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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朱元晦秘书1185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三、《陈亮集》卷二八、《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山间获陪妙论,往往尽出所闻之外。
世途日狭,所赖以强人意者,惟秘书一人而已。
平生有坐料人物世事之癖,今而后知其不可也。
别去惘然,如盲者之失杖。
意每有所不通,辄翘首东望,思欲飞动而未能。
方将专人问起居,乃承专翰之赐,蒙所以见念者甚至。
顽悖为众所共弃,而嗜好之异乃有甚于伯恭者邪!
既以自幸,深惧为门下知人不明之一累也。
惟时春事更深,按临有相,台候动止万福,慰甚不可言。
某顽钝只如此,日逐且与后生寻行数墨,正如三四十岁丑女,更欲扎腰缚脚,不独可笑,亦良苦也。
山妇过月始免身,以初四日巳时得一男,却幸母子完全,小下何足上劳尊念,愧感无已!
《战国策》、《论衡》、《日注》为贶,甚佳,敢不下拜!
《田说》读得一遍稍详。
若事体全转,所谓智者献其谋,其间可采取处亦多;
但谓有补于圆转事体,则非某所知也。
居法度繁密之世,论事正不当如此。
此亦一述朱耳,彼亦一述朱耳,欲以文书尽天下事情,此所以为荆扬之化也。
度外之功,岂可以论说而致;
百世之法,岂可以辏合而行乎!
天下,大物也,须是自家气力可以斡得动,挟得转,则天下之智力无非吾之智力,形同趋而势同利,虽异类可使不约而从也。
若只欲安坐而感动之,向来诸君子固已失之偏矣;
今欲斗饤而发施之,后来诸君子无乃又失之碎乎。
论理论事,若箍桶然,此某所不解也。
秘书挺特崇深,自拔于党类之中。
岁晚庶得一快,方自委托,岂敢怀不尽?
意之所到,虽缕缕未止,有不然者,却望见教,某不任至望。
丙午朱元晦秘书118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四、《陈亮集》卷二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不获拜起居之问,又一年矣。
七八月之交,子约处递到所惠书,备纫存念不忘之意。
陆沈至此,如门下之着眼者几人,遥望门墙,每欲飞动。
即日秋高气清,伏惟茂对令辰,天人显相,台候动止万福。
千里之远,竟未能酬奉觞为寿之愿,雪梨甜榴四十颗,今岁乡间遭大风,绝难得,极大者仅如此。
章德茂得蜀隔织一缣,疏不甚佳,只堪粗裘用。
苏笺一百,鄙词一阕,薄致祝赞之诚,不敢失每岁常礼尔。
无佳物自效,切幸笑留!
向来往还数书,非敢与门下争辩,聊以明不敢自屈其说以自附和。
以亮之畸穷不肖,本应得罪于一世大贤君子,秘书独怜其穷,不忍弃绝之,亮亦因不敢自外于门下尔;
世以相附和为党而欲加之罪者,非也。
此数书亦欲为免死之计,见世之有力者亦使一读之,而秀才门见其怪甚,相与传说流布,非有意流传之也。
亮平生不曾会与人讲论,独伯恭于空闲时喜相往复,亮亦感其相知,不知其言语之尽。
伯恭既死,此事尽废。
子约叔昌卒岁一番相见,不过寒温常谈,而安得有所谓讲切者哉!
来书问「有何讲论」者,犹以亮为喜与人语乎?
兼之浙间议论,自始至末,亮并不晓一句。
道之在天下,至公而已矣,屈曲琐碎皆私意也。
天下之情伪,岂一人之智虑所能尽防哉,就能防之,亦非圣人所愿为也。
《礼》曰:「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
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
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
惟其止于理,则彼此皆可知尔;
若各用其智,则迭相上下而岂有穷乎。
圣人之于天下,时行而已矣,逆计、预防,皆私意也。
天运之无穷,岂一人之私智所能曲周哉,就能周之,亦非圣人之所愿为也。
《易》有太极而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故圣人先天而天弗违,后天以奉天时。
先天者所以开此理也,岂逆计、预防之云乎!
世疑《周礼》为六国阴谋之书,不知汉儒说《周礼》之过尔,非周公之本旨也。
老庄之所以深诮孔子者,岂非欲以一人之智虑而周天下乎,不知其本于至公而时行也。
秘书之学,至公而时行之学也;
秘书之为人,扫尽情伪而一于至公者也。
世儒之论,皆有官不容针私通车马之意,皆亮之所不晓;
故独归心于门下者,直以此耳。
有公则无私,私则不复有公。
王霸可以杂用,则天理人欲可以并行矣。
亮所以为缕缕者,不欲更添一条路,所以开拓大中,张皇幽眇,而助秘书之正学也,岂好为异说而求出于秘书之外乎!
不深察其心,则今可止矣。
比见陈一之国录,说张体仁太博为门下士,每读亮与门下书,则怒发冲冠,以为异说;
每见亮来,则以为怪人,辄舍去不与共坐。
由此言之,此数书未能免罪于世俗,而得罪于门下士多矣;
不止,则楚人又将钳我于市。
进退维谷,可以一笑也。
甚欲走武夷为旬日之款,而近来亦自多病,眼前衮衮,更摆脱不暇,且看仲如何。
如闻生理亦颇费力,叶正则独以为「秘书不求容于世,吾人不当为姑息之爱以相累」,此言良有理。
天下之事岂人智所可妆做而辏合哉!
要之,今世学者终是信命不及,尚未暇其安于义也。
如亮之谬戾颠倒,分与世违而无所恤,则又别论也。
定叟智出于父兄之外,而卒不免。
虎狼、蝼蚁,正未易择。
亮方学为治圃之事,亦欲治一二亭子,力所未能者甚多,其可及者又为风撤去。
洛阳亭馆是何人」,吾人真瓶中见之人尔。
连书求作《抱膝吟》,非求秘书妆撰而排连也,只欲写眼前景物,道今昔之变,一为和平之音,一为慷慨悲歌,以娱其索居野处耳。
信手直写,便自抑扬顿挫,何必过于思虑以相玩哉!
去奴留待几日尽不妨,愿试作意而为之。
入秋脚气殊作梗,意绪极不佳,欲作一书,数日方能下笔,又不成语言,遣仆遂以蹉跎,秘书必察其非敢慢也。
寿之宣教侍旁,为学日粹,失子之戚今能置之乎?
台眷长少均庆!
荆妇儿女附拜再四起居。
未承晤间,千万为世道崇护,亮不任区区之祷!
范东叔龙图仲艺1189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五、《陈亮集》卷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亮自顷一望台光,蒙所以温接奖与之意厚甚。
连岁到行都,自顾踪迹日以陆沈,无颜数诣台屏;
但时与令侄少约问讯启处之详,慰此尊仰。
初夏尝一到金陵,与章丈侍郎甚款,相羊泉石间,每玩所留字,必相与咏颂怅望良久。
章丈亦言右司甚迟其来,失此良款,尤用怏悒。
亮自七八月之交,一病垂死,今幸苟存残喘,百念皆已灰灭;
但尊敬大贤君子,耿然犹在。
亮窃惟提刑右司西州人物之英,一朝簪绅之表,文章议论为时宗工,道德风流在王左右,禁林两地,汉廷莫之或先,翻然而去,不可复驻,虽高节懔然,而徘徊恋主之义尚有可思者。
持节湖外,彼民何其幸也!
族兄君举遂获同寮,托契至厚,今兹游处其间,乐当不可涯。
使轺联翩得贤,仁言仁闻交发并见,无从一游其间,睹此盛事,怅仰而已。
时事反覆无常,天运所至,亦看人事对副如何。
泛泛君子不足承当好运,犹庸庸小人不足以究竟向阴之时。
人不自力而一委之天,岂不殆哉!
亮一亲戚梁锐为郴阳判官,道出麾下,义当伏谒。
渠虽北人,今与亮为邻且三四十年矣。
亮非敢以一书为之先容,倘赐温颜垂接,孤寒小官,生死万幸。
渠蹉跎选调,不善俯仰,莅官十四五考,而举者只一二人,生硬自信,可为一笑。
右司加意怜之,固其所愿而不敢望也。
开岁又随众一到春宫,包羞至此,只欲为遮拦门户计。
若更不遂,且当浮沈里闬,与田夫野老为伍,无所复望于今世矣。
新天子龙飞,寤寐英贤,决非湖外所能久留,纶涣一下,锋车鼎来。
更冀崇护寝餗,终为四海一出素蕴,不胜千万之祷!
陈君举傅良 其二 1172年5月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五、《陈亮集》卷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江头之约,参差一月,何意一别遂如许久!
卧病宿留妻家,又失伺候之期。
继得所留字及括苍书,甚怅然也。
家君甚以不能少具礼为歉。
象先递来去年十月书,宽夫附到正月书,书辞款密周致,愈重相念。
但其间每以得失相开警,爱我则至矣,可得谓之相知耶!
如我与兄及天民之相知,自以为庶几莫逆矣,凡所谓未能免俗之事,宜皆可以略去,独惓惓于柂楼之说。
亮于兄言固隐然在心,因书又得猛省,此乃正合所望耳。
妥斋之教良是,今不复用矣。
甚欲得数语相警策,许之而未,何也?
大抵朋友书,寒温外要当有善相示,有过相告,使相去千里常若面对讲习,庶不为无谓。
监省中魁,本不足多,但世道如此,足为吾党之庆,幸甚至于不寐。
盛名在人久矣,自此遂出其为己者以为人。
人之望我者厚,而伺其手蹉足跌者亦不少。
盛名之兴,古人所戒,兄于此念之熟矣,其善处之!
亮忧患之馀,百念灰冷,环顾其中,自为且不足,天重抑之,使之少思其自为之道。
兄出我处,要归一是,人生岂必其同耶!
犹记未试前,从子充侍郎处共饮,促膝对语,几于达旦,平生之怀亦略尽矣。
今日之事,惟当闭门读书,追往念旧以求其新;
但三丧未举,朝暮在目,使人肝胆摧裂,如不欲生,手未把卷,心已夺去,奈何,奈何!
今岁不问有无,断当随力襄奉云云。
状头无以易兄。
兄荣归决当取道下里,无更以绍兴故人为辞,甚欲得一见面叙。
此榜得人之盛,前此以来所未有:兄横骛于江浙,李深卿独步于七闽,一榜而收二虎,斯已奇矣;
而况象先元宾子宜、益之、德脩诸君子交发而并至耶!
盛事!
盛事!
象先家事如何?
此去能免作馆否?
东阳郭君力欲屈致,此君抗志极可喜,往住其家,甚有礼。
象先不作馆则已,若犹未免,宜无以易此。
渠亦不敢相迫,虽五月间来,无害。
百里使人来求书,其意勤甚。
因与象先议之,勉为此来,幸甚。
亮方欲专遣人,忽有此便。
廷对在即,天下事大略可睹矣。
顺理而言,主于爱君忧国可也。
仲舒三策,要皆其胸中事,缓而切,巽而正,可为廷对法,此亦对君父之道。
送三七叔祖主筠州高安簿序1174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南宋文范》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自圣人常本诸人情而为是言矣;
其后始有为贫之说。
仕至于为贫,而吾道奈何哉!
自科举之兴,世之为士者往往困于一日之程文,甚至于老死而或不遇。
义不能以自行,贫不能以自为,于其间得尺寸之便,则亦甘心俛首而屑为之,诚知夫义之所在,而贫或迫其后也。
昔者吾之先祖,盖尝一踬于科举,终其身以为不足从事,而自肆于杯酒之间。
而其仲氏则以为吾兄之志是或一道也,屡挫屡奋,穷且老而其志不休。
晚从恩科得一官,冒寒为数千百里之行,而无怼辞怨色。
盖昔者伯夷与乡人处,而柳下惠至不以袒裼裸裎为浼,事固有大异不然者,各从其心之所安也。
夫天与人每不相值,参差不齐。
苟非得其所以然,能无几微见于颜面乎!
此行亦足以观公之贤矣。
公少而力学,壮而有闻于学校间,计其所得乃如此,又足以见公之心固有所存,而不计其得之如何也。
某闻尚书郎芮公、刘公方将漕江外,芮公固研席之旧,而刘公则素厚某者。
大帅龚公之贤,宇内所闻,当不以贵贱尊卑穷达而相忘。
而某之师友永嘉郑公,朝暮来总风宪,曩固尝加惠于公矣。
四公,天下贤者:而邑僚则又有刘君子澄,闻其贤旧矣,而张、吕二君子交口而誉道之。
往拜四公,退与君上下其论。
人生赢粮千里,求天下之贤者与处而或不遂;
此行况味良不恶,度公之志可以少伸。
而某方谋葬公之兄,不及从公以行,书以寄刘公,使知天下之士其穷而可叹者至于如此,而部使者之权足以为时重,殆不可以一律而观士也。
「不遗故旧,则民不偷」,公见芮公,倘或可以出此乎!
相对道旧,能不慨然!
郑公之行,徐当寄书。
为某寄声刘君:「声求气应,何以教我」!
诸生赴补序1193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今年夏进士既题名,于是成均阙弟子员,有司将群四方之大而择其可者,而从余游告余以行者四人耳。
问其不行者,则曰:「度无道以得之,往将何济」!
问其行者,则曰:「心知其不可得,直未能免俗耳」。
余以为不然。
古之君子,尽其在我者,以听其在命者,得失非吾事也。
然既已应之矣,而谓无心于得,亦岂情也哉。
居者勉吾学,而非以畏失也,失亦何害,而吾则未至也;
行者竭吾力,而非以志得也,得之固佳,而吾不敢必也。
如是而居,如是而行,吾无憾矣。
皆曰:「不敢不勉」。
已而行者曰:「行非居比也。
行都英俊之薮,无非可学事者。
有如不得其门,则终日枵然,谁实食之!
其何以自视于居者」?
余曰:「四方之英,余不得而究识也,有为临安校官石夫子者,吾友也。
子往拜之,虚往实归,吾待子于此矣」。
谓卢子曰:「子以通爽往」。
谓陈子曰:「子以惇谨往」。
谓何子曰:「子以开警往。
此子之资而非学也。
求学于夫子而不子告者,他日吾将问之」。
小何子徐而进曰:「准独遗矣」。
余笑曰:「彼苟不遗夫二三子者,子则何忧!
并以吾之所常言者而问其当否焉。
彼如『唯唯』,则告之曰:『先生谓我:不得一言则勿已』」。
五月之朔,书于妥斋。
吴恭父知县1173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四一、《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亮儿时闻行都有所谓太学者,四方之英大抵萃焉。
于是新安二吴以文墨妙天下,而季吴独好使酒任气,空所有当摴蒱一掷,不为后掷计,而胜负往来,辄达旦未已。
遇其倦时,间引恶色自污,不揖客径寝,有儿抚一世之心。
然而月辄从侪辈较一日短长。
侪辈往往口诵心惟,吟哦上下,记忆不少休,试之夕,睫不得交,黎明,裹饭丛入,坐定,心摇摇特未宁,吏持题置之廊柱间,群起就视,相顾无人色。
君独凝然遥问侪辈:「题谓何」?
已则不复伫思,开卷径书,笔不留行,率至日中辄办;
出则歌呼如平时。
更数日挂名,举眼皆惊曰:「果吴称也,为首选者」。
他日又曰:「复吴称也」。
侪辈率畏服之。
然嫉之者至于以为可杀,而皆不顾计也。
久之,得第,尉鄞江
鄞并海,海盗出没,鬼神不可踪迹,间来掠民家,辄去。
朝廷虽宿兵不能禁。
君于是微布耳目,盗所至辄知之,单马径造,捕者踵至。
盗惊谓神,咸拱手叠足,死不恨。
论功至不可计,君不以屑意。
犹得京秩,授饶之安仁
安仁号冷邑,至则肃吏厚民,薄征缓赋。
库不留一钱,遇有急须,片纸立办。
民熙熙田里间,而商贾之至者如归,江东壮县或愧焉。
会旁境大旱,饥民什百为群,攫食偷活,恶少年乘之为盗,势骎骎且犯境。
州以为忧,遣兵数百戍之。
富民或劝君挈家就避,君奋然曰:「吾为令,顾委命若等,是谓草间求活
吾宁与贼死,况不必死乎」!
籍丁壮阅之。
君驰马横槊于其间,声势张甚。
邑无赖有袭旁境所为者,法外出新意,杀之以令,皆恐惧缩颈,盗不敢犯。
事已,则自劾;
不报。
不便者从而媒孽之,部使者一二捃摭,出条目以诘君,君慨然曰:「吾所为固自不应法,吾不胜法吏矣。
方急时,吾宁能计此耶!
今鼎镬实甘」。
吏从旁为答之,持法者犹欲掇拾其不合以罪焉。
龙川陈亮曰:「成周议能之法,于是不可行矣。
犬羊小丑,孩弄中国如无人,天子赫然,不欲赦之,未有以属也,于是且十年矣,顾不能为一壮士道地耶!
人之有气力者,亦可叹也已」。
余以积忧多畏之馀,遇君为之捉手起立。
于其别也,举酒相属,叹离合之不常、而毁誉之相寻而未已也。
已而开口大笑曰:「是亦何足计较哉」!
遂行。
岩起叔之官序1179年10月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四一、《八代文钞》第三七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陈氏以财豪于乡旧矣,甫五世而子孙散落,往往失其所庇依
其盛衰相寻于无穷,岂必其人之罪哉!
叔岩起以未冠之年,慨然有狭乡闾之志,奋臂出游,往来于江淮之东西而定居于临安者,大较馀三十年。
诸公贵人,其未达而旅处者,岩起或出力以自效,或终日相与嬉游,不问其官崇卑,一接以恩意。
盖既贵而能相记忆,虽相忘而不见及者,皆所不较也。
亮以是知士非有侠气者,岂能奋空拳以自托其身于一世哉!
晚得一官,将就食于广东部使者之麾下,冒寒挈妻子而行。
问其行装,则曰:「我固索手自奋者也。
然世态日异,此行虽我亦忧之。
子尝论交于四方,其何以为我道地乎」?
亮因告之曰:「四方之豪俊,不鄙而辱与之游者,不知其几人矣。
然自索居以来,黜陟不知,书问断绝,将何所指名而告语之?
亮又力不足者,徒能浡然兴怀,姑次第其语,以为送行序。
道逢其与亮游者,出以示之。
其藐然而无意者,必非与亮游者也。
吾叔其勉之!
堂堂大国,一行数千里,岂无一英特知义之人乎!
使壮士困于泥涂,则其耻有归矣」。
淳熙六载冬十月朔永康陈亮于恕斋。
吴允成运干1189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六、《陈亮集》卷二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往三十年时,亮初有识知,犹记为士者必以文章行义自名,居官者必以政事书判自显,各务其实而极其所至,人各有能有不能,卒亦不敢强也。
自道德性命之说一兴,而寻常烂熟无所能解之人自托于其间,以端悫静深为体,以徐行缓语为用,务为不可穷测以盖其所无,一艺一能皆以为不足自通于圣人之道也。
于是天下之士始丧其所有,而不知适从矣。
为士者耻言文章、行义,而曰「尽心知性」;
居官者耻言政事、书判,而曰「学道爱人」。
相蒙相欺以尽废天下之实,则亦终于百事不理而已。
及其徒既衰,而异时熟视不平者合力共攻之,无须之祸,滥及平人,固其所自取者,而出反之惨乃至此乎!
三山吴允成,少以气自豪,出手取科目,随辄得之。
来尉永康,遇事风生。
一日,枉车过余,讲客主之礼,若见所畏。
且语余:「子所交皆一世老苍,至等辈已是第三四行人。
叶同年为我言如此。
我家世以官为家者也。
我父自力于官事,而与世为忤。
子盍为我诵数前闻,而言其所以致此者」!
余惘然失叹,意以为虽知所从来而不敢言也。
自是相与往来如旧故,纵谀其所长以暴白于一时,虽老于吏道者亦知敬其人。
文章、行义,政事、书判,并举兼能而不可掩,而道德性命之说政自不相妨也。
于其中间,余受无须之祸尤惨,而允成亦深察余心,左右扶持,虽惨不至于极,以此犹相欢而无间也。
及其去永康,余将叙其本末以累其行李,而多病因循,念之耿耿。
后三年,始克为之,盖新天子龙飞之十二月九日也。
允成方俛首于将漕糟丘之职,若新为吏者,其志向岂有穷哉!
高士传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二、《敬乡录》卷九、《金华文统》卷四、《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三代尚矣。
士之生乎其时者,习有常业,仕有定时,利不能更其所守,而不以名汩其真,养性以安命,修道以成德,教化之渐使然也。
即不类不齿,《诗序》曰:「人人有士君子之行」。
当此之时,士亦乌知其为高哉!
周泽既衰,异端并起,所以贼其良心者厥端非一,士之能固其所守,艰矣。
之徒终身陋巷,朝不及夕,蔬食以自如,鼓琴以自娱,视天下之乐举无以易此者。
或曰:「贫则无用,无用则无累,无累则乐」。
余以为二子者岂诚有乐于贫贱哉,由其道虽富贵可也,彼其所乐者在此而不在彼也。
贫贱者人之所恶,二子何好焉,而富贵又何累?
故曰:「穷亦乐,通亦乐」。
又曰:「无入而不自得」。
由此言之,彼其心岂有徇于外,亦岂必后世之知我哉。
惟其屹然立于颓波靡俗之中,可以为高矣。
故世之言二子者,往往尊于王公,而王公亦荣于见齿。
则夫苟一时者,是果何得哉!
故自以来,若四皓严光黄宪徐稚之流,皆其信道之至者也。
平时不言而人化之,虽不遇,犹玉之在山,其光辉已不可掩,迫之而小应,已与夫汲汲然愿为之者异矣;
令其遇时行道以正风俗,岂不犹反手哉!
余历观诸史,见若此者,窃有慕焉,而恨当时之自閟于山林者,史不得而尽载也;
幸其犹或载也,总而为《高士传》,以备日览。
谚曰:「非尔之高,我之下也」。
将与学者尽心焉。
忠臣传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二、《敬乡录》卷九、《金华文徵》卷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余读书至武庚之事,何尝不为之流涕哉。
嗟夫,忠孝者,立身之大节,为臣而洗君之耻,父雠而子复之,人之至情也。
度不可为,不顾而为之者,抑吾之情不可不伸也。
逆计而不为,人乌知吾心?
生犹愧耳,况卒不免于死,则将藉口谓何哉?
武王之伐纣也,以至仁顺天命,以大义拯斯民。
然君父不以无道贬尊,则武庚太白之旗,必有大不忍于此者,然而未即死者,犹有待也。
武王既立而没,嗣子幼,君臣兄弟之间疑间方兴,故将挟之隙以义起,成败之不问,姑明吾心,奋而为之,是以殒首而不顾。
余以为武庚者,古之忠臣孝子也。
世立是非于成败,故无褒,而孔氏又讳而不道,然则武庚之死越二千载,目之瞑未也。
虽然,武庚受之嫡嗣,处义之必不可已,而非有深计于后世也。
翟义王淩毌丘俭诸葛诞之徒,非清议之所必责,俛首相随属,未过也;
而数子者,忠胆愤发,视其国之倾、身之危,不啻不暇熟权其力,趣起扶之,意虽不就,此其心可诬也哉!
作史者谓宜大书以示劝,乃惟旅次之,然且不免不量之讥,甚遂传之《叛臣》。
语曰:「盖棺论乃定」。
是果可信乎?
昔者贯高有言:「人情岂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
今吾三族皆已论死,顾岂以王易吾亲哉」!
然则数子之心壮矣,乃其冤有甚于武庚者。
余悲之,故列为《忠臣传》,信千古以兴颓俗,此圣人惩劝之法也。
义士传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二、《敬乡录》卷九、《金华文统》卷四、《金华文徵》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昔三代之王也,贤圣之君商为多:敷政出令,不拂民欲;
惇德行化,以固民心。
之暴,而民未厌商也。
文王抑畏以全至德。
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
岂不大哉。
武王,不忍天下之乱而卒废之,虽违商而周者十室而八,然商之馀民,眷念先王之旧泽,执义以自守,虽谆复喻之,嚣乎其不肯顺从也。
而周家卒不敢以刑罚驱之;
不惟不敢,亦其心有所愧而不忍。
故惟遵商之旧政以渐服其心,历三世而后帖然从周
推此之时,稚者已壮,壮者已老,老者已死。
耆旧强壮之民卒不肯从,而从之者皆生长于周之民也,可不谓义乎;
然犹见称「顽民」,则周人之言也;
商义矣。
伯夷叔齐孔子以为义而许之,而商民之事,亦详见于《书》。
是,则商民不非矣。
夫夷非以一死为足以存商,明君臣之义,虽有圣者不可易也。
商民非以不肯顺从为足以拒周,顾先王之德泽有以使之,而弗克自已也。
夫义者,立人之大节;
而爱生惮死,人之情也。
其不以此而易彼者,诚知所处矣。
由商而降,惟东汉之治,惇节义,尚廉退,有商之遗风。
故其亡也,义士亦略如之,然亦可以为流涕也已。
若夫王蠋申包胥之伦,皆非有所激而兴,故特行其志,而从之者不众也。
然使夫人气沮而胆褫,则其功效岂少哉!
嗟夫!
商远矣,其民之姓氏不得详也,故序存之,而传以为义士首,于东汉之士加详焉;
其他特起者附之,庶乎有闻风而兴者,岂徒补观览而已哉!
谋臣传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二、《敬乡录》卷九、《金华文徵》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之际专尚德化,三代之王以仁政,伯国以谋,战国以力。
始乱之不同,所从来异矣。
由汉迄今,有国家者始兼而用之。
德化之与仁义,皆人主之躬行者也。
至于排难解纷,则岂可不以谋,而力乌用哉!
此权智之士所以为可贵也。
虽然,权智可贵矣,行之以谲,则事以办,亦或以否,否必不可继也。
故君子行权于正,用智以理,若庖丁解牛,是以智不劳而事迎解,功已成而无后患。
盖五常之用,智为难,仁、义、礼、信,过则近厚;
过于智,贼矣。
故凡列国之策士,皆行穿窬,而衣人之衣以自齿于编民者也,此不足论;
论汉以来智而不贼者,然亦无几。
故身名俱全惟张子房,他皆不逮已。
要以排难解纷,故不得而举少之。
虽然,事固有幸不幸,遇左马之笔,则片谋寸长,声迹焜灼;
史笔中绝,虽有奇谋至计,类郁而弗耀。
余甚慨焉,故将章列其行事,以备谋国者之览。
乃取太史迁之所尝载者,若之徒,标于卷首;
其他删次论列,惟意之从。
合而曰《谋臣传》。
其奇可资以集事,其贼可以戒,不为无取云耳。
辩士传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二、《敬乡录》卷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古者兵兴,使在其间。
夫使也者,所以通两国之情,释仇而约,易憾而欢者也。
彼古人之用兵,非以为得已也,使而不失辞,两国之民实赖之,顾亦何恶哉!
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盖曲尽人情者莫如《诗》,达乎《诗》而使,则道之以义,开之以理,广譬而约喻,用能曲尽人情,事无有不集者矣。
然则古者之使,本乎曲尽人情,纷挐之辩不贵也。
及至列国之际,强弱之相形,众寡之相倾,一时鲜廉寡耻之徒往来乎其间,摇吻鼓舌,劫之以势,诱之以利,怒之以其所甚辱,趋之以其所甚欲,捭阖而钳制之,以苟一时之成事者,此无异于白昼而攫者也。
盖其原起于鬼谷子,而成于仪秦。
当是时也,相师成风,其习已胶而不可解。
世之所谓有道之士,若庄周,其立言论事,犹时有辩士之风,要其归以正,是以无讥焉。
汉兴,郦、陆、侯、随辈皆有辩闻,然嗜利无耻,不问理道之习,亦少衰矣,以比古之贤使,诚为有间;
至其辨析利害,切见事情,彼乌可废哉!
由数子以降,士之肆伟辩以济人之事者,不可胜数,厥迹之著,阙然有愧,史氏之罪也。
故余录其可采者,为《辩士传》。
又为叙古今使者之所以异而首之,俾奉命行者有考焉。
英豪录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二、《敬乡录》卷九、《金华文徵》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今天子即位之初,虏再犯边,君忧臣劳,兵民死之,而财用匮焉。
距靖康之祸于是四十载矣。
虽其中间尝息于和,而养安之患滋大。
踵而为之,患犹昔也;
起而决之,则又惮乎力之不足。
嗟夫!
事势之极,其难处非一日也。
蔡谟有言:「创业之事,苟非上圣,必由英豪」。
今上既圣矣,而英豪之士阙乎未有闻也。
余甚惑焉。
夫天下有大变,功名之机也,抚其机而不有人以制之,岂大变终已不得平乎?
此非天意也,顾天实生之,而人不知所用耳。
彼英豪者,非即人以求用者也,宁不用死耳,而少贬焉不可也。
故饥寒迫于身,视天下犹吾事也;
见易于庸人,谓强敌可剿也;
信口而言,惟意之为,礼法之不可羁也,死生祸福之不能惧也。
一有事焉,君子小人,一见而得其情;
是非利害之间,一言而决。
理繁剧则庖丁解牛也;
处危疑则匠石斲鼻也。
盖其才智过人者远矣。
然而旅出旅处,而混于不可知之间,媢之者谓狂,而实狂者又偶似之,将特自标树,则夫虚张以求贾者又得而误之矣。
此英豪之所以困而不达,而谓无人焉者非也。
嗟夫,承平之时,展才无所不用,职也;
而困于艰难之际者,独何欤!
且上之人亦过矣,独不可策之以言而试之以事乎!
商、周之于,不废也;
废之而不务,而忧无人焉者,亦非也。
抑余闻之:昔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不得,则以五百金买其骨焉,不踰期而千里马至者三。
何则?
趋其所好,人之情也。
不得于生者,见其骨犹贵之,可谓诚好之矣,生者之思奋,固也。
故余备录古之英豪之行事,以当千里马之骨。
诚想其遗风以求之,今未必不有得也,顾其诚好不耳。
晋武帝称「安得诸葛亮者而与之共治」,正使九原可作,盍亦思所以用之。
凡余所以区区于此录者,夫岂徒哉!
夫岂徒哉!
中兴遗传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二、《敬乡录》卷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八六、《南宋文录录》卷一五、《金华文徵》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初,龙可伯康京师,辈饮市肆,方叫呼大噱,赵九龄次张旁行过之,雅与伯康不相识,俄追止次张,牵其臂,迫与共饮。
次张之父时守官河东,方以疾闻。
次张以实告,伯康曰:「毋苦!
乃翁疾行瘳矣。
子可人意者,为我姑少留」。
次张不得已从之。
箕踞笑歌,恢谐纵谑,旁若无人,次张固已心异。
一日行城外,过麻村,观大阅之所,伯康勃然曰:「子亦喜射乎」?
次张曰:「颇亦好之,而不能精也」。
伯康曰:「姑试之」。
张从旁取弓挟矢以兴,十发而贴中者六七。
次张心颇自喜。
伯康拾矢而射,一发中的,矢矢相属,十发亡一差者。
次张惊曰:「子射至此乎」!
伯康曰:「此亦何足道。
千军万马,头目转动不常,意之所指,犹望必中,况此定的,又何怪乎」!
次张吐其舌不能收。
俄指其地而谓次张曰:「后三年,此间皆胡人,子姑识之。
火龙骑日,飞雪满天,此京城破日之兆」。
因嘻吁长叹,不能自禁。
后三年,京城失守,其言皆验。
中原流离,伯康自是不复见矣。
岂丧乱之际,或死于兵,抑有所奋而不能成也!
次张每念其人,言则叹惜。
绍兴初韩世忠拒虏于淮西,力颇不敌。
张献言:「乞决淮西之水以灌虏营」。
朝廷易其言而不之信。
已而虏师俄退,世忠力请留战。
虏酋使谓曰:「闻南朝欲决水以灌我营,我岂能落人计中」!
次张言虽不用,犹足以攻敌人之心者类如此。
次张尝为李丞相所辟,得承务郎
督府罢,次张亦径归。
大驾南渡,次张侨居阳羡
故将岳飞尝隶丞相军中,次张识其人于行伍,言之丞相,给帖补军校
后为统制,遇大驾巡永嘉,与诸将彷徨江上,莫知攸适;
又乏粮,将谋抄掠,次张闻而竟往,说移军阳羡,州给之食,得无他,而州境赖焉。
人有言次张生平于赵丞相者,丞相喜,欲用之,复有谮者曰:「此人心志不可保,使其得志,必为曹操」。
丞相疑沮而止。
张度时不用,屏居不出,竟死。
参政周公葵屡为余言其人,且曰:「我尝荐之朝廷,诸公皆诘我:『子端人正士,胡为喜言此等狂生』?
我因告之曰:『吾侪平居谭王道,说《诗》《书》。
一日得用,从容庙朝,执持纪纲可也;
至于排难解纷,仓卒万变,此等殆不可少。
吾侪既不能办,而恶他人之能办,是诬天下以无士,而期国事之必不成也。
是乌可哉』」!
余尝大周公之言,异二生之为人而惜其屈,尝欲传其事而不能详,因叹曰:「世之豪伟倜傥之士,沈没于困穷,不能自奋以为世用,欲用而卒沮于疑忌,如二生者宁有限哉!
然自古乱离战争之际,往往奇才辈出,崭然自赴功名之会,如建炎绍兴之间,诚亦不少,虽或屈而不用,用不大,大或不终,未四十年,已有不能道其姓字者。
记事之文,可少乎哉」!
自是始欲纂集异闻,为《中兴遗传》。
然犹恨闻见单寡,欲从先生故老详求其事。
故先为之纂例,而以渐足之。
其一曰大臣,若李纲宗泽吕颐浩赵鼎
其二曰大将,若种师道岳飞韩世忠吴玠
其三曰死节,若李若水刘韐孙傅
其四曰死事,若种师中王禀徐徽言
其五曰能臣,若陈则、程昌禹郑刚中
其六曰能将,若曲端姚端王胜、刘锐。
其七曰直士,若陈东欧阳澈吴若
其八曰侠士,王友张所刘位
其九曰辩士,邵公序、祝子权汪若海
其十曰义勇,孙韩、进、石竧。
其十一曰群盗,李胜杨进、丁
其十二曰贼臣,徐秉哲王时雍范琼
合十二门而分传之,总目曰《中兴遗传》。
聊以发其行事,而致吾之意。
然其则起于惜二生之失其传,故序首及之。
司马子长周游四方,纂集旧闻,为《史记》一百三十篇。
其文驰骋万变,使观者壮心骇目。
顾余何人,岂能使人喜观吾文如子长哉!
方将旁求广集,以备史氏之阙遗云耳。
书欧阳文粹后1173年9月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三、《欧阳文粹》卷末、《隐居通议》卷一五、《金华文徵》卷三、《皕宋楼藏书志》卷七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右《欧阳文忠公文粹》一百三十篇。
公之文根乎仁义而达之政理,盖所以翼《六经》而载之万世者也。
虽片言半简,犹宜存而弗削。
顾犹有所去取于其间,毋乃诵公之文而不知其旨,敢于犯是不韪而不疑也?
初,天圣明道之间太祖太宗、真宗以深仁厚泽涵养天下盖七十年,百姓能自衣食以乐生送死,而戴白之老安坐以嬉,童儿幼稚什伯为群,相与鼓舞于里巷之间。
仁宗恭己无为于其上,太母制政房闼,而执政大臣实得以参可否,晏然无以异于汉文、景之平时。
民生及识五代之乱离者,盖于是与世相忘久矣。
而学士大夫其文犹袭五代之卑陋。
中经一二大儒起而麾之,而学者未知所向,是以斯文独有愧于古。
天子慨然下诏书,以古道饬天下之学者,而公之文遂为一代师法。
未几而科举禄利之文非两汉不道,于是本朝之盛极矣。
公于是时,独以先王之法度未尽施于今,以为大阙
其策学者之辞,慇勤切至,问以古今繁简浅深之宜,与夫周礼之可行与不可行。
而一时习见百年之治,若无所事乎此者,使公之志弗克伸,而荆国王文公得乘其间而执之。
神宗皇帝方锐意于三代之治,荆公以霸者功利之说,饰以三代之文,正百官,定职业,民兵,制国用,兴学校以养天下之才。
是皆神宗皇帝圣虑之所及者,尝试行之,寻察其有管晏之所不道,改作之意盖见于末命,而天下已纷然趋于功利而不可禁。
学者又习于当时之所谓经义者,剥裂牵缀,气日以卑。
公之文虽在,而天下不复道矣。
子瞻之所为深悲而屡叹也。
元祐间,始以末命从事,学者复知诵公之文。
未及十年,浸复荆公之旧。
迄于宣、政之末,而五季之文靡然遂行于世。
然其间可胜道哉!
二圣相承又四十馀年,天下之治大略举矣,而科举之文犹未还嘉祐之盛。
盖非独学者不能上承圣意,而科制已非祖宗之旧,而况上论三代!
始以公之文,学者虽私诵习之,而未以为急也。
故予姑掇其通于时文者,以与朋友共之。
由是而不止,则不独尽究公之文,而三代两汉之书盖将自求之而不可禦矣。
先王之法度犹将望之,而况于文乎!
则其犯是不韪,得罪于世之君子而不辞也。
虽然,公之文雍容典雅,纡馀宽平,反覆以达其意,无复毫发之遗;
而其味常深长于言意之外,使人读之,蔼然足以得祖宗致治之盛。
其关世教,岂不大哉!
初,吕文靖公范文正公以议论不合,党与分,而公实与焉。
其后西师既兴,吕公首荐范、富、韩三公,以靖天下之难。
文正以书自咎,欢然与吕公戮力,而富公独念之不置。
左右相仇,非国家之福;
而内外相关而下相沮,盖治道之基也。
公与范公之意盖如此。
当是时,虽范忠宣犹有疑于其间,则其用心于圣贤之学而成祖宗致治之美者,所从来远矣。
退之有言:「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故予论其,推其心存至公而学本乎先王,庶乎读是编者其知所趋矣。
乾道癸巳九月朔陈亮书。
书类次文中子1175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以《中说》方《论语》,以董常比颜子,与门人言而名朝之执政者,与老儒老将言而斥之无婉辞,此读《中说》者之所同病也。
今按阮氏本则曰:「严子陵湍石尔朱荣控勒天下,故君子不贵得位」。
龚氏本则曰:「严子陵湍石,民到于今称之;
尔朱荣控勒天下,死之日,民无得而称焉」。
故模仿《论语》者,门人弟子之过也。
龚氏本曰:「出而不声,隐而不没;
用之则成,舍之则全」。
阮氏本则因董常而言,终之曰:「吾与尔有矣」。
故比方颜子之迹,往往过多。
内史薛公使遗书于予,予再拜而受之」。
推此心以往,其肯退而名杨素诸公哉!
薛公谓予曰:『吾文章可谓淫溺矣』。
予离席而拜曰:『敢贺丈人之知过也』」。
谓其斥刘炫贺若弼而不婉者,过矣。
至于以佛为圣人,以无至无迹为道,以五典潜、五礼错为至治,此皆撰集《中说》者抄入之,将以张大其师,而不知反以为累。
仲淹之学如日星炳然,岂累不累之足云乎!
姑以明予类次之意如此。
文中子附录后1175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文中子世家》,阮氏本以为杜淹撰,龚氏本则曰福奖、福畤、福郊也。
今虽不可考,而《世家》不可不录,故存其录而去其人。
论礼乐事,出于福畤所录,虽其间语言不能无节,然参考太宗与诸公经营当时之事,宜必有此。
今备存之,重去其旧也。
以余观之,魏徵杜淹之于文中子,盖尝有师友之义矣;
如房、杜,直往来耳。
故尝事文中子于河汾者,一切抄之,曰门人弟子;
其家子弟见诸公之盛也,又从而实之。
文中子之道,岂待诸公而后重哉!
可谓不知其师其父者也。
关子明之筮,同州府君实书而藏之。
备其本末者,亦福畤也。
世往往以其筮为怪。
《易》有理有数。
数,出于理者也。
得其理足以知百世之变,明其数足以计将来之事,而又何怪焉!
如子明之论人谋天命,有后世儒生之所不及知者。
文中子家世之明王道,子明盖有助焉。
龚氏安得以私意易之哉!
故存此三书,曰《文中子附录》。
伊洛正源书序1173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濂溪周先生奋乎百世之下,穷太极之蕴以见圣人之心,盖天民之先觉也。
手为《太极图》以授二程先生
前辈以为二程之学,后更光大,而所从来不诬矣。
横渠张先生崛起关西,究心于龙德正中之地,深思力行而自得之;
二程为外兄弟之子,而相与讲切,无所不尽。
世以孟子比横渠,而谓二程为颜子,其学问之渊源,顾岂苟然者!
《西铭》之书,明道以为「某得此意,要非子厚笔力不能成也」。
伊川之叙《易》《春秋》,盖其晚岁之立言以垂后者。
间常谓其学者张绎曰:「我昔状明道之行,我之道盖与明道同。
异时欲知我者,求之于此文可也」。
其源流之可考者如此。
集为之书,以备日览,目曰《伊洛正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