。
元魏之法,非中国之法也,夷狄之法也。
崔浩以直笔而获罪,高允争之,以为罪不至死,太武诛之,亦已甚矣。
且夫一人抵罪,妻子未必与知也,族人何与知焉?
族人不与知也,亲戚何与知焉?
既诛,复尽诛崔氏,又甚矣。
复诛卢氏、郭氏、柳氏,愈甚矣。
大抵法之太峻,非人主之福也。
法太峻则其下皆有不自安之心,下有不自安之心,人主欲求自安,不可得也。
及身而灭,秦二世而亡,太武及身而弑。
万里闻之苏轼曰:「生民以来,未有祖宗之仁厚」。
盖历代之虐刑,至太祖而尽除;
本朝之仁恩,至仁宗而愈深。
其待臣下,大抵恩胜威,礼胜法,有佚罚而无滥刑。
祖宗相传以为家法,未尝有大诛杀也,而况于族乎?
故后之人主虽有不测之威怒,亦顾家法而不敢违。
故误国如蔡京,诛止其身,而不及其子,绦不过流岭表而已。
蔡氏子孙至今犹富也。
国祚久长,实基于此,此自古所不及也。
太子曰:「祖宗相传只是一个仁字」。
上欲伐魏,王玄谟劝之。
万里曰:两国并立,能相持而不能相亡,必皆有得天时者。
当此之时,非有天下之大机,彼国之大衅,其法不可以为兵先,不可以为动始。
违之者败,宋文帝魏太武之时是也。
宋无衅,魏伐之,故败在魏。
魏无衅,宋伐之,故败在宋。
且是役也,刘康祖以为不可,沈庆之以为不可,太子劭、萧思话以为不可,而玄谟首倡兵端。
帝谓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胥意,不知夫玄谟者轻而喜功,贪而虐下,是何足付哉!
一败之馀,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焉。
臧宫马武请伐匈奴,而光武答之曰:「举天下之力以灭大寇,岂非至愿?
苟非其时,不如息民」。
文帝其亦知此也乎?
王玄谟围滑台,主引兵救之。
渡河,众号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
玄谟惧,退走,魏人追之,死者万馀人,麾下散亡略尽。
万里曰:古之战者,必有其具。
所谓具者,非兵甲之谓也。
之具以道德,如不战而屈人兵是也。
汤武之具以仁义,如以至仁伐至不仁是也。
秦汉之具以赏罚,如白起赐死、王恢弃市是也。
王玄谟首劝北伐,身为大将,一旦遇敌,未战而先奔,是在军法,顾文帝不察耳。
玄谟以谢天下,是军法也。
宿将有大功如檀道济,帝则杀之。
仇池有战功如裴方明,帝则杀之。
玄谟则置而不问焉,帝之赏罚为有法乎?
之道德,汤武之仁义,非帝所及也。
秦汉之赏罚,帝亦无之。
以此而战,牧所谓浪战者欤?
如是而欲取人之国,不为人取,国之幸矣。
太子监国,颇信任左右,而中常侍宗爱多不法,太子恶之。
仇尼道盛、任平城有宠于太子,皆与不协,告其罪。
魏主怒,斩道盛等,太子以忧卒。
帝徐知太子无罪,甚悔之,追悼不已。
宗爱惧诛,弑帝,杀秦王翰,立南安王余
宗爱专恣,患之,谋夺其权。
爱怒,弑
源贺陆丽皇孙浚,杀宗爱
万里曰:自古亡国弑君,未有不自亲信小人。
故仇尼道盛、任平城之宠盛,而太子晃以忧死;
宗爱之言行,而魏太武以弑殂。
太子晃之祸起于亲信己之小人,而疾视君侧之小人;
魏太武之祸生于听小人之言,而又悔听小人之言也。
夫小人者天下常有之,但不可亲信之耳。
小人者,士大夫中亦有之,但宦官近习中有小人为多耳。
所谓小人,初无定人,亦无定貌。
以柔佞为正,是为小人。
以谗谮为忠,是为小人。
遇宠则争,遇利则夺,是为小人。
小人之亡国败家,其情状虽千变万化,而大略不出于此。
魏太武南侵宋,灭,灭南、北燕,灭柔然,威震天下,而身死于宦官宗爱之手。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能庇其三子与其一身。
既亲宗爱,又信其言,既信之又悔之,既悔之又不能断而诛之,使小人反侧不自安而至于此也。
始亲其人者,过也。
听其言以丧其子,又过也。
悔听其言,而不果于诛其人以及其身,又过也。
自古小人之祸非一也。
宋元公信伊戾之言而诛太子痤,汉武帝江充之言而杀戾太子,岂特太子晃而已?
唐明皇之贤明而弑于宦官李辅国,以宪宗之英武而弑于宦者陈洪志,岂特魏太武而已?
莫亲于父子而小人得以间之,莫尊于君父而小人得以弑之,近习小人之祸可不惧哉!
然则人主欲免小人之祸,何由而可?
一曰正心,二曰讲学,三曰近君子,庶几可以免乎?
初,潘淑妃始兴王浚
元皇后性妒,以淑妃有宠于上,恚恨而殂。
淑妃专总内政,由是太子劭深恶淑妃
惧为将来之祸,乃曲意事劭,劭更与之善。
劭、并多过失,数为上所诘责,使吴兴巫严道育为巫蛊,琢玉为上形像埋之。
庆国以其事白上,上大惊,命有司穷治其事。
道育变服为尼,匿于东宫
上怒甚,欲废劭,以告潘淑妃
淑妃驰报劭。
劭与腹心队主陈叔儿、齐帅张超之等谋为逆。
元嘉三十年二月甲子,劭与张超之等数十人驰入云龙门
及斋閤,拔刃径上合殿。
帝见超之入,举几捍之,五指皆落,遂弑帝。
万里曰:元凶劭之恶,灭天理,斁人伦,其恶极矣,万世臣子所不忍言也。
然其祸乱之原生于陈叔儿、张超之等小人在侧,而发于巫祝严道育之妖妄。
昔者周成王之为太子也,召公太保周公太傅,太公为太师武王不使一小人在成王之侧也。
古者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者杀,先王不使巫祝得出入于宫禁之中也。
文帝既不能择忠正之士以素教其子,又不戒群小之薰染,使得养成其不义之习,不禁巫祝之妖妄,使得蛊惑于宫禁之中,其原甚微,其祸甚酷。
故《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三月乙未武陵王骏举兵讨劭。
四月戊辰,军于新亭大将军义恭上表劝进,以散骑侍郎徐爰太常丞撰即位仪注。
己巳,王即皇帝位。
万里曰:《春秋》之法重五始,其一谓始即位者,人君之始也,故人君之道莫大于谨始。
盖人君即位之初,天下臣民皆倾耳注目以想见吾君之圣德,以企望吾君之圣治。
始乎修德,犹或终之以失德;
始乎纳谏,犹或终之以拒谏;
始乎遵祖宗之法,犹或终之以变祖宗之法。
晋武帝即位之初焚雉头裘,唐明皇即位之初焚珠玉锦绣,非不始之以勤俭也。
而二君末年皆以荒淫召乱天下,几至亡国,而况始之以荒淫乎?
宋孝武以藩王起兵诛元凶,报君父之雠,亦可称矣。
然即位才几日,而淫其叔父义宣之诸女。
义宣之诸女,帝之从姊妹也。
齐诗谓之鸟兽之行,所谓始乎修德者安在哉!
周郎上疏告之以备边境,告之以行丧礼,告之以俭宫壸,告之以辨毁誉,亦未为犯颜逆耳之甚也,然即位以忤旨而黜之,又未几而杀之,所谓始乎纳谏者安在哉!
文帝元嘉之治比隆文、景,本于郡县守令择人久任故也。
帝首变文帝之制,以六周为三周,以久任为数易,所谓始乎遵祖宗之法者安在哉!
其初既无修身齐家之德,其后卒为荒淫暴虐无道之主。
臧质侮之而叛,义宣恨之而叛,外则结怨于民,内则短折其寿。
其身幸以令终,而其子竟遭废弑,一己失德,两世受祸,盖孝武不谨其始之患也。
人君即位之初,可不戒哉,可不惧哉!
虽然,人君之谨始不在于即位之后,而在于未即位之先。
使文帝能得天下之贤人君子以辅导其子,养成其德,平居为贤王,然后一旦为明主。
使孝武即位之始已失德于天下,是文帝亦有过耳。
魏主立子弘为皇太子,先赐其母李贵人死。
万里曰:伤哉,李贵人也。
生子而为太子,幸也,何伤之有焉?
虽然,立其子,杀其母,何幸之有焉?
立其子,杀其母,逆天理,悖人伦,莫甚于此。
二帝三王未是有也,自汉武帝始也。
杀钩弋而立昭帝,其意以为钩弋不死必祸昭帝如吕氏也,不知钩弋死而昭帝夭。
后魏,夷狄也。
武帝故事,后魏未必知也,特其残忍无亲,猜防太过,以为君亡而母存,则皆为嗣君子祸也。
于是立其子而杀其母者,数世也。
有所必杀,必有所不及杀,非卢之遗也,天之数也。
至于胡后不及杀,卒以此乱天下而亡魏,谓无天也,可乎哉!
周郎言事切直,上杀之。
万里曰:古者兴王赏谏臣,逸王罚之。
汉高帝周昌曰「朕何如主」,曰「陛下之主」,而高帝不以为忤。
晋武帝刘毅曰「朕可方汉何主」,曰「陛下桓、灵之主」,而武帝不以为罪。
唐高祖即位之初,孙伏伽谏数事,皆人所难言者,高祖赏之。
此三君所以兴。
桀杀龙逢而亡,比干而亡,隋炀帝赵才等四谏臣而亡,明皇周子谅而几亡,此杀谏臣之祸也。
先儒曰:亡国之君其罪多矣,而罪莫大于杀谏臣。
宋孝武以直言而杀周郎,其罪大矣。
内有文帝结民之德,外无敌国问罪之辞,其不亡者幸耳。
虽然,古之君子必观时之昏明以为己之语默,古之明君必观臣之语默以占己之得失。
有道,危言危行
无道,危行言逊,此君子语默之节也。
观其臣危言而不讳,足见在我有从谏之圣;
观其臣言逊以避祸,足见在己有拒谏之非。
此人君得失之占也。
周郎事昏淫之君,立无道之国,而危言以杀身。
孝武怒正直之言,杀忠谏之士,至于陷其身为万世无道之主,皆不足与语古者君臣相与之道。
每上燕集,在坐者皆令沉醉,嘲谑无度。
万里曰:君臣之情虽不可以不通,然君臣之分尤不可以不严。
不通则隔,不严则亵。
秦之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兵,至于燕使荆轲始皇,绕柱而走,殿下之卫卒拱立而不敢救。
赵高二世,谓人主当深居,臣下不可得而见其面,至于望夷宫之弑逆,二世乞为黔首而不得。
此君臣之情不通之祸也。
宋闵公靳宋万,为宋万所弑;
陈灵公夏徵舒,为徵舒所弑。
此君臣之分不严之祸也。
君臣燕集,古人有之。
如《诗》之燕群臣,燕嘉宾,燕朋友故旧,岂可废哉!
不如是无以通君臣之情也。
孝武与群臣燕集,未为过也。
至于使之沉醉嘲谑,则过矣。
君而嘲谑其臣,则君不君;
臣而嘲谑其君,则臣不臣。
天下之纲有三,天下之常有五,而莫重于君臣。
至于君臣嘲谑,三纲五常于是尽废矣,此刘宋之所以不永也。
又与王枢密劄子1169年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七九、《浪语集》卷一七、《南宋文范》卷三三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初二日、初九日两被呼召,侍坐函席,诲以话言,遂及边计。
忧众之所不忧,又将为人所不能为,以为当及虏无事时,大为边防,事至图之,无及于事,非以身任天下之责者,其谁知之?
岂特门生故吏忻幸之私,实宗社苍生之望。
仆后生妄庸,既被恩奖,当时不避狂斐,随问辄对,言不尽意,退而惘然。
今当远去钧屏,思报万一,不知所出,愿效一言,敢疏管窥,庶有山海涓尘之补,伏惟钧慈采察而审图之。
比年人情苟且,类少深远之谋,众人幸于偷安,狂妄则希生事。
偷安固一切不问,生事则轻议伐人。
且不备不虞,不可以师;
不知彼己而轻易用兵者,百战百殆而已。
虏人之情,传闻常多失实。
其在兵法,用间号为尤难
古人譬水之能载舟覆舟,不轻信之如此。
圣人内求诸己,无取于物,我自能而何敌之问焉?
国家上当同君臣之心,明忠邪之辨,众贤登进,百度自举,感神格天,何求不获?
区区夷虏,夫何足道!
其次淮堧之地,当施罗落;
江流海道,合置水军。
昨闻山阳合肥之谋,规模既已略尽,江海之备,则殊未闻。
其间间道所行,我之素不讲者,天长可以入维扬,清流可以向六合,肥水可以下合肥
北峡之隘,庐江之径,与武昌之近,新息秭归之比;
商于、贾堑、三关直趋荆、鄂,子午南达梁、洋,洮、岷东近威、茂。
前人用兵所经,斥候又当明远,忽而不备,则邓艾江油之事,不可便谓无之。
冲要虽有重兵之屯,坚城之守,中无民力,且乏粮械之资,则亦未可谓之万全。
人情苟安,不知为备之说,欲为守禦,固当力施行之。
言议悠悠,何益于事!
至如用兵一事,起于喜事之臣。
窃尝论以孙子始计之书,盖未知其可也。
方今人人异意,不可谓道;
灾变数起,不可谓天;
江左而争中原,不可谓地;
以贪戾而帅骄卒,不可谓将;
将士不相安习,不可谓法。
于斯五者,曾莫之计,又不可谓知之也。
恭惟主上天纵之圣,曾非龙荒所得伦拟,则主孰有道,在所不论。
至于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彼固不容尽知,其在我者亦可以知之矣。
虏能包藏隐忍以成鸣镝之事,未可以无能视之。
捕盗之军、归卧之帅,又安知非彼之谋?
前虏方易主时,我以全师临制其后,尚无尺寸之效,则今未易图也。
我自隆兴乾道之后,星文屡变,水潦荐臻,流离之民充满道路,骄悍之卒气凌州府;
或悖而辱长吏,或起而为盗贼,皆有形验,安可谓加于虏?
且以区区江左,经纬中夏,以一图九,古人固已寒心,求之时贤,恐不易办,虽以恩地之重,仆犹以为未可必也。
方今兵力既弱,财力空匮,所恃以战者不过三衙、御前之众,旧人既已垂尽,江南白丁未可望以持久。
所仰以济者,不过常平钱米,应在虚数,州县尽然,问之甚多,求实无有,赈济已自不给,必将上误军计。
以此用众,其能济乎?
兵交于前,人困于后,安知卢循之盗,寄奴、霸先之将,不又起于萧墙之内?
事至而悔,将何及哉!
宋文帝河南之谋,其算殆无遗策,终无成济,胡马饮江而治遂衰;
太祖皇帝谋取幽州赵普以为必得,问将谁守,因不复言。
今之治功与一时之将帅,未能贤于元嘉之世,其望太祖固已辽绝,不监不法,将恐辱甚于饮江;
即幸胜之,仆窃意其方劳庙算也。
主上用兵之意,每形天语,空言挑虏,兵计固当然乎?
有谋人之心而使敌人疑之,殆矣。
枢密忠诚体国,愿垂深念。
致君,望惟以仁义纲纪为本;
备边之计,幸勿为浮议摇动。
至于用兵,则请留待十年之后,必以机会而举。
人才既富,彝伦既叙,虏之世世淫暴,必将有颉利之功矣。
且自古未有寄任不专,孤立无助,小人不去,而能成功立事者。
诚能和同君臣之际固善,如曰事出九重,制不在己,则当以义进退,不可身坐庙堂而叹志之不伸也。
仆受恩深厚,不知言之妄发,万死未足以谢,惟幸察之!
上皇帝书 其二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雪山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五、《右编》卷二八
臣观今日事势,训兵理财先为富强,以待天下有变,敌国有衅,则乘机从事于中原,此今日恢复之定规也。
天下未有变,吾能激之使变生,敌国未有衅,吾能挠之使衅作,使就吾之机,以行吾之志,此今日规恢之奇谋也。
弋者取禽,猎者取兽,方其栖深林,伏丰草,偶然自堕网罗而后取之,非弋猎之妙也。
动之使飞而触吾之罗,扰之使逸而触吾之网,网罗在此,若有所不可,已而必陷其中,此弋猎之妙也。
自岐亮殒亡,褒自立,其守国盖亦得策,然岂可以其得策而遂绝念忘怀,以为终不可图也?
要当使其不得已而必舍得策就失策,彼虽明知而无可奈何,必当出此。
臣所谓使彼就吾之机者,英雄图天下之妙诀也。
与陛下言恢复者众矣,亦有及此者乎?
正隆之末,中原本不欲南向,岐亮以势劫之,未至汴而军已离,未渡淮而盗已作,未抵江而中原大乱,褒已叛,数年而后定,此覆车之鉴也。
褒鉴岐亮之败,其势不得不归于和。
方陛下坚持不和之论,为褒者亦罔知攸济。
其初欲弃河南啖我以为和,其臣力言岐亮之死,军势甚危,我不能袭而止;
陈、蔡之陷,汴、洛大震,我不能进而退;
陇右之失,关中欲倾,我不能取而归。
以此三者卜天意之不与我,苦劝褒勿弃河南
已而削臣礼,损岁币,欲就我以为和,而陛下难于弃要害之地,固执如初。
已而大臣异议,并边撤兵,则乘间进师,遂胁我以为和,而陛下权宜从之。
褒谋和之序有三,势未安则欲啖我以为和,势稍立则就我以为和,势既振则胁我以为和,于是仅乃得成。
辛巳甲申,何其欲和之坚,谋和之艰也!
褒之被衮服冕,其初未敢侥倖久长也,至是东南既和,中原渐定,而其国始可保矣。
褒初年,金人已有亡徵,其能存立渐致康强者,和之效也,故褒欲保今日之和,犹秦桧欲保前日之和也。
成之既艰,保之必力,茍失和则必用兵,用兵则中原之人又复如前,而岐亮之患亦将袭后,此褒之所甚惧也。
夫中原之与金人,其不相安久矣。
靖康建炎之际,宇宙横溃,生灵骇散,莫知性命之所寄,金人得以卷荡而平吞之。
然而立伪齐而复废,还河南而复取,徘徊展转,欲奄中原而未决,欲弃中原而又惜之。
既见东南之仅欲自全而不能为害也,中原久困蹂践,无所归依,其势已折而不支,于是决混一之计,大徙五国之众杂居中原,不从令者荡尽城邑,诛及种族。
中原百姓既不能抗,而又无所望于东南,力尽势穷而始定。
此彼之善观天下情势而疾徐操纵不失其节,以是能成其强。
然号为相属而实未尝相安,尼堪、乌珠之徒能变其外而不能变其中,天意留此与我,若将以待恢复者也。
岐亮好胜自任,以为中原之人食我水土、为我臣仆者数十年,无有不从,而不知中原之人非相服之真心,特以风恬浪静,难以施其鼍作鲸吞也。
风涛忽起,足以鼓跃而簸掉,则平时蓄憾之心,至此得以逞矣。
岐亮之还师,未尝为我所得,而多为中原百姓所歼,关中、陇右、山东河南州县之稍复,未尝为我所下,而皆为中原百姓所献。
岐亮一动,而中原之衅作,为吾之利也如此,为彼之害者如此。
褒因岐亮之变,觉中原之心,故其谋欲静以安之。
中原安则其国安,其国安则其身安。
臣知褒永不敢离燕地,永不敢兴南师,何者?
其身所以得此位,因前人之举此事也,我又为之,则我身乌知其不为亮,他人乌知其不效我也?
褒明见此理,坚守此说,故十年而中原无变
褒之说终不移,则中原之变终不作,中原之变终不作,则金人之势终不倾,不知我将坐待以至何时也?
近者谁为褒之谋,宽诱中原之众,吾淮南迁徙之民稍复还归,或者以是为忧,而臣益以窥见褒之心可以行吾之谋也。
盖彼务为销变,而吾当激之使变生,彼务为省衅,而吾当挠之使衅作。
如人经病后,务为调适安和,惟虑病之复至,则当劳动其精神,耗散其气血,不当养之使其安坐而少病。
陛下既了然见天下之势,则当断然随势而施谋。
傥移乘舆进幸建康,则中原必欢传亲征,彼不得不签刷调发以为之备,则木末之风渐起,江心之浪随生,中原之情固已汹汹而不靖,岌岌而不宁,将渐逞前日正隆之态。
岐亮以断然不移之决,持炽然不可向之威,方其签发固已不肯尽从,观褒之庸,岂可以比岐亮之果锐?
人不肯尽从亮,则不肯尽从褒也必矣。
不肯尽从,则其间必有强黠好争踊跃思动者出而为抗,此天下有变之端也。
间遣一使者,复请园陵,其势决不肯从,不从则备我益急,备我益急则中原益骚。
又间遣一使者求减岁币,其势亦决不肯从,不从则备我愈盛,备我愈盛则中原愈扰。
或者以为鸷鸟将击而匿形,茍欲图人,不当惊使为备,此未可与权也。
吾之警使为备者,乃欲激之使变生,而挠之使衅作,彼不如此则无以动中原,中原动则彼覆亡之萌而吾恢复之资。
如此,一两年之间可以渐致中原之鬨,坐成敌国之乱,而吾厉兵秣马,扬欲进之声而未动,飞符走檄,作欲往之势而未行。
中原一扰,则不能遽止,寖久而寖多,寖广而寖炽。
彼方分刃以支中原,未暇全刃以及东南也。
中原室内之患,东南门外之忧,彼将孰先?
则吾虽产其祸,而未即受其敌。
其初阴搅之而未明犯之,及其成败之未决、去住之未定,分道整军而前,收中原之豪族以为吾爪牙,据中原之沃壤以为吾囊橐。
契丹之主,使率契丹之众,归其故部还为契丹,立渤海之主,使率渤海之众,归其故部还为渤海,诸国之在中原者,各随其主而返其故部,则女真亦不能独立于中原。
今人徒见其外庞然以大,而不知其中枵然以空。
女真之众,曾不当奚、契丹渤海、韎𩏌等诸国十之一,五国之众又不当河南山东河朔、关陇等诸道百之一。
措女真于五国之间,固已甚微,措五国于中原之内,盖益甚眇。
今吾与中原相合而为一,则五国不得不散而去,女真不得不迸而归。
茍其不然,则亦自相鱼肉,决不能相守不贰,以与我并争于中原也。
五姓之乱,刘氏为匈奴而羯灭之,石氏为羯而冉闵灭之,鲜卑又灭之,慕容氏鲜卑而氐灭之,复兴而晋又灭之,苻氏为氐而羌灭之,复兴而羌又灭之,姚氏为羌而晋灭之。
金人残灭诸国,蹂躏中原,假合而为一家,凡今相处者,非其不共戴天之雠,则其不反兵之雠也。
故不独中原与金人不相安,而诸国亦与金人不相安也。
金人常蓄土摧瓦解之势于其腹心,而吾不思所以谋之,亦可谓偷安茍活之计矣。
使偷而可安,茍而可活,如是而能久,犹云可也。
太祖太宗相与议汴洛之都,太宗以迁为难,则决策居汴,太祖叹曰:「不及百年,东南之力竭矣」。
未五六十年而东南已以病告,盖重兵宿于京师而供给仰于东南,京师之备愈滋,则东南之力愈负重。
今以东南为国,西自兴、梁,东至吴越兵为守,已过承平之大半而未止也。
不独养兵,而所以为国之具,其取诸东南者又倍重于承平之时,今将五十年矣,其力日削一日,岁朘一岁。
苏绰之在魏也,以国用不足,重为征税之法,既而叹曰:「今所为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之」?
东南立国之初,一时张弓之法至今不弛,而更急者多矣。
近世赵开为盐酒之法以赡蜀师,将死言曰:「若因循不恢复,蜀将大困,而我为祸首也」。
此与苏绰之意无异。
今张弓之法不弛而更加急,恐非可以持久也。
大抵东南本非久立国之地,民力尽则国从之。
汉自灵帝以后而南北分,在南为孙氏。
晋自悯帝以后而南北分,在南犹为司马氏,已而为刘氏,为两萧氏,为陈氏。
唐自昭宗以后而南北分,在南为杨氏,已而为李氏。
其间拥虚器,徒有名号者居多,亦可谓国非其国也。
故在今日不得不注意中原,以纾东南迫切之势,以图宗社坚长之策。
西晋凡五十二年,武帝粗安者二十馀年,而惠帝、怀、悯极乱者三十馀年。
至元帝中兴,而中原已无情于司马氏矣。
何者?
相恩之日少,相毒之日多也,故晋人恢复为难。
桓温灞上刘裕长安,中原犹有恋恋之情,所谓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是公家室宅,舍此何之?
是时,关中相继为苻、姚割据将八十年,与刘裕初漠然也,而苦邀其留,痛恨其返,盖虑北有拓跋,西有赫连也。
我自太祖造邦,德泽洽于中原者二百年,今相离虽渐久,而其情未泯也。
为我毁族、为我杀身者,不可胜数,而终不悔,岂可使之帖然受制于人而无所泄其愤,阔然相疏于我而无所效其情哉!
绍兴隆兴屡欲恢复而不就,盖谋国大臣、握兵诸将之过,而非中原之难下也。
中原难下,当在他时。
日愈久而情愈衰,则相视如路人,甚则相疾如仇雠,此则中原难下之时也。
宣和取燕山契丹谓吾师曰:「南人只道燕云是我故地,不道属我已二百馀年,能无许久君臣之情!
今日但当死斗」。
故涿、易二州之外,其馀皆恝然也。
他时中原固应有此气象,有此气象则难图矣。
政不惟气象难图,且恐当有草莱豪杰起而收之。
今日虽有豪杰亦未能收,何者?
人情未忘我也。
人情未忘,则知有我不知有他,从我则能行,舍我则不能立,故豪杰睥睨而不敢轻发,必待我而后可动。
虽使有赤眉王郎,亦必托汉为名,托汉为名,则借汉为重,是其权已在汉,则终当归汉。
何者?
伪不敌真也。
今陛下握金人兴亡之权,制豪杰从违之命,而或者谓恢复为难,陛下过听而未决,则是未尝有以的然可指之形、判然不可易之理而告陛下者也。
臣谓今日有事于中原,以十分为率而计之,六分用中原攻金人,一分用诸国攻金人,三分用东南攻金人。
若十分尽仰东南,此晋宋所以多无成也。
宋文帝佛狸曰:「河南旧是我地,今当修复」。
不干河北,不知中原,已无情于司马氏,而安得有情于刘氏也?
檀道济王玄谟之力易穷,佛狸之势难遏,盖专取力于东南而无所借助于中原。
元嘉所以再举而再屈,非今日事势之比也。
今日事势大略与东汉相同。
西汉高祖以至平帝二百年,而夺于王氏十五年,光阴未远,风声相闻,故人情思汉为深。
光武起于中原,其势为便。
陛下兴于东南,其势为不甚便。
光武极其力,坚其志,而期于必成。
陛下容有所疑、容有所惮者,必有一掷之语、孤注之言,以动摇陛下之心,而不知天下有全策如臣之谋也。
光武至不乐兵,尝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关东初旱,不堪兵间之积苦,且欲置隗嚣公孙述二子于度外,然终不能自已者,虑后患之难图也。
况陛下守东南难久立之地,对女真不并存之敌,未易可以安枕高卧,置此于度外,以隗季孟公孙子阳待之也。
夫天下之势至此,不变则不解。
气候烦蒸,非疾雷迅雨则郁滞之气不散,清明之气不回。
当是之时,惟英主能与世为雷雨。
陛下真英主也,可惜蹉跎玩时,将老陛下之齿发,迤逦遗患,将殃陛下之子孙。
凡今所患,兵之未精,财之未裕,陛下试令臣熟数于前,然后知兵非难精,财非难裕。
臣虽无似,自度与陛下办此而不难。
陛下诚能变风俗,销朋党,使淫辞诐行者举不得作,则出而与陛下同心图事、协力济功者将患其多,不患其少。
臣虽不才,诚自信与陛下办此而不难。
臣非敢自谓能也,陛下有英主之高资,一借箸可以转移天下之安危,一蹑足可以钤制英豪之死生,故臣敢谓与陛下画策,与陛下任事,足以取效而无难,恃陛下之为英主也。
如臣区区,何惜为斧斤之所伤残、风波之所覆溺,生无所成,死有馀恨。
惟陛下图之。
张相公1164年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窃以宗社之计,帷幄之谋,制之在相公,断之在明主,诚非小官晚学疏贱浅薄者所可议其万一也。
虽然,国之与家,事均一体,国安则从而安,国危则从而危,故敢忘其狂僭,以犯嫠不恤纬之罪,岂敢效相公忧国之心哉,亦以谋身而已。
三思越职僭分之愆,稿成复削者屡矣。
乃承相公在泮之日,和颜忘势,俯询刍荛之言,仲友虽至愚,敢不效其区区?
伏自狂虏送死淮南,亟取夷戮,于今七月矣,中国外攘之策弥无底止,窃闻于士大夫之间,大概三策而已:越淮而战,一也;
沿淮而守,二也;
夹江而戍,三也。
三策不早定则为谋不专,为谋不专则为备不豫,以犬羊阴狡之谋而以不豫备应之,其为患可胜言耶?
试以今日之势,妄论三策之得失。
夫越淮而战,最上策也,何则?
天下之最可愤者,孰大于君父弟兄之雠?
所可耻者,孰大于宗庙陵寝之辱?
所可哀矜而痛惜者,又孰大于亿万苍生污腥膻而坠涂炭耶?
为此三者,忠臣义士泣血痛心几四十年矣。
今不因狂虏之败盟、中原之思宋,奋其武怒,以为恢复之计,此时一失,遗民向尽,南北之势遂定,英雄得之,反为万世子孙无穷之忧,故曰越淮而战,最上策也。
虽然,天下未有无其本而有其末、无其事而有其功者,使吾兵强而众、将智而勇,罗落周密,财力充裕,中原有响应之诚,狂虏有必败之势,长驱而前,一战而定,忠臣义士孰不愿之?
今乃不然,将不抚士,不足恃也;
士经新衄,未可用也;
长淮以南,鞠为丘墟,而无籓篱之固也;
鬻爵度僧,尽用弊法,而无岁月之储也;
向义之民惩陈、蔡之祸,有狐疑之心也;
新立之酋袭累世之业,未见可取之形也。
设今欲为进取之计,必以重兵镇临淮下蔡,以引北方,虽未深入而有危道三焉。
夫二镇者,淮南之门户也,为国譬如家,今有据人之门户而主不争,必有深谋存乎其间,不然则必争矣。
吾将分兵以屯,则不足以禦虏之争;
将悉兵以屯,则后无精锐以为之继,使虏兵四合而外援不至,则守不固。
以全师而不能固一城,则事势去矣。
此其危道一也。
二屯隔在淮北,而长淮可涉之处甚多,若虏以数万人缀吾二屯,而简精锐径渡他所,以捣吾之虚,则二屯必退而自救,一去城守,腹背受敌,彼先据吾便地,主反为客,有必败之势。
设欲坚守以牵制其后,则吾之江上备禦必寡,而虏之奸计得以行矣。
此其危道二也。
虏若深知吾情,以万全相困,尽空河南以诱我师,坚守河北以待吾敝,吾将缓而不进,则无以慰中原之心,进而无得,则何以为持久之计,旬月之间,情见势屈。
马肥兵合,彼以十万骑徐驱而来,彼众我寡,彼逸我劳,陈之平原,步骑不敌,元嘉之事,商鉴不远。
此其危道三也。
有危道三而欲进取,众人之所寒心,安得不少加隐忍,以为一二年后图之计乎?
越淮而战,既未可轻议,故有沿淮而守之策,虽然,守淮亦不易也。
安丰至于楚,上下七百里,当屯者五,内为五屯之后,继当屯者三,大屯二万,小屯一万,略计用精甲十二万人,而辎重不与焉。
料今诸军,未及此数。
若兵少而强欲分之,形势寡弱,篱落不固,一处失利,望风引退,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
又观自古号为重镇者,皆城池高深,守禦备设,粮储充衍,兵力强盛。
贼方远来,利在速斗,吾则因变制宜,以长策持之,可战则战,可守则守,战不战,常在我而不在敌,吾制其权而敌反从之,故其强易弱也。
今自淮以南,大镇皆无城池可恃,惟寿春仅有之,而城守之备百无一有。
狂虏之来,吾之诸军度其不可固守,则怯者退保,而勇者侥倖于一战,舍吾所长,堕彼之计,彼所以易为力,吾所以难为功也。
又况合肥以北,水运不通,近者钟离寿春屯军甚寡,而旬月之间时告匮乏。
钟离寿春、安丰皆宿重兵,则馈运之夫不减数万,淮南归业之民既不可役,江南本根之地又难重困,未知何以继之?
议者欲以运船入淮,此又非长策也。
自泗至濠,自濠至寿,至安丰,相去皆二三百里,深涉敌境,溯流而上,虏若以轻兵抄之,粮食舟船悉以资寇,可不虑乎?
比者陆运丁夫甫及渡江而道亡者十二三,水运兵稍仅达淮阴,亦或群聚而舍去。
人情岂不愿忠于国,诚畏死亡而恶劳苦也。
议者曰:「吾兴屯田矣,粮不患乏也;
吾招降附矣,兵不患寡也;
吾作堡塞矣,守不患弱也」。
此又不然。
兴屯田而兵不足以护之,赍盗粮也;
招降附而兵不足以接之,遗贼禽也;
作堡塞而兵不足以援之,为寇守也。
祖逖尝屯田谯北矣,熟则寇至,行之数年,不得其利。
褚裒尝纳鲁群之降矣,覆师代陂、河朔二十馀万口,皆不能自拔。
南唐白甲军屡败周师,卒无预于淮南之存亡。
抑又有甚不可者,屯田应募之人,大抵强壮者一,而老弱居其六七,以次农夫所食计之,岁虽大穰,仅能糊其口,稍有凶旱,固不足以自给,况敢望其有馀以省馈运乎?
今种艺之时既已久矣,北来之民且当坐食,官不廪之则立见饥困;
欲常给之,则望来岁犹甚远也,旷日持久,赈救不逮,则新附之民群聚为剽,与旧民势不相安。
郡邑之吏,恩信不足以怀,威令不足以禁,一夫异心,祸不可测。
此其甚不可一也。
重镇臂也,堡塞犹指也,臂之不存,指将安附?
今吾两淮重镇既不可恃,而欲恃堡塞以当虏人,是犹废其两臂而欲责十指之用也。
牛虽瘠,偾于豚上,其畏不死。
郭默李轨皆以奇才为坞主,而后无大援,终不能撄石勒之锋,则下于二子者又可恃乎?
两淮事体与旧不同,去岁未及收成,虏骑已入,堡塞之民尚恃累年之储,稍可持久,今一旦荡尽矣,秋高寇至,馀粮栖亩而驱之入堡,将何所得食?
与其聚为饿殍,孰若纵其避寇,尚可以苟生乎?
此其甚不可二也。
二者既不足恃,而欲以单寡之师沿淮而守,诚不易也。
故有夹江而戍之策焉,其说曰:「我师可守而不可以战也,淮南可以轻处而不可以重镇也,朐山可迁也,泗、寿可弃也。
吾画长江而守之,彼岂能轻舍戎马以与我争舟楫之利也?
举淮南而空之,彼岂能千里馈粮以与我为持久之计也?
吾以东军屯广陵,西军屯历阳,以为夹江之形势,小入则逆而击之,大至则避而守之,蓄锐以待其敝,徐行以蹑其归,此诚因时量力之计」。
然以理揆之,则有不可者八焉。
自古迄今,但有劳师费财以争要害之地,未有举数千里尽弃之者。
淮南我之籓篱,失淮南长江之险与彼共之。
淮南之不可轻弃一也。
国家财用与古不同,京口建业与行在之兵所仰给者,半出通、泰,去岁虏骑临江,曾未月馀,而二屯有乏财之虑。
若弃广陵,则二州不守,是不战而坐自毙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二也。
朐山自古为重镇,在今日尤为要害,盖昔都建康,则海道乃牵制之师;
今都武林,则海道为腹心之疾。
朐山之存亡,实关江南之利害。
去岁幸天赐我以开海上之功,今若委而去之,则山东之动息有不得而闻者,岂不殆哉!
淮南之不可轻弃三也。
淮南之地,土皆膏腴,虏若以重兵扼广陵历阳,而以馀军为屯田之计,因其农隙城而守之,则吾之势蹙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四也。
晁错言中国之长技五,匈奴之长技三,今之黠虏兼而有之,其不及江南者,舟楫而已。
去岁采石之战,虏船乃仓猝所造,例皆薄小,操舟之人,又非便习,故我师击之易于拉朽。
及其据广陵也,控引清河艨冲,用濒河棹手,刻期将济,京口为之震动,虽胜败未可知,亦已危矣。
今若轻弃淮阴,使复行前日之计,则吾之长技,将与彼共之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五也。
长淮之滨,诚为难守,然其间山川之阨塞,可以控制而要击者非一也,今将尽弃以纵敌,是不断大岘之说也,是不塞成皋之说也。
长江之上,首尾隔绝,可挠之处甚多,彼投兵死地而我欲坐而制之,亦不易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六也。
自虏败盟,荆襄、巴蜀之师喋血以收故地,尺攘寸取,犹未有济也,一旦纵敌,使以重兵临江,而以旧境要吾之成,吾将拒之则不能无惧,吾将许之则恐绝中原之望,失将士之心,疑惧交战而间隙生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七也。
议者曰:「吾非弃淮南也,特不以重兵远去而观事之可否耳」。
是又不然。
广陵历阳皆非控扼之要地,贼若水陆并进,而我师汎舟于江有还顾之心,其势必不战而退。
强寇在前而欲退师,则瓜洲、杨林是其成鉴。
如此则名为夹江而戍,其实已弃淮南矣。
此其不可者八也。
夫自三国分裂,以及东晋、南北、五代之际,江淮战守之术未有不出于三策者,今乃曰皆未可用,是终无策而可乎?
不然也。
泥古人之迹而昧当今之宜,不若求古人之意而适当今之用。
兵之为道诚多变矣,其大要不过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今之所谓天时,虽不论可也,所急者地利耳,所赖者人和耳。
分屯淮阴、盱眙以捍清河,堰瓦梁、固清流以扼中道,阻下阁、重山之险以守淮西,此因地利之说也。
广招募以重督府而固根本,明赏罚以悦人心而励士气,严保伍以禁奸民而助军势,此致人和之说也。
地利有二:有自然之地利,有使然之地利。
自然者非人不守,使然者非天不因,不可不加察也。
淮东最为今日要害,而清河又当虏人舟船之冲,淮阴、盱眙是其控扼,其地多水,非骑兵用众之地,曩者凶酋固尝畏之。
广陵以西、滁阳以东,平原旷野,利于用众,昨虏渡淮,分兵东驰,三日而入滁阳五日而战六合七日而至仪真,乃绕出淮东军后。
邵宏渊以众寡不敌,力战而不能抗,非将士之过,失地利故也。
滁河翕受淮东众山之水,瓦梁居其下流,堰而潴之,六合西北可使浸为大泽,沮洳泥淖,骑无所骋;
环滁皆山,而清流关为之喉襟,其地险阻,亦可为控扼之处。
淮东之地利也。
淮西合肥以北,平原千里,惟利骑战,而我师经杨林、瓜洲之衄,丧马甚多,不可弃吾险阻与彼争利。
惟山口以东至青阳,重冈复岭,非用骑兵之地,宜因而设险,以为拒守之计。
淮西之地利也。
今去防秋不两月,宜速遣材智强力之士与谙晓渠堰者,往视瓦梁之利害,而程其功用之多寡,速发江南旁郡丁夫,募淮南游手与大军杂作,既成则置屯其上,以千人守之,时其缮修而防其盗决。
仍遣军将之明练与干官之材敏者,同往清流,视其关隘而营筑之,并诸山之间道,茍可以过师者,皆相视焉,可堑则堑,可栅则栅,或累石以隘其道,或槎木以塞其径;
不可塞者,则置候望以守之,仍以便地筑垒以示持久。
四山凭高之处,多置烽燧以伺察警急;
又遣官属合肥之军,与其主将亲自按行,自山口达于青阳,凡可以为关隘者稍加人力,如清流之制,则两淮之形势成矣。
形势既成,然后悉淮东之军分屯于淮阴、盱眙,而以偏师屯于滁阳
淮西之军分屯于合肥居巢、含山,而以偏师屯于舒城寿春钟离安丰,留马军一二百骑列铺以为斥堠
虏之未至,使将士解甲休息,牛酒日劳,以养其锐气,又使募其民以为向导,相与弋猎,驰骋出入乎山泽之间,以习知其道里远近、曲折险易之处,山泽高下、扼塞要害之形,无间新远,莫不毕至。
虏若来寇,则淮阴、盱眙之军临朐,而淮东之守固矣。
虏之小入,则合肥之军简吾精锐逆击,以挫其前锋;
居巢、含山之军分扼下阁、柘皋、青阳之险,以虞其冲突。
虏若大至,则合肥之军亦敛众以就柘皋之屯,据险而守,勿与之轻战;
舒城之屯不易其处,以蔽庐江,而淮西之备设矣。
虏欲进不可,而急于与我斗,则其情易见,然后乘间伺隙,出奇合变,利以诱之,伏以待之,吾既习其地利而彼轻堕吾之计中,可一战而破也。
此说诚行,有三利而战胜不与焉。
兵屯便地,水运流通,人力不费,军食不乏,一利也;
虏之间探必知吾情,守备既修,奸谋自阻,二利也;
险塞既成,居民有恃,流冗来归,物力渐复,三利也。
议者必曰:「淮阴、盱眙未易守也,刘锜以全师据之,卒舍而退,今之将士,能否未可知,而必其守,可乎」?
是不然。
非败而退也,虏出其后而归,以自救也。
今瓦梁既立,清河既固,无后忧矣,淮东之不可弃,其辨之已详,又何疑焉?
议者又曰:「瓦梁,吴之涂塘也,孙权作以淹北道,用兵十万人,其功力必大,今能为之乎」?
是又不然。
吴之役在魏境,而广陵去棠邑不四舍,故必重兵以护之,而又并力以作,筑城以守,用人不得不众。
今吾乃作于内地,必不若是之烦费可知也。
就令用工十万,其费几何,而能省兵数万,亦何惮而不为?
思小费而忘大患,非良策也。
议者又曰:「瓦梁之下,良田何啻万顷。
今堰一成,漫为陂塘,所失大矣。
利未见而先睹其害,人谁乐从」?
是又不然。
虎豹之为害也,焚山不顾野人之菽粟也;
蛟蜃之为害也,竭泽不顾渔人之网罟也。
今将捍天下之大患,而恤区区之田,不已闇乎?
两淮膏腴,何啻千里,皆为荒榛,谁能恤之?
又况此堰一成,其旁高仰之田必为沃壤,民从而耕之,是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也,复何虑乎?
议者又曰:「南唐岂无瓦梁,而周师乃自清流以趋六合,方冬水涸,岂能断虏来之道乎」?
是又不然。
吾作瓦梁,非以断道也,既守清流,又以为重险也。
浸其平原,要之隘路,虏与我师竞逐乎寻常丈尺之地而无所用其众,争衡乎沮洳污泽之中而无所骋其技,彼虽至愚,岂肯轻涉絓地以自入于天牢地陷之间哉?
议者又曰:「清流之险不足恃也,皇甫晖以数万人守之,太祖皇帝以二千兵取之如拾芥,况欲以偏师守之乎」?
是又不然。
天下无不可守之险,剑阁、长江亦尝失利,又可弃而不守乎?
太祖皇帝神武也,且有天命,皇甫晖庸将也,以十倍之众不能持久而仓猝于一战,是以取败,安可以常理论哉!
虏知吾设重险以待之,必不用大众而以偏师来,吾亦以偏师当之,且得地利,无患不胜。
矧吾步卒精强,短兵便习,以寡可当虏人之众,固不待兵之多也。
议者又曰:「淮东之地诚不可弃,寿春合肥皆为必争之地,又可弃乎」?
是又不然。
地有常险,兵无常势,以常理观之,寸地亦可惜,以权宜论之,力所未及,不得已也。
淮东、西地利不同,吾之为守不容不异。
窃又譬之壮夫之搏虎以力,羸人之搏虎以智。
以力者攘臂而下车,操戈而前斗,与之决一旦之命,此力战之势也;
以智者设其陷阱,张其机弩,使之咆哮而前,自堕吾计,此设险之势也。
去岁,我师甚可禦寇,不幸将非其人,不战自败,既失所谓壮矣;
今士气不振,军行单寡,殆如羸病之人,得不变而用智乎?
议者又曰:「若轻寿春则光、黄无援,虏将自彼而入」。
是又不然。
光与蕲、黄相去皆数百里,水运不通,非用大师之地。
若分兵而来,吾以九江之屯固守其前,而以襄汉之师声援其后,势必可解。
假使吾之重兵屯于寿春,岂能禁虏之不向弋阳哉!
议者又曰:「古人皆疾战以定天下,守险抑为下策,不足用也」。
此又不然。
新造之国与已成之业不同。
草昧之初,英雄无定主,生民无定志,事成则帝,不成则虏,亟战以决雌雄,诚不容缓。
至根本既立,人民既安,较之一掷,不若出于万全。
今日之业虽未大成,要以安国家、定社稷为主,不可轻也;
又况战守常相因,战所以为守,守所以为战,初无定形,要不失吾地利斯可矣。
议者又曰:「淮西重山之险不著于传记,前人未之守,何足恃乎」?
是又不然。
天下无常势,或分为十二,或合为六七,鼎峙而为三,中分而为两,莫不各设险以固其国,岂山川必若江淮而后可乎?
战于平原,粗得地利犹可胜敌,孰谓连山之阻,从而修之不足为阻乎?
曩岁败虏于彼,盖由我得地利,而下阁为之牵制;
王权之弃昭关,由不守下阁,而虏师入之,遂出我师之背,此又成败已然之效也。
议者又曰:「陆运之夫尚谓劳费,筑堰修险,其何以堪」?
是又不然。
事有轻重,时有缓急,人皆知之。
民情虽好逸而恶劳,亦必好生而恶死,孰肯以负担版筑之勤,忘蹂践囚奴之苦哉?
与其飞刍挽粟而徒费,不若治堰设险而有用也。
议者又曰:「去岁虏退,亡失已多,夹淮诸郡,亦皆荒梗,其势未能再举深入,何必先为烦费?
来而图之,亦未晚也」。
是又不然。
彼若果有内衅,未能大举,或知吾有人,不敢轻动,诚恐有之。
然解纷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抟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虏若有谋,必攻江淮以求吾成,则关中山东之师不战而自退,安可恃其不来乎?
使吾设险于此,而虏不敢南下,则吾已全胜,此上兵伐谋之说也。
至而图之,将噬脐矣。
议者又曰:「审如此策,能保我师之必胜乎」?
是又不然。
仲友所论者,地利耳,抑又有人事焉。
若百将一心,三军同力,虽百万之师、滔天之寇,犹可败也。
若将不恤士,士不用命,虽金城千雉,天堑万里,犹难恃也。
仲友敢献人和之说。
窃观自古江南之兵,未有如今日之寡者,盖古者军民一道,故民富则兵益多。
今日兵民异道,故兵多则民必困。
加之息兵以来,奸臣误国,诸处大帅任用匪人,隐滥尺籍,名存实亡,朝廷平时眩于虚数,恃以为安,一旦出师,乃飞檄而请救,今虽知之而未能覈也。
料今现兵以守两淮犹恐未足,而大江以南,京口建业本根之地,殊未有以镇之,万一不捷,何以为继?
又观近日军情骄而易怨,稍不如意,浮言胥动,上下茍且,几有臂指不相运掉之处,彼谓国家恃我为命,而他未有以制之,其势不得不尔。
若吾在内之军足以当之,则恩易以制而号令行矣。
虽然,朝廷尝令诸将募兵矣,既所得不多,其间复有冒滥,今将如何而广之耶?
仲友以为今日招兵不当于沿江诸郡,人情谁不恶死?
彼目击两淮诸军战斗死伤、暴露疾疫、道路流离之祸,虽有重赏不能使之为兵,彼之所畏,有重于所欲故也。
惟山越之民剽悍轻疾,类以私贩自业,曹聚为群,动辄数百,豪民以气力相高,蓄养游手,教习兵器,颇成部曲。
若于闽浙、江湖素号风俗强犷之地重立赏募,能招集强壮、堪充行阵及五十人者,则命以军功之官,使长其人而食其禄,递而加之至于千人,各有等差;
其有愿为屯田之兵者,则一以当二,倍加其禄;
州县之官能募及其数者,比类赏之。
如是则私贩之党与豪民之部曲、与游手之民,皆可号召而至,不数月而十万之众集矣。
又于沿海诸郡山多材木、水道流通之处,多造战舰,令至千艘。
富人能以私财为官造舟者,计其工费,视募兵推赏,然后以所得兵分二屯驻之江上,以为淮军声势,战舰水军布列津要,以备缓急,各选宿将之宽厚得众、纪律整肃者为之长。
示之战阵,使知方圆曲直之形;
勒之金鼓,使知坐作进退之法;
教之武艺,使知骑射击刺之便。
以身拊循,教而勿诛,以信率励,宽而勿纵,使其稍稍习熟,上下相安,将知士心,士识将意,明之以号令,示之以赏罚,教之既成,然后用之,将何施而不可哉!
此广招募之说也。
古语有之:「赏罚中则兵强」。
人孰不爱其生,今使之履锋刃、蹈矢石,出入乎万死一生之地者,岂他术哉?
重赏诱乎前而严刑驱乎后耳。
其可使之不当乎?
虽然,朝廷尝窜王权、刘汜矣,又易成闵戚方矣,又不吝厚赏以答战胜之勋矣,今将如何而明之耶?
仲友以为兵之刑赏不当专以成败论,要观其用命与否耳。
《甘誓》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是也。
去岁,诸将固有于尉子之战,驰入万众以救姚兴身被重创者矣;
杨林之退,身履兵刃,励士力战,为诸军断后者矣,而赏未有当功也。
固有身提禁旅、来援淮右,首鼠观望,旬日不进者矣;
有安坐旧屯,妄奏克捷,劫执降人欺为卤获者矣,而罚有未当罪也。
又况六合之战未见显赏,淮西之败未见严诛,则未厌人心之甚也。
仪真之民皆能言六合之战,虏兵数万而我师不满三千,弓折矢尽,力战不休,继虽引退而虏犹踌蹰不敢径进,刘锜得以退师,此战与有力焉,未见显赏,何以励敢死?
去岁淮西众力不少,器械精新,望风引退,长淮失险,偏师死斗而勿救,健马尽弃而不顾,杨林踌践,由先奔,两淮涂炭,由纵敌未即严诛,何以谢天下?
今天子既以大权全付相公,罚罪赏功在此一举。
劝惩既行,将士畏慕,虽使之赴汤蹈火犹可也,而况他乎!
此谨赏罚之说也。
荆扬之民,天性轻剽,易动难安,边境拿兵,锐师悉出,远方传闻常多失实,奸人乘之煽惑,愚众潢池弄兵,不可不虑。
州郡之兵素无纪律,骄惰成风,去岁调发已出勉强,涉冬而归,颇多死丧,今秋复发,其势倍难。
畏死偷生,亦何不至?
可潜消二变者,莫若保伍而已。
虽然,去岁朝廷尝下保甲之令,州郡行之,扰民无益,今将如何而严之耶?
仲友窃以为天下之事,讲之贵乎熟悉,行之贵乎果断,保甲重事也,周之乘马,齐之内政,唐之府兵,不过乎是。
去岁乃因人言,率意下令,初无法制可以遵守,郡邑人自为政,岂能不扰?
今若博询众人之言,详问四方之俗,熟究其利害而悉为之法制,使郡邑有所遵守,亦何患其扰哉!
行伍既成,则不独保乡闾、察奸盗而已,可以漕运,可以守禦,可以据险塞而张疑兵,可以治濠堑而修壁垒,举沿江诸郡分番而迭用之,数万人易得也,其为兵之助,不亦大乎?
是严保伍之说也。
三说诚行,先有三利,而战胜不与焉。
军声既振,勇气自倍,黠虏闻之,丧其精胆,一利也;
犷悍之夫,悉去为兵,善良安居,内无窃发,二利也;
内外相制,威令易行,保伍严密,奸人必获,三利也。
议者又曰:「江南之兵类皆脆弱,不可持久,不若广招降附,募其壮者以为兵」。
是又不然。
自古南北相持,南兵常以寡当北兵之众,以一当十者,史传屡见之矣。
项羽以江东子弟八千转战中原,李陵荆楚步卒五千深入沙漠,刘牢之以北府兵五千破斩梁成,陈庆之以白袍六千乘胜入洛,南兵之精强如此,顾其将何如耳?
议者又曰:「今使富人纳赀而与之官,彼犹不愿,矧使之募兵,其谁从之」?
是又不然。
鬻爵之令不信于民久矣,彼以无事之后,必为弃物,是以不愿。
今募兵则军功也,又不待参选而已食禄,是朝费而夕荣也,且有功名之望,其谁不欲?
矧私贩之魁首,奸恶之囊橐,一旦应募,则去盗贼而为王官乎?
虽然,必重其赏而不可以吝,赏薄则人必不从。
若以百人而一官率之,不过千官而得十万众矣。
今一捷而受赏者数万人,冒滥甚多而不能吝也,何独于此而吝之?
议者又曰:「以今现军而财力不给,今欲遽增十馀万众,则金谷、器械、赀储之费,何以给之」?
是又不然。
曩者拿兵之际,数大将之屯,其兵数殆倍于今,彼时既能给之,岂今而乃不能。
盖开合敛散之未善,而耗散侵盗之尚多也。
今欲强国势而立主威,非兵曷济?
乃欲以乏财废之,将坐待其毙乎?
议者又曰:「熙、丰保甲之弊,人皆知之,今乃欲蹈其辙,不亦难乎」?
是又不然。
井田之制,新室用而乱,唐室用而治;
车战之法,马隆用而胜,房琯用而败。
法之善否,亦在人而已。
祖宗之时,海内久安,朝廷之兵不下百万,无故而兴保甲,人是以扰。
今时方艰难,兵势寡弱,人有自保之心,因时而利导之,不亦可乎?
但当熟议而谨守之,不当因噎而废食也。
议者又曰:「山泽之民既多喜乱,一旦结为保伍,使之私习战斗,无乃导之为乱乎」?
是又不然。
天下之民善恶常相半,惟善者无以自保,则恶者得以肆行。
保伍既立,则善人安而恶人惧矣。
若重城郭而轻郊野,使有以十制一之势,旌旗器械悉藏诸富民士大夫之家,而细民不得而私有,亦何遽至于召乱哉?
议者又曰:「今之民力已匮乏矣,朝廷方将责其助君之须,又使之为保甲,有旌旗、器械、金鼓之费,不几于重困乎」?
此又不然。
保甲良法也,非乘有事之际不可以兴,彼富人者,类皆高赀而多怨,尤惴惴有寇攘之忧,今吾之法将以卫而安之,彼亦何吝乎一时之费哉?
若择其邻里士大夫之贤者而统率之,亦不患乎扰人矣。
由前之说而得地利,由后之说而得人和,因之以天时,持之以岁月,则设险之策可进而为守淮,守淮之策可进而为攻取,利则可为恢复,退不失为固守之计矣。
虽然,此特区区管见,不足进于相公之前,抑又有私忧过计者。
自古大臣分阃外之权,任天下之重,内必有同心之贤以济其谋,外必有实用之材以办其事。
大臣之于君,诚有鱼水之亲也,诚有云龙之会也,然而握大权,制重兵,其情虽亲,其迹易疑。
至明蔽于肤受之愬,慈母惑于三至之言,虽郭子仪之忠见害于元振,则功或不究,必有忠信哲艾之士,谋谟足以动悟人主,忠力足以折服奸伎,以为吾之内助,则君不疑而谋以济,若李西平陆宣公为之主是也。
大臣之于事,智谋诚足以察也,器识诚足以任也,然而运筹决胜者,不亲汗马之劳,发踪指示者,必有获兽之犬,茍违节度,易于取败。
诸葛亮之贤,见误于马谡,则事或不成。
必有战胜攻取之将,忠义足以感三军,智勇足以应万变,以为吾之外助,则力不劳而事已办,若裴晋公李光颜为之战是也。
相公忠孝贯日月,德望冠本朝,天下之士莫不延颈归心,乐为之用,诚不患其无人。
然恐万一之中有分毫不如人意,以害为山九仞之功,岂可不深思而熟虑哉!
仲友愚无所识,不胜忠愤激切之情,辄贡狂悱,惟相公少加择焉,天下幸甚(《悦斋文钞》卷三。)
据文意,「镇」字下疑脱一「犹」字。
光宗皇帝劄子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五、《水心文集》卷一、《水心别集》卷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六
臣恭惟陛下始初临御,思深虑远,曾未浃旬,遽诏中外之臣各以其言疏列来上,诚欲治之主正本始之先务也。
臣不敢汎滥条奏,苟应故常,惟陛下少留听焉。
臣闻古之号为贤君者,必能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
能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知病所在,锼剔根柢,不惮改为,则虽已衰复兴,垂败复成,终必得其所愿而后已。
不能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因循姑息,随目前之苟且,望他日之远大,错施杂用,精神不应,文理差舛,久而无验,心志怠忽,则虽已兴已治之馀,衰乱出焉,况欲求其兴且治乎!
所谓当先明治国之意者何也?
盖当微弱之时,则必思强大;
当分裂之时,则必思混并
当仇耻之时,则必思报复;
弊坏之时,则必思振起;
当中国全盛之时,则必思维持保守;
当夷宾服之时,则必思兼爱休息;
先视其时之所当尚而择其术之所当出,不可错施而杂用也。
、三代,莫不皆然。
秦、汉以还可称之君,暨我本朝艺祖太宗,圣人迭起,积其勤劳,奋其勇智,功隆业钜,垂裕来叶,何尝有迷其时而误其术者哉!
陛下以臣之言视今之时,则其时果当何尚,而其术果当何择欤?
岂以为微弱而当思强大,分裂而当思混并,仇耻而当思报复,弊坏而当思振起欤?
抑以为中国全盛而当思维持保守,夷狄宾服而当思兼爱休息也?
无乃当微弱、分裂、仇耻、弊坏之时,而但处之以中国全盛、夷狄宾服之势;
用维持保守、兼爱休息之术,而欲庶几乎强大、混并、报复、振起之功欤?
治道之象,微而难知。
臣虽至愚,窃论今日之事,恐其由前之时而处以后之势,用后之术而欲求前之功,补泻杂医,不能起疾,禾莠参种,迄靡丰年,此所谓治国之意当先明者也。
诚先明其意,则国之所是可斟酌而定,议论趋向可审详而决,课功责效可岁月而待。
臣昧死,愿论今日之未善者六事,皆治国之意未明之故。
何谓未善者六事
今日之国势未善也,今日之士未善也,今日之民未善也,今日之兵未善也,今日之财未善也,今日之纪纲法度未善也。
何谓今日之国势未善?
请即汉、唐之兴废,以考见宣和靖康之始末。
汉中衰也,为王莽所篡,尺地一民非诸刘之有矣。
然其人心犹未溃也,故光武以宗室疏属,至与乞食之饥民聚谋协力,卒以诛而尽复汉业者二百年。
唐自天宝之后,大乱相乘盗窃名字跨据藩镇者接踵,加以世有内患,日就衰削。
亦以其人心犹未溃也,故犹得专主,行其命令,尽羁縻其土宇者百五十年,不至于播迁不复而使中原遂为左衽也。
国家宣和靖康之变,虽曰小人造衅,力取幽、燕,贪功不靖,激成祸乱。
三镇虽割而其民未尝愿降也,京师虽陷而天下未尝有变也,虏虽以威立张邦昌刘豫,而奸雄未有崛起而与我抗者也。
建炎巡幸,远至温、台;
从卫隆祐,分适洪、赣;
川、陕处置,自为捍禦;
三方阻隔,不相闻知。
然臣民奔走爱戴,无异平日。
刘豫再犯江、淮,兀术复取河南,震动陵逼,自以为豕突之势莫之敢校,然将士用命,首尾鏖击,以退却而兀术大败,卒甘心而求盟焉。
是自宣和之末绍兴十年之后,凡二十年之间,中国实无溃叛之形也。
然终不免于罢兵增币,分裂南北以和寇仇,大则无东汉戡复之勋,小则无晚唐羁縻之政,何也?
此臣所以深疑当时治国之意未明,于微弱、分裂、仇耻、弊坏之时,猥用维持保守、兼爱休息之术,枘凿不合,矛盾相戾,畏而安之,佐成其锋,以致此也。
自是以来,几二十年,颜亮凶狂,离其巢窟,跳踯一战,鼓声所震,常、润之屋瓦几无宁者。
当是之时,我方过于防虑,岂敢谓其真送死乎?
然而胡人篡之,华人叛之,卒殒其首。
于是中原响合,殆将百万,而我以素无纪律之兵,声势不接,犹能所向有功。
是中国虽名属彼而实未尝溃叛于我者如故也。
自是以来,休而息之,爱虏而不敢爱中原者,又几三十年矣。
岁月虽已远,长老虽已亡,号令虽已绝,然而臣揆之天理,验之人心,察之事势,虽其名属彼而实未尝溃叛于我者犹在也。
陛下盍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而斟酌国是于此乎!
且夫微弱者必思强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是也。
分裂者必思混并,秦、晋、隋之力争艺祖太宗之无敌是也;
仇耻者必思报复,少康、越勾践汉武帝唐太宗是也;
弊坏者必思振起,秦孝公周世宗是也。
岂昔之能斟酌国是于此,而今有不能乎?
若曰「业已然矣,吾独奈何」?
又曰「天不悔祸,吾其敢逆」!
事之未立,则曰「乘其机也」,不知动者之有机而不动者之无机矣,纵其有机也,与无奚异!
功之未成,则曰「待其时也」。
不知为者之有时而不为者之无时矣,纵其有时也,与无奚别!
然则用后之术而欲求前之功,治国之意终于未明,而今日之国势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士未善?
自古国家,曷尝不以任贤使能为急欤?
然而以意行事,以人胜法者,乃今日之所讳也。
故事之曲折,无不诿法;
习而行之,吏胥所工,士大夫愧焉。
幸时无事,将迎唯诺,自可称职,而贤能遂至于无用矣。
其无用也,故今之脩饬廉隅者反以行见异,研玩经术者反以学见非,志尚卓荦者反以材见嫉,伦类通博者反以名见忌。
是岂世之恶贤能欤?
贤能之无用,势有以激之也。
锢于朋党,沈于卑贱,老于岩穴,何不可者!
然而臣窃怪其既无用于今世矣,而风流日以坠失,士俗日以颓败,官无素望,人无定品,诸路无平时之帅,群僚无充事之员,举踌躇叹息而且以乏材为患者,何欤?
岂其既以为无用而可以抑遏,又以为有用而不可磨灭欤?
然则以为有用而不求其实而收之,以为无用而不思其弊而救之者,何欤?
此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士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治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士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民未善?
三代之养民,臣犹未敢言也。
若夫汉当文、景之际,则公私有馀,武帝则萧然耗矣;
江左元嘉之政,其盛衰亦然。
盖民之贫富,专系其用兵之多少矣。
绍兴之中年乾道淳熙,将五十年,中间用兵一二年尔,亦可谓少矣。
民之富,州县之宽,宜与文、景比,而今日独奈何民力最穷,州县最困欤?
试即士大夫而问今天下之县曰,「某可为欤?
某不可为欤」?
其不可为者十居八九矣。
又试即士大夫而问今天下之州曰,「某可为欤?
某不可为欤」?
其不可为者十居六七矣。
又问其「不可为者何事欤」?
曰:「月桩、板帐钱尔,经总制、上供尔,归正人、官兵俸料尔」。
又问「民力之所以穷者何说欤」?
曰:「役法尔,和买尔,折帛尔,和买而又折帛尔」。
然则国家有休兵之实过于文、景,而天下被用兵之害甚于武帝,何欤?
此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民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治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民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兵未善?
古人之兵,以宿师为拙,以聚屯为病,不敢别异于民而特养之,虽特养之,不多数也。
一朝有事,菽椹其食,料简其民,虽少而未尝不胜者,厉而使之也。
今之特养者,将兵、禁兵、厢兵,世世坐食,总其成数,斯不少矣。
古人之兵患未得此数尔,固足横行于天下。
又有特养之大者,御前之军,屯驻四处,铸兵买马,截拨纲运,赀力竭矣,然而上下徊徨,皆曰「兵不可不养也」。
屈意仇雠,坚守盟誓,行人岁遣,琛货空矣;
然而内外怵惕,又皆曰「兵不可用也」。
不知兵既不可不养,而何以反不可用欤?
统副非人,朘刻廪赐,卒伍穷饿,怨嗟流闻。
议者又以为「就使用之,终不可以致其死命也」。
不知既不可用而徒养之,又何以徒养之者为累欤?
然则昔人之能厉其兵虽少而必胜,今日之以兵自累虽多而愈弱者,何欤?
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兵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为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兵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财未善?
财之善者,不曰「米粟布帛取于民力之所有」欤?
及王制浸废,运鱼盐、榷酒茗以佐用度,然终不尽利,而亦不尽以金钱责其下之所无,虽少而不得不足者,盖亦未至于一切肆行而不顾也。
今之茶盐净利,酒税征榷,何其浩大欤!
汉、唐极盛之时,尽一天下之输,曾未能当今三务场之数。
其又有浩大者,经总制钱,强立窠名,从而分隶;
和买、白著,折帛、折变,再倍而取;
累其所入,开辟以来未之有也。
入既若是,出亦如之。
盖尝仓猝不继,相视无策,遂印两界会子而权之者,有年数矣。
不知取钱之多既若是,而何以卒岁扰扰,反忧不足欤?
今天下幸欲暂安于无事,而徒以是钱为患也;
设更有事,其一切不顾而取之者,又将覆出欤?
夫昔者不敢尽取虽少而犹足,今日不顾而取之虽多而犹匮者,何欤?
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财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治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财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纪纲法度未善?
昔之立国者,知威柄之不能独专也,故必有所分;
控持之不可尽用也,故必有所纵。
三代以上,星分棋布,悉为诸侯,其自居者千里而已。
此非后世之所能,然犹坚植其四隅,倚之捍禦;
封崇其险阨,示以形势;
至于对立鼎峙,雌雄所争,则必隆其委任,多其分画。
岂无外重生奸跋扈致寇之患哉?
历代相承,莫之或变,盖非不欲其密,而亦不能不使之疏也。
然则尽收威柄,一总事权,视天下之大如一家之细,孰有如本朝之密者欤?
呜呼!
靖康之祸,何为远夷作难而中国拱手欤?
小民伏死而州郡迎降欤?
边关莫禦而汴都摧破欤?
今犹弗之悟也,岂私其臣之无一事不禀承我者为国利,而忘其雠之无一事不禁切我者为国害欤?
岂其能专而不能分,能密而不能疏,知控持而不知纵舍欤?
此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纪纲法度未善也,陛下盍先明之乎!
若为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纪纲法度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恭承明诏,念军国之利害不能究知,生民之休戚无以自达,法或不宜于俗,事或不便于时。
臣固以为无大于此六者矣,然而当先明治国之意而已。
不先明治国之意,使此六者本伤而末坏,心蠹而枝披,支离涣散,而臣之议论无所复用矣。
诚先明治国之意,则臣今所论,特其目耳。
源流汗漫,变故万端,非兼考古今,不能尽其理;
非并知难易,不能通其变;
非独悟良策,不能操其决;
非豫睹成效,不能待其久也。
陛下不以臣之愚,试留听焉。
诚欲先明所以治国之意,则固当视今之时。
陛下以为今果何时欤?
果微弱欤?
则意固在于强大矣;
果分裂欤?
则意固在于混并矣;
果仇耻欤!
则意固在于报复矣,果弊坏欤?
则意固在于振起矣;
在陛下审观熟察而已。
然则谓今之时为中国全盛、夷狄宾服者,臣恐其名托之而实非也;
谓治国之意当维持保守、兼爱休息者,臣恐其形似之而实谬也;
在陛下果断改为而已。
臣伏观寿皇圣帝在位二十八年,英武刚健,勤劳恭俭,整厉臣工,变移风俗,大志未酬,亲授陛下。
舜、禹之美,二《典》所载,若帝之初,何以过焉!
陛下严祗寅畏,足以膺受付托;
仁恕温厚,足以慰答徯望
虚心无我,足以容受正直;
广览兼听,足以照临欺蔽;
至公寡欲,足以杜塞侥倖;
长驾远驭,足以招徕英杰;
于此而先明所以治国之意,又何难哉!
譬之行天下者,在所问津而已。
干犯旒扆,无任恐惧!
代人上殿论州郡事劄子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八九、《山房集》卷二
臣幽沉田里,多历年所。
瞻望阙廷,永叹无阶。
今者伏蒙天慈记怜,既已起之名城,以责来效,又特促上戍期,获觐龙光。
臣一旦得整冠緌,望旒扆,赖宠而去,以为远地牧民之重,臣死且不朽,未知何以论报。
惟是臣今以守臣陛辞,其有关系郡县事体所合奏陈者,臣不敢避出位之罪。
臣闻今之守长事权太轻,更易太骤。
臣考汉制,凡裁断犴狱,制用赋租,选辟州佐,废置令长,甚至调发擒捕,其权无不皆在长吏
是时尺一诏书希经郡邑,长吏方略皆得自效。
其后自置刺史,稍事督责,然二千石所以尊重难危者,事体终在。
是以奸轨清屏,国祚灵长。
今朝廷责成郡县之意固重,然恩威无素,风采消铄。
过客游士得以短长钳制,嚚讼奸豪得以越诉动摇,小吏不敢廉按,惰兵不敢教阅。
小小兴革,辄畏生事。
臣以为此平居无事可也,仓卒如此,何以为方面之重,何以为弹压之制?
此臣所谓权轻之害也。
臣又尝考江左元嘉百官久于其职,宰至以六期为断。
是时三十年间,吏不茍免,民有所系,户口殷盛,租徭平均。
其后迁换去来,渐变旧制。
然齐之初年,治民之官犹以三年为断,谓之小满
盖虽经历江左,此制不坏。
今朝廷久任郡县之诏数下,然浇竞难制,法守易踰。
前者方以才望而超迁,继者或又易节而徙去。
去者方以罢软而更易,来者或又负课而潜移。
远者期年,近或数月。
人情既以重内而轻外,守帅由是倏去而忽来。
臣以为朝廷用人,不拘岁月可也。
郡县如此,何以堪送迎之扰?
何以责教化之行?
此臣所谓数易之弊也。
臣仰惟陛下方率作兴事以图大业,大臣方殚竭肱股以倡其僚。
今百司庶府改视易听,趣功首事,皆思自尽以奉其上,庶几乎内治举矣,而郡国之政靡靡如此,诚不足仰副德意志虑。
臣谓欲使表里并举,于今惟重守令之事权、久郡国之岁月为最急,可以重民社,可以息民力。
初无变法更令之扰,其事在朝廷主张申饬之间而已。
惟陛下留意焉,天下幸甚。
瓜步山神撤拓跋焘像文 南宋 · 李道传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三七
嘉定七年月日,朝奉郎、权知真州军州事、新除江东提举李道传,谨遣武翼郎、权监瓜步镇王福,告于瓜步山神:大江为南北之限,东流至于秣陵京口之间,其壮极矣。
连山雄秀,横列江南,而其北则平原旷野芦苇之场也。
惟此山独立北岸,孤特峻峭,四面平绝,下临无际,若可与南山之雄、大江之壮相为宾主者,固非甚高且大,而实地气所钟也。
是以出云致雨,利泽下民,其见祀宜也。
然今所祀者,乃南北分裂时魏主拓跋焘之像。
夫以中国之人,相率祀夷之鬼,已甚不可。
拓跋氏之未入中国也,元嘉之盛,人物繁阜。
自其侵扰淮南,饮马于江,邑里为之萧条。
此山正其驻兵之地,受害最烈,而千载之后,方且庙而祀之,像而严奉之,岂不大谬哉!
道传继守此州,欲正其祠久矣。
今忽被命移官,念不可不一正之而去,用遣镇官拓跋之像投诸江,而以其地祀山之神。
道传将告于新守此州者,以事上于朝,秩神之祀,神其鉴之。
谨告。
按:隆庆仪真县志》卷一四,影印天一阁明方志本。
应诏上封事条陈国家大体治道要务凡九事1234年1月 南宋 · 吴潜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六六、《许国公奏议》卷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贴黄〕奏为臣应诏上封事,言朝政得失、中外利病奏闻事,伏候敕旨。
〔贴黄〕臣所陈九事,踰一万言,繁芜唐突。
盖以情发于中,理散于事,必使尽而后止。
臣闻孝宗皇帝之时,群臣封事有可行者,率以片纸节录,出示三省。
间有御劄圣谕,乃是剪下白劄条子,粘于宸翰之前。
如臣今所陈可采,乞依故事降出,取旨施行。
臣伏睹正月一日御劄,令内外大小之臣悉上封事,凡朝政得失、中外利病,尽言无隐,须至奏陈者。
臣恭惟皇帝陛下亲政以来,训吏如师,爱民如子,薄海内外,咸仰至恩。
而臣属将指摄事,职在奉承德意志虑,不度绵薄,蠲租免算,一再奏闻。
然此特使事所及尔,若乃国家大体,治道要务,心窃计之而不得言,口能言之而不得达。
奉明诏,大开不讳,百辟庶士,悉使尽言,是人有所欲而天从之,子有所怀而父母启之也。
有君如此,感激流涕,谨条为九事,以备采择。
一曰顾天命以新立国之意。
昔我艺祖皇帝躬擐甲胄,讨平僭伪,以造区夏,而不私其子,上帝鉴之。
丁未孝宗诞于秀,踰三纪而为乾道,迨甲子而陛下诞于越,垂三纪而为端平,此岂偶然也哉!
臣请得而极言之。
今日有可畏之机三,又有可喜之机一。
天难谌,命靡常,自氏以讫五季,上下三千馀年,惟三代汉唐号为长久,而周室独得八百馀年。
然自宣王中兴之后,旋以不振,竟拥虚器而至于赧。
大率历代中叶以后,如人中年,营卫有限,少失调摄,疾病便生。
前代东南运历正统,不出百年,其间偏霸,又所不论。
盖土薄水浅,气脉易耗,用之不已,势固难支。
自古南北立国,虽曰殊方,而天地之气,本相流通,元无间断,故北方有危亡,则南方亦鲜克安枕。
〔贴黄〕臣谨按孙氏肇开江左,至于宋、齐、梁、陈、南唐,皆以偏霸自立,或五六十,或三四十。
琅邪王以晋正统,百有馀年。
元魏之后,无再兴者。
陈留夺而孙皓降,苻坚灭而桓玄起,姚泓死而刘裕兴,拓跋分而侯景来,宇文废而叔宝入。
我国家受命垂三百年,六飞渡江,又踰百载。
今乃适当金毙靼强,中原鼎沸,封豕长蛇,近在疆埸,臣所谓可畏之机有三者此也。
柄臣沦亡,权归上圣,以四十年禄去公室,而一旦威福惟辟;
以万几庶务壅底胶轕之极,而一旦伸缩进退,惟吾所欲;
以薄海内外郁抑愤懑之久,而一旦轩豁舒快,如睹青天
臣所谓可喜之机有一者此也。
可畏者方亟,而可喜者忽新,岂非天祐我宋,将使陛下以艺祖之神孙,绍复艺祖之大业,穷而变,变而通,通而至于无穷不息哉!
臣愿陛下上稽天命,内立圣心,常自忧勤,力为恭俭,必如成汤文王之用心,不自满假,恶旨好善,慄慄危惧,不迩不殖,不盘于游,不遑暇食,精诚上通而天鉴之,实行下孚而人信之。
然后卓然以艺祖拨乱为法,运其神武,深其谋谟,惜其时日,务其功实,期于再造乾坤,重立人极,非但随宜补缀,因隙扶持,展转多谋,不出旧辙而已。
庶几延洪景命,扶植丕基,已坏者可全,将仆者消,欲去者挽。
此则立国之意,惟陛下留神焉。
二曰植国本以广传嗣之庆。
木无根则不蕃,水无源则不远。
帝王之庆,莫过于子孙之繁衍。
然必有以为之根源,使人心系于下,而天休应于上。
国朝故事,甲观未期则遴养近族,前星已叶则归奉宗藩。
盖导迎景贶,镇压群疑,事体得宜,意虑及远。
此实累圣已行之成宪,非若汉唐叔末讳护牵制之为也。
陛下光临大宝,十年于兹,圣德日新,简在上帝,诜诜振振,当自今始。
臣深愿留圣虑,特采旧章,博立小宗,必有岐嶷,少迟绿车之出,以候朱邸之还,百世本支,万年基绪,实系于此。
〔贴黄〕臣谨按真宗皇帝即位六年,适有周王之戚,即取宗室子养于宫中。
仁宗皇帝能就外傅,则宗室子亦归邸矣,濮安懿王是也。
明道元年,章献太后犹未撤帘,仁宗皇帝圣寿甫二十三,而安懿生子,又数年乃养于宫中,故英宗嘉祐末入为皇子,年二十馀。
当其未为皇子之时,实在宣仁坊宅。
盖必其后后宫多就馆者,而王子乃还濮邸,用前例也。
绍兴五年高宗皇帝宰相曰:「朕年已二十九,尚未有子」。
且谓国朝自有仁宗故事。
盖谓有养于宫中之事,非遽指末年事也。
于是上在位且十年矣。
三曰笃人伦以为三纲五常之宗主。
之道,光于万世,其要匪他,孝弟而已。
三纲五常,系于人主之一身,孝弟积而三纲五常立,三纲五常立而天下定矣。
陛下事先后以孝,待诸父昆弟以友悌。
三年之丧,必哀必敬,群臣庶民,莫不感动。
而亲政未几,近属之疏恩,王邸之绍爵,尤于亲睦之义亹亹焉。
然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善推其所为而已。
以陛下躬行孝弟,不得有如宋王成器者而终始之,亦既遭人伦之变矣。
顾其行不至如淮南厉王之甚,不幸诖误于仓猝之间,其可终负尺布斗粟之讥乎!
伏惟圣人恻怛,远体夙昔鸰原相与之至心,及此亲政之始,比死者一洗之,复爵赐谥,略如秦邸故事,以扶人伦,以建皇极,宗社幸甚。
〔贴黄〕臣谨按宋文帝徐羡之傅亮等擅诛庐陵王义真,首正其罪,非忘功也,盖为此事关万世议论尔。
陛下高明之学,过于元嘉远甚,伏惟少留圣心,早赐处分。
〔贴黄〕臣窃惟陛下以艺祖之神孙,享艺祖之天下,而又天纵之圣,格于上下,天日之表,冠于群伦,薄海内外,倾心畏爱,本无异词。
巴陵之陷于诖误,惟当掩匿覆护,以全陛下之至仁。
而一时奸邪之臣,如盛章王塈之在给舍李知孝莫泽梁成大之在台谏,创为危言,以恐动陛下,必欲明正典刑,显加罪罚,谓非是不足以厌天下之心,安陛下之位。
盖小人志在官职,惟知藉此邀功,以固宠禄,而不知陷陛下于日月之蚀,为臣不忠,其罪莫大。
数年以来,火盗并兴,水旱交作,夷狄内讧,未必上帝之意、祖宗之灵不以此介介也。
方故相当国时,天下固以此事望陛下,而知陛下之志未能以直遂,故不敢有尤陛下之心。
今陛下亲政四阅月矣,国家之务,大略具举,而独此一事,未见施行。
臣恐天下将以前日之所以尤故相者而尤陛下,则陛下何以诿其责乎!
孝弟之至,通于神明,臣以为慰天人之心,延国家之祚,消夷狄盗贼诸变,其机端在于此。
惟陛下曲留圣心,宗社幸甚。
四曰正学术以还本朝斯文之气脉。
成周以礼乐治天下,而礼乐出于王道,王道坏则礼乐亡。
国朝以文章治天下,而文章出于学术,学术坏则文章息。
故小人欲窃大权,必忌善类,欲空善类,必恶文章,欲灭文章,必及学术,斯坏矣。
蔡京以弟卞力攻元祐为邪说,而崇宁之党成,其效至于神州为百馀年腥膻之区;
韩侂胄高文虎力排程氏为伪学,而庆元之焰成,其效至于长淮为四十年兵盗之窟。
宁考更化,收拾儒学之士,柴中行杨方、先臣柔胜、廖德明黄干、□□□□□□□□□□□□□□□□□□参错怙权,阴防正士,借其似是而非可得而制者,尊礼而表异之,以此欺世。
而憸薄之徒,口传家剽,因以媒利而干时。
由是虽名曰崇尚学术,而学术实坏,反不若、卞、侂胄之世,尚有此一种善类,伏于人间,传其徒而不变也。
是以三十年间,朝廷之上,表章儒先,易名录后,光宠倍于前世,而人心无所感动,名教无所扶持,则以本无学术故也。
陛下心造圣处,既知信受朱熹之学,当推其学出于程颐,而之风旨言论,唯《易》《春秋》传为成书。
愿仿陆贽《奏议》、司马光《通鉴》例,取此二书,列于讲读,使伏羲、文王孔子开物成务、拨乱反正之道,得以少裨经纶天下之大经。
而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然后庠序之士,真知此学一反之正,不出于彼之所以为欺者。
学术既归于一,则文章必趋于古,而中朝之人物可继,列圣之治化可兴矣。
此实新政要务,非老生常谈也。
〔贴黄〕臣谨按程颐之学,自南渡后,门弟子之仅存者三人。
其一侯师圣师圣传之胡安国父子,安国之子宏传之张栻,此湖湘一支也。
其一尹彦明彦明传之祁宽之后无传焉。
其一杨时时传之罗仲素仲素传之李侗李侗传之朱熹,此闽中一支也。
其后至于孝宗朝,吕祖谦乃得陆九渊于省试。
九渊既仕,自名其学,抗衡朱熹号为象山传之杨简号为慈湖,而行其学于四明矣。
臣虽晚出,幼闻先臣之训,言不敢妄。
伏乞睿照。
〔贴黄〕臣复有愚管。
祖宗开设学校,所用教官,多乡党经行之士,不拘资格,孙复胡瑗徐积是也。
近世教官差遣,凡以上舍及前名或试中在选者犹有说,为其习时文耳。
若久为俗吏,乃以规求荐剡,冒授此阙,而吏部以其资历,亦例与之。
其人早去文墨,且但为身事计,既无以作成士类,反坏学校,招词诉,甚者为奸利。
欲望圣慈特下吏部,除合得教官差遣人外,其馀并须试中,不得汎滥注授。
其每岁试教官,却与优数取放,庶几庠序得人,师道可立。
五曰广蓄人才,以待乏绝。
才如积谷,陈未尽而纳其新;
种才如种木,本未萎而培其檗。
三十年间,柄臣嫉恶善类,遇有善苗,即加锄治。
是以风俗陵夷,气节不立,人才大坏,每有缓急,徬徨四顾,莫适器使。
此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矣。
故栽接日广者善为圃,耕贩交致者善为生,新故兼收、远迩毕取者善为国。
此一说也。
又有一说,栽接必有候,耕贩必有方,新故远迩必有唱。
贤人君子,唱之所在,人以为方,以为候者也。
陛下躬揽权纲,收召人物,意向所之,谁敢不应?
然而迟而未至,至而未言者有矣,其故何哉?
闽一贤而置之福,蜀一贤而置之庐,润一贤而置之家食,三贤善人之唱而孤外阔远如此,则其方犹不达,其候且不应矣,夫孰能信之?
惟陛下深思独断,无失人望,幸甚。
〔贴黄〕臣谨按祖宗朝,常先用以言去国之人风示天下。
章献上仙,仁宗范仲淹为台谏,蔡确罢政,宣仁司马光宰相是也。
真德秀魏了翁,皆以言事及送胡梦昱,与洪咨夔皆去,陛下既召咨夔为察官,而二人乃置远方,是使人犹得以前憾议圣德也。
胡梦昱之节,宜有赠典,并乞施行。
古者立贤无方,诸葛亮出京襄,周瑜出于淮西张九龄出于曲江,姜国辅出于日南。
国朝以文取士,虽东南为盛,而吕夷简韩琦刘挚冯京诸臣,往往河北、荆襄及淮人也。
陛下网罗英隽,一时文章议论、忠亮鲠直之士,亦既并集于朝矣,区区之愚,更愿至公四达,搜取实才。
才之所在,不拘荆淮湖广,不止闽浙江左,拔十得五,拔五得二,必有杰然而出,堪委寄。
其未仕者,尤当推本此意,凡以二广、荆襄、两淮进士省试,当如祖宗分路法,使一方各有所推之士。
每举在选,就令注授邻近初官。
既使咸慕文儒之风,亦可渐革摄官之弊。
惟陛下亟图之。
〔贴黄〕臣谨按英宗朝,知封州柳材奏,乞南省将考校诸道举人试卷,各以逐路糊名下两制详定,而司马光奏言比较两项,每举多少得失之数显然不同。
盖以国家设官分职,以待贤能,大者道德器识,其次明察惠和,其次方略果敢,小者刑狱钱谷,岂可专取文艺之人?
欲以备百官,济万事。
远方之人,虽于文艺或有所短,而其馀所长者,益于公家为多。
乞依柳材所请,将十八路临时各以一字为号,逐号之中,随其短长,十人取一。
不满十人,六人以上亦取一人。
孝宗朝,广西率臣张栻援引此说,欲将二广到省士人,立号考校,登科人未改秩以前,只注本路阙,俟数年后尽罢摄官,以其员归部之说,后施于陕西五路。
之奏以他路士人不到而止。
臣谓二广之士,今多能文,而荆淮承平百年,士风不减内地,二臣之议施于今日,尤为允惬。
伏睹御劄取会解额,欲望并以臣此请,下礼部详酌施行,自来年始。
远方幸甚。
〔贴黄〕臣又闻四蜀省类,每举率留二名,以待关外之士,此孝宗皇帝所以惠远方也。
关外四州耳,况两淮荆襄数千里,自古人物美俊林所,合参酌前议施行。
臣又窃观御劄,特许文武朝臣,各荐监司守令将帅一二人,兼收并蓄之意,大如天地,公如四时。
顾窃有愚管焉。
夫举仕路而遗里居,采缙绅而失岩穴,其于明扬之道尚狭。
三十年来,员多阙少,且非炙手不可仕。
故其甘心退处,不从调、不求辟者,多在田里之间。
若夫未仕之人,抱其古学,踬于时文,与渔樵伍,终身不遇者,又非一士。
谓宜特降睿旨,许令所在州军从公采访土著官士三两人,并须本人文行术业委系彰闻,及所著书有补世教,不得汎滥将寻常寄居官员、场屋举人容私应选。
守贰结罪保明申奏,以待审察,旌擢施行。
六曰实恤民力,以致宽纾。
东南自偏霸割据,赋歛无艺,祖宗随宜罢减,田里少苏。
蔡京发运之财,朱勔花石之奉,南方监司,率用豺虎。
重以陈亨伯翁彦国,乃于民穷盗起之后,更为刮毛刺骨之策。
绍兴讲和,兵事少解,又以秦桧粉饰太平,费等宣、靖,无由蠲减。
开禧嘉定,相继用兵,州郡所蓄,扫地殆尽。
柄臣喜用才吏白撰取盈,于是率以劫盗之威,行一切之政,夺民之食,剥民之衣,少应公家,多备苞苴,兼充私橐,又三纪于此矣。
盖东南民力,几三百年,朘削日深,生息无几,直至近岁殚穷见底,可为痛哭。
幸于天启圣明,黜远贪残,谨节赋敛,诏旨每下,民欣然若更生。
然而治病不对證,则久莫能痊;
去草不除根,则后将复炽。
今内地之民,穷于秋苗之倍取;
边方之民,穷于和籴之多收。
此而不救,墙壁有文,虽勤无补。
臣闻五代乱世,苗米每石额外多取三斗,史犹讥之。
今自江以南、二浙、江东西、湖南福建诸郡,一石之苗有量至二石五六者,有至二石三四者,少亦不下二石一二;
折纳之价有一石至二十千者,是曾五代不若也。
臣请各路专委清正监司一员,亲历诸郡,面与守贰计算一年苗米若干,上供若干,官吏兵支请若干,与之勘酌去处,量出为入,立中定制,特从朝廷重新给降文思斗斛,仍令百姓自行概量,不许颗粒过取。
如此,则纳官之外,稍有赢馀,富者可及乡井,贫者可赡妻孥,持以数年,必有宽纾丰泰之象矣。
〔贴黄〕如从臣所请,乞从文思院制造五斗斛若干,斗若干,给付所委监司,令依样腾造,雕镌印记,以「某年月日某官姓名、恭奉圣旨给降文思样制造、发下某州、受纳秋苗使用」为文。
其斗专以侍入加七加六之零数,若合加八,则两斛之外,以此量八斗,加七而下如之。
江北两淮京湖诸郡,又有甚者。
盖秋苗者,内外之大庄课也;
和籴者,边郡之大庄课也。
惟其各有深利,如根株不可移,如胶漆不可脱。
虽有贤吏,心知其非而不能正,自洁其身而止,于民病何暇议!
朝廷之斛,不过文思所降而已,两淮乃有所谓市斛,或一斛而当文思之三,或一斛而当文思之二。
州县散钱不过一斛之价,其量于民则以市斛,其交于朝廷若上司则以文思。
由此朝廷若上司虽降一百万缗,州县但以五十万缗,已得一百万缗之米,所馀皆归之官吏。
〔贴黄〕臣奉使总饷,目击此事。
盖有淮乡人家出产之田仅二百四十亩,而县司明出给由子,科以和籴百四十四石者。
纳一石既当二石,而石数之外,又有呈样罚筹堆尖脚剩名目,若公吏而下诛求,更不预焉。
是以二百四十亩之田,而欲三四百石米输官也,然则人家无颗粒入口腹矣。
臣虽严加禁戒,未易止绝。
臣尝谓和买为内地无穷之苦,和籴为边方无穷之苦。
然和买尚同二税,且内地乐土犹可。
若京淮百姓,日与强敌为邻,而比年困于兵革征役,居处服食,几同狗鼠,仅有米谷,出自力耕。
今又夺之,此岂高宗皇帝所以惠恤边民之本意!
由是言之,士大夫之罪不可磨矣。
欲望圣慈仁不忘远,特发睿旨,亦与新给文思正斛,于两淮京湖诸郡,明加斛面五升,以为雀鼠耗折之费,许令入中,百姓照所给斛,自行槩量。
备劄各州,晓示禁约,严立罪罚,有敢违戾,以违制论。
仍许越诉,官员窜殛,公吏决配。
庶几官员稍知畏惮,不失和籴美意,而边民自此且乐与官为市,虽与籴千万,亦可立办。
塞下,其策莫长于此。
〔贴黄〕如从臣所请,乞造斛二百只,雕镌印记,以「行在文思院准圣旨给降,专充两淮湖州军和籴使用」为文。
其斛面五升,亦从文思特造五升量,同斛发下,雕镌印记如之。
然此特州县所以宽民也,陛下代天子民,专以养民为职,可徒止于革弊,而无以施惠乎?
后世田不井授,既失其养民之方,而困于养兵,惟重有取民之具。
故王政不能行,犹可行惠,欲行惠,莫如节用。
汉文帝躬行节俭,国用既富,则间赐田租,久则尽除田租。
祖宗之世,议者欲大为省节,久乃计其赢馀,拟当经费,时以与民。
臣愚欲望陛下充广此心,服行此事,以祖宗追思甲马营艰难之时自训,以祖宗击碎定瓷,不视首饰训嫔御,以祖宗七夕公主不过数千训贵戚,以常衮之辞常封训宰执,以司马光之不受遗馀训侍从,以晋宋军兴故事王以下皆减俸训百官族姓。
申命宰臣,大约一岁财计出入之数,始自宫掖,以至于外庭,一切用度,稍从贬损。
且以减四分之一为率,岁所剩馀当不减至百万,则举以代纳一路之赋,岁代一路,则积十岁可代诸路。
〔贴黄〕当今东南号为腹心根本,所当固结者,不过两浙福建、江湖数路。
两浙为畿内,福建江东为近畿,猝有匮乏,可取于民,茍有缓急,可倚以济事。
臣谓节约既久,特旨蠲贷,又始自两浙,达于诸路。
代纳有二,代商税而尽免之,则市井行旅之民悦;
代四等五等下户二税及役钱而尽免之,则田里力耕之民悦。
使陛下之至心实德,从此霈发,实及细民,民力必宽,民怨必减,盗贼必不作,虽作必不相挺。
国有缓急,必能效死而不去;
上有匮乏,必能乐输而不恨。
夫革弊以医民生之久伤,施惠以维民心之久散,祈天永命,其本在此。
惟陛下与二三大臣亟图之。
〔贴黄〕臣尝契勘江东一路,下四等五等人户夏税,折帛为钱,不满八千馀万贯,为绢不满二十馀万疋,其他诸路,可准而知。
若以陛下刻志为民,岁月办此,正自不难。
此在陛下以五帝三王为师,以大本大原为意,以万年亿世为图,则微臣之言,或上当圣心。
不然,则指以不识时宜,臣无所措其说矣。
七曰边事当鉴前辙,以图新功。
养全,前辙也;
通靼,新功也。
臣观故相谨守家法,不启兵端,特以委任非人,措置不善,深居独运,缪误相仍,狼狈披猖,至今为梗,盖有六失:一、不知人而好持久。
刘倬盱眙曾式中在淮右,郑损在蜀,陈赅京湖,或十馀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非败非没及以故去不易。
二、不知兵而好分屯。
屯江者尽以屯淮,而江上更募市人,以为防江之兵;
屯鄂江陵者尽以屯汉上,而腹心之地,但加以副使之虚名。
又不能择要地而聚大兵,不过千人,或三百,或五百,蜂屯蚁列,皆不成军,欲使沿淮沿汉千里之地尺寸而守,得乎?
臣闻绍兴间,金人复取陕西,蜀帅胡世将谋于张焘谓川口散漫不可守,不如敛兵保固关隘,从之,而全蜀无虞。
三、不信制阃而好牵制。
两淮金陵,断而为三,鄂与荆襄,裂而为二。
金陵常为文具,而两淮各不相通。
襄阳既处极边,不能以力庇鄂荆;
鄂州自守江,徒欲以名兼蕲黄。
〔贴黄〕臣谨按绍兴隆兴之间,率以重臣开督府宣司金陵姑苏,其他两淮、荆襄,但以民事付守帅,兵事付军率,大阃居中,四面禀受,得体知要,气势雄浑。
比者江淮合一,以建大司,于时逆全在太,闻而色变,未几授首。
盖以其权重势尊,指撝轻利,无掣肘不一之患。
四、讳败不治而军法弛。
泗州之役,死者数万,不治也;
许国之变,诸军不救,不治也;
全、张惠之反,京口大军,不战而去,不治也。
五、补阙不练而戎伍衰。
嘉定以来,蜀军四败,京口之军,三败金陵,江池之军,覆于蕲黄,偾于江右,无虑数十败,乃急补阙以弥缝之。
其存者皆在军久而食钱多,则可利其所有,于是乎靳汰;
其募者皆流离乞丐之子,弱而易制,可以掊刻而无变,于是乎滥刺。
由是连营皆老弱,虽欲练而无由。
六、核实不精而边政坏。
朝廷以意向示人,不喜其实而喜其名,不课其事而课其言。
州县并为城池,而壕堑不治,楼橹不修;
关隘每置寨栅,而支径可通,旁蹊可入。
募府上功而冒滥大半,将帅奏捷而败亡实多。
沿江皆损腐之舟,列淮尽空虚之廪。
器械钝阙,士马单微,徒有画图之整与夫申牍之圆备,畀以信赏,尽成具文。
〔贴黄〕臣观襄阳、维扬所筑城壁,皆孝宗郭杲任其事,至今坚固无虞。
臣闻之滁人,本州筑城奏功,得旨命扬倅立寿迈验视。
守臣急于集事,用糯米糊叠砖砌城,验视之际,以手揭起,守窘力祷,竟为保明。
当时核实之政类此。
以此六失,养成逆全,馀风遗毒,至今未瘥,可不痛惩而力革之乎!
今庙谟一变,遣二荩臣分制淮土,联鄂护升,首尾相维,足可应猝。
傥于此时更留圣虑,大为自治之计,如前六失,洗刷涤荡,俾无因循茍且之患,则边声日振,边备日充,而绍兴隆兴江淮大将数十万之兵,气势赫然复还。
以此通靼,虽有狼子野心,将凛凛入其中而不敢肆矣。
然而通靼易,察靼难,要当疑其可疑而为防,幸其可幸而为待。
其靼能吞十分有九之金,而不能得取蕞尔一隅之蔡,至求我以共济,此可疑者一。
靼如熊狼,殊非人类。
今乃渐杀其前此之暴鸷,师屯至蔡,粗有纪律,此可疑者二。
鞑纵无仇于我,然中原投拜户以及诸国种类,鞑之所不能强,此可疑者三。
中原投拜户以及诸国种类,亦纵无仇于我,然贼妇杨氏以至国用安、全、郑衍德之徒,鞑之所不能保,此可疑者四。
又使其皆不致怨于我,而河南邱墟,民失耕稼,人无所食,饥饿之民所在万计,鞑之所不能收拾,此可疑者五。
况夷狄之性,贪而无厌,犹犬齧骨,不尽不止,犹犬噬人,不击不退。
女真之初,未尝无并吞江南之心,一败于韩世忠,再败于刘锜,三败于吴玠吴璘,而后和议成。
今鞑自辛卯之冬,蓦我西边,入吾蜀口,而我不能遏,遂由金洋蹈京襄以趋,如行无人之境,有轻我心。
又自壬辰之冬偏师信阳直捣德安,犯黄岗,纵兵大掠,驱人民牛马,道浮光,渡淮以北,我不能禦,有轻我心。
又自襄阃失谋,合兵攻蔡,靼之酋长,往来无禁,吾将帅之能否,士马之多少,地里之险易,粮储之有无,与夫边备之空虚,边民之愁叹,彼无不熟知之,当益有轻我心。
挟五疑,负三轻,无一胜,而欲以玉帛与之讲信修睦,三尺童子,知其必不然矣。
然而有可幸者存焉。
知攻者必知守,而靼不知;
知取者必知收,而靼不知。
向也金类元魏,以夷狄而为中国;
今也靼类赤眉,以夷狄而为盗贼。
其兵力若锐于金之全盛,其人才实不迨于金之初兴。
是以三十年间,横行中原,惟务杀戮,惟事剽掠,而不能有其人民土地。
然彼固帝王之驱除耳。
鞑破灭诸国,往往杀其父兄而养其子弟,名之曰投拜户。
人谁无父兄之心,特以畏其强暴,姑俛首而听命。
今投拜户日繁,多于鞑之种类,而鞑渐不能制,或有隙可乘,起以毙鞑者,未必非投拜户也。
靼自殄金蹙,吞并诸小国,金帛子女,充满盈溢,亦颇有安享富贵之心,而渐忘其前日勇往杀伐之习。
乘中原之怨,贾吾国之勇,其刚易折,其强易弱,其胜易败。
苻坚不得志于晋,魏太武不得志于宋,何况鞑哉!
金之方盛,已有蒙古为北荒之敌国,兀术至谓他日必为国患。
又安知今日之鞑,不如所传闻狗国、大人国诸强,垂涎朵颐而乘其后也!
可疑者不可轻,而可幸者不可喜。
惟当急脩吾武备,急储吾军实,急搜吾人才,急收吾民心,闭之玉关,处以门外,待之以虚文谩语,而听其恍惚,而常示之以重备强形,以压其骄骜无礼。
谨节而应,舒徐而俟,不使隙开,亦不轻发,以观其势之所趋何如而图之耳。
彼如求币,吾应之曰:「币非所靳,礼必先定。
昔也金人与我为仇,彼有所挟持,我有所牵制,暂焉勉强,竟以不终。
今吾与汝,本无雠衅,以义相求,宜从变通,庶保长久。
南土湿热,北土寒凉,皆非二国信使所宜。
我欲交币于河北,彼可奉礼于汉上。
岁不过二,正旦、生辰,一切汎使,彼此勿遣」。
〔贴黄〕臣谨按国朝延安雄州受辽,或有不时无厌之请,但使州郡以未敢上言为辞,而徐与之议。
今境上之郡,非唐、邓,即光化枣阳,宜择一处,精选如何承矩李允则辈,以任玉帛来往应接支吾之责。
彼如归地,吾应之曰:「中原遗黎,本皆赤子,彼之豪杰,久固归心。
但汝方有事于剿除,吾不欲遽许于延纳。
今其破灭,悉汝之劳,吾以何名,享其土地」。
〔贴黄〕靼必与我,靼必不与我河南
但当俟襄阳小使之名,为假道谒陵之举可也。
盖法当示之以无所利,不然,必有深虑。
夫彼得吾之币,而吾之执彼之地,彼将心愎而谋沮。
而中原之地,必自飙驰云扰,彼终不能制,将如耶律德光之患山东,势当北归。
吾徐出而收之,非吾有乎?
〔贴黄〕靼性畏热,春夏之交,势当北去。
河南之地付之守者而经理之,将图我也;
河南之地委弃而不守,将诱我也。
二者皆非吾利,尤当谨之重之。
或有金之旧臣,土之豪杰,以接境州郡若县镇来者,惟当密用羁縻之术,以通河南之气脉,觇鞑人之情伪而已。
迟则为福,速则必为祸,静则有可俟之机。
生民休戚之关,决不可轻也,不可躁也,不可茍也,不可贪也。
惟陛下与二三大臣熟计之。
〔贴黄〕臣窃惟神州陆沈,八陵夐隔,天时人事,适在此时。
若乘鞑人之北归,因中原之思汉,用师数万,收复河南,抚其人民,用其豪杰,上自潼关,下至清河,画河而守,此诚大有为之规模,不可失之机会也。
但量吾事力,实有难言。
今姑以淮西论之。
朝廷桩积之米不过百万馀石,往往三分虚数;
在籍之兵不满八万,往往大半老弱。
加以椎剥掊尅之馀,败亡伤耗之后,人无固志,士有饥腹,三边事体,大略可知。
往年淮安之役,朝廷会诸道之兵至十二三万人,东总至用米一百二十馀万石,乃克有济。
若举师北向,费当十倍,窃计国力,决不能支。
蔡谟之言,殷浩之失,不可不深长思也。
京襄十年闭境,仅无乏兴,一与鞑通,公私大困,朝廷至捐平江百万仓之米,淮东西、湖广总所合得上供之米,溯流二三千里而给之。
京鄂之间米石,为湖会六七十券,百姓狼顾,枕籍道途。
然则兵岂可易言哉!
臣又闻靼既破蔡,不肯北归,移兵于息,牧马淮西,渐逼吾境,其意可见。
山东一项,鞑人头目阿鲁术大官人课课不花者,谷用安辈又挟之以侵迫寿春淮西势当与之交兵矣。
和于彼而战于此,朝廷既无坚定之规模,边臣又无画一之遵守,悠悠泛泛,莫知所止。
夫鞑非小敌,和战非细事,岂可尚同故相时周遮掩护,不公谋之卿士,谋之国人,以为万全之策乎!
臣又闻寿春以北,强壮之散在对境者,淮西欲有招纳,必须钱粮,若源源不已,恐无以继。
又闻襄阃遣人,约降息州息州者已弃城而走信阳
夫金虏在河南,我未尝向北发一矢,今彼以鞑政灭,人民无主,我方于是时收之。
鞑欲杀之,而我顾纳之,万一鞑以为词,我何以对?
谓宜明谕边臣,悉加禁断,但力为自治之计,以观其势之所趋可也。
〔贴黄〕臣又闻蔡城之破,空空无所有,仅存残兵百姓数百人及伪参政一人而已。
盖其无食无兵,固宜溃散。
而边阃侈然以捷书来上,分骨之奏方腾于朝,而北方乃传鞑人于地窨中获伪主去矣。
息州残民千馀,方畏鞑之暴,而我又招之。
彼舍畏途而就生路,自应归我。
盖未尝有攻击斗敌之事也,而边阃又以捷闻矣。
其为欺罔,大率类此,夷狄闻之,宁不窃笑!
此二十年来边臣膏肓之疾也,岂可复蹈哉?
〔贴黄〕臣观东晋六朝兵屯财计,比于今日,甚为寡弱。
而能北抗胡羯,间掠中原,绰乎有裕,而无急迫艰难之象者,不恃和而常自治也。
其于北方往来,不过小臣轻币,随行通塞而时其行留,但略以存邻交而已。
而自于彭城以东,南阳以南,建立大藩,或用亲王,或用名将,精兵数万,资实如之。
襄阳雍州江陵荆州武昌江州合肥豫州广陵青州,如今之路,所统或十数郡,文武寮吏,或以千计,其重且专如此。
然后天子都于金陵,据江山之固以临之。
此则其自治之规模也,岂以和为恃哉!
八曰楮币当权新制以解后忧。
朝廷以楮价减落,收换十四十五两界,诚为知务。
但金银之出不能多,多则伤国;
度牒官诰之出不可多,多则伤大家;
会之出不容多,多则人仍贱之。
故所赖以收旧楮者,惟商贾品搭盐钞而已。
然施行有次第,而后商贾急于品搭;
商贾急于品搭,而后旧楮可尽。
今虽有品搭之文,而无期限之节,故商贾亦不过以资次请盐之钞,迫期赴务场品搭而已。
以通、泰、承三郡之钞言之,在民间者二百二十八万九千馀袋,而自降指挥以来,其赴务场品搭者,截日终仅三十馀万袋。
合新旧两袋之钞,所得旧楮,为数三十。
总十三万袋计之,则所收旧楮三百九十万而已。
折钞真钞,又所未论。
若此者非十年品搭不可,安在其为收旧楮乎?
是以商贾所积旧楮,尽辇以入京而封桩,新楮兑换,为之不继。
新楮之出既多,人亦视同旧楮,不甚爱惜。
自浙以西,率以旧楮一贯三百易新楮之一贯。
旧楮之陌,为钱三十有三,以此展算,则新楮之陌已暗落为四百二十九矣。
是以物价翔踊,愈甚于前,闾阎之民,尤为狼顾。
如病而服药,药不对而病愈增,岂不殆哉!
目前之策,惟有变通盐钞旨挥,以术驱之,于数月之内,使商贾急于品搭,则旧楮自少;
旧楮既少,则新楮可通,则官司秤提之政方无窒碍,而百姓危蹙急迫之證可以立宽矣。
臣方外小臣,不敢辄议朝廷大政事体。
陛下诏二三大臣亟图之,无使异时功利之徒得以窃起章惇役法之议,幸甚。
〔贴黄〕臣观今日国用殚屈,和籴以楮,饷师以楮,一切用度皆以楮。
万一有水旱盗贼、师旅征行之费,又未免以楮,则楮者诚国家之命脉也。
去岁未变楮令之时,诸处旧楮,其陌尚有及五百者。
今既变楮令之后,新楮钱陌反不逮故岁旧楮之价,则何以一番纷纷为也?
良由无术以收旧楮,而但出新楮,故民不贵而价愈落。
且旧之在民间者,为数不下三百万,若有术以驱商贾,使之急于品搭,计一袋所入为旧楮三十,则三百万袋已可以收旧楮九千万矣。
其于一二千万,则以度牒官诰收其二,金银收其二,新楮收其六,不出数月,旧楮尽而新楮见行,将自流通,物价将自减落。
权之所在,民之趋之,顺于流水,特在于使由之而不知尔。
今不亟为区处,新楮甫出,其弊已尔,年岁之后,将甚于昔。
官司之所仰者在楮而民不重,官之所倚者在法禁而民不服,楮非吾楮,则国非吾国矣。
金人之毙,虽由于鞑,亦以楮轻物贵,增创皮币,或一楮而为三缗,或一楮而为五缗,至于为十为百,然人终不以为重。
其末也,百缗之楮止可以易一面,而国毙矣。
楮之不可不制于其微如此,并乞睿照。
九曰盗贼当探祸端而图长策。
比年以来,绿林之风,遍于内地。
汀与南安,盗之祖窟,盱赣军而盗,衢民而盗。
若循梅间今之所未降者,乃其馀支残裔尔。
汀与南安,其端在郡贫,盱赣与衢,其端在吏缪。
南渡以前,汀、南安号为朴俗,不闻有盗。
比年乃为大阱,波流四出,王师仅然后克之,何哉!
盖汀为八郡之最贫,往昔朝家时或裨其郡计;
南安以邑创军,调度不足,按其图至一日常欠六十馀缗支遣。
况年来官吏养尊习侈,苞苴囊橐,过于上供,不为无艺之求,何以取给?
由是深山穷谷,无不追宿逋,无不食贵盐矣。
福建之盗所以起于盐子,江西之盗所以起于峒民也。
赣素有齐逊之风,而狂宪乃操刻薄之政,日夜鞭之而不顾;
盱能捍金人之寇,而庸守乃处反侧之际,视之如平时而无所虞。
衢与严接,腊寇所熏,村夫野氓,斗争自喜,一牛之讼不审,而千里之祸立成。
当时守倅之罪,其可逃哉!
然则精择守令,奉宣德泽,以和辑其民,而盗之祖窟,又为之专条区处,使吏寡于求,而民安于自养,则盗永不作矣。
〔贴黄〕臣闻所谓盐子者,皆汀赣间恶少不耕之徒,若不贩盐,即以劫盗自给。
与其使之为盗,宁宽盐禁?
前此盐子率千百计来往,不以盗闻,民亦习以为常,且百年矣。
只由无状之吏乃以江浙间体例,尽行止绝,而州县却自增鬻官盐,彼穷且忿,安得不流为大盗!
谓宜行下闽漕,与汀守商议,量助郡计,稍宽盐禁;
仍于宁化等处,选辟廉吏为令,俾推行之,不为文具,庶几公家减去纲数,盐子有衣食之方。
曹参谓齐相无扰狱市,臣亦谓汀守不当扰盐子。
伏乞睿照。
南安军财计,只靠南康一邑所有,只由大庾人户无几,若郡计更有不给,必至波及山峒之民,利害明甚。
亦乞并诏江西漕臣,一体相度施行。
若夫湖湘之盗,又有说焉。
盖此长沙桂阳零陵故壤,畴者以寇盗书于史相踵也。
故其山峒里邑以盗为俗,农事有暇则为盗,守令不惬其心则为盗,俄合俄散,乍服乍离,特在帅府善区画而郴衡诸郡有扶持耳。
〔贴黄〕臣窃见湖南帅府从来应接支吾,全在飞虎一军。
近年乃以分戍信阳武昌
及至捕寇,却要鄂兵来赴。
朝廷区处倒置如此,何以责帅府
谓宜劄下湖南、京湖,从公相度长久利便之策,免至往来烦扰,且有奔命不及事之患。
若自湖以北,号为五溪,蛮猺错居,承平百年,仅幸帖息。
而比来贪吏狃其衰懦,亦务侵渔,金砂材木之产,方舟而下,皆自此出,怨气满腹,忽焉一发,钟相、杨么,益以盘瓠,其患必大。
方江湖二广桴鼓相闻,独未及湖北,而祸胎所伏,渐不可讳。
此在守臣得人,修举职事,训阅民兵,检坐猺省交通之禁。
仍令监司常切觉察,官吏如有收买货物、骚扰生事者,并计赃劾治。
广西琼管一带,亦乞准此施行。
第惟比年以来,官吏狃于贪残,殆成痼疾,虽陛下谕之以诏旨,励之以赏罚,正恐士习已坏,未易挽回。
臣欲仿祖宗故事,于朝臣中选择公清忠亮之士,分道奉使,布宣德意,访闻疾苦,举扬廉白,纠察奸贪,庶几观听耸动,吏道可清。
且使远方百姓知陛下忧之念之之深如此,自然感悦爱戴,不忍复为盗贼,以梗圣化。
〔贴黄〕臣谨按高宗皇帝绍兴二年九月壬午,手诏选强明廉谨不欺之人,观风问俗,平反狱讼,宣布德意。
三省以监察御史明橐五人为请,上皆召见,赐以宣谕吏民诏书、御宝手历、招降盗贼旗榜而遣之,其居他官者仍摄御史
十月己卯,宣五使刘大中胡蒙朱异明橐薛徽言同班入见,上谕曰:「比所下诏,州县徒挂墙壁,皆为虚文。
今遣卿等,民被实惠。
奸赃之吏,必须按察,公正奉法之人,必须荐举。
如山林不仕贤者,亦当具名以闻。
平反狱讼,观风问俗等事,并书于历,朕一一行之」。
此非寻常遣使比也。
其后五使多以称职闻。
〔贴黄〕臣闻江西盗陈三枪为害累年,未能招捉,吉赣事力,为之大困,民死于杀掠,兵死于转戍,不宜久而不治。
谓宜因遣使者,就以黄榜招降,许以不死,或更量与补官。
彼必欣然听命,是亦高宗皇帝已行之规也。
庶几内地蚤得平定,不至蔓延,蠹国残民。
伏乞睿照。
臣区区孤忠,粗已殚竭,于九事之外,复效其愚。
臣伏睹御劄,首以听言用人为治道之要,言则自近以及远,人则循名而责实。
大哉圣谟,愿裨毫末。
臣闻听言用人,非二说也。
盖听言以观其人,则得其邪正真伪之实,若不知言,则亦不知人矣。
古者有听言以兴,亦有听言以衰,有以言用人而得贤,亦有以言用人而得不肖。
是故人君不可以慕听言之名,当求所以知人之实。
臣愿陛下以湛然至一之心,察纷然不一之论。
凡有包藏者,其言必支;
内有媚忌者,其言必隘;
不公言之而密言之,其言必不正;
不礼言之而间言之,其言必不实。
〔贴黄〕臣所谓礼言之者,以劄子、以封章、以弹劾轮对也。
元祐初韩维以口奏臣寮过失,宣仁太后怒而出之,盖为此。
陛下诚以此察左右之言,使倾侧偏诐之说无所容其间,则贤者安,能者勉,而陛下始有可用之人矣。
〔贴黄〕臣窃见元祐间,诸贤并集于朝,一时气象,复还太平矣。
只缘各人不能心无适莫,自相攻击,洛党朔党之属,纷然角立,以君子而得朋党之名,遂为熙、丰间小人所窥,阴拱默伺。
及于绍圣,其说得行,一例窜斥,善类为空。
盖兄弟内阋于墙,则仇人因以为利,此前之明鉴也。
伏惟陛下独观公听,预察几微,鉴于前辙,明谕此意。
二三大臣经筵台谏、给舍侍从以及百执事,下至学校之士,皆当惟是之从,惟中之适,不必以一己爱憎、一事顺忤而自为异同,茍为臧否,以激朋党之渐,以启群小窥伺之萌。
庶几公是坚定,治体浑全,不堕绍圣覆辙,宗社幸甚。
臣一介孤迹,素抱苦心,窃睹近年天下之势日就沦胥,未知所死。
忽逢大化更新,不翅瞽者之还明,病者之顿苏,感激奋励,莫知所云。
第恨学识短浅,不能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勉竭狂愚,少伸臣子报上之谊。
傥蒙圣慈俯垂省览,或有涓埃上裨海岳,臣虽九殒不悔。
瞻恋轩墀,臣无任陨越屏营之至。
须至奏闻者。
代真里富贡方物表 宋 · 唐士耻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三、《灵岩集》卷二
葵心北户,久怀航海之诚;
象译南琛,初上职方之奏。
毕输诚于蝼蚁,实慕义于衣冠。
中谢。)窃以兴国悦渤泥之朝,嘉其始至;
祥符注辇之贡,叹彼未来。
岂期从古之戴盆,忽玷当今之同轨。
伏念臣每以沧溟之中阻,姑为吉蔑之附庸。
下极荧煌,莫记星霜之变;
断根膏馥,第形贾舶之编。
既弗登夏王《山海》之经,亦莫与汲冢会同之解。
且西邻骠国,尚效德宗鼓舞之欢,而南境阇婆,每续元嘉职贡之敬。
退念陋邦之蕞尔,独为大节之阙然。
臣是敢遥起三呼,共驰一介。
随贯月乘槎之侣,占迎秋从律之风。
效牵式启于旄头,任士仰干于禄币。
其德天合,其明日合,宜东西南朔之悉归;
大秦宝多,大宛马多,想礼乐诗书之甚盛。
祈殿古人之委赐,与荣玉版之诗书。
形容骇师古之图,道里续贾耽之志。
恭惟皇帝陛下离明继照,乾健统天。
中国有至仁,自然笃近而举远;
小邦怀其德,岂徒厚往而薄来。
乃至微臣,亦知大义。
法乎三圣,矧更出于亲传;
令彼四方,自式歌于来享。
某空怀辰共,莫与躬朝。
嗣属国之封章,自今以始;
耸陪臣之复命,其教可知。
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阳公行状(上) 南宋 · 阳少箕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五四、《字溪集》卷一二
荥阳世家出帝高阳春秋时在鲁、晋、楚者,皆其胄也。
汉号玉田氏,其后繁昌,耽、裕、骛、哲、尼、固、休之、惠元、思义、为、峤、城,咸著节义,为时闻人。
其在蜀者曰谟,自汉元嘉与龚荣诣巴郡太守,请分置垫江郡
曰群,佐昭烈,与赵云齐名。
唐末曰安仁,起兵绵竹,辅王建,讨全忠
厥后子孙散居剑以东。
国初,君进繇武信凤台派为合之巴川县小龙潭后觉里人,四世而至于曾祖明字周臣,以阴德孝行闻于政和间,时人为著《阴德集》。
武信有异人,号净眼师,阴德公将谒之。
师先一日命左右曰:「巴川阳公将至矣」。
已而公果来。
师谓公佛地位中人,将传心印。
德公辞曰:「纲常之大,如之何其废之」?
妣梁氏,继仲氏。
熙载字应祥,登绍兴二十年天府书,乐善不倦,守道固穷,号后觉先生
妣康氏。
景春字伯震,德行文章为时师表。
乾道元年能书,以宁宗御极恩,官至从政,累赠宣义郎号龙潭居士
普慈冯氏,懿行淑德见于礼侍度公志铭,赠孺人
淳熙丁未九月初七日戌时,实生公于后觉里巴字溪之上,名昌朝
甲午,以名贡于乡,字正父小字宗骥
行鼐二师,事考亭高弟性善度公正、莲荡㬊公渊,尽得其传。
淳祐辛丑进士第,怀敕五年,俛调昌州酒正,摄广安学官大宁理曹
从政,调绍庆学官,摄郡通守,志恬退,隐居不仕。
利路使者闻于朝,加通直郎,赐六品服,累封朝散大夫
咸淳丁卯十月十日癸亥辰时,考终命,年八十有一。
门人因所居,字之曰字溪先生
公取武信张氏,唐相曲江公之裔,先卒,赠恭人
二子:长少箕,登景定壬戌进士第,今修职郎
季炎卯,登淳祐丁未进士第,今中奉大夫、巴川县开国男
全庵之子炎巳为子,荫登仕郎
孙男四人,孙女四人,曾孙男女二人,玄孙一人。
咸淳戊辰二月既望,葬于江陵府松滋县香炉峰堆玉坪寅山之原。
公生有奇质歧嶷,知长幼尊卑,好弄笔墨简策。
终日端庄巍坐,群儿戏诱,不顾也。
龙潭居士口授以书,一再过即成诵。
九岁毕九经,属文如成才。
居士有诗曰:「诗书有味嚼逾美,编简无花开自香」。
公和曰:「文章不数向、歆辈,姓字须教」。
宿儒庞子渊试以《大旱汝作霖》诗,公赋曰:「岂但流王泽,应须沃朕心」。
时人惊叹。
成童博览群书,纲常名教之道,古今治乱之源,莫不洞贯。
医药卜筮之书,天文地理之学,射御书数之文,咸精通焉。
乡贤性善度公正建昌受业考亭以归,遂往承学。
公慈孝出于天性,侍龙潭居士刻不忍去。
部使者母丘公恪罗致居士为夔理曹,公年十八,实侍行。
甫两舍,居士夜坐吟《挽故人》诗曰:「五十三年堕鬓魂,一朝埋玉骨方温」。
公然釭秉笔,书未竟,居士忽坐逝。
公于逆旅中治丧扶护。
时伪禁严,《家礼》未见于世。
公请于度公而行之,衰麻敛奠,一遵古制。
先是龙潭公居官日,有劝以俸金买良田为诸子计者,因笑曰:「教子当以诗书,田宅非所以爱之也」。
暨殁而家四壁立,无以为葬。
公赞议贸所居室庐以奉丧事。
自是陋巷箪瓢,人不堪其忧,躬植蔬果,以供慈闱甘旨。
年三十,娶曲江张氏
冯太夫人以子舍食贫为怀,命出居营生。
甫月馀,与张夫人私相谓曰:「忍以生事亏定省乎」?
乃亟归侍,奉菽水,勤温凊,咸得欢心。
爨烹沃盥,躬服其劳,有代己者勿许也。
一时乡父老诏子弟孝养者,率称公为法焉。
冯夫人疾笃,公露香祈天,减己算以益母寿,密刲股以进,太夫人绝而复苏,延七年然后终。
公执礼过哀,有白蛛垂倚庐者七日,闾里聚观,咸称孝感
公尊祖奉先,孝敬纯一。
居室陋,家庙务严洁。
家虽贫,烝尝必备礼,每祭必思祖祢嗜而荐之。
濯溉灌罍,必躬必亲。
前期致斋至恪,及祀之日,涕泗呜咽不胜,望悲恻感慨。
晚岁私谓二子曰:「吾于考妣夙夜追忆。
夫以大舜夔夔斋慄,多历年所,犹终身慕之,况庶人乎。
吾未冠而孤,仅获事母数十年,虽粗得欢心。
母殁十有馀年,始叨第,无亲可荣,只仿佛终身之慕而已。
二亲时若见之,愈敬愈孝,不敢越足于天理之外。
此心八十馀年,不曾向人道也」。
公于兄弟极友恭,事伯同甫、昌泰如事父。
同甫染疴,公尝药侍疾,衣不解带。
暨终,以哀号过感心恙。
何氏姊嫠居,数丧不举,公竭力营之。
邓氏姊晚无依,公迎养,乱离必载与俱。
姊性严急,寓荆州,卧病久,左右莫能承其颜者。
公年六十一矣,泣下曰:「姊,吾所与同胞。
性之宽严,吾善能顺之」。
于是躬药饵,亲馈食,问所欲而敬进之,昼夜不解衣者累月。
与弟季全父同居,怡怡如也,人无间言。
避地夜郎,全父疾殆,公密祷曰:「弟幼得父母之欢心,长得伊洛之正传。
今疾革矣,而犹未有后。
某则既有子可承祭矣,生且无益于时,愿以此身为弟请命」。
弟因感异梦,疾乃瘳。
全父负四方志考亭高弟之在东南者,皆得及门。
后终于临汝,犹子炎已数岁,孤孀无依。
公命季子取以归,教养如己子,而以咸淳郊荫官之。
从兄昌临丧亲致毁,寝疾,人不敢近。
公独扶持,始终不懈。
比敛含,皆于公之手焉。
阳氏世以诗书传家,故俗党未尝轻去贫贱,凡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葬,笄无以为行者,公咸经纪之。
邻里乡党友助扶持,曲尽其道。
友人李发明在缧绁中,而非其罪。
公往他郡,为之求救。
李丰其行橐,比返,仅縻扉屦,馀悉归之,李曰:「为人忠,交友信,正父是也」。
蜀有敌难,避地夜郎山谷间。
会敌犯泸叙,公与一家相失,独深入不毛,绝粮久之。
同行有以不义得食进者,公坚却之,但汲清泉,茹黄精以充腹。
惟《易本义》一编未尝去手。
敌退而反,张夫人及子妇亦免于难,亲故罹祸者十八九。
公谓张夫人曰:「吾家幸保全,天其或者全予以周众人之急乎」。
于是悉所有以给困乏。
嗣岁,张夫人卒,几无以为敛。
乡人或有以饥渴为心害者,公叹曰:「是可不亟求正乎」。
乃与弟全庵南午、侄存庵醇、友人宋君如山、罗君仲礼、朝宗、陈君晰之、黄君应发举蓝田吕氏《乡约》,推前进士黄君应凤为长,合同志行之,正齿位,劝德行,录善规过。
又与李君明讲明乡饮之礼,于以维持孝弟忠信之风,一乡化焉。
公幼居丧,读《礼》暇,则取释老书阅之,辄洞其源委而叹其虚无也。
免丧,为书深诋之,以谒性善,曰:「吾友伯震有子矣」。
乃授以《太极》、《易通》、《伊洛语录》。
公读之,自谓圣贤之传可以心会,君民可以身致也。
于是专意理学,其要以诚意正心为本,而于日用常行间实践之。
性善以君命召,公请曰:「先生东矣,吾将谁师」?
性善曰:「笃志《四书》,以为纲领,而求其放心可矣」。
且曰:「涪陵莲荡㬊渊亚夫紫阳之门最久,盍往师焉」。
遂与弟全庵、侄存庵束书造之。
㬊门庭甚峻,惟难疑《四书》,至问《易》则正色斥绝。
公固请不已,莲荡察其志之专,乃曰:「子于《易》有何所见」?
因举所作《阴阳消长图》以进。
㬊熟视久之,喜曰:「曩欲作此呈考亭,而未也。
大抵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
今子得之,始可与言《易》也矣」。
乃以一正八悔、见乃谓象之旨、思无邪、毋不敬、惺惺法授之。
公豁然有觉,故因雨后赋诗,有曰:「霹雳一声风卷去,谁家水馆夕阳天」。
后㬊公殁,性善入侍经帷,祈归弗获。
公乃万里往卒业,亲朋交书尼之,而志愈笃。
《过庐山》诗曰:「饱谙风月归,庶几无虚还」。
《谒元公祠》曰:「图由自得前无画,道未尝亡今有书」。
既造性善函丈,质问不怠。
居数月,性善语之曰:「子学问包括,只欠一以贯之」。
因曰:「但收放心,令勿忘而常敬,自然随处透彻。
东坡伊川拘,伊川曰:『吾日履安地』」。
数日,公请曰:「自体认师言,真见得伊川所履,真如大官路快活气象,使人寝不寐,脚不住」。
性善矍然曰:「子胸中透澈矣。
当时曾子专用力于内,盖如此也」。
毅斋徐公侨时在朝,公往请问,徐以所得考亭存心之要语之曰:「道心为主,人心听命,元只是一个心。
人心不流于人欲,道心不流于虚无,便是察得精了,心与道一,一则不二,此便是中」。
公欣然有得。
鹤林吴公咏平斋洪公咨夔凤山李公性传鹤山魏公了翁敬公为学,咸器重焉。
度公寝疾,公与弟侄侍侧,讲问不绝口。
暨殁,公与同门友为之敛含执丧。
后朝廷赠典训词曰:「卧病于数千卷之间,性焉已尽;
敛含于二三子之手,命也何言」。
则一时师弟子讲学之懿,已蒙圣朝之知矣。
于后,公忆师之词曰:「求之高远,则昭乎目前;
索之浅近,则浩乎深渊。
无臭无声,存日用间。
引予于宽夷而弛其缚束,纵予于大壑而辞于沟渎。
师言,惟日不足」。
公归蜀,会湛溪李公孜将漕梓东,盖考亭高弟方子之弟也,遂往谒焉。
李公语曰:「弘毅二字,不可偏主」。
又曰:「士才有一毫希慕之心,便是欲」。
公既闻道于师,隐居求志,不复以贫贱忧戚累于心。
辟静室,镇日独坐,自验此心未应事物已前本体气象,因语学者曰:「吾心本然之天,明镜止水,即所谓未发之中也。
物来能名,事至能应,即所谓发而皆中节之和也。
释老之所谓明镜止水者,静而无动者也。
吾儒则静亦定,动亦定,静而动者也。
喜、怒、哀、乐、爱、恶、欲,须要见得此七件如何是正,如何是邪,觑得分晓,每事行教彻头彻尾,便是致知力行事业。
学者先要见得大本,用十分功夫通贯,令为一心之主。
大本既立,然后枝叶从此生出。
明德是先理会大本,似镜子在这明了,看有甚来,便照破他,妍丑分明。
今时人空只要随事做教好,而大本元不明。
若大本明时,随事付去,便不劳力。
心未定时难开眼,眼堪开处便存心。
要识得《孟子》『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操存舍亡』意思,《大学》『定而后能静』境象。
存得心时眼界,一番别一番义理,一日明一日心思,不可太远。
去得远了,少间收拾不来,压捺不住。
虽应事接物,只是在这里,其对待不过寻丈间,自然事去了。
心只在持守须定,立志须高,当使颓波砥柱,疾风劲草。
天理,性之善也,以语人,孰不曰此所当循,而终玩岁愒日,莫之能由也;
人欲,情之恶也,以语人孰不曰此所当去,而终胶固沉溺,莫之能违也。
其患在于不能制。
心意是出萌底志,是大概向去底。
诚意是合下初萌时便诚,诚者物之终始。
诚意到处便有物,不诚无物。
须是致知格物,知得这物理,方会得诚。
若知尚未致,只是冥行索途。
诚之一字,平时虽是涵养体认得明,亦须临事之时,更加提醒,自然私意不生。
克、伐、怨、欲,谓之四贼。
克谓好胜,伐谓矜伐,怨不自责而怨人,欲是私欲。
所谓不行者,此四者不是便无,却元在舍里,只是牢固关锁,不放出门。
若关闭不牢,又走做事。
夫子所以曰:『可以为难,只是掩遏,不使出来而已』。
仁者则浑然天理,此四者不在其中矣。
定而后能静,诚是吃紧。
学者于此,如隔烟雾,如隔纱窗,所以闪烁不定,更如何会静。
心既不静,万境变迁,七情驰逐,相鏖糜缠缚。
有困而悔,悔而觉者,有乍觉而遄为所引去者,有终身懵昧,全然不醒者」。
或谓大丈夫须要淫坊酒肆处处去得,公曰:「学者初得入学之门,便学随波逐流不得。
且须恁地斩绝,待扑杀了四强贼,却洞开门户。
向来沈晦和靖,问子见南子,尹云:『不得不见』。
沈曰:『先生敢见否』?
曰:『不敢』。
问何故,曰:『只为未到磨而不磷,涅而不淄处也』。
愚佩斯言,以为学者当随分量渐进。
如『闲邪存诚』,『成性存存』,虽成德之人,亦须要无时不谨也」。
约友宋如山自以步月林下,心无一事,想象道体,恍然若游太虚,不胜其乐问者,公曰:「此是曾点莫春舞雩咏归气象。
夫道体不可想象,要在实见得分明,则太虚便是自己心胸,何止恍然若游而已。
林下步月,只好验夜气,但恐只见得静中静
须更识静中动,动中静,则昼游通衢,无非林下步月,亦无红衢紫陌之所存矣」。
或问:「一日十二时中,无背理伤义之事」?
公曰:「此言恐失之太快。
曾子『吾日三省吾身』,须是自觉尚有不克尽处,深自省察。
学者当于念虑一萌之初,剪断私意,只令向中正一脉里行,莫待到事上方觉,便是悔亡底意思」。
乃作《求放心箴》曰:「人秉良心,万里包括。
心有动静,该贯事物。
方其静时,虚灵湛寂。
公私界限,精明别白。
应感而动,理欲萌檗。
同行异情,遂判得失。
制动,何事非得。
动而忘,为是物役。
求则得之,罔间食息。
放不知求,蔽固没溺。
愚知圣狂,相去丝忽。
危哉微哉,圣言不易。
致知力行,兢兢朝夕」。
尝曰:「愚平日只于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处用功。
是则进,非则亟加刬剔,求以仰合前贤。
有所不能,则朝夕汲皇而已。
不睹不闻,是己所不睹不闻。
独是人所不睹不闻,其极只是思无邪,无不敬,大庭广众与暗室屋漏无间,无过一个敬」。
诲门人曰:「吾人如今只用心于内,求仲尼、颜子处,曾子忠恕一贯,使心中义理如日之中天,则六合之内,不遗微小,容光必照,无往而非日之所到也。
愚之学只是见得一句明,便要行得一句到。
才行不到,终日孜孜求其所以不到之因,而必要至之」。
或问思无邪之难,公曰:「此不过念头初萌时著功夫,便似船开头乘水脉样。
到是行处,十分要照顾两边,无令触碍。
直待泊得安稳,方是得所止处」。
或问:「欲字善恶相半耶,多恶少善耶」?
公曰:「善亦未曾少。
万事万物,皆有善恶存乎其间。
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循天理处便是善,徇私欲处便是恶。
可欲为善,欲善而民善。
欲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无言,欲行王政,何者非欲,何欲非善?
夫子言:『我欲仁,斯仁至矣』。
凡所欲好处便是善矣。
所以七情不可去一,只要在道心惟微一边也。
道心纯是善,人心该善恶,如恻隐羞恶,是非辞逊,便是道心。
四肢之于安佚,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口之于味,便是人心。
大率人心自血气中来,道心自义理中来也」。
语门人曰:「君子以一身应天下之万务,至中而止,由敬而入。
中者天理之当然,敬则持守此心,流行乎一中焉尔。
中仁义礼智,发为孝弟忠信,百行万善,莫不皆有当然之则,所谓在中也。
贤知过之,愚不肖不及焉。
中,自在也。
其运用酬酢,动容之间,尝难于得其中者,不知持敬而已。
敬也者,庄肃谨恪,耳目手足,心思念虑,无一茍焉,思有以见夫所谓中。
日由之行之,至之终之,及其涉历之久,应接之多,持守之固,自然物来能名,事至能应,毫釐丝忽,动与中会,而不容为言,亦可谓小成而已矣。
夫道不离乎中,事不离乎中,中不离乎心,停停当当,浑然自然,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考程子论浩然之气一章,是见得《孟子》十分透彻,知其为坤学,故以直方大配之也」。
孟子性善一句,压尽天下万世论性之说,无以复加。
盖自太极而观,故有阴阳气理,不可偏倚。
然理则自无所谓恶,而气则不无善恶之异。
但太极所谓阴阳之气,亦皆是清明醇厚底。
到得付诸人处,各自地子不同,便有善有恶,所以前贤谓之气禀之性焉,此又是孟子下一层。
孟子则直说继之者善底,未在成之者上说。
所以万世无弊,理气虽同得于所禀,却于向上底数层别了。
譬之传神,渐模渐差,不是当初真的。
生之谓性,告子只于人物生处,便鹘崙说谓之性。
所以孟子后面用犬牛人折之,其辞便穷了」。
公祭莲荡㬊先生之文曰:「先生在宁考朝,毅然志道,万里寻师。
阅三年而后闻《易》于考亭以归。
十有馀年,至戊子先生之学始传。
又二十馀年,至淳祐庚戌,配食于北岩,而先生之学始显。
甚矣!
道之难闻而难行也。
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
既见圣,亦不克由圣。
古之圣贤,其道不见信于当时,而终必行于后世者,穷达之势使之也,何患焉」!
盖公以戊子岁师事㬊公,至庚戌北岩堂,实㬊公配祀于伊川之日也。
公之学有自来,故远近信从者众。
公于是循循善诱,随其气之浅深而语之,故闻者皆欣然动悟,各有兴起。
当途达官闻风而慕,争延置尊礼而考德问业焉。
公曰:「愚意虽不在仕进,却与同志之士讲明义理,庶或晚辈乐向此边,则异时以扶植正道,开迪人心,吾亦不为素隐,无补于世也。
此时正学渐晦,汲引晚进,尤为急务。
宜于后辈中择其气质可与语道者,罗而致之,使食息言语步趋,皆有涵养。
将来成就,出为世用,必有可人意者」。
时有执经习时文者,公语之曰:「本经自不容不精究,但勿止求为科举之学耳。
《周官》乃姬公治国平天下之法制,然皆自正心诚意中一理流出。
须于圣经文辞义理,向上体认圣人之心,见得莫非天理流行。
异时此身得君行道,举而推行,便是周公事业。
若其不见用于世,则亦可施之于治家治身。
家与国元只一理,只规模有大小」。
「今人读书了,专用诸时文,身与经自为两途,到底有何济益?
如《论》、《孟》都是说心法治法,《大学》、《中庸》皆然。
《诗》是心之吟咏,《书》是心之典则轨范,《春秋》是断案,《易》是包括总统心性之书,都只一理也。
为学者大纲,是自修进学,会至理于心而著之于用。
功名之念未去,则以馀力习文章,此亦游于艺之遗意。
富贵在天,穷通有命,只看信得过与信不过尔」。
「看将来如今世上,后辈明敏聪慧者甚不少,只是著意时文,涉猎圣贤纸上语,才讲得些子,便道已晓了,殊不肯潜心研究,所以退省其私,不曾行得。
原其所以然,都是举世利名,相靡相尚,师友讲磨,父兄教诏,妻子期望,朋友里闾称誉赞叹,不出乎是。
引得人飞扬驰逐,无一息停,如何肯信性分中至德要道,是乾父坤母分付来底?
他既肯顺从父母之命,却要在天地间立身,只道父母宽慈,都不管共为子职底一分,不知将来作甚折合。
此某日夜浩叹,汲汲自照己身,恐有人亦如此为吾浩叹也」。
「考唐虞成周九德三物之教,却是上之人尊尚此以教人,故人人自幼至长,安其所习,德行修而人材盛。
至夫子时则难矣,春秋方趋向功名,夫子专向道德。
速肖七十,真可谓狂澜之屹然者,颜子独称为好学,此岂特七十二子之学哉?
志学圣人而已。
志学圣人,所以只在心性上理会,于人心惟危一边,全然斩绝了。
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亦不止于怒过二字。
夫子举此以答哀公,亦必有意。
以愚观之,喜、怒、哀、惧、爱、恶、欲虽均为七情,而末后二字最为重浊,为人心之累。
若欲变化气质,当先从事于此。
当初颜子此处已轻,却在怒与过上作功夫。
便似曾子三省夫克己,当从性大偏处克将去。
人各有偏,须自点检。
登徒子不好色而有淫行,便是气质偏处。
后世只是文辞太胜,义理全无。
董生能识之,而时不见用,所以功效不著。
我朝硕儒辈出,亦是聚奎之气数。
斯道之传,自濂溪而始,至文公而极。
然其始也,可以扶植世治。
其极也。
又徒载之空言矣」。
「吾人之学,只是为己,做得是勿便以为是,便须勇猛自克,加磋磨底功夫,做得十分好了,潜晦勿彰,亦不必著心挂口,却别去做一件。
纵做得万件都好,且靠做一壁思量天地广大,不言所利,而生生无息,是如何到那时节?
无一可说,便是夫子『予欲无言』处也,自不必言矣。
凡人生世间,光景无多,而汩没利名,蔽固缠缚,自少至老,只在大黑暗中,啾啾杂杂,未尝见一点光明。
所谓醉生梦死,究竟何为?
纵有伊、傅、周、召爵位,而无伊、傅、周、召功业,瞑目之日,与草木俱腐,更有谁人称道邪
爵禄富贵既不关己,而方寸义理不明,大有可忧者在。
此愚日夜兢惕惴惧,不以底事累其中者也」。
尝又曰:「今之世望穹职尊,不以富贵自高,则怡气养体,孰肯笃志斯道。
纵有意翻阅,亦不过资舌本,懿文华而已。
去圣贤岂不邈乎径庭耶」?
又曰:「今人做功业,终不及得天地生成万物底盛德大业
说做文章,终不做得太和春温,万物生意,百卉妍媚,中和气候,欣欣荣盛底气象。
做到甚处,终不及。
圣人之道与天地相似,况只是贪荣竞利的一边,教做他天地内零碎的,亦不能及也」。
夔州明伦堂曰:「帝王为治,学校其大务也。
学校之设,明伦其大端也。
欲明伦,先明德,讲学有其序也。
天下之生久矣,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人伦有五,天所序也。
仁、义、礼、智,性之德有四,天所命也。
天伦天德,圣王必建学校以明之,天人相因成也。
帝俗熙熙,五教敷焉。
王民皞皞,庠序建焉。
不听其所以天,而尽其所以人,使明者益明而闇者复其所以明,讲学之功,可以一日无于天下哉?
国朝学校遍天下,汉以来所未有也。
其始盖欲使天下之人格物致知,由仁、义、礼、智之性以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伦,修诸身,行诸家,而措诸天下之事业也。
文胜利汩,士浸失其本真。
学校之所进退,惟辞章工拙是校。
而士之息焉游焉,相与讲明于是焉者,亦惟佔毕编缀,吐芳漱华,以猎富贵。
至于人伦之本行而不著,是岂皆士焉者之过哉?
上下之所讲究,一不由乎五常四德,则人心日危,道心日微,物诱乎前,荡耳目而动心志。
七情失其所止,杂出而应之。
理欲交战,正邪轇轕,得失判于呼吸毫釐,而径庭霄壤矣。
此士之所以贵乎讲学也。
伦即理也,散于百行万善,著于六经,明于学校,而根极于人心。
君子明此心以贯万理,治万事,而为天地万物之主宰,皆不出乎是伦之外。
讲学其可不是之先乎」?
又曰:「今时圆冠方屦,极情致思于科举之学,而自己性分绝不加意,所以文物盛而人材稀,治道日衰,时事愈促。
此时正宜讲明学术德行为先,刊剔人心之蠹,引之于圣贤径庭。
夫人动容出处,心思好尚,察其受病之处,痛下针砭,俾或有用。
不然,春花秋月,娱情悦目,弄倒世界,正坐于此」。
又曰:「世间聪明俊拔,非无之德性,游、夏之文章,亦尝备历险阻艰难,造次颠沛。
至于擢科筮仕,浸溺于名利物欲之场,道机变为趋时,以圆转为了事。
矮窗残烬,生菹菜根,如隔几尘而讲故书,守故步者便为羲尊,道之不明不行,可知矣。
读书之法,始入头在循行数墨,记念成诵,其终在精思潜玩,触类而长,见得诸先贤解说之外,无限好的意思。
浩荡充周,而于日用常行,念念持守,步步踏实。
自知俗之所同欲竞趋共是者,渐渐毫毛之轻,而吾一身稍稍到前贤地位。
但只见得明,便勇猛著脚,更勿回顾,左觑右盼。
世间傍蹊曲径,非我行坐歇泊处所。
才目动心移,景象随变,恍然莫知所从,则进修之功,终不济事」。
又曰:「三百篇诗,正变万殊,只性情二字。
而风、赋、比、兴、雅、颂各随时随事,或可直陈,或当谲谏,皆流行一正理而已。
无邪不只是作诗者思无邪,而诵诗者亦当思无邪方得。
不然,诗是古人言志底,究何益哉?
夫道与事不两离,动容之间,逐处便是。
只有精粗显微之间,若能体认,必有以会万有于一原,合散殊而无间者焉」。
语诸子曰:「性分义理,用功既深,觉得胸中浩荡,则当详悉讨经究史,观圣贤心法治法,规摹制度。
所以防情立极,曲尽古今事物之变,与夫天文地理,风俗物产。
其间推迁更改;
淳漓厚薄,治乱兴亡之故,一一看过,使自心通晓,然后见得为国为邦,致理制治,自有时措之宜,如此方为有用之学。
不然,只是谈经说史秀才,与打坐入定一般,有事到面前,便排遣不去。
古人之道,不是观会通便了,须要行其典礼方得。
不只系辞便了,须要断其吉凶方尽。
夫子言居则曰『不吾知也』。
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学者须要自家了得人事分,一旦得君行道,须是使天地万物,四海九州,含灵动植,我有酬酢对付他,教各自顺道理的著数手段,方可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穷则独善,达则兼善。
若犹未也,只是瞒人自欺,愧怍亦多矣」。
又曰:「天地是一个大包裹,万物尽在其中,相争相摩,相誇相耀,而不自知特沧溟中一浮沤沙砾耳。
此说正欲学者大著心怀,令与天地同其广大,则自见得世间万事万物,都不济事,心体虚灵,豁然大公,仁道流行,富贵利禄,纷竞驰逐,从此剪断,此知崇之学也。
又须观会通以行典礼,春夏秋冬,生长敛藏,富贵贫贱,升沉利达,少壮衰老,饮食起居,凡人情之所不能免者,都一一接应酬酢,各得其宜。
把前日高明广大道理牢守坚执,而终不为事物牵引,方是裁制得宜,便见得仁义准则与圣人相似的意思,方是有用之学。
所谓妙万物者,亦初不离乎物者也。
若都遗失了天下事,则学要做甚?
此又礼卑之学也」。
时门人有以官事废学为叹者,公曰:「抱关击柝,乘田委吏,无非是学,只要行得都合天理而已。
吾人幼学壮行,既自科目中出身,所干何事?
正当于日用常行,泛应曲当,件件物物,以当然之理酬酢,令无慊于心,即便是学。
舍是不为,更于何处作功夫?
若必待閒,则合下莫染吏俗,如样方得」。
又曰:「伊洛之学,只为朝廷崇尚,所以人人熟读,用作时文。
退而观其所行,断无真履实践。
要是人心元不好尚此学」。
乃与受业者曰:「贤辈欲猎科第,则工时文可也。
若欲求圣人之道,则当体颜子贫而乐,曾点咏而归胸中意思,方只是学」。
语门人曰:「读书只是说一遍过,却有何益。
如讲孝悌二字,须是我身分中日用常行,能事亲,能事长,方是体认得孝悌的意思。
如讲忠信二字,必是我真个为人谋则尽忠于人,为国谋则尽忠于国,与人交则尽信于人,方是体认得忠信的意思。
时事虽搅扰,不可以此止进学之心。
只管理会自家功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正看人操守。
文中子与门人讲道河汾,后来皆为明时辅佐,岂非多难之时,正是养成治世人才出来乎」?
公尤喜《易》,嘉熙间,与弟全庵、侄存斋偕宗族朋旧避难于符阳溪间,采薇,拂石傍,随事观理,即象玩辞,患难厄穷而不改其乐。
分教广安,郡人前进士杨君甲率同志问《先天图》义、象数之学。
大宁理曹赵侯汝廪凤山堂,请公日讲一卦,命子崇樵师事焉。
侯于是相与讲明《易》书,答问往还,遂卦各有义疏。
部使者循斋黄公应凤与公俱事性善,每以其同得于师者,相与抉象数之蕴而发挥之。
约友东山宋公如山讲明爻象,今载《易编》。
长涪北岩书院李侯震午刘侯叔子尊礼请问,乃作三陈九卦等义疏。
时南畴赵公震揆之子子寅为郡民曹,因从公问业,就养于夔。
李侯卓率子弟请问,公一本程、朱之学,疏为卦义,曰《易学正说》。
卧龙山阳丈室斗牖,讨论紫阳师弟子《易》学渊源及莲荡㬊公师传,手编集其奥义为一书,目曰《文公进学善言》。
渝州,厌嚣尘,乃于东山结茅临流,开卷自娱。
尝曰:「道无终穷,惟愈玩愈明,愈求愈有。
盖一爻一象,该天地万物之理。
假使心思虽穷得至,却未曾遇得此事,亦轻易过了,又复废忘。
一旦事来,又无以应之。
所以学者只大概说《易》,而终不能用《易》也。
圣人心与天地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是方寸间事,敛而为一,散而为万,随取随足,随应随当,目视耳听,手持足行,无非自然。
学者须要十分用力推究,把持玩味,纵未到以一贯万,亦会有五六分。
浸浸不已,岂不涣然怡然矣乎」?
又曰:「《易》中天理,元只以一贯万。
晓得一义,众义皆通。
见得说不得,非是不可说,盖条理灿然,盈天地,贯古今,不容枚举缕数。
圣人也只提起纲要,不容以尽言,此事只要力行而已」。
又曰:「今时《易》学不下千馀家,皆能释字义,讲爻象,说道理。
而迹其为人,则往往与《易》不相似。
则其所言,未必真知《易》。
伊川《易传》言人事最切,晦翁说《易》,于卦爻义最精,而二先生非茍言之,实允蹈之,后学于此折衷焉可也」。
又曰:「玩《易》只须四圣人卦爻象辞,平易思量去,使纯乎天理之正,勿以后世人伪私欲参之,并勿引惹背意,方见得三百八十四爻,都是洁静精微,而吾之所以日用常行,都自有纯然天理一脉,平平坦坦,安稳快乐。
行得彻头彻尾时,是甚次第,更说甚王侯卿相,与夫释老升仙入定,惊动天地。
到此便是《剥》之硕果不食。
伊川言剥于上则生于下,人生至此,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又曰:「《河》、《洛》两图是道之体用,只是要入身子体之为难。
只如孝悌二字,一日十二时中,有多少未尽善处。
须要行得似曾、闵,充而至,方是极头」。
又曰:「夫子《彖》、《象》、《系辞传》是多少分明显著。
若说道理,断只用夫子为准,不过更与详明之而已。
《易》元无出于圣人言语之外者,只在力行求至,行得一步,是自家底一步,行得一事,是自家底一事」。
又曰:「《易》初未有物,当未画以前,只是浑然一理,在人则湛然一心,寂然不动。
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忽然至虚至静中有个象,方发出许多象数吉凶道理来」。
尝跋《启蒙》卷后曰:「《易》有象有数与理与气而已矣。
著书立言,发钥是焉者也。
理气妙于无迹,其体由象数而立。
象数显而可见,其用该理气而神。
精粗显微,岂有异致哉」?
又曰:「《易》,圣人所以范围天地,曲成万物,穷理尽性至命,通昼夜,知生死,无一不本于《易》。
只谓世人不能潜心体玩,反折于二氏」。
又曰:「《易》与《春秋》相为体用,《易》便是《春秋》之体,《春秋》便是《易》之用。
明得《春秋》,《易》在其中矣。
夫子得武周公之传于千百世之下,不得已而作《春秋》,寓刑赏劝惩于一言之间,精微妙密,曲尽当时之人心天理,而警省万世之人心天理。
无非阐造化,明王法,揭中正,杜邪枉,扶人极于天下后世。
此圣人之大用,未易以管窥蠡测,言语尽而文辞释也。
游、夏不能措一辞,非不能也。
圣人言近而指远,简而博,浅而深,不容一毫有所增损,只当默识心会而已。
所以伊川终不肯解释,略说数条,以开后学。
文定不得已而释之,其间尽引伊川之言,其馀皆参帝王之法。
文公尚云:『但不知当时夫子之意果如此否』?
则此书当研精熟玩,而未容以言语尽也」。
又尝曰:「岁晚衰颓,无复长进。
日夕静坐,期欲万想不萌于心,而未能也。
时玩所通之《易》,广而充之,义理无穷,愈精微而愈广大,至于莫可为言,私窃浩叹」。
公年八十,曰:「吾老矣,掩门兀坐,于十二时中,观三百八十四爻,焜耀流转。
就其间求乾健不息之理,而捉摸不能,徒窃浩叹圣人径庭不可到」。
又曰:「吾详玩从前书,见得越难为言,越不吃紧工夫,而道愈精愈密。
真见圣人立卓,殊不可及也已」。
又曰:「某年来昼日潜心,终夜静坐,见得万物生生化化,皆是易道彰著发见,中有个自然体段,加一些子人为私意不得。
才一毫差,便不是道。
自家心自晓得如此,而著言不得,安能以笔舌既邪?
有能同行止坐作,随便得一说,方见得乾坤妙用,日日时时在日用常行中流转。
此是圣人观会通以行典礼之事,多少快活处」。
公谓《易》固形而上之道,而实前民利用之书。
吉凶悔吝,都切近日用常行。
文公《本义》,只于占筮上说,大概不使人求《易》道于高远。
因欲取诸家卦林而折衷之,览究甫及,旬日而考终夔州卧龙山
《读易书怀》曰:「万户千门镇日开,无边风月随人好。
满城花断莺肠,芳菲易歇天难老」。
又诗略曰:「春树红颜能几何,万里封侯成蹉跎。
河南布衣正婆娑,却笑因风想玉珂。
未肯岩前扪翠萝,商丘不唱采芝歌。
独深于《易》如紫阳真人声相和。
莲荡归来扬其波,我傍梅花读遗书。
不知纷纷坐久落花多」。
涪州北岩玩易有感》曰:「乐意相关莺对语,春风遍满天涯。
生香不断树交花。
个中皆实理,何处是浮华。
收敛回来还夜气,一轮明月千家。
休用隔窗纱。
清光辉皎洁,疏影自横斜」。
观其词,则其胸中自得可知矣。
公弱冠即辨异端之妄,乃辞而辟之,以上度性善
其略曰:「甚矣!
人心之易惑而难晓也,世道之易颓而难挽也。
夫老氏清净之说起于汉文,释氏寂灭之说始于汉明,非先天地而生,首帝王而出者。
当时无卓识之人,以拔本塞源,遂使蔓延而不可止。
迨至韩愈,始排斥之。
然二氏之于中国,历数百年,入人也深。
而欲禁之,譬如堤已坏,水已决,而遏其流。
不亦难哉」。
又与李涪州震午书曰:「老氏之说,信者尚鲜。
而佛之说,则弥近理而逾乱真。
趋者澜倒,不可拯救,反谓其说足以笼络天地,司掌造化。
天下之道,不过小小智慧,终不足以尽其方。
其光明照见十方而极其至也。
光明洞照,亦不足以了其义
是致小根小器,陷溺其中,而竟不知所以立。
佛乃生于周昭王时,犹未入于中华。
至汉末始盛行,非先天地而有。
其弃三纲五常,尚未暇论。
而其说谓出入生死,愿欲必从,非一世事理所能。
究竟何尝免得生死,遗得一世事理哉」?
尝答大监宝谟文公复之书曰:「蒙教学生读释氏书。
某向在忧中,详悉谛玩者二年。
知其乐性中天地,遗眼前世界,一刀剪断,万想不著,是大丈夫方做得底事。
但家世业儒,骨非禅客,只当守祖先之训,以求圣贤之心。
玩羲《易》以会五经之旨趣,穷卦象以究万有之始终,馀二十年矣。
见得天地间纷纶变化,不可名状,而其间实有为之主宰者。
不动不静,不增不减,宇宙间来间往,形色自荣自枯,皇帝王伯不可得而留,天地鬼神不可得而诘,朝不食,夕不寐,陶陶遂遂,不知我之所以为我。
想西方极乐,不是过也。
未审所居之室,与王舍、双林何似?
从游等辈,与花智、寒山何若?
须臾有上上等难名之妙,非非想难到之境。
然某谓自解即见性,闻解非真性,顿悟即正觉,闻悟非真觉。
开眼合眼,都只一般。
今生来生,了无二致。
所得止此,三缄其口久矣」。
时有请识兰若作兴者,公曰:「游定夫晚入禅学,文公每为不满。
横渠从佛无所得,而入圣人之道,极为二程所敬。
故某恪守先儒之言,非圣人之书不好也。
自信殊坚,所谕文字,理不敢笔也」。
夔祷旱,贻书李侯曰:「今人祷祈,从事佛老以徼福。
夫释老所尚者,素修纸币之虚文也。
天地之心,可以虚文格乎?
况阴阳寒暑雨露霜雪,皆造化之气,释老安得操天地之权而握造化之机哉?
且龙神是地示享血祭者,而以佛经纸币素修事之,亦犹鼓瑟于斋堂也。
情与性与生俱生,释氏所谓寂灭为乐,盖自谓七情俱灭矣,更有何乐?
是释氏终未能去得七情也。
韩退之不信佛,未甚端的,只是说佛若是小人,焉得为祸福?
若是君子,必不妄祸福。
其地位只是如此,其自把持只恁地,却元不见得佛是如何。
濂溪辈,便不与大颠说话了,濂溪诗亦有讥退之处也」。
淮西沿江史制置 宋 · 李曾伯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四七、《可斋杂藁》卷六
文昌为帅长,擅江淮形势之雄;
别驾曰治中,兼藩翰宾僚之列。
虽骈赘无裨于左右,然甄陶有赖于始终。
敛版载趋,奏缄敢后。
武昌之巨镇,实江表之上流。
自昔主宾,居多名胜。
庾翼士衡之佐,则殷浩元规之游。
西门柳外,馀迹尚存;
南楼月边,清谈可想。
况巡管今兼于两道,而翘英盛集于一州。
将俾赞于藩条,且与闻于徼画。
非才轻畀,有腼前修。
伏念某结约亡奇,轮囷寡用。
早欠书生灯火之力,堕在俗吏刀笔之陈。
幕府几年,历落嵚崎之可笑;
疆陲万里,艰难险阻之备尝。
剥落风霜,彫零齿发。
每念不遑于将母,此身何可以许人。
比奉阃谋,入承庙算。
瓜期待戍,虽令观濠上之鱼;
樵隐移文,正拟听华亭之鹤。
讵意值晋公之向阙,首能见王导于过江。
开新府之芙蓉,翕来群彦;
收旧时之桃李,亦及孤荄。
致汲引于公朝,俾勾稽于武库。
置之末席,待以副车。
犹青毡久去于主人,而赤子仍归于慈父。
舳舻千里,将令备徒卒之驱;
钟鼓三更,再获奉元戎之令。
往未酬于知己,今始遂于委身。
恩遇深深,报国曷称。
恭惟某官渭莘人物,燕鲁世家。
出处系斯世之重轻,用舍关生民之休戚。
文事武备,集夫子之大成;
智名勇功,了天下之能事。
早伦魁于多士,即宾客于诸侯。
每惟王业之偏安,已蕴中原之大志。
迨更麾节,爰建帐辕。
招怀沙漠之毡裘,肃奉寝园之弓剑。
收功旦夕,刷耻古今。
帝王之万全,政务老成之算;
付山河于一掷,肯为徼幸之图。
向使少迟元嘉北伐之师,则已克济建武中兴之业。
间无容发,徒有噬脐。
嗟局面今类乎雌雄莫决之棋,非医手孰拯乎膏肓已坏之症。
申伯式是南国,畴与保釐;
安石其如东山,遂烦特起。
揽门户藩篱之全势,为华夏蛮貊之主盟。
威名素孚,精采果异。
当见赤壁老瞒之魄,又将淮淝继幼度之勋。
绍奕世之三槐,屹擎天之八柱。
伫归衮舄,永著鼎彝。
以勋庸方赫赫之如斯,于寒畯犹拳拳之不舍。
陕东主周,陕西主召,虽兼二伯之尊;
洛南曰石,洛北曰温;
惟恐一士之失。
致令旧物,亦玷后陈。
某敢不欣巢燕之重栖,勉磨牛之故步。
长江护寒数处,庶几备维楫之施;
广厦大芘万间,尚冀为桷杗之用。
唐七学记 南宋 · 王应麟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四明文献集》卷一、《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南宋文范》卷四六
有唐观人文,化天下,高祖太宗戢兵耆武,尊右儒术,缀礼正乐,宪度著明,庠声序音,锵訇金石,稽古建学,厥制惟六。
玄宗缵绪,复增其一。
课试有法,训迪有师,德艺兼该,总于胄监
誉髦斯士,云合雾集,丰规茂矩,冠冕百王,宜祓厥文,具详登载。
参合《百官》、《选举志》、《儒学传序》、《六典》、《会要》,而纪其略。
夫教亦多术矣,开数路而翕受,皇极之化也;
萃群材而乐育,《菁莪》之仁也。
帝治时雍,成均肇建;
有虞养老,庠分上下。
夏氏设教,序列东西;
左右郊宫,商学殊制。
作人造士,非一而足。
苍姬之盛,教典尤备,国学合子弟,太学食老更,四郊有庠,门闱有学。
或读邦法,或习书数,达材成德,道化浑融。
《祭义》攸述,为学有四;
《保傅》所纪,为学有五。
《学记》之注曰:内设师保,外有庠序。
六学之制,于兹可考。
治古逾远,彝宪无传。
汉立三雍,晋兴两学,元嘉四学之创,天监五馆之开,名存实亡,驳虖亡议。
惟唐文治炳蔚,上轨成周,锄颣夷荒,鸿业甫定。
生员之置,肇于武德元年五月
之祠,建于二年六月
恢闳乡学,敷遗后圣。
爰暨贞观,骏惠前猷,临幸国庠,延吁儒彦。
肄业之舍,广为千二百区;
著录之生,益为三千二百六十员。
施于六叶,增辟学馆,袭旧为七。
若三品以上子孙国子学教之,五品以上子孙太学教之
曰广文以领国子生之业进士者,实惟天宝九载七月乙亥之制。
曰四门以授七品之子及庶人之俊异者,实惟元魏太和二十年之制。
律学昉于晋、梁,复于贞观六年之二月,又复于龙朔二年之五月,越明年以隶祥刑,而律令格式法例于是习焉。
书学昉于晋、隋,复于贞观二年之十二月,又复于龙朔二年之五月
明年以隶兰台,而石经、《说文》、《字林》于是习焉。
算学沿隋之旧,置于贞观二年,复于显庆元年
三年九月废之,以隶太史
龙朔二年复之,以隶秘书,而《九章》、《五曹》、《缀术》、《缉古》之属于是习焉。
训导之职,有祭酒司业博士助教直讲,孙其业也。
选举之科,有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兴其能也。
业成则丞莅试,不率则簿举法,严其训也。
国子有五经博士,广文有知进士助教,重其选也。
助教十年始迁,博士十九年不易,专其任也。
生徒之数,国子二百人,太学五百人,四门千三百人,书律及算总百十人。
元和六祀,申命更定,西京自八人至十人,东都自十人至十二人,而国子学有大成。
上元二年初置二十人,开元二十年复省其半。
若舍奠齿胄之仪,皆行于国子学,又本末先后之序也。
想夫纡袂鼓笥,来游来歌,鸿生硕儒,论难衎衎,投绂怀玺,濡化染学。
玄武、飞骑,垂衿讲习;
新罗、百济,挟策吟诵。
丰芑》燕翼之泽,《棫朴》追琢之章,政美俗淳,作周匹休,猗欤懿哉!
铺观唐史,立学阐教,盖非一端。
左省弘文,武德之制,东宫崇文,贞观之规,并置生员,是为二馆。
秘书小学,以诲皇族;
内之学馆,以训宫掖。
崇玄有学,以习老庄。
郡县诸生,差列二等。
崇化厉贤之原,则自七学始。
以至龙朔改司成馆,垂拱更成均监,司成、宣业,官名屡易,兹不备载。
按《郑虔传》「广文寓治国子馆」,李庾《西都赋》曰「左立太学,前列广文」,《选举志》止言六学,《何蕃传》亦云六馆,意者二学合为一欤?
韩愈上表,有七馆之称。
并书以识旧典。
谨记。
庆元路建医学记1292年9月 南宋 · 王应麟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二、《深宁先生文抄摭遗编》卷一、《延祐四明志》卷一四、四明文献考、成化《宁波郡志》卷五、《南宋文范》卷四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宁波市
医之兴也,其于上古乎!
巫彭初作医,曷为本于三皇?
古三坟倚相后无闻,《易》以筮传,《本草》、《内经》以医传,天之牖民至矣。
《本草》、《内经》,医之原也,《易》何与于医?
坎离阴阳,《参同》、《纳甲》发其缊,养生者宗焉。
是以言医必曰羲、农、黄帝云。
成周医有师,江左元嘉昉建学。
唐州郡有学,助教掌之。
宋崇观间置学京师,在外附职侯頖。
自古昔方技为王官之一守,今朝廷崇奖蠲复,悉与儒等,诸路设校立师教育之,将跻斯民寿域,德至渥也。
四明学犹阙,至元二十八年冬,肃政廉访副使公祥揽辔来临,察民嚬呻,尤以医为重,顾讲习无所,喟然思作新兴起之。
相攸胥宇,鸠工经始,毖祀三皇,礼仪肃,堂宇门庑奂奕。
学成,属予以记。
余闻之前修,医之为道推本五行六气、寒暑日星,考验风土山川。
其于人也,骨节经络、揲荒腧穴,内则藏府焦鬲井谷,精微奥妙。
虽国工高手弗能究,岂庸夫俗子可与知?
世不轻试而茍得者鲜矣,此学医者人费,可不谨乎?
是故医不可无学,岐伯之师曰僦贷、季泰,越人之师曰长桑君,太仓公之师曰公孙光、阳庆。
盖下学可以言传,上达必由心悟。
诵言未明于心,读古人之糟魄,斲轮犹议之,矧寿夭生死所系乎?
然则学孰为要,一言蔽之曰仁。
程子谓「医书以痿痹为不仁,最善名状仁者」,又云「切脉可观仁」。
仁,人心也。
天地生生之心,人得之以为心,心仁则疾痛切身,若保赤子,万物一体也。
不仁则善不胜利,理汩于欲,肝胆楚越也。
陟降庭止,前圣临之在上,以仁存心,以心合天,如涪翁之不求报,宋清之不为市,庞安常之好施,许叔微之阴功。
精义入神,将得不传之妙于筌蹄之表。
惟贯道器德艺于一致者可以语此。
其或专己臆决,乃曰医者也,是犹废学古入官之训,而曰何必读书,其害不止误注《本草》而已,殆非敩学师古之
虽然,余言耄矣,傥以为然,愿以为学者之箴石。
是岁九月旦日记。
双莲图诗序 宋末元初 · 俞德邻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八二、《佩韦斋文集》卷一一
「隰有荷华」,郑诗也,而泽陂则以菡萏称。
楚大夫著为《离骚》,则又有「缉芙蓉以为裳」之语。
、曰菡萏、曰芙蓉,一也。
或以喻德,或以喻色,未始以为瑞也。
宋元嘉中,二莲同干,生于天泉,于是史书之以为瑞,是岂不蔓不枝者其常,而同干者其瑞与?
元嘉以前,未之闻焉,岂昔者无而元嘉始有之邪?
否则昔虽有之,史阙而不书也。
史氏之法,祥瑞必书,灾异必书。
使古有之而不书,则是不足以为瑞也。
及观元嘉而后,至于今日,嘉莲之茁,记于史,见于骚人墨客之咏,累累可数,则又未始不以为瑞也。
史以为瑞,诗人以为瑞,则谓之瑞也亦宜,而又何疑于古之无而今之有乎?
岁柔兆阉茂,前潮阳通守汤君亚卿之南园嘉莲斯茁,里人誇艳,见未尝有。
姁媮奋肆,至绘图而传视之。
兹岂偶然之故哉!
水陆草木之繁,虽非有血气心知者,而一荣一悴,或者人事关焉。
故君臣和也而同颖之禾出,郡国治也而两歧麦秀,彼莲独不然哉?
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天泉之莲盖亦和气交畅之所致也。
大而天下,次而一国,微而一家,和致祥,乖致异,一而已。
亚卿乃祖乃父世笃忠荩,置义田,辟义塾,睦于宗党,粲而不殊,抑又俗情之所难者。
以是诒谋,固宜后之人蕃衍盛大。
亚卿象贤趾美,不敢有越厥志,兄弟怡怡如也,愉愉如也,其所感应,召致端有在矣。
斯莲也,谓非祯祥可乎?
余居京口三十有六年,所见达官贵人之家何翅百数,兵燹以后,陵替亡几,惟汤氏诗书之泽,浚之而益深,延之而益袤。
今又和气交畅,以有兹瑞,吾意汤氏之兴未艾也。
熙宁中燕国邵氏实产嘉莲,已而瓜并蒂,并实,紫芝秀者三,当时秦太虚诸公争为诗文张大之。
亚卿者,其可以无述乎?
友朋约为歌诗识其事,余拙于诗者,故首为之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