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荐监司郡守状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周文忠公奏议》卷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先准省劄子节文,四月三日,三省同奉圣旨,令侍从、台谏、两省官参照资序差格,不以内外,杂举监司郡守,岁各五人。保举官及五员以上列衔共奏,明言所举人有何政绩才术。续奉八月七日圣旨,保举限五员以上列衔共奏,切恐各有所知,难以同共论荐,可依元议,亦听独衔岁举监司若郡守共二人者。
右,臣伏睹朝奉郎、权知台州尤袤,岂弟廉勤,处事精审。到任以来,境内连经灾伤,悉意抚摩,人以按堵。初至财赋窘乏,袤知所取与,加之节俭,未尝一毫妄用。既补旧欠,郡计亦裕。督察属吏,各举其职。使备监司之选,必能澄清所部,上副临遣。又承议郎、充福建路安抚司干办公事石垫,笃实通明,甚有所守,安于常调,未尝干进。曾知南剑州尤溪县,戢吏安民,推诚化俗,有古循吏之风,至今人思其政,以为数十年无此令矣。使为郡守,必能宣布德意,绥靖一方。两人如蒙擢用,后犯入己赃,臣甘当连坐。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展限修史劄子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周文忠公奏议》卷八
臣窃见编修《四朝正史》置局虽久,而中间缘并手重修《徽宗实录》,未暇撰次,只自去春进书之后,前史官李焘方始具奏乞宽展期限。寻奉四月三日圣旨,展至今年春季。适会累月以来官属多从外补,是以未能就绪。欲望圣慈特降睿旨,更展期限,庶获成书。臣谬列史官,合具奏禀。取进止。
跋十贤相帖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二三、《省斋文稿》卷一五、《益公题跋》卷八、《丛帖目》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十贤相帖,或手书,或口占,合为一帙,思人爱嘉木之义也。淳熙三年四月三日重装。
题五代应顺年堂检临本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二三、《省斋文稿》卷一五、《益公题跋》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右后唐宰臣刘煦兼判三司堂检,其内批用御前新铸之印。予从洪景卢待制借本临之,真赝几不可辨。按应顺元年三月戊辰,悯帝逊于卫,必以印宝自随。四月壬申从珂入洛,乙亥即位,殆仓卒铸此印也。乙酉大赦改元,清泰时悯帝已殂,玺应来归。后十馀年,晋出帝奉玉玺、金印归契丹。契丹谓玺非工,与前史所传异,命求真玺。出帝曰:「从珂自焚玉玺,不知所在」。疑焚之事载《晋家人传》,所谓金印亦新铸之类耳。本朝绍圣三年十二月,长安村民段义掘地得玉玺,正绿色,以献于朝。蹇序辰、安惇等皆言:「此秦玺,汉以为传国玺,自五代亡之,今为时而出」。寻诏礼部、御史台、学士院、秘书省、太常寺讲求定验,于是蔡京等奏:「考之玺文:『皇帝寿昌』,晋玺也;『受命于天』,后魏玺也;『有德者昌』,唐玺也;『惟德允昌』,石晋玺也(即出帝献契丹者。);今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为秦玺无疑」。哲宗皇帝遂以五月朔御大庆殿受宝,行朝会礼,仍降德音于诸道,改绍圣五年为元符元年云。淳熙丙午四月辛酉,致斋龙华寺题。
光尧御笔赐陈正汇白金三百两跋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二五、《省斋文稿》卷一七、《益公题跋》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谏官陈瓘梦奠于宣和,墓木已拱,而光尧眷礼正汇如此,其不能恭承嘉惠者天也。是年十月,正由遂为考功,又数年正同亦自省郎骤掾公府,竟至侍从。兴王赏谏臣,善善及子孙,古或有之,然未有如我光尧眷眷陈氏有加而无已者也。后之人盍思绍先烈而报国哉!淳熙四年四月三日。
归庐陵日记(起隆兴癸未三月甲辰,止是年六月壬午。)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五、《杂著述》卷三
绍兴壬午,寿皇初政,予自御史擢起居郎,兼权中书舍人、圣政所详定官。明年癸未改元隆兴,时随龙人龙大渊、曾觌颇用事。予因进故事每以为言,寻缴其知閤之命,坐是请祠而去。以三月庚申出关,六月壬午归至庐陵之永和镇,此当时行记也。越八年,迨乾道庚寅始还朝云。
三月甲辰,晴。同金给事彦亨缴驳龙大渊、曾觌除知閤指挥。近台谏交章论列二人怙宠妄作,既而止罢大渊副都承旨,而觌自带御器械并有此迁,又中书舍人张真父之出颇涉大渊,外议纷然,故论之。
乙巳,二相呼召都堂宣示御札,大略谓给舍论大渊等,盖为人鼓惑,议论群起,在太上时小事岂敢如此。同彦亨归家待罪。
丁未,被旨无罪可待。
己酉,再同彦亨入奏乞罢。
庚戌,再被旨不允,仍令宰执谕旨早参假。
壬子,同彦亨参假,讲筵留身谢。上曰:「朕察卿务举职,但朕欲破朋党、振纪纲耳。卿第安心」。
甲寅,二相道上意已再除两知閤,且云给舍想已无他。予曰:「前降指挥大渊别与差遣,觌依旧带御器械。今遽申命,岂敢但已」?遂留除命不下。
乙卯,左揆奏后省不书二知閤录黄,上令龙大渊与在京宫观。既批旨,御笔令且止。
丙辰,三省再奏龙大渊既未与宫观,欲且用朝命止差权閤门,凡百与正除无异,但不繇后省尔。上再三不可,云且待。
戊午,常朝退,欲就讲筵纳劄子乞祠,会有旨权住讲,遂入奏。
己未,御批依所乞,三省拟职名以进,御批更不除职名。龙大渊改干办皇城司。
庚申,受敕主管台州崇道观,以状申尚书省乞免谢辞。
四月朔辛酉,辎重登舟。
壬戌,出暗门,寓宝成寺。予以庚辰岁三月二十八日到阙,今以是日离后省。四月二日供职太学,今以是日出门,适三年矣。
癸亥,至广兹,别姚媪坟。
甲子,雨,旋霁。骨肉登舟出城,予循城过北关就之。李平叔大监、陆务观编修、邹德章监丞、王致君判院、范至能省干携诗相送。解舟至闸下,遇修梁而止。
乙丑,晴,复隤。甥尚贡之告别,遂行,夜距长安闸十馀里止。
丙寅,大风雨。过崇德县不留,夜宿福严渡口。
丁卯,大风雨不止。早,枢密使张魏公入奏事,舟过谒之,并见其子钦夫及属官冯圆仲。携儿上福严寺,屋宇皆新,惟佛殿天禧旧物也。昔有真觉大师志添归老此寺。志添即泉州南安岩主之门人,能持胎藏咒为人却鬼魅不祥,自宫禁妃嫔皆尊信之。仁宗赐御书「戒定慧」及梵书两轴,皆金字也。元祐中,陈才人为遂宁郡王施高丽磨衲袈裟一副,上有金环锔,勒郡王所题二十三字。才人即钦慈皇后,王盖徽宗也。又有南安岩主墨迹数字,皆藏寺中。黄鲁直尝作《莲花岩铭》,今刻于泉州,盖志添自京师归时送之。风稍定,解舟,晚距秀州三十五里止。
戊辰,晴。过秀州不留,晚宿施泾。
己巳,过平望,少留。未后抵吴江县,登塔四层。携家游臞庵,名园也。主人王氏,名份。申后移舟过垂虹,泊县北。
庚午,乘顺风而行,过平江府,不留,夜宿无锡县。
辛未,早雨,旋止。过洛社,少留。携儿登开利寺。寺有十数小院。夜宿常州门外。
壬申,自城中过,晚泊沙子口。
癸酉,早过沙子,风大作,白瀁浅涩,舟人束手,强之使行,而风亦止。晚至计亭,船尾高,不能度桥,遂止。王仲贤来迓。
甲戌,早入荆溪,次宜兴县。舟过长桥,水极清驶,篙师几不能制。午后乃至外舅宅,相别四年矣。
乙亥,邑宰姜敷言诏以下及庄氏诸亲往复,不尽记。
丁丑,早出南门,度银树岭,至台庄拜外祖给事坟。守者盛四七,死已二年,惟一女在,破屋半间而已。相去里许有毛百一、毛百二,呼来共治祭奠。
己卯,赴寺观开启天申节。
庚辰,天气清和,同庄德迈出南门,约行四十里,游洞灵观,阅长庆四年杨汉公题名碑、保大九年韩熙载记文、本朝蔡肇诗。主者应若谷出天禧金宝牌、(其文曰「玉清昭应宫成天尊万寿金宝」。)慈圣光献皇后玉衮校(上上大吉,中平不利。),又指望圣母殿小池云:「京师醴泉观水也」。饭罢登山,入张公洞。初至烧香台颇平广,自此下临栈道,篝火以入,怪石错立,如真武像,如人形,如狻猊,如耐重蹲踞,不可殚名。道士指一穴曰:「此天师炼丹灶也,穴中土黄而细,可治疟压惊,取之不竭」。又指石上兽迹曰:「此天师系驴处也(宜兴人至今讳驴,其说颇不经。)」。路穷,攀缘而上,有穴达山背,谓之风洞穴。口甚隘,匍匐乃可出。游洞宜冬,冬则气温,且不蒸润,今日挟纩犹凛凛也。此去金沙寺、颐山陆希声讲易台皆不远,日已斜,不果往。与德迈对饮洞口之石岩,流水平布,颇类水洞。久之遂过湖洑镇,山色如画,溪水绀绿,所谓罨画也(陆希声《君阳山居记》东溪注云:「溪两岸多朱藤花映溪,远望如画,好事者因目之为罨画溪。」又云:「君山之阳,水贯太湖,山势盘曲,湖水回洑,因名洑渚。」)。惠氏南园葺治极有法,溪流正贯园中,隔街即大第。吾方倦游,不无慕焉,归县一更后矣。旧读《陈子高诗集》载善权景物奇绝,当卜后期。
乙酉,报谒郭提举知训(字宅心,枢密三益之子。)。宅在观巷,自谓东坡旧居。门外数步即通真观,造于陈大建三年,初名宏道,唐改兴道,本朝赐今名。殿宇摧败,过者惧压焉。观中有双柏院,绍兴二十八年大风拔一柏去,其存者甚大。有丹井,道士相传吕洞宾屡至此,以为有丹也。唐人尝作观记,南唐徐锴亦为之,铉篆其额。是日外舅置酒相饯。初夜起视,云气甚异。
丙戌,留妻孥外舅家,单舸发宜兴,溪流清快,不移时至定誇,盖太湖口也。
丁亥,舟人言风作,予乘轿陆去,崎岖三十馀里方至荻浦,而舟自湖中来。今日风本不高,而波浪汹涌,声如万木,况风饕乎?晚泊独木山下叶家团,去湖州十八里。
戊子,早过湖州,望城中楼观缥缈,环以溪山,宜晋唐以为名郡也。申时过德清县,溪桥颇壮丽,有左顾亭,谓放龟也。二更宿凤口。
己丑,早过安溪,午后至馀杭县。舣舟税亭下,溪流即苕水也,自天目山出,注于湖。过宝轮寺,祭程氏亡妹一娘。寺兴于齐之永明,真庙时赐今额,经兵火,惟存钟楼。晚宿沈监税宅,尚贡之妇家也,贡之在城中。
庚寅,早同祝升卿秀才游洞霄宫,去县约二十里。青山九锁,溪流不断。道傍有仙人迹,相传秦始皇移山,仙人拒之,其说荒唐难据。众山之中一峰稍高者,天柱也。宫门立钱镠大碑,颇叙兴废,馀皆无所考。招知宫监义陈希声饭。观抚掌泉,泉水常濆溢而不加多。遍游五洞,惟大涤可观,顶如砥平,入至龙井而止。栖真洞去宫稍远,山极高,可望府城。洞中有石乳,下覆如宝盖。石室洞甚平凡,道士云:「以吴天师藏书剑得名」。龙洞、风洞不可入,强名耳。未时还县,贡之自府中来,置酒待诸沈。
五月辛卯朔。早,同贡之甥游径山,道过无相院、普净院(皇祐间陈述古尝留题。),约四十五里至山下。雨作,饭于廨院。院后有玉乳泉,白称其名。肩舆上山,少休半山亭,弥望皆大杉,风雨过之,龙虎吟啸,令人耸然。自山脚至寺仅十里地,本龙湫,唐国一禅师化而居之,形势峻窄,屋宇层出,不足以容众。今大慧禅师宗杲为长老时用意创千僧阁,遂为巨刹。旧无常住,云龙自打供,不许置田,其奉事龙神甚严。井在祠前,相传水通天目山。东坡所谓乞归洗眼者,此水也。斋粥不敢击木鱼,往尝误击,地裂鱼涌,以鱼龙为同类也。山多两足小蛇,不伤人,背有金缕,自腰以下纯青,云龙神眷属也(蔡君谟集中有游山记。)。长老蕴衷来迓,同访黄世永文昌从政,遂见杲禅师于明月堂。
壬辰,黎明同世永至含晖亭候日出,隤翳无所见,下视群山皆培塿也。食罢,乘山轿游白云庵、菖蒲田、喝石岩。又有凌霄亭,峻甚,不果游,此寺之后山也。归历僧寮作坊,轩窗栏槛间云气可掬。昨日自邑中来,望丛林在山半,即寺场也。若其山之最尊者,必能极目万里。
癸巳,同世永出寺门,步至南塔峰,眼界可亚含晖。连日冒岚气,又陪杲禅师蔬食,遂作脾寒,薄暮大呕乃定。是夜施主作水陆道场,二更就含晖请圣,衷老请观。圣灯闪烁,合离如曳,萤爝上下众峰之间,云龙神所化也。顷有人掩得之,盖木叶耳。请圣毕,迎入寺中,铙钹旗幡,鼓吹俳优,纷然前导,聋瞽俗士如此。昨日衷老以新到,具饭待杲,予亦在坐,每食必献艺,支利物如州郡体,亦可笑也。
甲午,别杲老下山。杲令侍者了贤同世永送别无相院。未时抵馀杭,小酌沈家遂行,贡之甥送至岳庙前。晚宿彭坞口柴店,离县十五里。
乙未,欲便道趋桐庐,故由桐岭入长福院午饭。值盛暑,雇夫懦弱,数步一息,急改涂之富阳县,少休于接待院,为舟行计。既得舟,即解去。偶遇上水风,夜半至桐庐县。是日路中见村夫戴艾叶,方记端五,市十数粽,均及仆隶。
丙申,早发桐庐,雨作,风犹顺。泊七里滩,登严先生祠堂,今谓之九垄院。有三僧主香火,先生塑像居中,以方处士、范文正公配(方干旧居在对岸鸬鹚白云原,至今方族甚盛。)。堂中有唐崔儒所作记,而李宗谔修《图经》,误书作碑人姓名,前郡守董弅辨證详明,刻于碑隤。钓台高峻,雨滑不可上,解舟回望而已。晚次严州,泊安流亭下。
丁酉,吴守槩、倅司马伋、潘昌期及州官相访。司马即文正公曾孙。潘,大主之孙。建德令赵茇,清献家也。晚赴州会于高风堂,借八兵。
戊戌,早行,诸公送别放生池上,《图经》谓之西湖。山郡殊无陂泽,故贵之。连雨,小溪暴涨,徒涉颇艰。晚过白沙渡,宿叶家店。
己亥,早过寿昌县,饭于广安寺。晚至乌石山(衢州龙游县界。),山如削铁,悬瀑十仞。其上有幽岩精舍,今为宗室仪恭孝王功德寺。意欲一游,而从者终日冒大雨,皆告惫,遂呼山轿而上。路极峻狭,约三里乃至,楼阁层出,极目千里。旧岩在山之顶,以形势迫窄徙焉。绍兴甲寅,张魏公题字案间,僧就刻之。匆匆下山,笼箧皆远去,日暮泥泞,崎岖奔走,一更后及于大楼,亦好奇之过也。
庚子,雨行极劳。过顺溪,市井颇盛。食时至莲花寺,溪涨桥断,遂宿。
辛丑,早行二三里,过赵清献公神道,不果入。至溪边仅得小舟,争济者纷然。既渡溪,地势平衍,山远而秀,非严陵比也。午后抵衢州,沈守度、任倅昌照、潘倅龄、李教授知己、新邵守李大夫元老、肇庆守王大夫衣、筠守曾朝散逊相见。入城,泊如归馆,易八兵。大雨终夕。
壬寅,雨。毛平仲幵提干自栏柯石桥相访,赴州会于思政堂。堂颇宏丽,张苍巨山所造。未后发衢州,闻常山道中溪涨无舟,遂行江山路,宿新磡,去城三十里。
癸卯,过江山县,避雨海会寺(梁天监中,某甲舍宅造。)。雨不止,复行。途中邸店颇多,望见江郎石三株拔起平地。晚抵礼贤镇,投宿太平寺。寺极破敝,长老善参来谒。自衢州至此凡一百一十里。
甲辰,入信州界,邸店稀矣。晚投宿灵鹫寺之驻麾堂。寺宇幽洁,山势环抱,贯休尝留诗。同长老智源至光相洞口,将仕郎李叔度、龙举并自临安来,共宿。叔度,辰州溆浦人。举,潭州人。雨昼夜不止。
乙巳,早冒雨行,已而少霁。自昨日路已硗确,今日尤崎岖也。食时次广丰县,县官相见。同年涂文伯为丞,致羊面酒,报谒即行。过唐校书郎有道先生墓。申后至中团,有报恩寺,粗雅洁,欲宿不果。行至信州之水南,日已落矣,遂入太霞宫。寓客充满,无所容膝,排道士之闼宿焉。是日行八十里,里堠又远,故费力如此。
丙午,早至江边,浊流浑浑,上浸民居,呼小舟过渡甚危。绕城诣广教展墓,馆于藏殿。长老怀璧、闽士刘大方相访,陈守扃、苏倅楷、田提干兴宗、汤教授衡、沈上饶作式、前兴化吕守大举继来。苏、沈、吕皆金陵僚旧;汤,同年也。是日才晴,夜复大风雨。
丁未,晴。设僧供,招璧老、刘生饭。邹延昌山人参,自云为先妣卜地者。访陈学正充(旧名抃)。及其侄惇。予顷在此从陈彦国先生学,抃其弟,惇其子也,请奉米遗之。过廿妗、廿八妗宅,又过四一监家庙,哭廿九舅(四一名湘,字南仲。)。报谒沈上饶,县治极宏壮,前令周閟为之。閟有吏才,侍郎纲之子。其子权,今为此州司户。
戊申,焚黄毕,赴州会于面山堂后圃,宛然记旧游,二十八年矣。时章思召为郡守,外家犹盛,今惟败其室者与孟女存耳。予既久失慈训,而妣之乳母孟,亡弟子柔、予之乳母姚婢永寿,无一在者,诵「无人论旧事」之句,堕泪久之。上饶五伯祝文来,其居与先大人坟相直,劳以缗钱。
己酉,早至陈先生宅,拜其夫人詹氏,年七十,聪敏过人,正言公之女也。其子惇言:其舅詹房州尧可干人朱姓者有子年二十,貌甚肖通判。舅氏婢望儿有孕而逃,为朱氏所得,此子疑吾舅子也。望儿今复嫁一朱秀才,而二朱皆在玉山。予惊喜,徐诘其名。惇惧纷纭,不复肯言,姑志之。申后登舟,溪涨舻鸣,岸如奔马。夜泊唐罗步(后十二年,岁在乙未,三月七日,被召过玉山,陈君相送于此。因呼朱氏子来,其名曰遂,不能辨其是否。盖望儿初入汪圣锡家,旋归詹氏而生此子。詹以畀其干人朱庆,遂冒其姓云。)。
庚戌,早过汭口镇、弋阳县,皆不泊。终朝望见龟峰,如行南康江中对五老峰,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者,甚欲一至其下,而溪湍不能舣岸。午后强舟人使泊,得步曰桃花,上有步口市,雇二夫前导,约十馀里抵瑞相院(今为陈丞相功德院。)。长老慧光来谒。院前皆逼山,而其前列三十二峰,大抵皆石崖也。地势峻迫,以无水为患,门外有观音泉可汲。予初谓山势昂首俯背,故以龟名寺,僧乃指山顶石形如龟云。回至渡口,入桃花台之妙音院,颇有前辈题咏,元绛厚之参政之父守文亦有诗,厚之为刻碑。台乃临溪盘石耳,未尝种桃,惟石上窠臼十数,覆以孤松。相传道士于此鍊丹,或云葛洪,非也。申时解去,晚抵贵溪县,泊三山堂下。三山对溪石山也,粗恶无足观。是日,舟中望远,山极秀杰,舟人云灵山也,跨饶、信二州界云。知县、右通直郎谈庄来,舍舟馆于县驿。此去上清宫龙虎山不远,暑甚,仆疲,且闻泛舟诘曲方见形势,不果游。
辛亥,天申节。访十八外祖宅,见四二舅筌(字得可)。及其所生养娘。四十舅籥(字同可)。侍叔外祖母摄官静江,未归。叔外祖二女:其长再嫁田昭,次嫁徐兢明叔之子。其老仆李安,相州人,识先父云。食罢发贵溪,陆行四十五里,宿香炉源,途迂阻如八九十里。
壬子,钦宗大祥。过仙岩,望众峰联属,俗呼排衙山。曾宣教熹遣人致书。晚宿大岭(距金溪十馀里。)。是日涉安仁,入金溪界,路稍平易。道中见抚守张安国榜示民户:凡奇零税绢别差官受纳,随给户钞。其法可取。
癸丑,早至金溪。乙卯岁尝过此,值大水留数日。知县、右通直郎李炜,邢州人,宣和二年御史中丞森之子。炜言其父在台时,待制邓之纲进状,诉太傅王甫强娶其爱妾阿马于别馆,经宿乃遣。事下台治,如所诉。甫乞移狱,御批改送开封府。府尹王鼎摄之纲讯杖二百,遂承诬告,森坐此罢。与元符以来诏旨所载略同。尉曾大鼎,字国器,永和人,来致家酿。少留县驲。易轿夫而行。至耿源市,有新兴寺,天尚早,不宿。过清江,渡甚狭,而水可造纸。晚下路里许,投宿灵岩寺,雅洁可爱。筼筜轩,大竹成林。离金溪已四十里。
甲寅,早入南城界,过章山寺,少休。午后抵军城,军本抚之南城县。水号旴江,张天觉为江西漕,穷其源出血木岭,留五言诗一首。新守赵子礿将至,郡官皆不在,惟通判龚朝奉铸、教授刘修职溥德广相见。德广就驿置酒,复以郡酿凤山泉遗之。热甚。
乙卯,早出西门,行十馀里,游麻源第三谷。未至数里,石岭盘互,水行其间,略类洞霄。访卷石岩,入云门寺。乡人南安太守陈杭父子殡寺侧,为之悽然。寺前有灵丰庙,正临溪流,颜鲁公所谓源口有神,祈雨辄应者也。地出二石笋,就塑神及夫人像。遇科举岁,士人竞乞梦占得失,他祈祷亦验,崇宁中封善应真人。庙中刻谢灵运《三谷诗》。三谷:麻姑第一,桃花坪第二,此为第三。桃花坪今不可考,华子冈翻经台、铜陵石磴,但存髣髴耳。郡人王三锡尝读书山中,凿石治亭榭,种木为园,规模可嘉,近不复来,山房亦废。饭罢步入大霄观,闻近处有九井,或云无足观。别由小路过麻姑山。约行十里,至山脚寻真亭,遇笋舆来迎,遂上山,其纡峻亦略类径山。中路有界青亭,次双练亭,悬瀑对泻,雪溅雷吼,天下奇观也。进至龙王祠,其下有潭,天宝中黄龙见于此。自此始得平地而为仙都观,相传即蔡经宅,方士谓之丹霞小有天。观宇虽古而道士星居,无复清高气象。主者胥景常具饭五峰堂。五峰谓葛仙、朝真、望仙、拜仙、秦人,皆强名也。元丰间封麻姑为清真夫人,元祐改封妙寂真人,宣和加上真寂冲应元君,徽宗御书「元君之殿」四字,仁宗亦尝赐飞白,馀见鲁公碑。鲁公塑像在祠堂中,近有蔡藁参议绘十贤以配之。十贤皆本土人:参政陈彭年永年、直讲王无咎补之、贤良李觏泰伯、少卿蔡冠卿元辅、左丞邓温伯圣求、灌园先生吕南公次儒、侍郎朱彦世英及三曾兄弟也。吕有孙,已废其业。泰伯无后,学中诸生岁时祀其家。观后有星杉亭、齐云亭。齐云望军城如一聚落,景常云观之极西乃丹霞福地,欣然往游。初循田塍,仅能容足。既而复登山,两山之间泉流不绝,良田叠出几万亩,未尝旱涝,皆观中常住也。山行十馀里,极麻姑之巅,自山缺过丹霞界,入祥符观。乾德二年,南唐临川牧齐王李景达与开山道士黄道英相善,为造此观。初名真皇,章圣朝改今名。三清以下七像皆铁铸,并其栋宇扁榜多国初旧物。老道士邓师善出画像,意其即齐王者,后人妄加赭袍尔。齐王与道英三帖,每帖冠以「周旋」二字,如答贺正便云「周旋,以新正特辱示贺」之类。纸尾题衔云节度、兵马元帅、太师、尚书令、临川牧、齐王押书,送某人。用天策上将军印,亦其官也。日斜急归,景常送颜碑二本。下山由大路,自尉司出,行十五里,宿绕池铺。
丙辰,晚至南丰县,知县不在,丞张承事耀卿及同官相访。极暑,疲惫,几不能出语,亦坐昨日游山之劳也。自出南城门,望诸山迤逦,而军山杰出数百丈,其左四小峰尤秀拔。人物炳灵,有自来矣。
丁巳,早,黄元授钺通判相访,世永之父也。出西门谒之不遇,遂过石仙观,去县十馀里,敕额曰冲寂。汉张道陵天师十八代孙开山,因岩为屋,冷气逼人。真宗朝有冷道者,蝉蜕大树中,王博文尝祭以文,久之树合,人遂以为伪。元祐中,邑令辟视之,形状宛然。张天觉赋诗实其事,曾子宣、子开皆有诗。又闻道士藏王介甫墨迹,并观侧有栖真岩,张仙师葬焉。病倦,不暇询访而归。道过福胜院,俗呼箍篮寺。是行望军山尤近,相传吴芮尝驻军于此,故曰军山。按图牒在县西北四十里,高二十三里二步,第二峰有龙穴,旱涝祈求皆验。《寰宇记》云山下有神,能兴云雨,山顶有王、郭二仙圣迹。黄元授自言岁九月率一至山背,登三仙坛。山峻不通车马,往往攀援而上。三仙谓王与郭及其师浮丘伯云。山下有护国、清凉等寺,王介甫、三曾皆尝留诗。曾子固与其父不疑、(名易占。)祖正臣(名致尧)。皆葬县之世贤乡昌后耆,地名龙池洞;子开葬世贤乡塘源耆,地名狮子冈;惟子宣葬京口。张丞携其祖右丞澄明达文集来,集中论画甚精详,盖李伯时自出也。
戊午,早发南丰,过溪桥,颇壮丽。宁都遣人来迎。未后至松石铺,畏暑而止。
己未,昧爽,有星大如月,烛地有光,流向东南没。巳时至广昌,县令亦不在,主簿张从政瑀及同官相访。县置未久,褊陋殊甚。
六月庚申朔。早发广昌,以驿路无人烟,出西门入小路,多行崖腹及野彴。约二十里至郎君潭,始遇村店,四十里达驿路,遂入宁都界。午后抵吴池铺,献之甥及邑丞林梓、巡尉等、庆云文尔长老皆来迎。病暑气羸卧,与尔老道旧,夜宿铺中。
辛酉,巳时至宁都县,与大姊别十年矣,追怀子柔,相向而恸。晚,长道置酒。初,归途当出临川清江,急欲至姊家,故由贵溪至金溪一百二十里,金溪至南城八十里,南城至南丰一百二十里(其实止八九十里。),南丰至广昌一百二十里,广昌至宁都一百二十里。
甲子,东尉王觉民迪功投书。
丁卯,早,约孙宣季札、庆云尔老、东山庆传及献之甥出郭二十里游桃林。长老宗炜葺治寺宇颇备,堂下有泉,岁八月常竭,春末渐归,故号结夏泉。孙宣季年八十三,所居名延春谷,可以为对。宣季诸父志康、志举皆名士,见东坡集中,今皆无后矣。去寺数里有七佛岩,南唐尝舍金银字经,寺宇今废。饭罢,游金精山阳灵观。山如削成,蔽亏险怪,其色赤黑,乏秀润。相传汉初吴芮过山下,闻张氏女有殊色,欲聘之。女诱芮凿山为洞乃可相从。洞成,女飞空降语曰:「吾金星之精,降治此山,岂若偶耶」?芮惶惧而退。今被发、石鼓诸峰皆傅会之说也。自观中穿石穴,过三清殿,望群山周围无缺,独左崖微罅,水涓涓下滴,贮以方斛,注为流杯池,前邑丞姜觉所造也。天大暑,而崖下凛然。日落乃归,道傍有东阳岩,一黄冠居之,庭宇颇幽静。望见木钟、杵臼栖岩间,唐人鍊丹遗迹也。
庚午,初伏,雨凉。洪州劄探都督府五月出师,收符离,获萧琦、蒲察徒穆等。史直翁以是月十五日罢相。
壬申,过惠政桥,游东山。
癸酉,晚别长道、大姊,登舟行数里止。
甲戌,早至唐步虚,令七四及宁都寨巡检邢宝归县。午后至河东虚,尔、传二长老相别。申时过石城江口,舟人上庙。夜宿白头翁。
乙亥,早入石,水既涩,而舟人不熟河道,冲撞倾侧,欲碎者数矣。午间恶热,未后暴风异常,正触乱石,危不可言,急令诸仆入水持舟。久之,风定方能去。夜宿白田。
丙子,风雨。巳时至雩都县,不泊。过大滩(一名梁面)。亦险,而招滩者熟知河道,捩柁有方,赖以安然。夜略系缆,乘月复行。
丁丑,早过七里镇(一名东江务。),抵赣州,泊唐步门。权州任提刑文荐希纯来,假大舟以居。入寿量寺访旧居,惟卢光稠铸铁佛及罗汉在耳。自癸酉岁到此,今复十一年矣。是日江水暴涨,昨夜浮桥断裂。任希纯云:传闻南安军发洪,浮沫蔽亏。
戊寅,早约李及之饭,不至,与陈老、高行二甥及李仪之綦共食。食罢,过水东奠李氏妹坟,问途于华严堂,披荆棘至墓下。归同汪强中提干澹游郁孤台,面对崆峒,俯视章贡城壁仅如绕带,盖登临之胜地也。强中言顷侍其父彦章南迁,以事至广西灵川界漓水上,见秦时垒大石以杀水势,谓之铧觜,水触石分流,故其字从离,有碑记其事。又云铧觜有二,其一在古北口。小酌台上,循城过庾江楼,访八境台,不复见矣。后得桂管观察使孟威《重修灵渠记》云:灵渠乃海阳山水一派也,谓之漓水。旧说秦命史禄吞越峤而首凿之,汉伏波征徵侧而继疏之,所以导三江贯五岭。其后堤防尽坏。唐宝历初观察使李渤重为疏引,寻又堙圮。咸通中为用五万三千馀工,费五百三十馀万,起九年九月,而以十年十月毕工。诏书嘉奖云:「省所奏新添岭首运粮路铧觜堰、灵渠、斗门事,具悉」云云。
己卯,极暑。早,谒客慈云寺,遇长老妙应,同过报恩,酌廉泉,入景德寺而归。李均秀才携长书相访,养素处士珙之子。予幼从养素学。齐述之乱,父子死于兵,族人以均为其后。李仪之、马君寿永之、胡从周镐皆致来禽,其致羊酒者皆却之。巳时赴州会,退而解舟。聂赣县诏宽之及丞簿尉送别数里外,丞即从周,簿姓曾,名三复,皆吉州人。至储潭上庙,庙有唐刺史裴谞诗石。晚泊横弦上。
庚辰,午后至万安县。知县左承议郎程九万相访。申后得水手即行,江涨,十八滩皆平。
辛巳,早至泰和县。知县右奉议郎张之德、簿右迪功郎晏滋访快阁,有过客不可登,颇以为恨。巳时得水手即行。七兄自永和来,一别复五年。未后遇大风雨,趋岸以避之。晚泊白沙。
壬午,早移舟东岸,登凤山拜坟,遂过方广与吕氏姊及兄弟会,哭子柔攒堂。饭罢归永和本觉寓居。
左中奉大夫敷文阁待制赠特进林公保神道碑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八五、《平园续稿》卷二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高宗皇帝既通好北虏,思与兆姓休息,择端良学识之士布列庶位,故敷文阁待制四明林公行安节和,特被简知,久贰制官,引疾奉祠,考终于家。其葬也,乡老何寺丞泾尝状其事实,而出处行谊则载实录,惟是墓道之碑阙而未备。后五十馀年,其孙都大提点坑冶铸钱祖洽以使事过庐陵,谓某尝官太史,夙知公贤,且契好不薄,固以为请,久之乃克如约。惟林氏出殷比干,比干既没,子坚逃难长林,遂命氏焉。晋永嘉乱,渡江家泉南,至本朝为今庆元府鄞县人。曾祖复、祖彦臣、父延之,俱不仕。父以公贵,赠正奉大夫。公讳保,字芘民。政和二年登上舍第,调迪功郎、舒州宿松尉,两从广西帅辟主管机宜文字。是时方郡县蛮境,将士稍俘平民冒赏,公核正之,全活为多。武吏注阙泛滥,公为立三等校试法。改奉议郎。南丹州策勋,擢本路提举常平。或疑资浅,改倅桂州。丁母硕人石氏忧,诏复以帅幕起,公固辞。服除,通判汀州,移疾主管亳州明道宫及江州太平观,起知兴国军,改提举两浙及广南市舶,皆不拜,累转朝请大夫。家居十馀年,安贫著书。尝评论夏少康迄唐肃宗得失,号《中兴龟鉴》上之。敕书褒答,赐服金紫。绍兴七年,高宗命左司谏陈公辅密荐学术议论用心忠直可备台谏者,公辅首奏公问学渊源,持论不阿,操守可观。是夏召赴都堂审察,秦丞相桧止除提举江东路常平茶盐。徽之休宁县因变法季增盐五十八万,公请以比岁中数为额,邑人德之。九年,入为国子监丞。公言郡邑上丁释奠,十哲侑坐,今大成殿惟设颜、孟,又上戊享武成王,不应废牲牢,止用枣脯二笾而无配享,其后礼官并请从公言,仍增管仲至郭子仪十位配坐。在职二年,朝论推其靖共,擢尚书比部员外郎。十一年八月轮对,九月升郎中。初,公居闲修定《乡饮酒仪》,至是增损其制以闻,寻诏镂板颁行,转左朝议大夫。十二年正月,充省试参详官。七月,迁吏部郎中。十四年三月,进左司郎中,俄兼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是时修定郊祀,讲大朝会,礼文交举,命公兼太常少卿,人咨其博。前此,铨曹都司例谢客,不敢可否事,公独振举滞淹,虽休沐犹引验文书,吏不得以微文沮升改者。惟秦蜀顷用便宜迁转伪冒,公设科条,尽革其弊。尝获诈官,法当赏,公曰职也,卒不言。上重交邻,岁择卿监可任侍从者付以使指,八月特赐对,除权吏部侍郎,假本曹尚书,充金国贺正使。初,显仁皇太后南归,沿涂应奉权增顿次,自后南北修聘往来辄循其例;又有请起两淮税者。公使回,具言淮民凋敝状,顿既复旧,税议亦格。上眷方厚,十五年冬引疾请去,除敷文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者再。公谦恭清约,存心忠厚,惟嗜读书,虽老不倦,乡党仪之。积官左中奉大夫。十九年四月甲寅卒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一。十二月庚申,葬本县龙山之原。妻令人李氏,前卒,累赠普宁郡夫人,遂以合葬。遗表闻,赠左正议大夫,子升朝,累赠特进,爵西河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公文辞雅实,似其为人,有集三十卷。二子:勉,终承直郎、监行在文思院上界门;劭,终朝散大夫、新知南剑州。七女:长适朝奉大夫、江西参议官董昌裔;次未嫁而夭;次适宣教郎史纯臣,早世,再适迪功郎、主湖州武康簿吴曦;次适朝请郎、知兴国军陆流;次适承议郎、司农寺丞柳纶;次适奉直大夫、前江西提刑陆洸;次适进士刘汝霖。孙四人;长祖洽也,今以户部郎官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财赋;次祖寿,蚤世;次祖昌,登仕郎;次祖坦,修职郎、绍兴府会稽县主簿,亦早世。孙女四人:长适朝奉大夫、主管成都府玉局观陆杞;次适通议大夫、充敷文阁待制史弥大;次适进士吴传;次适从政郎、绍兴府上虞县丞楼淳。曾孙六人:岳,宣教郎、知台州仙居县;密,迪功郎、监泰州丁溪盐场;冈,从事郎、新监临安府新安县税;崇,习举业;庚,将仕郎;康,尚幼。曾孙女三人:长适儒林郎、严州支使钱萃;次适奉议郎、知江州德化县陈卓;次未嫁。铭曰:
绍兴中叶,兵休众熙。穆穆圣皇,垂拱无为。旁招吉士,贤任能使。入从出疆,匪庶常比。孰端其身,而济以文?猗欤林公,允也其人。迪简在庭,靖共所涖。归安故乡,终始无愧。德蓄于躬,裕乃后昆。克对无羞,英英孝孙。既念尔祖,亦鸿厥庆。揭辞墓门,永矣传信。
金陵府治祈雨青词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省斋别稿》卷三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旱而欲雨,在众庶以皆然;穷乃呼天,岂守臣之敢缓?惟金陵之巨屏,实江表之通都。师旅云屯,常资于丰稔;室庐栉比,尤畏于郁攸。乃自三春以来,暨于首夏之际。既久愆于膏泽,仍屡困于融风。农末俱忧,公私告病。虽曲尽所求之礼,殊未有沾足之期。自非请命于穹苍,何以救民于涂炭?用涓谷旦,祈祓灵坛。裒净侣而演琼章,按真科而陈菲荐。伏愿俯垂渊鉴,曲轸鸿慈。大施三日之霖,亟解一方之厄。金穰可望,既无艰食之虞;火疹自消,咸有奠居之乐。敢忘饬励,仰答生成?
答彭宪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三、《诚斋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伏以五弦解愠,八能应律,即日恭惟提刑直阁郎中尊契丈霜台拂日,玉节倚天,一路春生,百吏秋肃,天棐忠贤,台候动止万福。某来日无多,未先朝露者,不曰仲尼上律之天覆帱而生殖之乎?一寝一饭,敢忘所元?旧因疾趋肃客,过阈折屐,损一将指,畴昔夜痛,呻吟呼天,起视东窗,殊不肯白。清晓命瘦藤跣而出,忽有军将打门,童子走报,天上知己诒我一封云锦之书,尉存酸寒,访问生死。发而占之,再拜三读,不觉失痛楚之所在。檄愈头风,仆始不信,乃今知之,此惠已不胜其渥矣。而又申之以名酒佳实之饷,缥玉芳冽,金浆澄清,先荐屏摄而后敢洗盏开尝。汉之兰生,隋之玉薤,程乡之若下,沙洛之醁酃,风味胜绝,所谓有过成庄无不及焉。至于来禽山风满把,月露昭洗,色香味尚带林下气韵也。一杯径醉,罙入无功之乡,亲睹伯伦之德,尚天高地下之不知,而何乐正子春之疾之知哉!感戢意气,垓兆未多也。乡邦自入夏,五风十雨,未足以喻。今岁大底三日而霖霂,五日而滂沱,不冒田畴,不漂室庐,食新之望在挟日间耳。微祥刑使者平反空圄之仁,感召嘉气,曷济登兹?退之云「胡不均宏,俾执事枢」,山谷云「三十馀年霖雨手,掩留在外作时礼」,古今同此叹也。侍见未有前期,不胜大愿,愿言爱此大业,对越休命,细礼除书,旦昼以须。金堂玉室之阀,安期羡门之婘,恭惟尊稚蒙福。某老矣,取履结袜,尚堪为役。
诚斋荆溪集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一、《诚斋集》卷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四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予之诗始学江西诸君子,既又学后山五字律,既又学半山老人七字绝句,晚乃学绝句于唐人。学之愈力,作之愈寡。尝与林谦之屡叹之,谦之云:「择之之精,得之之艰,又欲作之之不寡乎」?予喟曰:「诗人盖异病而同源也,独予乎哉」!故自淳熙丁酉之春上暨壬午,止有诗五百八十二首,其寡盖如此。其夏之官荆溪,既抵官下,阅讼牒,理邦赋,惟朱墨之为亲,诗意时往日来于予怀,欲作未暇也。戊戌三朝时节赐告,少公事,是日即作诗,忽若有寤,于是辞谢唐人及王、陈、江西诸君子,皆不敢学,而后欣如也。试令儿辈操笔,予口占数首,则浏浏焉,无复前日之轧轧矣。自此每过午,吏散庭空,即携一便面,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予诗材,盖麾之不去,前者未雠,而后者已迫,涣然未觉作诗之难也。盖诗人之病去体将有日矣。方是时,不惟未觉作诗之难,亦未觉作州之难也。明年二月晦,代者至,予合符而去,试汇其稿,凡十有四月,而得诗四百九十二首。予亦未敢出以示人也。今年备官公府掾,故人钟君将之自淮水,移书于予曰:「荆溪比易守,前日作州之无难者,今难十倍不啻。子荆溪之诗未可以出欤」?予一笑,抄以寄之云。淳熙丁未四月三日,庐陵杨万里廷秀序。
张魏公传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六、《诚斋集》卷一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张浚字德远,汉之绵竹人。唐宰相九龄弟九皋之后。祖纮,尝举茂材异等。父咸,举进士,复擢贤良方正异等。浚四岁而孤,母计守志鞠养。虽幼,行直视端,俨如成人,识者知为远器。甫冠,入太学,中政和八年进士第,调山南府士曹参军、恭州司录。靖康改元,召除太常寺主簿。张邦昌僣窃,浚逃太学中。闻高宗皇帝即位南京,星驰赴焉。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员外郎,擢殿中侍御史,迁侍御史。尝奏事,高宗曰:「朕于直言容受不讳,近有河北武臣上书诋毁朕躬,亦不加罪」。浚请宣布中外,以劝言者。时乘舆在维扬久之,中外窃议,以为上将安居焉者。浚言中原天下之根本,愿下明诏,令葺东京、关、陕、襄、邓,以待巡幸,大咈宰相意。请补外,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未行,擢礼部侍郎。高宗召谕曰:「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政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卿为朕留」。浚顿首泣谢。除御营使司参赞军事。浚念虏骑必至,而庙堂不为备,力言之于宰相黄潜善、汪伯彦,皆笑不答。三年春,虏果犯维扬。乘舆渡江,行幸钱塘,留朱胜非吴门禦虏,以浚同节制平江府、秀州、江阴军军马。已而胜非召赴行在,浚独留。时溃兵数万,所至焚剽,浚散金帛招集。事甫定,会三月五日苗傅、刘正彦作乱,胁立皇子,隆祐皇太后垂帘同听政,高宗退处睿圣宫,改元明受。赦至平江,浚命守臣汤东野秘不宣。傅等以檄来,浚恸哭,召东野及提点刑狱赵哲谋起兵讨贼。时傅等以张俊为秦凤路总管,将万人自中途还。浚念高宗遇俊厚,而俊纯实,可谋大事,握手泣语之故,俊亦哭。浚曰:「浚即起兵问罪」。俊喜再拜,因遍犒其师。吕颐浩在建康,刘光世在镇江,浚以书约其兵来会。傅、正彦等胁朝廷召浚诣行在所,浚奏张俊军骤还,宜少留尉抚之。因命俊分精甲二千扼吴江,即上疏请复辟,仍以奏草报诸路,又令蜀人冯轓持书往谕。傅等俄除浚礼部尚书,命将所部人马诣行在所,浚复言不可离平江状。会韩世忠舟师抵常熟,张俊喜曰:「世忠来,事济矣」。亟以白浚。浚以书招之。世忠至,相对恸哭。世忠曰:「愿与张俊身任之」。因大犒俊、世忠将士。浚呼诸将校至前,抗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逆孰顺」?众皆曰:「贼逆我顺」。浚又曰:「若浚此事违天悖人,可取浚头归苗傅等。不然,一有退缩,悉以军法从事」。众莫不感愤。浚令世忠奏以兵归阙,而密戒其急至秀,据粮道以伺军至。浚又恐贼急邀乘舆入海,遣官属募海舟,皆集。傅等遣大兵驻临平,浚为蜡帛书,募人持付临安守臣康允之等,俾勿惊乘舆。韩世忠至嘉禾,称病不进,日造攻具。傅、正彦等大惧,亟除俊、世忠节度使,谪浚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俊、世忠皆拒不受。二十四日,吕颐浩、刘光世踵至。二十七日,乃传檄中外,浚率诸将相继以行。傅等闻师且至,忧恐不知所出。冯轓以浚意说宰相朱胜非,率百官请复辟。四月二日,浚至嘉禾,奉复辟手诏。三日,进次临平,傅、正彦逆党屯距不得前。世忠等搏战,大破之。傅、正彦脱身遁。是夕除浚知枢密院事。翌旦,浚与颐浩等入见,伏地涕泣待罪。高宗再三问劳,曰:「曩在睿圣,两宫隔绝。一日朕方啜羹,小黄门忽传太母之命,言不得已贬卿郴州,朕不觉羹覆于手,今其迹尚存。念卿被责,此事谁任」?留浚,引入后殿,过宫庭曰:「皇太后知卿忠义,欲识卿面,适垂帘见卿过庭矣」。解所服玉带以赐。傅、正彦既败,走闽中,浚命世忠以精兵蹑之,并获于建安。槛以献,与其党皆伏诛。乘舆方经理东南,顾关陕之重未有所付,浚亦以中兴之功当自关陕始,慨然请行。诏以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命以便宜黜陟将行,御营平寇将军范琼拥众自豫章来朝,浚疏其通虏从伪之罪,吕颐浩请留浚,委以诛琼而后行。在道屡上言于高宗,愿体乾之刚以大有为,谨左右之微而杜其隙,听言之道在亲君子而远小人,责大臣以身任国事。高宗手书嘉纳焉。先是,高宗问浚大计,浚请身任陕蜀之事,置幕府于秦川,别属一大臣与韩世忠镇淮东,令吕颐浩扈跸来武昌,从以张俊、刘光世,与秦川相首尾。议既定,浚行。未及武昌而颐浩变初议。浚以十月抵兴元,时虏已陷鄜延,骁将娄宿孛堇引大兵渡渭犯永兴,诸师莫肯相援。浚至甫旬日,即行关陕,问风俗,斥奸赃,搜豪杰,诸帅听命。谍告虏将寇东南,浚即命诸将整军向虏,使娄宿不得下。已而虏果入寇渡江。四年二月,浚治兵入卫,未至襄汉,遇德音知虏北归,乃复还,请幸关陕,为定都大计。是月虏益兵,欲必取环庆,浚率诸将极力捍禦,虏势屡挫。时闻兀术犹在淮西,浚惧其复扰东南,谋为牵制之举。浚之始行,高宗命浚三年而后用师。至是,诏浚以时进讨,浚遂合五路之师以复永兴。虏大恐,急调大酋兀术等由京西来援。九月,大战于富平,泾原帅刘锜身率将士薄虏阵,杀获颇众。会环庆帅赵哲擅离所部,哲军将校望见尘起,惊遁,诸军亦退。浚斩哲以退保兴州,命吴玠聚泾原兵于凤翔和尚原,守大散关以断贼路,命关师古等聚熙河兵于岷州大潭,命孙渥、贾世方等守阶、成、凤以固蜀口,虏轻兵至,辄败。浚上疏待罪,高宗手书尉勉焉。绍兴元年五月,虏酋乌鲁却统大兵来攻和尚原,吴玠乘险击之,连战三日,虏大败走。八月,兀术复合兵来寇。九月亲攻和尚原,吴玠及其弟璘邀击,复大破之。兀术仅以身免,祝鬓须而遁。制加通奉大夫,寻拜检校少保、定国军节度使,赐手书,遣中使宣旨。浚遣兄滉及属官奏事行在所,高宗喜,恩意有加。浚在关陕三年,以新集之军当方张之虏,蚤夜训辑。以刘子羽为上宾,子羽忠义有才略。任赵开为都转运使,开善理财,治茶盐酒法。方用兵,调度百出而民不加赋。擢吴玠为大将守凤翔,玠每战辄胜。先是,将军曲端逐其帅王庶而夺之印,又不受节制。富平之役,其腹心张忠彦等降虏,端与知之。浚送端狱论死,西北遗民闻浚威德,归附日众。于是全蜀按堵,且以形势牵制东南,江淮亦赖以安。然浚承制黜陟悉本至公,虽乡党亲旧无一毫假借。于是士大夫有求于幕府而不得者,谤浚杀赵哲、曲端为无辜,而任刘子羽、吴玠、赵开为非是,朝廷疑之。三年春,遣王似副浚。会虏大酋撒离喝及刘豫叛党聚大兵自金、商入寇,破金州,夺饶风岭。先是,浚命刘子羽为兴元帅。至是,子羽约吴玠同守三泉,守禦甚固。虏至金牛,知三泉有备,又闻子羽遣锐师袭己,惧而引退。王师掩击其后,斩馘及堕溪谷死以数千计。浚闻王似来,求解兵柄。吕颐浩、朱胜非不悦浚,日毁之,诏浚赴行在所。浚力丐外祠,高宗弗许。四年二月,浚至,御史中丞辛炳率同列劾诬以危语。六月,以本官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居福州。浚知虏既无西顾忧,必并力窥东南,而朝廷已议讲解,乃极言其状。是岁九月,刘豫之子麟果引虏大兵繇数路入寇。高宗思浚前言之验,策免宰相朱胜非,而参知政事赵鼎请幸平江及召浚,以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召。既入见,复除知枢密院事。高宗亲书降诏,辨浚前诬,仍榜朝堂。浚既受命,即日赴江上视师。时兀术拥兵十万于维扬,浚遂疾驱临江,召大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与议,且劳其军,留镇江节度之。兀术闻浚至,一夕遁。高宗遣中使趣浚赴行在所。五年二月,除宣奉大夫、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而赵鼎除左仆射。浚与鼎同志辅治,务在塞倖门,抑近习,以正原本。书王朴《平边策》以献。高宗还临安,浚留相府未阅月,复出江上劳军。至镇江,召韩世忠,谕以上旨,使举军前屯楚州,以撼山东,世忠即日渡江。巨寇杨么据洞庭,朝廷屡命将攻之不克,浚自请以盛夏乘其怠讨之。行至醴陵,释邑囚数百人,乃杨么遣为谍者,给以文书,俾分示诸砦,谕以早降,皆驩呼而往。五月至潭,遣岳飞分兵屯鼎、澧、益阳,贼魁相继请降,众二十馀万,浚一以诚信抚之。六月,湖寇尽平。遂奏遣岳飞之军屯荆、襄以图中原,自鄂、岳转淮东。会诸将大议防秋之宜,高宗遣中使赐手书促归,制除浚金紫光禄大夫。浚力辞不拜,请以其恩封其母。十月至行在所,高宗劳问曰:「卿暑行甚劳,然湖湘群盗既就招抚,以成朕不杀之仁,卿之功也」。亲书《周易》《否》《泰》卦以赐。浚言:「自古小人之陷君子,必以朋党为言。夫君子引其类而进,志在于天下国家而已。其道同,故其趋向亦同,何朋党之有焉?小人则不然,更相推引,本图利禄而已。或故为小异以弥缝其事,或表里相符以信实其言。人主于此何所决择哉?原其用心而已。臣尝考《泰》之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而象以为志在天下国家,非为身故也。《否》之初六『拔茅茹以其汇正』,而象以为志在君,则君子连类而退,盖将以力行善道,而未始忘忧国爱君之心焉。观二爻之义而考其心,则朋党之论可以不攻而自破矣。臣又观否泰之理起于人君一心之微,而利害及于天下。方其一念之正,画而为阳,泰自是而起矣;一念之不正,画而为阴,否自是而起矣。陛下能日新其德,正心于上,臣知其可以致泰矣。异时天道悔祸,幸而康宁,愿陛下常思其否焉」。又言:「今日之事,虽有可为之几,而其理未有先胜之道。盖不在于交锋接战之际,而在于得天下之心,是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心念之间,一毫有差,四海共知。今使天下之人皆曰吾君孝悌之心,寝食不忘父兄,则当思共为陛下雪雠耻矣。皆曰吾君之朝,君子在位,小人屏去,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则有才智者悉思尽其力矣。皆曰吾君弃珠玉,绝玩好,赏不予幸,惟以予功,则上下知劝矣。以至吾君言动举措俱合礼法,至诚不倦,上格于天,则望教化之可行矣。如是则将帅之心日以壮,士卒之心日以奋,天下百姓之心日以归。夷狄闻陛下之盛德,知中国之理直,则气折志丧。陛下何为而不成乎?不然,疑似之心毫发著见,隙见于此则心生于彼,天下之人口不敢言而心敢怒,异日事乖势去,祸乱立作,足以致祸致难,起戎起兵。前日明受之变,大逆之徒陈兵阙下,旁引他辞,其监不远也。为人上者,其可不兢畏戒惧耶」?又言:「听杂则易惑,多畏则易移。以易惑之心行易移之事,终归于无成而已。是以自昔人君修己正心,惟使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持刚健之志,洪果毅之姿,为所当为,曾不他恤。陛下聪明睿智,灼知古今,茍大义所在,断以力行,夫何往而不济乎?臣愿万几之暇,保养天和,澄净心气,庶几利害纷来,不至疑惑,以福天下」。召对便殿,问所宜为,浚既面奏,复条列以进,号《中兴备览》,凡四十一篇。高宗嘉叹,置之坐隅。浚以虏势未衰,而叛臣刘豫复据中原,请亲行边塞,部分诸将。六年正月至江上,榜豫僣逆之罪,命韩世忠据承、楚以图淮阳,命刘光世屯合肥以招北军,命张俊练兵建康,进屯盱眙,命杨沂中领精兵为后翼以佐俊,命岳飞进屯襄阳以窥中原。高宗遣使赐浚御书《裴度传》,浚请乘舆以秋冬幸建康。浚复渡江,遍抚淮上诸戍。七月,诏促浚入觐,八月至行在所。时张俊军已进屯盱眙,岳飞遣兵入伪地至蔡州,浚复力趣建康之行。乘舆九月朔进发,浚先往江上,刘豫及其侄猊挟虏来寇,浚以书戒俊、光世令进击,又令杨沂中往屯濠梁。刘麟渡淮南,涉寿春,逼合肥,张俊请益兵,刘光世欲引兵退保。赵鼎及佥书枢密院事折彦质移书抵浚,欲召岳飞兵速东下,又乞高宗亲书付浚,欲俊、光世、沂中等退师为保江之计。浚奏:「俊等渡江则无淮南,而长江之险与虏共矣。淮南之屯正所以屏蔽大江,向若叛贼得据淮西,江南其可保乎?又岳飞一动,则襄汉有警,复何所制」?高宗手书听浚。杨沂中以十月抵濠州,浚闻刘光世舍庐州而南,疾驰至采石,令光世之众:「渡江者斩」!光世闻浚来,大恐,即复驻军,与沂中接连。刘猊分麟兵之半来攻,沂中大破猊于藕塘,猊仅以身免,麟拔栅而遁。高宗遣内侍赐浚端砚笔墨刀剑犀甲,且召浚还。至平江班见,高宗曰:「却贼之功,尽出卿力」。时鼎等已议回跸临安,浚奏:「天下之事,不倡则不起。三岁之间,陛下一再进抚,士气百倍。今六飞一还,人心解体」。高宗幡然从浚计。十二月,赵鼎出知绍兴府,浚独相。以亲民之官,治道所急,而比岁内重外轻,遂条具郡守、监司、省郎、馆阁出入迭补之法,又以灾异奏复贤良方正科,皆从之。七年正月,以去冬却敌之功制除特进,浚恳辞。先是,禄令成书,加金紫光禄大夫,浚辞不获,即求流貤兄滉。至是,高宗谓浚曰:「卿每有迁除,辞之甚力,恐于君臣之义未安」。浚乃奉诏。问安使何藓归报徽宗皇帝、宁德皇后上仙,高宗号恸擗踊,哀不自胜。浚奏:「天子之孝与士庶不同,必思所以承宗庙、奉社稷者。今梓宫未返,天下涂炭,愿陛下挥涕而起,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乞降诏谕中外」。高宗命浚草以进,其辞哀切。又请命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成服,中外感动。乘舆发平江,至建康,几事丛委,浚独身任之,人情赖浚以安。每见必深言雠耻之大,反复再三,高宗未尝不改容流涕。时高宗方厉精克己,戒饬宫庭,内侍无敢越度,事无巨细必以咨浚,赐诸将诏旨往往命浚草之。四方灾异,浚必以闻,祥瑞皆抑不奏。刘光世在淮西,军无纪律,浚奏其状,高宗罢光世而以其兵属督府,浚命参谋军事、兵部尚书吕祉往庐州节制,浚又自往劳之。人情初无他,而密院以握兵为督府之嫌,奏乞置武帅,乃以王德为都统制,即军中取郦琼副之。浚归,奏其不然,琼亦与德有宿怨,自列于御史台。乃更命张俊为宣抚使,杨沂中、刘锜为制置判官以抚之。未至,琼等举军叛,执杀吕祉以归刘豫。浚引咎求去位,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先是,浚遣人持手榜入伪地间豫,会琼等叛去,浚复遣间持蜡书遗之,大抵谓豫已相结约,故遣琼等降。虏疑豫,遂废之。台谏交章诋浚,旋落职,以朝奉大夫、秘书少监分司西京,居永州。于是赵鼎复相,乘舆自建康还临安。九年二月,以赦复宣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除资政殿大学士,起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大使。时秦桧得政,始决和戎之议。虏遣使来,以诏谕为名,浚前后五上疏争之。十年正月,高宗遣中使抚问。时虏败盟,复取河南,浚奏愿因权以制变。继闻淮上有警,连以边计奏知,又条画海道舟楫利害甚悉。高宗嘉浚之忠,遣中使奖谕。浚大治海舟至千艘,为直指山东之计,以俟朝命。在郡细务必亲,讼清事简,山海之寇招捕无馀。间引秀士,与之讲学,闽人化之。十一年十一月,除检校少傅、崇信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免奉朝请。十二年,太母銮辂来归,制封浚和国公。十六年,彗出西方,浚上疏力论时事。浚又以天申节手书《尚书·无逸篇》以进为贺。秦桧大怒,令台谏交章论浚,以特进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居连州。二十年九月,徙永州。浚去国至是几二十年,退然自脩,若无能者。而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武夫健将言浚者,必咨嗟太息,至小儿妇女亦知天下有张都督也。每使至虏,虏主必问浚安在。先是,虏载书有「毋易大臣」之语,盖惮浚复用也。于是桧令台臣王珉、徐哲每弹事必及浚,至谓浚为国贼,欲必杀之。又令张柄知潭州,汪召锡为湖南提举,以图浚。又令张常先为江西转运判官,治张宗元狱,株连及浚。又捕赵鼎子汾下大理狱,令自诬与浚及李光、胡寅等谋大逆,一时贤士桧所恶者凡五十三人皆与焉。会桧死,高宗始亲庶务,复浚观文殿大学士,判洪州。浚时丧母,将归葬。浚念天下事二十年为和议所移,边备荡弛,且闻完颜亮篡立,势已骄悍。浚忧之,自以大臣义同休戚,不敢以居丧归蜀。会星变,诏求直言,浚虑虏数年间其势决生隙用兵,而吾方信虏,荡然莫备,乃复言:「愿法汤、文事葛事狄之心,用勾践事吴之谋,以和为权;鉴石晋之事契丹,以和致败」。大臣沈该、万俟卨、汤思退见之大怒,以为虏初未有衅,而浚所奏乃若祸在年岁者,或笑以为狂。台谏汤鹏举、凌哲论浚归蜀,恐摇动远方,诏复居永州。服除落职,以本官奉祠。庚辰秋冬,朝廷闻虏有异志,中外表疏请还浚相位者不绝。三十一年春,命浚自便。浚归至潭,奉钦宗讳号,恸不食。又闻虏有嫚书,不胜痛愤,上疏请早定守战之策。未几而亮兵大入,中外震动。十月,复浚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时虏骑充斥两淮,王权兵溃,刘锜兵退归镇江,遂命浚判建康,兼行宫留守。浚被命即首途,至岳阳,遇大雪,亟买小舟冒风涛而下。时道涂之言传闻日异,中外危惧,长江无一舟敢行北岸者,浚不少顾。过池阳,闻亮死,然馀众犹二万屯和州,李显忠兵在沙上。浚渡江犒之,一军见浚,驩呼增气,虏惴恐,即遁去。浚至建康,请乘舆亟临幸。闻已进发,乃督官属储偫以须,不半月而办,军民恃以安。三十二年正月,高宗至建康,浚迎见道左,卫士见浚,以手加额。乘舆入行宫,首见浚。浚言:「国如身也,元气充则外邪远。朝廷元气也,用人才,修政事,治甲兵,惜财用,皆壮元气之道」。高宗嘉纳之。乘舆还临安,将行,劳浚曰:「卿在此,朕无北顾之忧矣」。四月,命浚经理两淮,继兼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时虏兵十万围海州,浚命镇江都统张子盖往救,大破虏众。浚以军籍凋寡,请招集忠义来归之人,及募淮楚壮勇之士,以充弩手,未几成军。又谓虏长于骑,我长于步,卫步莫如弩,卫弩莫如车,乃令陈敏专制弩治车。且请东屯盱眙、楚、泗以扼清河,西屯濠、寿以扼涡、颍,外可以塞虏寇之粮道,内可以接大兵之气势。益募福建之海舟,由东海以窥东莱,由清河以窥淮阳。张子盖自镇江来谒,浚与图取山东之计,奏乞益以精甲,俾屯淮上。上即位,浚首言建康行宫当罢工役华采之事,诏从之。上自藩邸熟浚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召浚赴行在所,赐手书。未至国门,遄𧼈三四,既见,上改容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唯公」。赐坐,降问再三,浚言:「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以一心为本。一心合天,何事不济?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人主之心一为嗜欲私溺所乱,则失其公理矣。必兢业自持,使清明在躬,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上竦然曰:「当不忘公言」。又言:「今日当如创业之初,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浚见上天锡英武,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制除浚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荐陈俊卿为判官,复往江上。翰林学士史浩议欲城瓜洲、采石,下浚议,浚谓不守两淮而守江干,是示虏以削弱之形,怠军民战守之气。一有缓急,谁肯守淮者?不若先城泗州。浩既为参知政事,浚所规画,浩必沮挠,如不赏海州之功,沮死骁将张子盖,散遣东海舟师,皆浩之为也。先是,洪迈、张抡使虏回,见浚具言虏不礼我使状,且令称陪臣,浚请不当复遣使,而浩议遣使报虏以登宝位,浚请毋庸遣,竟遣之。虏责旧礼,不纳而还。十一月,上召俊卿及浚子栻赴行在所。浚请临幸建康,以动中原之心;用师淮堧,进舟山东,以遥为吴璘德顺之援。上见俊卿等,问浚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魏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契丹酋窝斡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浚请厚抚之,诏浚拟官以闻。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声言窥两淮。浚以大兵屯盱眙、泗、濠、庐,虏不敢动,第文移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浚言虏诈,不当为动,卒以无事。隆兴元年正月,制除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大周仁屯虹县,都统萧琦屯灵壁,浚谓至秋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会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浚具以闻,上手书报可。三月,召浚赴行在所。浚中道上疏,谓庙胜之道,在人君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今德政未洽,宿敝未革,揆之庙胜,深可疑者。愿发乾刚,奋独断,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上谓浚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乃命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浚自往临之。以军事利钝难必,乞上以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置之座右,又以上旨出旗榜军前,慰安百姓。李显忠至灵壁,败萧琦;邵宏渊围虹县,降徒穆、周仁,乘胜进克宿州,中原震动,归附日至。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数十年来无此克捷」。浚恐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兵至,显忠与战,连日未决。谍报虏益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解去。时浚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传言虏且至,浚亟北渡淮,入泗州城抚归士,已乃还维扬,上疏待罪。上手书抚劳。浚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罚之所行,当自臣始」。上手书报从其请,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宿师之还,士大夫主和议者非议百出。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独任之,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之」。荐遣内侍劳浚。浚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浚徙家惟扬,众情始定。于是浚又第诸将,乞以次行罚。命魏胜守海州,陈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形势,修涤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阳,马军寿春,由是两淮守备寖固。上复召栻奏事,浚言:「自古有为之君,必有腹心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使浮言异议得以动摇。今边隅觕定,军旅觕整,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用之」?因乞骸骨。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章日至,朕决不许。朕待魏公有加,不为浮议所惑」。上对近臣未尝名,浚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浚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八月,有旨复浚都督。虏元帅仆散忠义贻书三省密院,欲索四郡及岁币,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浚言虏彊则来,弱则止,不在和与不和。时朝廷欲谢遣来归之人,其已至者,悉加禁切。浚言:「陛下方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时汤思退为右相,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持书报虏。浚言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已而仲贤果以许四郡辱命。朝廷复建遣王之望为通问使,龙大渊副之,浚争不能得。未几,召浚赴行在奏事。至镇江,以论议不合,乞罢机政。上赐手书,报以面议。既入见,上谕浚以欲专委任之意,浚复力陈和议之失,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以四郡不可割之意。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浚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追还使人,罢和议。十二月,制拜浚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思退为左仆射,上书《圣主得贤臣颂》以赐。虏械胡昉等,上闻之,谕浚曰:「和议之不成,天也。自此事当归一矣」。二年三月,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浚又言当诏之望等还,上从之。幸建康之议,思退初不与闻,大骇。力争,乃与其党密谋为陷浚计。俄诏浚行视江淮。自浚受任督府,且将三年,讲论军务,不遑寝食。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以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壮士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要害之地,城堡皆筑,其可因水为险者,皆积水为堰,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两年冬,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有刻日决战之语。将士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有备,卒不敢动。及是,浚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踊跃思奋,虏闻浚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淮北来归者日不绝,山东豪杰悉愿受节度。浚又以萧琦契丹望族,沈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虏益惧。思退乃令王之望盛毁守备,以为不可恃。又令尹穑论罢督府宣力属官冯方,又论浚费国用不赀,又论浚奏留张深守泗、不受赵廓之代为拒命,又论乞罢浚都督。浚亦请解督府,诏从其请。言者诋浚愈力,左司谏陈良翰、侍御史周操言浚不当去国。上谓良翰曰:「当今人才孰踰魏公?卿宜遍谕侍从、台谏,使知朕意」。浚留平江,上章乞致仕者八。上察其诚,欲全其去。四月,制除浚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朝廷遂决弃地求和之议矣。浚恳辞恩命,改除醴泉观使。行次馀干,以家事付两子,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即死,不当归葬先人墓左,葬我衡山足矣」。八月二十二日寝疾,后七日,呼子栻等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而薨。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赠太保。后五年,上追思浚忠烈,加赠太师,赐谥忠献。浚自幼即有济时志,不观无益之书,不为无益之文,孜孜求士尚友,以讲明当世之故。在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艰难危疑,人所畏避,则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南渡以来,士大夫唱为和戎之说,浚独以虏未灭为念。晚志益确,虽不克就,然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知有君臣父子之道。论事上前,必以人君当正心务学,修德畏天,至诚无倦为先。绍兴间,力挽耆儒寘之讲筵,至隆兴罢政,犹惓惓劝上讲学。绍兴之日食,隆兴之飞蝗,率上疏请修德以弭变。又以储副为天下本,自在川陕即上疏乞选养宗室之贤。及为相,复陈宗庙大计。及资善堂建,皇子出就傅,又荐朱震、范冲充训导之选。每以东南形势莫重建康,人主居之,北望中原,常怀愤惕;若居临安,内则易以安肆,外则难以号召中原。故自绍兴至隆兴,屡以迁幸为言。禀性至公,尝劾李纲以私意杀从臣宋齐愈,罢其政。及大赦,纲贬海外,独不原,浚为请,得内徙。韩世忠军士剽掠,浚尝奏夺其观察使,及视师淮上,独称世忠忠勇,可倚以大事。兄滉以才学为高宗所知,赐进士第,后省缴駮,浚言不可以臣故违后省公议。其辅政以人才为急,与赵鼎当国,多所引擢,从臣、朝列皆一时之望,人号为小元祐。至隆兴初,首荐论事切直、挫折不挠者数十人。及再相,又荐虞允文、汪应辰、王十朋、刘珙等,皆一时名士,其后多至执政侍从。尤善于抚御将帅,而知其才。始在关陕,吴璘由行间识擢,卒有大功于蜀。刘锜晚出,浚一见奇之,即付以事任,归荐于朝,卒成颍昌之奇功。高宗叹息,谓浚知人。其他若杨政、田晟、王宗尹、王彦俊,皆为名将。大抵浚之用心,以致君尧舜之道为己任,以春秋复雠之义为己责,以未复祖宗之境土为己忧。议者谓其论谏本仁义似陆贽,其荐进人才似邓禹,其奋不顾身、敢任大事似寇准,其志在灭贼、死而后已似诸葛亮云。事母至孝,及出身为国,离母七年,为宣抚日始迎养于阆中。暨在相位,始遣人迎于蜀。彗星之见,浚将论时事,恐为母忧。其母见浚瘠,问故,具以告。母诵其父对策之语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以负陛下」。浚意乃决。母丧,浚踰六十,哀毁不自胜。于兄滉友弟尤至,教养其子如己子,置义庄以赡其族及母族,婚丧皆取给焉。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起居皆有常度,在馀干未疾之前,温恭朝夕,无一毫倦怠意。浚之学一本天理,尤深于《易》《春秋》《论语》《孟子》。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口占成文,不易一字。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说》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书》《诗》《礼》解又三卷,文集十卷,藏于家。长子栻,自有传;次子杓,以才谞称,今为权兵部尚书知临安府。
知漳州监丞吴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九、《诚斋集》卷一二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公讳松年,字公叔,永嘉人。曾祖讳比,故不仕。祖讳充,故赠右光禄大夫。父讳表臣,故任敷文阁直学士,右太中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累赠少师。母鲍氏,秦国夫人;伍氏,宜人。公伍出也。以荫补官,初主平江昆山簿,监南岳庙,由国子监书库官迁删定官。书成改秩,摄登闻院。将迁擢,而少师以寿皇府翊善议出閤事罢去,公亦请外。历徽、台二州签书判官厅公事。其在徽州,悉力吏治,无文士脱略囊箧细碎之意。太守多病,予告,以公明敏,委以郡事。吏牍填委,或累月不省者,公一日决之如流,守倚以集。秩满,归至中途,闻少师病笃,捐妻子,犯波涛,舟人无色,公不为动。翼日至家,少师一见乃瞑。台州秩满,得湖南转运司干办公事。部使者知公能文,笺奏悉以倩公。每一篇出,大者百千,小者数语,词意绝人。给事莫公济尝叹曰:「公叔下笔无一点尘气,何必减汪彦章、孙仲益」?时逆亮入寇,湖南饷师粟斛四十万,当遣吏护送,众惧。公独请行,舳舻衔尾,先至师次,粮道以济。丞相魏国张公居长沙,望重四海,名士辏集,独伟视公,每见必促席语移日,且勉之曰:「君不必苦心属文,当为有用之学」。且与其子敬夫游,公自是尽弃其学而学焉。魏公再相,首荐公于朝。及其宣抚江淮,招公议军政。公以国事方急,不告妻子而行。通判明州,太守荥阳赵公伯圭母秀王夫人疾革,委摄郡事,公宿于郡舍,尽瘁勠力,事整而办。时有死囚数十,公察其有冤色,即呼而前,温色辞以问之,皆号泣曰:「我海渔也,吏执以来,日夜笞掠,便诬服为盗」。公密遣吏验问海滨枯鱼之肆,果然。一日释二十七人,郡中惊服。先是,诏郎官以上举所知,尚书薛公良朋、中书舍人洪公迈、给事胡公沂、直院莫公济、少卿胡公襄皆以公名闻。秩满造朝,丞相陈公俊卿一见奇之,除将作监丞。会中都官待次者例补外,改江西安抚司参议官。江西饥,米斗数十百钱。公捐俸以活饥者。除知南剑州,赐对便殿,寿皇劳曰:「吾旧学之子也」。因访以天下事,公敷奏详明,所陈四事如得天意,固民心,录名将子孙,革武举试文,上甚喜。至延平,首条上民事,一曰差注巡检须武举中选或任子晓民事者,二曰理讼先逮词首,三曰商旅不得操兵,事皆施行。有氓诬其主人以杀其子者,狱久不决,公验问,不三日得实,又明日获其子于建宁,盖氓匿之云,人以为神。暇日则召掾史与之论文,入学校与诸生讲经义。时荐举久敝,有挟诸公贵人书至者,公一不省,廷语于众曰:「荐举本意,举贤才及治行而已,挟贵而问,岂荐举本意哉」!先是,郡之材官多以请托隶尺籍,公一不听。一日入蒐庭大阅,许其子弟毕集,试其艺能,简其骁勇,涅以为兵。俄有旨集诸郡材官诣行在所按试,士气奋甚,挽强穿札,为闽郡最。第赏减会课三年。其治郡大抵慕朱邑,及去,延平之民遮道涕泣,为之立祠。既入朝,执政议以公为尚书郎,上曰:「吴某治郡有声,朕欲再畀以名郡」。遂得漳州。未之官而卒,实淳熙七年二月丁酉也,得年六十有二,终官朝散大夫。初,少师官通判,梦一浮屠倾然而瘠,谓己曰:「帝诏予为而子」。视其谒云:「杭州祥符寺」。及解官道杭,公生焉。幼颖悟,甫六七岁,日诵数千言。年二十三,侍少师居婺州,昼夜读书,甚至呕血。少师以文名一世,公尽得其学。弟三人皆师友公,得同荐书,而公独不第。及试宏词科,隐秩秘文,过目不忘。同学如丞相洪公适、给事莫公济,皆推其业之精。公风神高迈,谈间倾坐,超然如晋、宋间人物。好古乐道,经明行脩,不竞于进,悫而澹,介而通,寡欲而有守。平居简出,终日简编笔研间,遇会心处,即书于牖户。为文深厚古雅,有前辈风。有诗文二十卷,曰《江湖集》。尤爱于兄弟。从兄御史台主簿某病革,托以死生。弟宗学教授某在闽中属疾,公闻之,疾走至其官下,未几卒,公护丧以归,力贫以葬,拊二室之孤不啻己子。所至得俸不以入门,不买田宅,分以周族亲同寮之急。与游皆名胜,如王公十朋、郑公伯熊、林公光朝、吕公祖谦尤厚云。初室周氏,封宜人,永嘉先生行己弟之子也。能通《孝经》《论语》《孟子》诸书,与公德对云,前五年卒。继室潘氏,亦封宜人,后十二年卒。子男四人:瑰,文林郎、前饶州军事推官;璪,承直郎、前监建康府提领所南酒库;琰,文林郎、前安丰军安丰县主簿;幼为人后,公卒,归其宗,以公荫;琯,尚幼。女六人:希韫,适文林郎、瑞州军事推官周若鉴;希孟,适迪功郎、前潮州司法参军薛泽;季兰,适进士周及;次未嫁;次适修职郎、永州○陵县主簿杨长孺;次适进士邹毕。孙男三人:洵、澥、深。女四人。诸孤以八年九月乙酉葬公于吹台乡西山法济院之阳,迁周氏宜人祔焉。至绍熙壬子二月壬寅,复以潘氏宜人祔其左方。予与公初定交长沙,中同官豫章,公之子璪晚复与予同官高安,大儿长孺因得婿公之门,交莫厚焉,亲莫至焉。公既葬之十二年,癸丑四月,璪以书来曰:「先人未有铭诗,微先生,其谁宜为」?则追铭之曰:
公叔风神白而长身,如光风霁月之无尘。公叔诗文老而日新,如日光玉洁而不陈。公叔绅,意行无津,如我马既同而躄其趾,我车既攻而方其轮。嗟嗟公叔,一炊黍之诎,而万斯年之伸。公叔一去,于今几春?意其上虚空而跨绿耳,下大荒而骑麒麟也耶?
山北纪行十二章章八句 其一 南宋 · 朱熹
押侵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祗役庐山阳,矫首庐山阴。
云峰不可觌,碧涧何由寻。
昨朝解印章,结友同窥临。
尽彼岩壑胜,满兹仁知心(自注:予以闰月二十七日罢郡,是夕出城,宿罗汉。二十八日,宿白鹿。二十九日,登黄云观,度三峡,窥玉渊,憩西涧,饮西原,宿卧龙。四月一日,过开先,宿归宗。二日,浴汤泉,入康王谷,观水帘,宿景德观。三日,与清江刘清之子澄、永嘉张扬卿清叟、浔阳王阮南卿、周颐龟父、长乐林用中择之、洛阳赵希汉南纪、会稽陈祖永庆长、武当祁真卿师忠、温陵吴兼善仲达、庐陵许子春景阳、新安胡莘尹仲、建安王朝春卿、长乐余隅占之、陈士直彦忠、黄干季直、临淮张彦先致远、会稽僧志南、明老俱行。)。
答吕伯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四
数日前毛掾人行附状,想达。比日庚伏暑盛,窃计尊体日益清安矣。熹昏眊短拙,支吾不行,已遣人上减税之奏,并以奉祠请于诸公矣。其鸣甚哀,恐必可得。不然,亦须再请,以得为期也。熹向尝拜书,以五贤祠记为恳,后来不及遣行,而尝因书申恳。昨偶检阅故书得此,恐后书首尾不见,今以纳呈,幸为出数语为赐也。近得荆州书,已许为记三先生祠。若得老兄之文与之并传,真此一方之幸也。「五贤」欲作「五君子」,如何?更告诲谕。然此文大概当以教官为主,盖刘、李之祠本杨元范所立,今但增数公耳,不欲掩其善。且近以此著于荐书,不可于此有异同也,切幸留念。去意已决,他无可言。亦不及作叔度昆仲书,因见烦致此意。子约亦不殊此。塾已成昏未?亦不及与之书,告呼来喻之。《辨志录》偶不带来,欲令塾写一本,并告语之也。尊嫂所苦当已向安矣,暑气未衰,更冀加意珍重,不宣。六月十八日,熹顿首再拜,上状伯恭参议直阁大著契兄坐下。
子约不及别书。塾在叔度处,只令就学书馆亦幸,可否更在尊意裁度也。适又领四月三日所寄郡吏书,不及作报也。
答林择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所论大抵皆得之,然鄙意亦有未安处。如「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此是就人身上指出此理充塞处,最为亲切。若于此见得,即万物一体,更无内外之别。若见不得,却去腔子外寻觅,则莽莽荡荡,愈无交涉矣。陈经正云:「我见天地万物皆我之性,不复知我身之为我矣」。伊川先生曰:「他人食饱,公无馁乎」?正是说破此病。《知言》亦云:「释氏以虚空沙界为己身,而不敬其父母所生之身」,亦是说此病也。三代正朔,以元祀十有二月考之,则商人但以建丑之月为岁首而不改月号(时亦必不改也。);以《孟子》七、八月,十一月、十二月之说考之,则周人以建子之月为正月而不改时(改月者,后王之弥文。不改时者,天时不可改,故祭祀田猎犹以夏时为正。)。以《书》「一月戊午,厥四月哉生明」之类考之,则古史例不书时。以程子「假天时以立义」之云考之,则是夫子作《春秋》时特加此四字以系年,见行夏时之意。若如《胡传》之说,则是周亦未尝改月,而孔子特以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月下所书之事,却是周正建子月事。自是之后,月与事常相差两月。恐圣人制作之意不如是之纷更烦扰,其所制作亦不如是之错乱无章也。愚见如此,而考之刘质夫说,亦云先书「春王正月」而后书二百四十二年之事,皆天理也,似亦以「春」字为夫子所加(「王」字亦非史策旧文。)。但鲁史本谓之《春秋》,则又似元有此字。而杜元凯《左传后序》载汲冢《竹书》乃晋国之史,却以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则又似胡氏之说可为据。此间无竹书,烦为见拙斋扣之,或有此书,借录一两年示及,幸甚幸甚!又《汉书》「元年冬十月」,注家以为武帝改用夏时之后,史官追正其事,亦未知是否。此亦更烦子细询考也。金声或洪或杀,清浊万殊,玉声清越和平,首尾如一。故乐之作也,八音克谐,虽若无所先后,然奏之以金,节之以玉,其序亦有不可紊者焉。盖其奏之也,所以极其变也;其节之也,所以成其章也。变者虽殊,而所以成者未尝不一;成者虽一,而所历之变洪纤清浊,亦无所不具于至一之中。圣人之知,精粗大小无所不周;圣人之德,精粗大小无所不备,其始卒相成盖如此。此金声而玉振之所以譬夫孔子之集大成,而非三子之所得与也。然即其全而论其偏,则洪而不能纤,清而不能浊者,是其金声之不备也。不能备乎金声而遽以玉振之,虽其所以振之者未尝有异,然其所振一全一阙,则其玉之为声亦有所不能同矣。此与来喻大同小异,更请详之,却以见告。「仲尼焉学」,旧来说得太高。详味文意,文武之道只指先王之礼乐刑政、教化文章而已,故特言「文武」,而又以「未坠于地」言之。若论道体,则不容如此立言矣。但向来贪说个高底意思,将此一句都瞒过了。李光祖虽亦曲为之说,然费气力,似不若四平放下意味深长也。但圣人所以能无不学、无不师而一以贯之,便是有个生而知之底本领。不然,则便是近世博杂之学,而非所以为孔子。故子贡之对虽若逊辞,然其推尊之意亦不得而隐矣(《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三。又见《群书考索》别集卷一六,《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二○五,同书学行典卷六四、九七。)。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上之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二
本贯汉州绵竹县仁贤乡武都里。
曾祖文矩,故不仕,赠太师、沂国公。妣沂国夫人杨氏。
祖弦,故任殿中丞致仕,赠太师、冀国公。妣冀国夫人赵氏、王氏。
父咸,故任宣德郎,赠太师、雍国公。妣秦国夫人计氏。
公讳浚,字德远,本唐宰相张九龄弟节度使九皋之后。自九皋徙家长安,生子抗,抗生仲方,仲方生孟常,孟常生克勤,克勤生𦅀,𦅀生纪,纪生璘,即公五世祖。仕僖宗时为国子祭酒,从幸蜀,因居成都,寿百有二十岁。长子庭坚,以荫为符宝郎,后不仕。符宝之子即沂公也。沂公蚤世,夫人杨氏携三子徙绵竹依外家,遂为绵竹人。长子即冀公也。冀公幼慷慨有大志,不肯屑屑为举子业,于书无所不通。庆历元年,诏举茂才异等,近臣鱼公周询以公文五十篇应诏,召试秘阁报闻。时西鄙方用兵,鱼公谓公曰:「天子以西事未宁,宵旰求贤,惟恐不及,子其可在草野乎?仆当复率贤公卿共荐论,不敢隐也」。遂与程公戡以公庆历禦戎策三十篇上。公之策大抵谓唐之所患,节镇兵盛,今之所患,中原兵弱。边鄙有警,无以禦敌,良由四方藩境无调习之甲兵,无亲信之士卒,兵以众合,将以位充,行陈部伍都无伦理,何异驱市人而战?古者兵出不踰时,今五年矣,民困财匮,点科不息,生盗贼心,后患未可量也。可不速有改更,图所以为靖民威敌久远之计乎?今当以陕西四路、河北三路、河东一路割兵属将,公选其人,不拘官品,为置文臣通晓者二人为军谋,而使各得自辟其属,丁壮之目、财赋之用悉付之,勿使中官扰其事,勿使小人分其权。而通置采访使二员,分部八路,提其纲领,紏其奸非。如转运、提刑、运判、监军可悉罢去,庶几事权归一,戎虏可遏而人民可苏也」。有旨下国子监详定以闻。召试西掖。张公方平奏公论议优长,天子嘉之,授将作监主簿,实二年之冬,事载国史。程公尤器重公,及帅泾原,辟公掌机宜事。移高阳,复辟焉,改秩知雷州。时黎人扰朱崖,朝命委公自四明遣兵数百,浮海道往镇海隅。公至,不鄙其民,抚绥安静,寇亦旋息。除管干都进奏院。公年踰六十,即浩然思归,致其事。自号希白先生,筑希白堂,一时贤公卿皆为赋诗。公亲教授雍公,雍公字君悦,中元丰二年进士第,历官州县。职事之外,覃思载籍,诸子百氏之说无不贯穿,而折衷于六经,其为文辞奇伟条畅。元祐三年,自华州学官以近臣举应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奏篇为天下第一。比阁试,乃报罢。时太皇太后垂帘,哲宗未亲庶政,自宰相、百执事皆选用名彦,更张前日王安石政事之弊,排斥异议,沮抑边功。公念明时难遇而内有所怀,思以补报,既不得对,无路上达。宰相吕汲公大防方贵重用事,公作时议上之,大略谓今民和时雍,守成求助,而戒饬警惧不可以忽。况大忧未艾,深患未弭,博祸未去:所谓大忧,戢兵之说也。所谓深患,差役之说也。所谓博祸,行法之说也。戢兵之说,其忧有三:有损势耗财之忧,有沮军扰民之忧,有滋敌玩兵之忧。差役之说其患有三:有贫富不均之患,有州县劳扰之患,有簿书侵挠之患。而二者之本则在朝廷,惟朝廷之上去私意、公是非、明可否,一本于大中至正,法之可行,无问于新之与旧;议之可用,无问于今之与昔,除目前之害,消冥冥之变,则所谓大忧者可转而为乐,所谓深患者可转而为安,所谓博祸者可转而为福。今日之治,斯可维持于永世矣。汲公不纳,而识者叹公先见之明且远云。公归又六年,复召试,考官以公文辞杰出,寘高等。宰相章惇览其策不以元祐为非,且及庙堂用私意等事,无所回互,甚不悦。数日,公往谢之,惇嘻笑曰:「贤良一日之间万馀言,笔锋真可畏」。因授宣德郎、签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厅公事。人为公不满意,而公处之恬然。惇于是奏罢贤良方正科而更置宏词科。初,祖宗立制举,招延天下英俊,俾陈时政阙失。天子虚己而听,得士为多。自熙宁六年用事大臣恶人议己,始令进士御试用策而罢制科。司马丞相辅元祐初政,以求言为先务,遂复置焉。至是惇恶雍公辞直,又废之而立词科。词科之文,如表、章、赞、颂、记、序之属,皆习为佞谀者,以佞辞易直谏,蠹坏士心,驯致祸乱,而人不知其废置之源盖在此也。公晚得异梦,若有告者曰:「天命尔子名德作宰相」。未几而公生,故字之曰德远云。公生四年而雍公没,太夫人年二十有五,父母欲嫁之,誓而弗许。勤苦鞠育公,能言即教诵雍公文,能记事即告以雍公言行,无顷刻令去左右。故公虽幼,而视必端,行必直,坐不欹,言不诳,亲族乡党见者皆称为大器。年十六入郡学,讲诵不间蚤夜。同辈笑语喧哗,若弗闻者,未尝一窥市门。教授苏元老叹曰:「张氏盛德,乃有是子。吾观其文无虚浮语,致远未可量也」。甫冠,与计偕入上庠。太夫人送之,拊其背而泣曰:「门户寒苦,赖尔立。当朝夕以尔祖尔父之业为念」。凡数十条,书之策以授公。公去亲侧,常若在旁,无一言一动不遵太夫人之教。京师纷华,每时节游观同舍皆出,公独在。蓬州老儒有严赓者,时亦游太学,见公之为,咨嗟爱重。赓尝学《易》有得,遂以《乾》《坤》之说授公。公中政和八年进士第,知枢密院邓洵仁,蜀人也,与雍公有雅旧,谓公来见,当处以编修官。公竟不答,调山南府士曹参军以归,奉版舆之官。山南大府事夥,帅重公才识,悉以委焉。公为区处,细大各有条理。治狱明审,务尽其情。至狴犴木索,沐浴食饮亦必躬涖之,寒暑不废。以故军民归心,讼于庭者,皆愿得下士曹治。其受输尽去旧弊,使民得自执权概,人又便之。公事罢归,即对太夫人读书,至夜分乃寐。故同寮之贤者莫不亲之,其不肖者亦往往革面惮公,不敢为非。蒲中孙伟奇父,名士也,时过府与帅饮,至夜分,帅命继酒于公所,公谓其使曰:「此为何时?而欲发钥取酒酣饮乎?郡人其谓何?某不敢也」。复命,帅未应,奇父整冠拱手曰:「公有贤属如此,某罪人也」。问公姓名志之,即登车而去。又兼权成固县事,秩满,郡人遮道送者以千计,画公像持以送公者至百馀。转运使叹曰:「为小官得人之情如此,使得志于时,又当如何耶」?调褒城令,辟熙河路察访司干办公事。到官遍行边垒,览观山川形势。时犹有旧戍守将,公悉召,与握手饮酒,问以祖宗以来守边旧法及军阵方略之宜,尽得其实。故公起自疏远,一旦当枢筦之任,悉通知边事本末,盖自此也。有旨以夏人争地界事委察访司,命其属往视分画。公以十数骑直抵界上所谓阳关者,夏人始张旗帜骑乘于谷中,意不可测。及见公开诚,遂数语而定。改秩至京师,调恭州司录以归。会靖康改元,尚书右丞何㮚荐公,同胡寅召审察。先是,㮚以中丞论事罢去,寓居郑州。公调官归过郑,念㮚亦蜀人,粗有时望,因见之,告以国事阽危,宜益自重,思经济之图,无为浅露,㮚心重公。及执政,首荐焉。公到阙,闻㮚益轻儇,浸失人望,初见即以劄子规之,辞切厉。㮚不悦,不复使对,止除太常寺主簿。未几而虏至城下,公在京师,独与开封府判官赵鼎、虞部郎中宋齐愈、校书郎胡寅为至交,寝食行止未尝相舍,所讲论皆前辈问学之方与所以济时之策。时渊圣皇帝召涪陵处士谯定至京师,将处以谏职。定以言不用力辞,杜门不出。公往候见至再三,定开关延入。公问所得于前辈者,定告公但当熟读《论语》。公自是益潜心于圣人之微言。二圣出城,公以职事在南薰门,有燕人姓韩者仕虏为要官,往来南薰,稔识公面。一日,谓公曰:「大人辈(虏人呼贵酋为大人)以京城之人不肯尽出金帛,翌日当洗城」。指城一角曰:「至时吾立大皂旗于此,尔来立旗下,庶可免」。公笑谓之曰:「公宜为大人辈言,京师之人若尽死,金帛谁从而得乎」?姓韩人喜,若有得色。他日复值之,谓公曰:「比日以尔言说诸大人,已罢洗城之议矣」。此事世莫知也。逆臣张邦昌乘时窥僭,公逃太学中,闻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即位南京,星夜驰赴。至即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员外郎。会上以初履宝位,登坛告天,公摄太常少卿导引。上见公进止雍容静重,心重之,即欲大用。诘朝以语宰执,时中书侍郎黄潜善尝在兴元,知公治绩,因称述焉。上简记,他日除公殿中侍御史。先是,宰相李纲以私意论谏议大夫宋齐愈,腰斩。公与齐愈素善,知齐愈死非其罪,谓上初立,纲以私意杀侍从,典刑不当,有伤新政,恐失人心。既入台,首论纲罢之。驾幸东南,道途仓卒,后军统制韩世忠所部军人劫掠作过,逼逐左正言卢臣中坠水死。公以虽在艰难扰攘中,岂可废法如此,即奏劾世忠擅离军伍,致使师行无纪,士卒散逸为变,乞正其罚。有旨从赎,公重论奏,及乞追捕散逸为变者。上为夺世忠观察使,上下始肃然,知有国法。至维扬,即劝上无忘二帝北狩,常念中原,汲汲然修德去弊以振纪纲。每奏事,上未尝不从容再三问劳,泛及为治之方,辄至日昃。公所论专自人主之身以及近习、内侍、戚里,以为正天下之本在此。乃奏崇、观以来,滥授官资,乞尽釐正;戚里邢焕、孟忠厚不当居侍从,宜换右职;驸马潘正夫不待扈从,先来维扬,请治其罪;内侍李致道误国为深,不当引赦叙复;尚书董耘独以藩邸恩夤缘通显,宜即退闲,皆蒙采纳。时以藩邸旧宫锡号升旸,至维扬,内侍占官寺为之。公奏:「方时艰难,行幸所至,岂宜为此以重失人心?此必从行官吏欲假威福,妄兴事端,借御前之号,为奉己之私耳。乞行罢止」。上从之。迁侍御史,赐五品服。公感上知眷,益思效忠。时车驾久驻维扬,人物繁聚而朝廷无一定规摹,上下颇觖望。公奏:「近日军民论议纷然,彼得藉口为说者,盖二帝远在沙漠,而陛下乃与六宫端居于此,何怪人之窃议。愿明降睿旨,以车驾不为久住维扬之计晓谕军民,仍乞朝廷早措置六宫定居之地,然后陛下以一身巡幸四方,规恢远图,上以慰九庙之心,下以副军民之望」。他日奏事,上谓公曰:「朕于直言容受不讳,近有河北武臣上书,不知朝廷事体,诋毁朕躬,亦不加罪」。公请以所得圣语布告中外,激劝言者,庶几有补于国,上嘉纳焉。又奏:「中原,天下之根本也;朝廷,中原之根本也。本之不摇,事乃可定。愿降诏旨,敕东京留守司略葺大内及关、陕、襄、邓等处,常切准备车驾巡幸,及以今来行在所止不为久居之计,庶几内外和悦,各思奋励以图报国」。宰相浸不悦。又论御营使司属猥众,俸给独厚,资格超越而未尝举其职,乞行沙汰,使侥倖者无以得志,法行自近,军气必振。又论无谓虏不能来,当汲汲修备治军,常若寇至,遂大咈黄潜善等意。公以孀母在远乞外补,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公已登舟,候朝辞,有旨除礼部侍郎,日下供职。召对便殿,上慰劳宣谕曰:「卿在台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政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者。卿为朕留,当专任用张悫及卿」。公顿首泣谢,不敢言去。悫时为中书侍郎,未几而卒。上一日复谓公曰:「郭三益可与卿共事」。未几而三益亦卒。公念虏骑必至,而庙堂晏然,殊不为备,率同列力为宰相言之。潜善及汪伯彦笑且不信。公常以疾在告,独上眷遇益深,除公御营参赞军事,拨鲁珏、杨周等所部兵,令同吕颐浩教习所谓长兵者。公亲往点阅,籍其乡贯、年齿与所习艺能。复被旨同颐浩于江淮措置。未几,虏骑自天长逼近郊,公从驾渡江。至平江,朝议东幸,诏朱胜非留吴门禦贼。问谁当佐胜非,左右莫应。公独慷慨愿留,遂以本职同节制平江府、常、秀州、江阴军军马,车驾遂东。时建炎三年二月八日也。公行平江四境,规度可控扼虏所来道,决水溉田为限,立烽堠,召土豪与议。时禁卫班直及诸军溃归无虑数万众,乏食,所至焚劫。一夕,知府事汤东野苍黄见公曰:「城四外焚庐舍,火光并起,柰何」?公笑曰:「此必溃军之归,正当招集」。问府藏银绢有几,即白胜非便宜出黄榜及旗于门,以圣旨招集,支赐银绢各若干,令结甲而入,且令市人广造食物以俟。顷之,溃兵皆以次入,既得赐,又市食,无敢哗者。明日,令依所结甲出盘门,赴行在所,违者斩。如是数日不绝,而公旧所教习长兵至者亦近三千人。二十日,朱胜非召赴行在,公独节制。三月八日,东野忽复遽告公,闻有赦至。公虑时方艰难,事变莫测,命东野先遣亲信官驰至前路,发封以告。少顷,东野驰来曰:「事变矣,乃明受赦也」。袖以示公。时府中军民已知有赦,公谓东野令登谯门,宣有旨犒设诸军一次,内外乃定。九日,有自杭持苗傅、刘正彦檄文来者。公恸哭,念王室祸变如此,戴天履地,大义所存。虽平江兵少力单而逆顺势殊,岂复强弱利害之足较?便当唱率忠义,举师复辟,诛讨叛贼,以济艰难。虽孀母在远,身无嗣继,而义有所不可已也。亟召东野及提点刑狱赵哲至喻之,且激以忠义。二人感激愿助,因秘其事,夜召哲以防江为名,尽调浙西弓兵,令东野密治财计。十日,得省劄,召公赴行在。时承宣使张俊领万人自中涂还,公遣问之,乃云傅等敕俊交割所总人马,赴秦凤路总管任。公念上遇俊厚,而俊纯实,可谋大事,急使东野启城抚谕诸军。俊立诣公所,公独留俊,握手语曰:「太尉知皇帝逊位之由否?此盖傅、正彦欲危社稷」。语未终,泣下交颐,俊亦大哭曰:「有辛永宗者来自杭,备为俊言。适遍喻将校辈,且当诣张侍郎求决。侍郎忠孝,必有处置」。公虑俊意未确,复再三感动之。俊曰:「只在侍郎。若官家别有它虞,何所容身」?公应曰:「某处置已定,当即日起兵问罪」。俊大喜,且拜曰:「更须侍郎济以机权,莫令惊动官家」。公给俊军衣粮并及其家,皆大悦。公召辛永宗问傅、正彦所与谋为谁,曰:「归朝官王钧甫、马柔吉。旧闻侍郎尝识钧甫等,请以书先离间之」。是夜,公发书约吕颐浩、刘光世兵来会。时颐浩节制建业,光世领兵镇江,公虑书不达,复遣人赍蜡丸从间道往。公已再被赴行在之命,知为傅等奸谋,而兵未集,未欲诵言,戒东野、哲各密奏虏未退,靳赛数万众窥平江,若张某朝就道,恐夕败事。公亦奏:「张俊骤回,平江人情震詟,臣不少留,恐生事」。因命俊遣精兵二千扼吴江而奏曰:「俊兵在平江者多,臣故分屯,以杀其势」。盖惧傅、正彦觉勤王之谋,先出不意,遣兵直捣平江故也。十一日,附递发奏:「臣伏睹三月五日睿圣皇帝亲笔:『朕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臣伏读再四,不觉涕泣。臣窃以国家祸难至此,皆臣等不能悉心图事,补报朝廷,致使土地侵削,人民困苦,上负睿圣之恩,下失天下之望。今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之故避位求和,臣独有一说,不敢不具陈其详。臣窃以当今外难未宁,内寇窃起,正人主忧劳自任,马上求治之时。恐太母以柔静之身,皇帝以冲幼之质端居深处,责任臣寮,万一强敌侵凌,不肯悔祸,则二百年宗庙社稷之基拱手而遂亡矣。臣愚不避万死,伏愿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特轸宸虑,祈请睿圣念祖宗付托之重,思二帝属望之勤,不惮勤劳,亲总要务,据形势之地,求自治之计,抑去徽名,用柔敌国,然后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监国于中,抚靖江左,如此则国家大计自为得之。如以臣言为然,乞行下有司,令率文武百寮祈请施行」。贴黄:「臣契勘,伏睹睿圣皇帝方春秋鼎盛,而遽尔退避大位,恐天下四方闻之不无疑惑,万一别生它虞。更乞睿断,详酌施行」。并具因依申尚书省,「伏望朝廷率文武百官力赐祈请」,及具咨目报苗傅、刘正彦:「某久病无聊,日思趋赴行在,缘靳赛人马过平江,平江之人各不安居,守贰日夕相守,不容出城。朝夕事毕,即便登途。迩者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涂炭之故避位求和,足见圣心仁爱之诚。然当此多难,人主马上图治之时,若睿圣谦冲退避,上无以副宗庙之寄,次无以慰父兄之望,下无以厌四海之心。某曩备员言官日,窃见睿圣皇帝聪明英断,意欲有为,止缘小大臣寮误国至此。某叨窃侍从,盖亦误国之人,乃至过江,事出仓卒。向使将相有人,睿圣岂肯轻发?今太母垂帘,皇帝嗣位,而睿圣乃退避别宫,若不力请,俾圣意必回,与太母分忧同患,共济艰难,中兴之业未易可图。二公苟不身任此事,人其谓何?当念祖宗二百年涵养之旧,今所恃以存亡,惟睿圣皇帝。况皇帝天资仁厚,从谏如流,愿勉为之,再三恳请,睿圣宜无不允也」。又与柔吉、钧甫书曰:「此事当责在二公」。是日,公再被促赴行在之命。有进士冯轓者(后更名康国。),与公为太学之旧,来平江相从。公察轓慷慨气义人也,夜四鼓,呼轓具道所以,且云:「已具奏及移书,今若得一人往面悉此意,大善」。轓激厉请行,诘朝即就道。是日,再以书促颐浩、光世报所处分次序。十三日,以所奏检报诸路,复督颐浩、光世速选精锐来会平江,而张俊再被赴秦州指挥,且命陈思恭总其兵。思恭知逆顺,信用公言,奏不敢交俊兵。十四日,公被命除礼部尚书,将带人马疾速赴行在。公复奏不可离平江状。十五日,傅、正彦遣俱重赍诏书抚谕,且来吴江代张俊。公召重至平江,重初桀骜,以秘计恐之,重逃避。既而公得请兼领俊兵。有报韩世忠海船到常熟岸者,俊喜曰:「世忠来,事办矣」。即白公。公以书招之,世忠得书号恸。十八日,见公于平江,相对恸哭。世忠曰:「某愿与张俊身任之」。偶甄援自杭来,诡称睿圣面令促诸军。公使遍谕俊、世忠,及至镇江喻光世及部曲等众,皆号恸。十九日,冯轓至自杭,傅、正彦答公书皆不情语,柔吉、钧甫亦以书来。是日,颐浩、光世报军行。二十日,公大犒俊、世忠将士,令世忠奏以兵归行在,而密戒世忠急至秀据粮道,候大军至。酒五行,公亲呼诸将校至前,厉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顺孰逆」?众皆曰:「我顺贼逆」。公复厉声曰:「若某此事违天悖人,可取某头归苗傅等。闻傅等以观察使及金钜万求某,得某者可即日富贵。不然,一有退缩,按以军法」。众感愤应诺。世忠军自平江舟行不绝者三十里,军势甚振。是时逆党传闻,已自震慑,有改图之意矣。公又恐贼急邀车驾入海道,先遣官属措置召募海船,亦甚集。二十一日,复遣冯轓以书行,且令轓居中几事相应。会得傅等书云:「朝廷以右丞待侍郎,伊尹、周公之任,非侍郎其谁当之」?公不胜忠愤,度傅等已觉公义兵动,而我兵势既已立,遂因递报之,其略云:「自古言涉不顺谓之指斥乘舆,事涉不逊谓之震惊宫阙。是以见君辂马,必加礼而致恭,盖不如是,无以肃名分、杜僭乱也。废立之事,非常之变,谓之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者,族矣。凡为人臣者,握兵在手,遂可以责君之细故而议废立,自古岂有是理者哉?今建炎皇帝春秋鼎盛,不闻失德于天下,一旦逊位,岂所宜闻?自处已定,虽死无悔。呜呼!天佑我宋,所以保卫皇帝者历历可数。出质则虏人钦畏而不敢拘,奉使则百姓讴歌而有所属。天之所与,谁能废之?况祖宗在天之灵岂不昭昭,借使事正而或有不测,犹愈于终为不义不忠之人而得罪于天下后世也」。傅等得书,怒,遣赤心军及王渊旧部精锐尽驻临平,而韩世忠之军已扼秀州矣。公作蜡丸帛书云:「不得惊动圣驾」。募人赍付主兵官左言以下八人及知临安府康允之,皆达。又作手榜遣人间道晓谕临安居民曰:「访闻前日睿圣皇帝逊位,军民掩泣,各不聊生,足见军民忠义之情」。世忠既抵秀州,称病,日令将士造云梯,修弓矢器械。傅、正彦震骇,亟除世忠、俊节度使,指挥略云:「世忠、俊深晓内禅大义,不受张某诖误」。二人皆不受命。傅、正彦又令朝廷降指挥谪公,其词曰:「张某阴有邪谋,欲危社稷,责授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仍令平江差兵级防送,经由行在赴贬所」。二十四日,颐浩以兵至,公迓且勉之,握手嚱嘘。颐浩亦曰:「事不谐,不过赤族」。翌日,光世亦至。二十七日,传檄内外,辞曰:「宋有天下垂二百年,太祖、太宗开基创业,真宗、仁宗德泽在民,列圣相传,人心未厌。昨因内侍童贯首开边祸,遂致虏骑历岁侵凌。逆臣苗傅躬犬彘不食之资,取鲸鲵必戮之罪,乃因艰难之际,敢为废立之谋;刘正彦以孺子狂生,同恶共济,自除节钺,专擅杀生。仰惟建炎皇帝忧勤恭俭,志在爱民,闻乱登门,再三慰喻,而傅等陈兵列刃,凶燄弥天,逼胁至尊,苍黄逊位,语言狂悖,所不忍闻。大臣和解而不从,兵卫皆至于掩泣。诏书所至,远近痛心。骇戾人情,孰不愤怒!况傅等揭榜阛市,自称曰『余祖宗讳名』,曾不回避,迹其本意,实有包藏。今者吕颐浩因金陵之师,刘光世引部曲之众,张某治兵于平江,韩世忠、张俊、马彦溥各领精锐,辛道宗、陈思恭总率舟师,汤东野、周杞扼据冲要,赵哲调集民兵,刘诲、李迨馈饷刍粮,杨可辅等参议军事,并一行将佐官属等,同时进兵,以讨元恶。师次秀州,四方响应。用祈请建炎皇帝亟复大位,以顺人心。今檄诸路州军官吏军民等,当念祖宗涵养之恩,思君父幽废之辱,各奋忠义,共济多艰。所有朝廷见行文字,并是傅等伪命,及专擅改元,即不得施行。敢有违戾,天下共诛之」!二十八日,张俊、光世相继行,闻行在已有复辟之议矣。初,公遣冯轓授以计策,傅、正彦闻平江之师将至,甚忧恐。轓知可动,即以大义白宰相朱胜非曰:「张侍郎之意,盖以国步艰难,政当马上治之。主上盛年,乃传位襁褓之子,听断不出帘帷,天下恐有不测之变。纵主上谦虚,固执内禅之论,此犹有一说焉。主上受渊圣诏,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今日当以渊圣为主,睿圣称皇太弟,依旧天下兵马大元帅,嗣圣当易称皇太侄。太母垂帘听政,大元帅治兵征伐于外,此最为得策」。胜非令轓与二人议,轓反覆告之,傅、正彦有许意,遂与同议都堂。轓同傅、正彦、钧甫四人并引见,太后劳问曰:「卿等皆忠义之臣」。轓遂奏曲折。议定,乞赐傅、正彦铁券,诏宣百官,少顷毕集。宣诏云:「二十五日,苗傅、刘正彦等四人上殿奏事,奉圣旨,睿圣皇帝宜称皇太弟,依旧康王、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帝宜称皇太侄」。百官退,诣睿圣宫,上御殿引见傅、正彦,词色粹然,问劳有加。傅等出宫,以手加额曰:「不意圣天子度量如此」。既而傅、正彦归军,逆党张逵曰:「赵氏安,苗氏危矣」。王世修尤大悖,三鼓诣胜非府变其事,复欲改正嗣皇依旧,而睿圣之名止称处分天下兵马重事,胜非不能夺。轓次日力争,胜非云:「勿与较,其实一也」。轓遂归,而勤王之师已悉至秀州。三十日,公被命同知枢密院,亦不受。四月二日,公次秀州,奉复辟手诏,而傅等大兵屯临平,公进发。三日,次临平,世忠当前,俊次之,光世又次之。逆党立旗招喻世忠等,世忠与战,军小却。世忠亲挥刃突前曰:「今日不为官家面上带几箭者斩之」!众争奋,贼党苗翊等大败,傅、正彦相继逃遁。是夕,皇帝圣旨除公知枢密院事。翌日,公与颐浩等入内朝见,伏地待罪泣下。再三慰劳,宣喻云:「曩在睿圣,两宫几不相通。一日,朕方啜羹,小黄门直趋前传太母之命曰:『张浚早来不得已安置郴州』。朕不觉覆羹于手,今其迹尚存。自念卿既被责,此事谁任」?公呜咽奏:「臣蒙陛下眷遇之厚,久历台省,不能补助,致虏骑凭凌,祸变窃发。臣之罪大,敢复论功」?上再三称叹,独留公,引入后殿,过宫庭。上宣喻:「隆祐皇太后知卿忠义,欲一识卿面目,适垂帘见卿自庭下过矣」。公惶恐,顿首谢。上属意欲倚公为相,公辞晚进,不敢当。盖公意以关陕为中兴根本,欲请行矣。上曰:「顾无以见朕意」。解所服玉带,命内侍覆去龙饰赐公曰:「此祖宗御府所宝也」。公重辞元枢之命,诏书曰:「卿以小宗伯之职赞天营之事,乃能总合诸师,来赴行在之急,俾奸宄不敢辄肆。威声既振,妖孽宵奔,致朝廷于安平无事之地,卿之功大矣。宜勿复辞」。傅、正彦既败走,与死党直趋闽中。公命世忠以精兵追之,并缚于建州,槛至行在所。及其党左言、张逵、王世修等,伏法建康市。初,公起义兵行次嘉禾,一夕坐至夜分,外间警备亦甚严,忽有刺客至前,腰间出文书,乃傅、正彦遣来贼公,赏格甚盛。公顾左右皆鼾睡,见其辞色不遽,问:「尔欲何如」?对曰:「某河北人,粗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者?况侍郎精忠大节感通神明,某又安忍害侍郎耶?特见备禦未至,恐后有来者,故来相报耳」。公下执其手问姓名,曰:「某粗读书,若言姓名,是徼后利。顾有母在河北,今径归矣」。遂拂衣而去,其超捷若神。公翌日取嘉禾死罪囚斩以徇曰:「此苗傅等刺客也」。后亦无它。公私识其人状貌物色之,终不遇云。盗薛庆啸聚淮甸,兵至数万,附者日众。公以密迩行阙,一有滋蔓,为患不细,且闻庆等无所系属,欲归公麾下,请往示大信以招抚之。渡江而靳赛等率兵降,遂径至高邮,入庆垒,从行者不及百人。出黄榜示以朝廷恩意,庆感服再拜。始,公入贼垒,外间不闻公信,浮言胥动,颐浩等遽罢公枢筦。及闻公讫事还,上叹息,即日趣公归,且诏就职。公辞,上抚劳再四,复亲书御制《中和堂诗》赐公,有曰:「愿同越勾践,焦思先吾身」。其卒章曰:「高风动君子,属意种蠡臣」。仍题其后曰:「卿看毕可密藏,恐好议者以朕属意篇什也」。其眷待如此。公素念国家艰危以来,措置首尾失当,若欲致中兴,必自关陕始,又恐虏或先入陕陷蜀,则东南不复能自保,遂慷慨请行。诏以公充川陕宣抚处置使,便宜黜陟。赐亲笔诏书曰:「朕嗣承大统,遭时多艰,夙夜以思,未知攸济。正赖中外有位悉力自效,共拯艰危。今遣知枢密院事张某往喻密旨,黜陟之典,得以便宜施行。卿等其念祖宗积累之勤,勉人臣忠义之节,以身徇国,无贻名教之羞;同德一心,共建隆兴之业,当有茂赏,以答殊勋」。公行有日矣,会御营平寇将军范琼来赴行在。琼自靖康围城与女真通,及京城破,逼胁后妃及渊圣太子宗室入虏中,又乘势剽略为乱,左右张邦昌,为之从卫,罪状非一。至是闻二凶伏诛,始自豫章拥众入朝。既陛对,恃其众盛,悖傲无礼,多所邀求,且乞贷傅、正彦逆党左言等死。公奏大略云:「琼大逆不道,罪冠三千之辟。呼吸群凶,布在列郡,以待窃发。若不乘时显戮,则国法不正,且它日必有王敦、苏峻之患。臣任枢筦之寄,今者被命奉使川陕,启行有日,乃心踟蹰。若不尽言,乞伸典宪,死且不瞑」。上深然之,公独与权枢密院检详文字刘子羽密谋,夜召子羽及选密院谨饬吏数辈,作文书劄榜皆备,锁吏于府中。翌早,公赴都堂,召琼议事。琼从兵溢涂巷,意象自若。坐定,公数琼罪,琼愕眙,命缚送大理寺。子羽已张榜于省门外,亲以圣旨抚劳琼众曰:「圣旨罪止琼,馀皆御前军也,无所预」。众顿刃应喏。琼论死,兵分隶神武军。自靖康后,纪纲不振,王室陵夷。公首倡大义,率诸将诛傅、正彦,乘舆返正,复论正琼罪,而后国法立,人心服。自武夫悍卒、小儿灶妇、深山穷谷、裔夷绝域皆闻公名,盎然归仰忠义之感,实自此也。公辟子羽参议军事,遂西行。独念上孤立东南,朝廷根本之计未定,蚤夜深思,苟有所见,不敢不纳忠,以身在外而不言也。尝奏曰:「前日馀杭二凶鼓乱,彼岂真恶内侍哉,当此艰危,人情易摇,欲为不顺,借此以鼓惑众听耳。然在我者有隙可指,其事乃作。愿陛下谨之察之,于细微未萌之事每切致意,使奸逆无以窥吾间」。又曰:「臣累具奏,谓前此大臣不肯身任国事,意谓事苟差失,众言交攻,取祸必大。惟因循度日,万一得罪而去,亦不过谓庸缪,落职领祠而已。此风误国有素,愿陛下临朝之际,不匿厥指,与大臣决议,继自今必使身任其责,脱或败事,诛罚无赦」。又奏曰:「听言之难,自古记之。《书》称先王之盛有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夫仆从之微也,而亦必严择,盖其朝夕在君侧,浸润肤受,言为易入。苟使小人得售,将何所不至?夫小人进谗说以快其私,经营窥测,投隙伺间,固不正名其事、显斥其人也。或因献谈谐之说,或假托市井之论,夤缘附会,其端甚微。人君一或忽之,则忠贤去国,亿兆离心,其祸有不可胜言矣。臣谓欲尽听言之道,莫若亲君子而远小人。不然,虽有过人之聪明,而朝夕所狎近者既皆非类,渐渍以入,其能无过听之失乎」?又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未有不体乾刚健而能成其志者也。《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君法天,莫大于此。少康氏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而夏后之业复振,盖其经营越四十年,向使其间一萌退缩之意,则王业无自而兴矣。汉高帝困于鸿门,屏于巴蜀,败于荥阳、京索间,屡挫而愈不屈,终灭项氏以启汉基。此二君者,岂非刚健不息而卒能配天乎?今日祸变可谓极矣,意者天将开中兴之基,在陛下体乾之刚,身任天下而已。愿陛下以至公至诚存心,恻怛哀矜,思天下之所以困穷,生民之所以涂炭,自反自咎,身任其责,便佞之惑耳者去之,美丽之悦目者远之,以至于衣服饮食,亦惟菲薄之务,淡然漠然,视天下无足以动吾心者,而专以宗社生灵为念。苟言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言也,苟思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思也,持之以坚,行之以久,乾乾不息,则上可以动天,下可以格人。由近及远,由内及外,民虽至愚,岂不感化?少康、汉祖之事业又何难哉?臣于陛下分则君臣,情则父子,故虽远去天威,而区区爱君之心不敢不思所以自效」。上手书赐公曰:「卿自离阙,曾未几时,奇画深规、忠言谠论著之简牍,已三上矣。虚怀领览,嘉叹不忘」。时渡江大赦,独李纲以言者论列贬海外不放还。公论奏逆党如吴幵、莫俦顾反得生归,纲虽轻疏,亦尝为国任事,乃不得叙,天下谓何?上用公奏,纲得内徙。始,公尝论纲罪,至是独为伸理,其用心公明,无私好恶类如此云。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四
公与赵鼎当国时,议徽宗在沙漠,当遣信通问,遂遣问安使何藓等行。是年正月二十五日,藓归,报徽宗皇帝、宁德皇后相继上仙。上号恸擗踊,哀不自胜。公奏:「天子之孝,与士庶不同。必也仰思所以承宗庙、奉社稷者。今梓宫未返,天下涂炭,至雠深耻,亘古所无。陛下挥涕而起,歛发而趋,一怒以安天下之民,臣犹以为晚也」。数日后求奏事,深陈国家祸难,涕泣不能兴。因乞降诏谕中外。上命公具草以进,亲书付外。其词曰:「朕以不敏不明,托于士民之上,勉求治道,思济多艰。而上帝降罚,祸延于我有家,天地崩裂,讳问远至。呜呼!朕负终身之戚,怀无穷之恨。凡我臣庶,尚忍闻之乎!今朕所赖以宏济大业,在兵与民。惟尔小大文武之臣早夜孜孜,思所以治兵恤民,辅朕不逮。皇天后土,实照临之。无或自暇,不恤朕忧」。又以公请,命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成服,中外感动。公退,又具奏待罪曰:「仰惟陛下时遇艰难,身当险阻,图回事业,寝食不遑。所以思慕两宫,忧劳百姓,未尝一日忘也。臣之至愚,获遭任用,在诸臣先,每因从容语及北狩事,圣情恻怛,泪必数行。臣感慨自期,愿歼虏雠。十年之间,亲养阙然,爰及妻孥,莫之私顾,其意亦欲遂陛下孝养之至,拯生民涂炭之难,则臣之事亲保家,庶几得矣。昊天不吊,祸变忽生,使陛下抱无穷之痛,积罔极之思,哀复何言?罪将谁执?载念昔者陕蜀之行,陛下丁宁告戒,且曰:『我有大隙于虏,刷此至耻,惟臣是属』。而臣终隳成功,使贼无惮。况以沙漠之墟,食饮忧虑,两宫处此,违豫固宜。今日之祸,端自臣致。尚叨近辅,实愧心颜。伏愿明赐罢黜,亟正典刑,仰以慰上皇在天之灵,俯以息四海怨怒之气」。上降诏起公视事,公再上疏待罪,不获请。车驾以二十七日发平江,三月十一日至建康。时公总领中外之政,会车驾巡幸,又值国恤,几事丛委。公以一身任之,至诚恻怛,上下感动,人情赖公以安。每对必深言雠耻之大,反复再三,上未尝不改容流涕。上方厉精克己,务自损节,戒饬宫庭内侍等无敢少有越度者。事无巨细,必以咨公。赐诸将诏旨,往往命公拟进,未尝易一字。四方有灾异,公必以闻,祥瑞则皆抑不奏。知果州宇文彬、通判庞信孺进嘉禾九穗,并镌秩放罢,而四方皆知朝廷好恶所在矣。四月,公行淮西,抚喻诸屯,筑庐州城,治东西关,且申防秋备。自公来东南,太夫人留蜀。及再入政府,遣人迎侍。太夫人安于蜀,未即出。上为降旨,召公兄滉俾迎侍而来,又遣内侍胡宗回往喻意。五月始达建康,而公亦自淮西归。上叠遣中使劳问太夫人,赐予稠叠。公戴星而出,经处国事,至暮入侍色养,委曲奉承,中外观感歆慕,传相告语,以为美谈。自公与赵鼎在相位,以招来贤才为急务,从列要津,多一时之望,百执事奔走效职,不敢自营,人号为小元祐,而公尤未尝以恩泽私亲戚。仲兄滉上知其贤,累欲加以异恩,公辄辞。及赐进士第,后省官缴驳,公非惟不加忤,且奏不当以臣故沮后省公议。外舅宇文时中政和中为郎,出守大藩,旧已寓直,万里召赴,仅进职知湖州。舅氏计有功久在幕府,得直徽猷阁。公止,乞就秘阁,人服其公。公以人主当务讲学以为修身致治之本,荐河南门人尹焞宜在讲筵,有旨趣赴阙。会旱灾,且自太夫人以次阖门悉卧病,公力求去,至再四不得。方车驾在平江时,公归自江上,奏刘光世握兵数万,无复纪律,沈酣酒色,不恤国事。语以恢复,意气怫然。宜赐罢斥,用警将帅。上然之,罢光世而以其兵尽属督府。公命参谋、兵部尚书吕祉往庐州节制,公又自往劳之,人情协附,上下帖然。而枢密使秦桧、知枢密院事沈与求意以握兵为督府之嫌,奏乞置武帅。台谏观望,继有请,乃以王德为都统制,即军中取郦琼副之。公归,以为不然,奏论之,而琼等亦与德有旧怨,与其下八人列状诉御史台。乃命张俊为宣抚使,杨沂中、刘锜为制置判官以抚之。此军自闻王德为帅,往往怀疑,而郦琼遂阴有异志,唱摇其间。八月八日,琼等举军叛,执吕祉以行,欲渡淮归刘豫。祉不肯渡,詈琼等,碎齿折首以死。公遂引咎,力求去位。上不得留,因问可代者。公辞不对。上曰:「秦桧何如」?公曰:「近与共事,始知其暗」。上曰:「然则用赵鼎」。遂令公拟批召鼎。既出,桧谓公必荐己,就閤子与公语。良久,上遣人促进所拟文字,桧始错愕而出。后反谓鼎:「上召公,而张丞相迟留,至上使人促,始进入」。桧之交谍类此。公本以桧靖康中建议立赵氏,不畏死,有力量,可与天下事,而一时仁贤荐桧尤力,公遂推引。既同朝,始觉其顾望包藏,故临行因上问及之。先是,公遣人赍手榜入伪地云:「刘豫本以书生被遇太上皇帝,曾居言路。主上嗣极,擢守乡郡。当山东之要冲,任济南之委寄,眷礼殊厚,责望至深。俄闻率众以请降,旋乃失身而据位。谅亦迫于畏死,姑务偷生。如能诱致金人,使之疲弊,精兵健马,渐次消磨,兹诚报国之良图,亦尔为臣之后效。更须爱惜民力,勿使伤残。傥或永怀异心,自致显戮,岂惟皇天后土有所不容,抑恐义士忠臣终怀愤疾」。金虏用事者见此榜,已疑豫。八月,豫闻王师欲北向,遣韩元英告于虏,谓南寇张某总领乌合之兵,或逼宿亳,或窥陈蔡,或出襄阳,增修器甲,趣办军装,其志不小。先起制人,后起制于人,欲乞兵同举。虏得此报,谓豫真欲困己,益疑之。会琼等叛去,公复多遣间散持蜡书,故遗之。大抵谓豫已相结约,故遣琼等降,而豫又乞兵于虏。十月,虏副元帅兀术径领兵来废豫,惜其机会之来,公已去位矣。盖公以九月五日得请,授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左司谏王缙奏乞留公,即日补外。都官郎中赵令衿继上疏,亦罢去。而御史中丞周秘、殿中侍御史石公揆、右正言李谊交章诋公未已,旋落职,以朝奉大夫、秘书少监分司西京,永州居住。于是赵鼎复当国,而车驾自江上还临安矣。公出任国事,每以不得从容尽子职为念。及既去国,太夫人以公退处,欣然从之。八年二月,抵永,左右侍旁,凡所以顺承亲意者无不曲尽。太夫人安之,不知其为迁谪也。然公自以为上遇我厚,虽流离远屏,亦未尝一念不在朝廷。作草堂旁近,以奉版舆游历,命以「三省」,为文纪之曰:「予作堂于寓止客馆之东隅,仅庇风雨,取曾子三省之目以名之。其省谓何?思吾之忠于君、孝于亲、修于己者恐或未至也。士大夫学圣人之道,当求所以通天人之际。予之三省,将有进于斯而愧其未能也」。则公之所深省而自得者远矣。是岁秦桧已得政,始决屈己和戎之议。九年正月,诏书至永。公伏读恐惧,寝食不安,移书参知政事孙近,大略曰:「鲁仲连不尊秦为帝,且云连宁有蹈东海而死,盖知帝秦之祸迟发而大。况我至雠深隙,乃欲修好而幸目前少安乎?异时岁币求增而不已,使命络绎以来临,以至更立妃后,变置大臣,起罢兵之议,建入觐之谋,皆或有之矣。某是以伏读诏书,不觉战汗。幸公深思,密以启沃」。又闻故人李光自洪州召入政府,复以此意移书抵之,怀不自已。又具劄子以奏曰:「恭睹诏书之颁,再三伏读,通夕不寐。今日事之虚实姑未论,借令虏中有故,上下分离,天属尽归,河南遂复,我必德其厚赐,谨守信誓。将来人情益解,士气渐消,彼或内变既平,指瑕造隙,肆无厌之欲,发难从之请,其将何词以对?顾事理可忧,有甚于此者。陛下焦心劳虑,积意兵政,精诚感格,将士渐孚。一旦北面事虏,听其号令,游谈之士取功于一时,忠勋之臣置身于无用,小大将帅,孰不解体?陛下且欲经理河南而有之,臣知其无与赴功而共守者矣。今从约之遽,肆赦之速,用世儒之常说,答猾虏之诡秘,措置失绪,不胜寒心。愿陛下思宗社之计,图恢复之实,逼之以大势,庶乎国家可得而立。臣罪戾之馀,一意养亲,深不欲论天下事。顾惟利害至大至重,不忍缄默,以负陛下之知。惟陛下留意」。二月,以大霈复宣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任便居住。公复具劄子曰:「窃惟今日事势处古今之至难,一言以断之,在陛下强勉图事而已。陛下进而有为,则其权在我,且顺天下之心。间虽龃龉,终有莫大之福。陛下退而不为,则其权在敌,且怫天下之心。今虽幸安,后将有莫大之忧。夫在彼者情不可保,在我者心不可失。外徇敌国,内罹实害,智者所不为也。仰惟圣慈深计审虑,茂图大业,永福元元」。又自作谢表云:「敢不专精道学,黾勉身修。求以事亲,方谨晨昏之养;庶几报国,敢忘药石之规」?视此,则公许国之忠为如何哉!居旬日,又具劄子曰:「自陛下回驻临安,甫阅岁时,圣心之所经营,朝论之所商榷,专意和议,庶几休息,莫不幸其将成矣。臣尝不寐以思,屈指而计,虏人与我雠衅之深,设心措意,果欲存吾之国乎?抑愿其委靡而遂亡也?臣意其力弱未暇,姑借和以怠我之心。势盛有馀,将求故以乘吾之隙。理既甚明,事又易见,然则纷纷异议可端拱而决矣。料虏上策,还梓宫、复母后,舆地来归,不失前约,结欢笃好,以怠我师。迟之数年,兵无战意,然后遣一介之使,持意外之诏,假如变置大臣,更立妃后,将何以塞请?虏出中策,则必重邀求、责微礼,失约爽信,近在期年,中原之地,将有所付。如梁武之立北魏王颢者,尚庶几于前。虏出下策,怒而兴师,直临江表,势似可愕,而天下之乱或从此而定矣」。是月,复资政殿大学士、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大使。公以太夫人念乡,不欲东去,力辞至再三。四月,公念前论讲和事未蒙开纳,又具劄子曰:「窃惟陛下建炎初载尝历大艰,天意至深,益彰圣德。前事不忘,后事之鉴。伏愿亟收人心,务振士气,权势专制,操纵自我,外之丑虏,曷发敢侮之谋?内之群帅,益坚尽节之志。天下国家,我所自定;宋之社稷,永永无穷。夫理有近利,亦有深忧。有天下者,当审机会、度人情、断大义,持柄握权,不以与敌。腐儒寡能远见,事至而悔,将何及焉?况夫今日事机尚可,因权适变,速于救药。惟望圣慈断以无疑,则天下幸甚」!八月,闻虏遣使来,以诏谕为名,则又具奏曰:「臣近者累输瞽说,仰渎圣明,诚以忧君过虑,不能自息。窃惟天下之事有置必有废,有与必有夺。虏以诏谕为名,持废置与夺之大柄。且其蓄谋起虑,欲以沮人心、夺士气而坐倾吾国。臣之所忧,不但目前也。刘先主曰济大事以人心为本,此存亡之大计。愿陛下考臣前后所奏,留神毋忽焉」。福州之命既累辞不获,公念时事多虞,惟在近或可以补报万一,遂受命而东。九月至闽中,闽素号健讼难治,公谓人心一也,正由临民者先有逆诈亿不信之心,是以不能感格。入境,一切谕以义理,饬守令诚意民事,令乡里长老知书者率劝后生,及彊悍者无为乡党羞,民皆感仰。每出,观者至升屋登木如堵墙。十年正月,上遣中使抚问,公附奏谢,且曰:「愿陛下全养精神,刚大志气,惟果惟断,见几见微,察彊弱于言辞之际,转祸福于谈笑之间,无使噬脐,为天下笑」。时虏中变盟约,复取河南。公奏曰:「臣窃念自群下决回銮之议,国势不振,事机之会失者再三。向使虏出上策,还梓宫,归两殿,供须一无所请,宗族随而尽南,则我德虏必深,和议不拔,人心懈怠,国势寖微。异时衅端卒发,何以支持?臣知天下非陛下之有矣。今幸上天警悟,虏怀反复,士气尚可作,人心尚可回。愿因权制变,转祸为福,用天下之英才,据天下之要势,夺敌之心,振我之气。措置一定,大勋可集。臣又有臆见,当燕山新复,朝廷恃郭药师为固。一旦丑虏败盟,药师先叛。何则?卖国无耻之人,本无它长,难与共事。愿陛下每以为鉴,制御于早无忽」。继闻淮上有警,连以边计奏知,又条画海道舟舡利害。上嘉公之忠,遣中使奖谕。公时大治海舟至千艘,为直指山东之计,以俟朝命。在郡细大之务必躬必亲,人人感悦,和气薰然,讼事清简。山海之寇招捕无馀,间引秀士与之讲论,闽人化之。十一年三月,刘锜大破兀术于顺昌。锜本晚出,公一见关陕,奇之,即付以事任,锜亦感慨自立。公归,荐之上,谓锜才识诸将莫及。而一时辈流嫉其材能出己右,百计沮遏。公既平湖寇,即荐知岳州。已而召赴行在,左右扶持,付以王彦军,且擢为骑帅。至是,锜竟以所部成大功。方欲进兵乘虏虚,而桧召锜还矣。锜还朝,上见之,首曰:「张某可谓知人」。桧遣郎官盖谅来讽公,使附其议,当即引公为枢密使。公答桧书历言和不可成,虏不可纵,且面为谅言。谅归,桧怒。时幕将等归自虏,朝廷复遣刘光远等奉使,而公亦力请祠奉亲矣。十一月,除检校少傅、崇信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免奉朝请。去福之日,军民送者咨嗟号泣,相属于道。公以蜀远朝廷,不欲径归,遂奉太夫人寓长沙。十二年,太母鸾辂来归,制封公和国公,具劄子以贺,且曰:「与或为取,安必虑危。夫惟务农而彊兵,乃可立国而禦侮。愿勤圣虑,终究远图」。公恐太夫人念归,乃即长沙城之南为屋六十楹以奉色养,太夫人安焉。筑堂榜曰「尽心」,亲为之记,大意欲益求所以尽心于君亲者。居间玩意六经,考诸史治乱得失,益思前事之机微,忧时之志,一饭未尝忘也。桧既外交仇雠,罔上自肆,恶嫉正论,讳言兵事,自以为时已太平,日为浮文侈靡,愚弄天下,独忌公甚。中丞万俟卨希桧旨,论公卜宅僭拟,至仿五凤建楼,上不以为然。桧遣朝士吴秉信以使事至湖南,有所案验,且以官爵诱之。秉信造公,见其居不过中人常产可办,不觉叹息,反密以桧意告公而归,且奏其实。桧黜秉信。十六年,公念桧欺君误国,使灾异数见,彗出西方,欲力论时事,以悟上意。又念太夫人年高,言之必致祸,恐不能堪。太夫人觉公形瘠,问故。公具言所以,太夫人诵先雍公绍圣初对方正策之词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而负陛下」,至再至三,公意遂决。乃言曰:「臣闻受非常之恩者图非常之报,拯焚溺之急者乏徐缓之音。窃惟当今事势,譬如养成大疽于头目心腹之间,不决不止。决迟则祸大而难测,决速则祸轻而易治。惟陛下谋之于心,断之以独,谨察情伪,豫备仓卒。犹之弈棋,分据要害,审思详处,使在我有不可犯之势,庶几社稷有安全之理。不然,日复一日,后将噬脐,异时以国与敌者反归罪正议。此臣所以食不下咽,不能一夕安也。傥非陛下圣德在人,获天地之祐,承祖宗之庆,有以照察其心,臣亦何所逃罪」?事下三省,桧大怒。时公又以天申节手写《尚书·无逸》篇具劄子为贺曰:「臣尝潜心圣人之经,有可以取必于天,膺大福,获大寿,决然无疑者,辄输丹诚,为陛下献。臣伏考周公《无逸》篇,商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高宗『嘉靖商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周文王『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三君者,非独身享安荣,而有国长久,后世莫加焉。商自祖甲之后,立王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是以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天道昭然,其应如响。古之圣人以一身莅天下,惠泽四海,无不如意,未尝少有忧惧退怯之怀。凡以天道可必,吾无愧歉于心而已。臣不胜臣子祝颂之诚,愿陛下兢兢业业,勉之又勉,永坚此心,以奉天道。天之所以报吾君者,宜如何哉」!七月,桧命台谏论公,章四上。上以特进、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连州居住。樊川周绩者,气义人也。自公贬永,即来相从。公帅福唐,辟为属。公来长沙,绩亦从居焉。桧累书招绩不得,恨之,乃谓公与绩诽谤时事,亦削绩官,窜封州。公被命即行,自夫人以下皆留侍,独挈子侄往。太夫人送之曰:「汝无愧矣,勉读圣人书,无以家为念」。公至贬所,月一再遣人至太夫人所。日夕读《易》,精思大旨,述之于编,亲教授其子栻。连为州,景物甚胜,暇即策杖游历。连人爱重公,争持肴果以迎,所至必为曲留终日。时桧益肆凶焰,迁谪者不绝于道,四方观望。公处之恬然,形气益充实,太夫人亦安居长沙。公在连作《四德铭》以示其人曰:「忠则顺天,孝则生福,勤则业进,俭则心逸」。连人相与镵之于石,家传人诵焉。己巳岁,岭南瘴疫大作,日色昼昏。官于连者,自太守而下死凡数人,郡人无不被疾,哭声连巷,乡落至有绝爨者。公和药拯之,病者来请,日至千馀人。惟公家下至仆厮无一人告病,过者咨叹,莫不以为天相忠诚也。居连凡四年,二十年九月,移永州。湖湘之人见公归,喜甚,争出迎。望见公所养胜前,退皆叹息相贺。公遣人迎太夫人,以次年四月至永,母子相见,彊健如初。永旧所尝居,人情尤相安,而公兄徽猷公遽以疾终。方公官于朝及在贬,徽猷公常留太夫人左右,悦适其意,太夫人钟爱之。至是悲恻殆不能为怀,虽公解释备至,太夫人亦年高多疾矣。盖公去国至是几二十年,退然自修,若无能者。而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武夫健将言公者咨嗟太息,至小儿妇女,亦知天下有张都督也。虏人惮公尤甚,岁时使至虏中,其主必问公安在。方约和时,誓书有「不得辄更易大臣」之语,盖惧公复用云。至是秦桧宠位既极,老病日侵,鄙夫患失之心无所不至,无君之迹显然著见。意欲先剪除海内贤士大夫,然后肆其所为。尤惮公为正论宗主,使己不得安,欲亟加害,命台臣王珉、徐哲辈有所弹劾,语必及公。至弹知洪州张宗元文,始谓公国贼,必欲杀之。有张柄者,尝奏请令桧乘金根车,其死党也,即擢知潭州。汪召锡者,娶桧兄女,尝告讦赵令衿,遣为湖南提举官,俾共图公。又使张常先治张宗元狱,株连及公。以为未足,又捕赵鼎子汾下大理狱,备极惨酷,考掠无全肤,令自诬与公及李光、胡寅等谋大逆。凡一时贤士五十三人,桧所恶者,皆与狱上。会桧病笃,不能书判以死。时绍兴二十有五年也。上始复亲庶务,先勒桧子熺致仕,尽斥群凶,公迹稍安,而太夫人遽薨。有旨复公职观文殿大学士,除判洪州,公已在苫块矣。哀苦扶护,以治命当归葬雍公之兆,奏请俟命长沙。独念天下事二十年为桧所败坏,人心士气委靡销铄,政事无纲,边备荡弛,幸其一旦陨毙,当汲汲惟新令图,而未见所以慰人望者。且闻完颜亮篡立,势已骄豪,必将妄举,可为寒心。自惟大臣义同休戚,不敢以居丧为嫌,五月,具劄子曰:「臣夙负大罪,自谓必死瘴疠之地。仰惟陛下优容之,矜怜之,保全之,死骨复生,尽出圣神之造。自今以往,皆已死之日,而陛下实生之。臣今虽居苫块中,安敢恝然遂忘陛下恩德,且顾惜一己而默不出一言,庶几有补万一哉?惟陛下察其用心,恕之而已。臣闻自昔忠臣事君莫不欲其主之圣,莫不欲其主之名显日月,功盖宇宙。彼知夫国家安荣,则其身亦与有安荣,故犯颜逆指而不敢辞也。奸臣不然,惟利是图,不复它恤。导君于非,使重失天下之心,而阴肆其邪志。始则曲意媚顺,而欺蔽人主之聪明,终则专事擅权,而潜移生杀之大柄。迹其包藏,有不可胜言者矣。然而身灭家亡,族覆世绝,见于史册,历历可考。天下后世视之,曾犬豕之不若。彼诚果何所利耶?惜乎至愚而莫之思也。日者陛下法乾之刚而用以沉潜,施设中几,天下四夷孰不畏服?是臣可言之秋也。臣疏远,不复预闻朝廷几事,而伏自思念今日事势极矣,陛下将拱手而听其自然乎?抑将外存其名而博谋密计,求所以为长久欤?臣诚过虑,以为自此数年之后,民力益竭,财用益乏,士卒益老,人心益离,忠臣烈将沦亡殆尽,内忧外患相仍而起,陛下将何以为策?方祖宗盛时,尝与虏通和,惟力敌势均,而国家取兵于西北,取财于天下,文武之才世不乏人,是故得以持久。而百四十年之后,靖康大变,事出不意,祸乱之大,亘古所无。论者犹恨夫恃和为安而不自治之失。今天下几何?譬之中人之家,盗据其堂,安居饱食其间,而朝夕阴伺吾隙,一日之间,其舍我乎。然则陛下不可不深思力图于此时也。或谓虏尝有弑立之举,夫弑立之人,天地所不容,人情所甚恶。诚能任贤选能,修德立政,断然为吾之所当为,口不绝和而实以势临之,彼必有瓦解之忧。借使虏不量度,轻为举动,第坚壁清野以持之,明示逆顺,其众自离,虏之危亡可立而待。何则?人心必不肯附逆而忘顺。假之五七年,而虏之君臣之分定,彼国有人得柄用事,虽有贤智,莫知为陛下计矣。愿陛下精思审谋,无忘朝夕,无使真有噬脐之叹。夫约和衰弱之时,谓不能久,而彊虏之变荐生于内,是天赞陛下。违天不祥,陛下其承之!臣闻人主之俯仰天地间,所以自立其身者,不过『忠孝』二字。此天下之大义,不可须臾少忽也。而臣行负神明,孤苦馀生,亲养已无所施矣。事有大义所当为者,不过尽忠于陛下。顾虽头目手足有可捐弃而为陛下用者,所不当顾惜。而况亲逢圣明,极力保全,恩德至大,使臣有怀私顾己、匿情虑祸之心,则是陛下不负臣,臣实负陛下,天地鬼神,其肯容之哉!是以不顾嫌疑,不避鼎镬,不恤谗毁,为陛下陈之。陛下勿谓军民之心为可忽,忠良之言为可弃。夫治天下譬如槃水,一决而溃,有不可收拾者矣。陛下其念之哉。臣行年六十,死亡无日,非若纷纷互持和战之说,惟恐其说之不胜而身之不获用,贪目前之得,忽久远之图。臣知为陛下国家计耳。陛下安荣,臣亦预有安荣,臣之自谋,亦岂有不审耶?幸未即陨,得终礼制。陛下不以臣为愚而卒弃之,愿陛下许臣居严、婺间,优游养痾,为陛下谋画心腹之臣,以毕愚尽忠,庶几有补万一。臣之志愿足矣。惟陛下廓乾坤之度,以精求天下之贤,无忘祖宗国家之耻,父兄宗族之雠,盛德大业,昭著后世,臣犹幸及见之」。继被朝命,以太夫人之丧归蜀。八月,行至荆南,会以星变诏求直言。公念虏数年间势决求衅用兵,吾方溺于宴安,谓虏可信,荡然无备,沈该、万俟卨据相位,尤不厌天下望,朝廷益轻。顾伏在苫块,经历险阻,死亡无日,不得为上终言之,怀不自安,乃复奏曰:「臣受陛下更生大恩,今至忧迫身,涉险万里,常恐一旦死填沟壑,终无以仰报万一。思以展尽所怀,瞑目无憾。臣尝病世儒牵于战和异同之说,而不知实为一事。或者窃儒为奸,不知经史之心,切切焉利禄是图,而有以欺惑陛下之听也。又其甚,则大奸大恶挟虏怀贰,以自封殖其家,簧鼓曲说,愚弄天下,敢毕陈之。臣闻天地之大德曰生,而天地生物之功,本于秋冬。盖非严凝之于秋冬,则无以敷荣之于春夏。然则秋冬之严凝,乃生物之基也。在《萃》之象曰:『除戎器,戒不虞』。《泰》之九二爻辞曰:『包荒用冯河』。泰萃之世,圣人谨于武备如此,谓不如是不足以生物而行其心也。况时方艰难,而可忽略不省,启大祸于后,反谓是为得哉?若夫一时之和,则亦圣贤生利天下之权矣。商汤事葛矣而终灭葛,《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周太王避狄矣,筑室于岐,未几谋以却敌,《诗》曰:『乃立冢土,戎丑攸行』;文王事昆夷矣,卒伐之,《诗》曰『昆夷駾矣,维其喙矣』;越勾践事吴矣,坐薪尝胆,竟以破吴,《越语》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彼皆翕之乎始而张之乎终,汲汲乎德政修立而以生利为心,未尝恃和为安,自乐其身而已也。汉高祖与项羽和,羽归太公,吕后割鸿沟以西为汉,东为楚。良、平进言:『今楚兵罢食,尽释而弗击,是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卒成大业。汉文帝与匈奴和,曾无间岁之宁。汉文全有天下,谓可和以息民。方是时,百姓犹不免侵凌之苦,至武帝始一大征伐之。其后单于来朝,汉三百年间用以无事。唐太宗初定天下,有渭上之盟。未几,李靖之徒深入沙漠之地,犁其庭,系其酋,海内始安焉。兹岂非以和为权而亦得之哉?若夫石晋之有天下则不然,取之非其道,谋之非其人。桑维翰始终于和,其言曰:『愿训农习战,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馀力,观衅而动,动无不成』。若有深谋者。然考其君臣所为,名实不孚于上下。朝廷之上,专务姑息,赏罚失章,施设缪戾,权移于下,政私于上,无名之献,莫知纪极。一时用事方镇之臣,往往昏于酒色,厚于赋歛,果于诛戮以害于百姓,朝廷莫知所以御之。所谓训农习战,养兵息民,略无实事。维翰所陈,殆为空言,姑欲信其当时必和之说以偷安窃位而已。契丹窥见其心,谓晋无人,须求凌侮,日甚一日。后嗣不胜其忿,始用景延广之议,侥倖以战,而不知其荒淫怠傲,失德非一日,天下之心已离,天下之势已去,天下之财已匮。延广不学,不知行圣贤之权,亟思所以复其心、立其势、彊其国,急于兵战之争,事穷势极,数万之师无一夫为之发矢北向者,至今为天下嗤笑。言君臣委靡不振,服役夷狄者,必曰石晋云。仰惟陛下聪明圣智,孝心纯一,即位以来,简用实才,虏人闻风而畏之,于是有议和之事。陛下以太母为重,且幸徽宗皇帝梓宫之亟还,和之权也。不幸用事之臣贪天之功,肆意利欲,乃欲剪除忠良,以听命于虏,而阴蓄其邪心。方国家间暇之时,怠傲是图,德政俱废,而专于异己之去,意果安在哉?夫虏日夕所愿望者,欲我之忠良沦没耳,欲我之尽失天下之心耳,欲我之将士解体,其气不复振作耳,欲我之怀于宴安以甘于酖毒耳。前日用事者一切徇其所甚欲而毕为之,不几乎与虏为地欤?身死之日,天下酌酒相庆,不约而同。下至田夫野老,莫不以手加额。其背天逆人,不忠于君,而天下之心重恶之如此。且彼曾不思虏之于我,其爱之而和乎?其有馀力而肯和乎?其国中亦有掣肘之虞而和乎?其欲图之于后而和乎?臣谓虏有大雠大怨,不可复合,譬夫一叶之分。今日之和,必其酋帅携离,人心睽异,姑为此举,以息目前。而图回江淮以去除后患之心,其中未尝一日忘也。惜夫昏庸奸贼之人豢于富贵,闇于政事,曾无尺寸之效以上报于国家,毫发之惠以下及于百姓,分列党与,布在要郡,聚歛珍货,独厚私室,为身谋,为子孙谋,而不知为陛下谋,不知为国家天下谋,坐失事机者二十馀年,误陛下社稷大事。有识之士,谁不痛心?且夫贤才不用,政事不修,形势不立,而专欲责成受命于虏,适足以启轻侮之心而正堕其计中。鲁仲连所谓『彼将有所予夺,梁王安得晏然乎』,而甚可痛恨者也。敌国之人何自而畏?敌国之心何自而服?敌国之难何自而成?迟以岁月,百姓离心,将士丧气,亦危亡而已矣。臣愿陛下鉴石晋之败而法商汤、周太王、文王之心,用越勾践之谋,考唐、汉四君之事,以保图社稷。深思大计,复人心,张国势,立政事,以观机会。未绝其和,而遣一介之使与之分别曲直逆顺之理,事必有成。臣不孝之身,亲养已绝,含毒忍死,其亡无日,徒能为陛下言之而已。又伏思祖宗之德在天下,至大至厚,太平之治,多历年所,三代盛时,有不能及。恭惟皇帝陛下禀乾刚之资,辅以缉熙之学,何为而不成?何治而不致?愿陛下充其志气,扩其聪明,必使清明在躬,如太虚然,惟是之从,以选贤才,以修德政,以大基业,天下幸甚」!又以所著《否》、《泰》卦解义进之,奏曰:「臣往待罪相位,陛下赐臣亲书《周易》《否》、《泰》二卦辞。其后臣谪居连山,益远天日,葵倾之心,不能自已。遇朔望,必取再拜伏读。窃不自揆,为二卦训释。久欲献之,以备乙鉴,而负罪积畏,无路上达。今谨缮写,昧死以进。顾坐井之见,岂足以仰补万一?惟臣子爱君之诚,则不能自已焉。窃惟《易》谨君子小人之辨,而二卦则其效之尤深切著明者也。其事则本诸一心,惟陛下留神」。上付前奏三省,宰执沈该、万俟卨、汤思退等见之大怒,以为虏初未有衅,岁时通问,不翅如胶漆,而公所奏,乃若祸在年岁者,或笑以为狂。台谏汤鹏举、凌哲闻之,章疏交上,谓公方归蜀,恐摇动远方。有旨复令永州居住,候服阕日取旨。公自扶护西归,抵绵竹,即卜日治太夫人葬,附雍公之兆。宾客纷至,自朝及夕,哭泣应接不少倦。子侄交谏尊年不宜致毁,而公孝诚自天,不能已也。太夫人既葬十日而谪命至,且有朝旨促迫甚急。公即日就道,服阕得旨,落职,以本官奉祠,居永。公自为表谢曰:「念君臣虽分于异势,而利害寔系于同舟」。其忧国之诚拳拳不舍盖如此云。公自是不复接宾客,日䌷绎《易》、《春秋》、《论》、《孟》,各为之说,夜则阅司马氏《通鉴》。如是者又四年,而宇文夫人亦终焉。自庚辰秋冬,朝廷颇闻虏有异志,公卿大夫下至军民无不内怀岌岌,日愿公还相位,表疏不绝。三十一年春,有旨令公湖南路任便居住。时临安积阴,命下之日,廓然清明,上下欣悦。公归至潭。五月,奉钦宗讳,号恸至不能食。又闻虏有嫚书,不胜痛愤,上奏曰:「孝慈皇帝讣自北来,又闻逆虏兵动,凡为臣子,孰不痛愤?臣往叨任使,孤负眷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无所逃罪。臣又度今日虏势决无但已,九月十月之间,必有所向。愿陛下与大臣计议,早定必守必战之策,上安社稷」。未几而亮兵大入,中外震动。十月,复公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时虏骑跳梁两淮,王权兵溃,刘锜引归镇江,两淮之人奔迸南来,沿江百姓荷担而立。遂改命公判建康府、兼行宫留守,金书疾置,敦促甚遽。长沙在远,传闻不一,人人危惧。公被命明日,即首途曰:「吾君方忧危,臣子之职,戴星而趋,犹恐其缓」。至岳阳,遇大雪,亟买小舟,冒风涛、泛长江而下,且欲经历诸屯,慰接将士。未至鄂,有士大夫自江东来者云:「虏焚北采石,烟炎涨天,南岸人不复可立,公毋庸进也」。公愀然曰:「某被命即携二子来,正欲赴君父之急。今无所问,惟直前求乘舆所在耳」。长江是时无一舟行,独公以小舟径下,遭大风几殆。北岸又近虏兵,从者忧惴甚,公不少顾。过池阳,闻亮被杀,然馀众犹二万屯和州。李显忠兵在沙上,公渡江往劳,以建康激赏犒之。一军见公,以为从天而下,驩呼增气。虏谍报惴恐,一二日遁去。显忠乘士气锐追之,多所俘获。公至建康,奏乞车驾早来临幸。闻已进发,乃督官属治具,不半月而办,风采隐然,军民恃以安。上至建康,公迎见道左。卫士见公,至以手加额,无不喜公复用,而悲公久处瘴疠,形容之瘠也。车驾入行宫,首引公见,问劳再四。公顿首谢上更生骨肉之赐,且曰:「方秦桧盛时,非陛下力赐保全,无此身矣」。上亦为之惨然曰:「桧之为人,既忌且妒」。后六日,再引对,公奏:「国家譬如人之一身,必元气充实,然后邪不能干。朝廷,元气也。今邪气得以干犯,必是元气之弱,或汗或下。邪气固暂退,然元气不壮,邪再干之,恐难胜任。用人才、修政事、治甲兵、惜财用,此皆壮元气之道」。上改容开纳。时车驾将还临安,欲付公以江淮之事。已而中止,更留御营宿卫使杨存中,俾专措置。临发,复引公对。公奏:「陛下当京城阽危之际,毅然请使不测之虏,后复受任开元帅府,以孤军当虏锋。当是时,不知陛下之心还知有祸福生死否」?上曰:「朕尔时一心家国,岂知有祸福?岂知有死生」?对曰:「是心乃天心也。愿陛下试反此心而扩充之,何畏乎虏贼」?上首肯焉,且劳公曰:「朕待卿如骨肉,卿在此,朕无北顾之忧矣。卿久在谪籍,闻甚清贫,郊祀合得奏荐及封邑当尽以还卿」。继遣内侍赐公黄金及象筦笔,公皇恐不敢辞。秦桧二十年间所以谮公者无所不至,有臣子所不忍闻者。独赖上主张,不至死地。至是上见公辞和气平,无淹滞之叹,而温乎忠爱之诚,为之感动,对辅臣嘉美再三。车驾既还,或有劝公求去者。公念旧臣它无在者,而国家多虞之际,人心尤以己之去就为安危,不忍舍而远去。日治府事,细大必亲。时虏骑虽去,人情未安,朝廷赖公屹然增重。两淮之兵渡江归息,而奔走疮痍之馀,重以疫疠,自三衙诸军皆留建康,死者日数十人。公亲为分课医工,置历诊候,自帅司给药饵及它费,遣官属监示。至日暮,公亲视历,考其勤惰得失而赏罚之,全活甚众。四月,杨存中罢。公被旨兼措置两淮,继兼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驻屯军马。时虏以十万众围海州甚急,镇江都统制张子盖提兵在淮上,欲前救。闻当受公节制,士气十倍。而公受命之日,亦即为书抵子盖,勉以功名,令出奇乘虏弊。子盖率兵力战,大破虏众,得脱归者无几。公谓去岁淮上诸军奏功例不以实,有功者摈不录,而庖人厮役悉沾滥赏,轻名器、耗财用、乱纪纲,使军士不复知所劝激。奏:「今海州上功当有以深革其弊,使可为后法」。于是令诸大将战胜则命统制官以下至旗头押拥队公共保明,限三日申。稍有缪伪,重寘典宪。公德威表著,将士望风畏爱。至是复总兵权,当军政二十年废弛之后,问疾痛、恤劳苦、抚孤遗、禁刻剥,勉将士俾知忠顺,于是人人勉励,慨然有趋事赴功之志。公念军籍日益凋寡,中原之人久困腥膻,思慕我宋,欲因兹时,乘虏事力未彊,顿兵淮甸要处,以招集忠义来归之人,内以壮军势,实旷土,外以詟虏情,系人心。奏曰:「虏人退兵之后,士马物故几半,饮马长江之志固未敢萌也。而用事群酋人各有心,日夜备具,似有欲窥淮甸之谋。先事预图,理不可缓。我之甲兵方之西北之士,所存无几,而又去岁捍禦大敌,伤折逃亡,继以病死十亦四五,马固同之。以今岁事力比量酌度,夫人而知其为弱也。议者或欲弭兵息民,以治在我,此说近是也。诚恐虏之图事未肯但已,一旦仓卒,何以待之?又况补集将士,必资西北之人,能战忍苦,方为可仗。然则乘机及时,内坚守备,外疑敌心,左牵右制,使之首尾奔趋,人情摇动,斯为成算,不可忽也。淮甸要处,我不先图,异日彊虏起侮渡淮,先据形势,则事有难处者矣」。又奏曰:「臣体访得东北今岁蝗虫大作,米价踊贵,中原之人极艰于食。欲乞朝廷或拨米粮,或钱物,付臣措置,招来吾人。人心既归,虏势自屈」。公又以淮楚之人自古可用,乘其困扰之后,当收以为兵,又奏曰:「两淮之人素称彊力,而淮北义兵尤为忠劲,困于虏毒亦已甚矣。雠虏欲报之心,盖未尝一日忘也。特部分未严,器甲不备,虽有赤心,不能成事。自彊虏恣为残虐,十室九空,皇皇夹淮,各无所归。臣恐一旦奸夫鼓率,千百为群,别致生事。谓可因其愤嫉无聊之心而招集之,欲置御前万弩营,募民彊壮、年十八以上、四十五以下堪充弩手之人,并不刺臂面,以御前彊弩效用为名,各给文帖,书写乡贯、居住之处及颜貌、年甲、姓名,令五人结一保,两保为一甲,十甲为一队,递相委保,有功同赏,有罪同罚。于建康府置营寨安泊」。诏皆从公请。公即下令曰:「两淮比年累被荼毒,父子兄弟夫妇杀伤虏掠,不能相保。今议为必守之计,复耻雪怨,人心所同。有愿充者,宜相率应募。至于淮北久被涂炭,素怀忠义,欲报国恩,亦当来归,共建勋业」。于是两淮之人欣然愿就,率皆彊勇可用。公亲训抚之,又奏差陈敏为统制。敏起微贱,声迹未振。公擢于困废中,感激尽力图报,未几成军。方召募之初,浮言鼓动,欲败成绩。数月间,来应者不绝,众论始定。公谓虏长于骑,我长于步,制步莫如弩,卫弩莫如车,乃令敏专制弩治车。又谓三国以后,自北窥南,未有不由清河、涡口两道以舟运粮。盖淮北广衍,粮舟不出于淮,则惧清野无所得,有坐困之势。于是东屯盱眙、楚、泗以振清河,西屯濠、寿以扼涡、颍,大兵进临,声势连接,人心毕归,精兵可集。即具奏言之。又乞多募福建海船,由东海以窥登、莱,由清河窥淮阳。有旨下福建选募。张子盖自镇江来谒,公与之语,见其智识过人,谋虑精审,与图规取山东之计。奏子盖才勇而性刚气直,愿优容之。且乞益以精甲,资以财用,俾屯江淮,措置招来。会今上即位,公首奏建康行宫当罢工役华采之事,据今所营,足备临幸。有诏从之。
棣华堂记 南宋 · 曾协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五三、《云庄集》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余筑室龟溪之上,长乐林夫子踵至,暇日相从游。一日语余曰:「吾之友有卨君者,居于渝上。其先人以文材被荐扬,以忠节死王事。卨君与季处,伤夫遗体之不可复益矣,则交相砥砺,共甘苦以终其身。又于所居之旁,辟地以观游,名其堂曰『棣华』。志可嘉也,子其为彼识之」。余逡巡对曰:余虽与卨君未际也,不知其人,视其友,卨君之为端人也必矣。敢诵其说,夫子则择之。夫三荆之感足以还离居之心,束箭之譬足以坚忍死之托,况于《棠棣》之诗,《小雅》之所赋,周公之所叹,而孔氏之所取也哉!命物以托兴,揭名以见志,至矣夫,其用心也!余知夫卨氏伯仲之居是堂也,偶坐俪立以交其驩,徘徊游息以同其志,豆觞弦歌以合其乐。至于春草池塘之思,夜床风雨之适,则必相从以相亲也。陈之以诗书,观之以图史,设疑问难以穷其所当然,研究曲折以求其所指归。至夫会意也,涣然而信,欢然而喜,则必相资以相成也。惟其先人之德善劳烈,忘其身之谋,而徇于国家,以寿夫后之人。凡起居饮食之间,可不知其自也邪?穆然而深思,悄然而长怀,则必相泣以相命也。士生于世,惟出与处。处而在野,则养生治性,睦姻族,接邻里,乡党无间言;出而仕于朝,则蹈义赴节,全其令名,不为先人羞。以至为酥为酪之称,得龙得虎之目,则必相勉以相期也。志立而行益成,业广而名益彰,积善在躬,宠荣随之。异时高车结驷,并驱于里门,乡人父老聚首而观,合辞而叹,则又相映以相耀也。是数者,举类夫棠棣之为华,枝叶之条达,跗萼之固结,相承以相辉者也。卨氏之有闻于时,其必自斯堂始矣。古者圣贤之进乎德也,凡盘杅几杖皆铭之。今则接武堂上,仰视栋梁间而大书在焉。退而求夫每事之必称,则伯仲之好,愈久而愈坚,虽至于数千百年可也。是亦进德之微意,而可为卨氏贺者也。匪惟卨氏之福也,凡过卨氏之庐,属目于斯,皆将有感焉。是又可以为夫人之劝也。然则命名之效,岂浅浅也哉!若夫栋宇榱题之制,广袤寻丈之数,带以台沼,缭以径术,松竹之所布,花草之错处,登斯堂者,当能赋之。乾道六年四月三日,南丰曾某记。
与张都督书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雪山集》卷八 创作地点:安徽省芜湖市南陵县
某自四月离扬州,今至南陵,三日而行四百里,劳苦之状不言可知。独是阴以观听求诸道涂,荟蕞见闻,或可以补助万一。前书略以某人御下无状之迹告之钦夫,持兵劫属官之书,拟刃临总领之舆,纵火焚编民之草,乘酒撞纳妇之居,甚不祥也。某在相公左右未尝闻之,某犹不闻也,计不复至于相公之前矣。然则相公平日所闻,惧有非其真也。夫居人之上者,下之颦笑屈伸无所不当知之,故能得其隐微而为之潴泄。古之为君也,或出入南亩之间,「曾孙来止」是也;为吏者或旨否馌食之际,「田畯至喜」是也。凡为此者,无所不知之道也。后世之民视君如帝,视大吏如神,视小吏如龙麟虎豹,可见而不可近也,故上之人耳目寝狭而下之人肝肠寖壅。幸而达也,未有无所历且无所托而能也。对面之间,犹有乖隔,况涉数传之后乎!相公之尊,其得见者有数矣,见而敢言、言而敢尽者又有数矣。故某惟相公平日之所闻有非下情所诚然者。古之君子以苦言为良药,以甘言为美疢,何者?苦言之多出于情,而甘言之或浮于实也,虽不皆然,要十之八九矣。前侍相公,因言赵沂来告吴璘之师复振,西人之归不绝。近见冯时行移书唐立夫,深病璘而危蜀。赵子之论是,冯子犹不失忧时爱国之贤者,冯子之论是,赵子可胜罪乎!然则,冯子非欺人者也,赵子虽不欺人,为人所欺,则未可知也。某亦安知某人为能与否,有不令子弟,足见其无贤父兄矣。然此言难信者,此事非某之素习也。耕织当问奴婢,军旅当问武夫,书生非其业也。问佛于僧,其知之固也,至于饮酒茹荤为僧之病者,其徒未有肯自列也,问他人则知之矣。相公重以军旅之事而问士大夫,亦重以士大夫之议而言将帅,岂不以非其业故耶?古之豪杰部宾客以军法,是灭秦抗汉之规也;敕儿曹为部曲,是驾魏陵吴之势也。近见陈阜卿云,始谓御军为难,今又措置民兵府卒,乃知不过如此。某云天下本无难事,意解便了。然兵非士大夫之所常习,亦非士大夫莫能深知,此物与鬼神造化相通,非庸人所能轻解。故某前书略谓钦夫军旅之权,当使渐入士大夫之手,只陈阜卿、张晋彦之流使居兵间,戈鋋刀槊之下,便有古人之风。今数大卒为之,没世不能有美绩也,败坏五家军政,职是数大卒,而又灯灯相传,源源不绝,态度殊不甚远,尚有加焉。有陈金而置庑者,必无宿城之奔,有素服而殿师者,必无德顺之效,此岂过误哉!相公以此知诸将之才矣。早晚还归庙堂,维新宪度,若不易今日之军政,亦不过今日之武功而已。相公之诚通天地而开金石,盖有馀也,然精神寖改于前时,功业未满于初心,徒使相公深悲浩叹之不足。前日临分之际,相公忽动山林之兴,退与钦夫道而伤之。谚云:「指望张三作王大,争奈王大是张三」。蹉跎相公至此者,则此曹为之也,岂独诸将之罪哉!张晋彦闻已得祠,必过维扬谒相公,试留与语观之。偶动怀抱,不觉宣泄,尚惟钧恕。
潼川府牛头寺罗汉阁记 宋 · 何熙志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二五
潼川牛头之岗来自左绵龙尾,叠岭连阜,曼延相属,抵府城西,崛起如巨牛状,《图经》所载,以是得名。而圣贤之所窟宅,则见于《大华严经》,可考不诬。于是钟梵响禁,经像攸设,为屋千楹。而院分为三:永福峙其首,广化跨其脊,洞门出其左胁,金碧灿然,绚映山谷。而罗汉阁横袤千步,碧瓦绮疏,显隐于丹枫翠竹间,尤为殊胜。其上设千身罗汉,大小各半,古貌梵相,凛然可畏,世所罕有。而善行方便,劝道群情,应供示现,灵响昭著。兹乃祈求丰稔,禬禳灾沴,祷子求名,凡百所为,随愿即应。盖其躬受佛敕,色身住世,实为世间大慈之父,无间戎华,捷若影响,况兹灵山真贤攸托哉!岁癸酉夏六月,大雨霖,二江涨溢,漂没城郭,居民保此山,获全者以数万计。而水齧山麓,甃石乱坠,阁柱既倾,巨石所支,故不得坏。道人法周来住此山,实洪水之后,院界檐庑,寸田粒粟,以为旦暮之储。鱼鼓一鸣,千钵云集,周以道行信于邦人,仅能粥饭其众,故于缮修未完也。乃者四月既望,甘露降于山颠。明日,罗汉现于阁下石壁,天光下临,缥渺如画,或十或五,挑包荷言,牵虎豹龙象往来不绝,阅三日而后止。远迩睹观,作礼欢呼,得未曾有。于是府尹直阁胡公以五千万钱助修阁费,而坛施辐凑,相与推悭破吝,竞舍所有,以供其役。未阅月,而像阁颓基得坚好如初。阁之修也,某适赴调外铨,馆于是院,亲见其事。周曰:「请为我记之」。某应之曰「诺」。夫名山大川莫非洞天福地,兹山是已。智者信之,凡夫疑焉,以为岩窦迫窄,非圣贤栖隐之地,是大不然。昔清辩掷芥投岩,待弥勒之下生;阿难运神入隙,赴迦叶之结集。由是言之,色身无碍,人自碍耳。惟大阿罗汉结习已尽,飞锡蹑虚,游行变化,天宫海藏,时或至焉,况山石乎?夫以亿万阿罗汉而会于一山,不为不足,若维摩丈室能容三万二千师子之座;以一阿罗汉微尘之性而包含大千世界,不为有馀,若楞严以大地山河为性海中之一物。是知法身妙用,大包小摄,圆融无碍,与虚空等,释氏之谈,于是为至。吾儒至诚不息,而终至于配天地、覆载万物,若合符节矣,何独于释氏而疑之?故并书以祛后惑。若夫数土木之工,记缗粟之用,亦细事尔,兹可得而略之。绍兴二十九年十二月朔,何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