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士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皇朝文鉴》卷一○四、《经济类编》卷三○、《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六
朝廷间岁下诏,自进士等而至明法,听其以状来谒,既贡于乡而礼部又加之以升黜,然后第之于廷,公相百执之选,概出于此。而臣愚窃敢议其不然者。夫待之无其礼,则不足以养有耻之俗;取之无其实,则不足以得可用之才。其进也,未尝知其行于畴昔,而一日使之,更相保任贤否,于以类致,则保任之不足恃也,固可知矣。惰游苟贱,见弃于闾巷,而得与豪杰之士驰骋上下。有司以一吏谁何于前,而擎跽俯伏,听命于后。其试也,守之以吏卒,而讥诃搜索,恣所欲陵,有司以其混淆而不欲宽以绳墨,率以谓上无求于彼,而彼有利于仕也,待之以此足矣。彼习于耳目之久,而既仕之后,其能撄以廉耻,而不侥倖声利乎?所谓诗赋、策论、章句、律令之艺,不足以为天下之用,而徒以弊学者精锐之志。限以礼部之格,而可否出于数人之断,设尽如其格,固不足善,又况取舍未能无缪于好恶乎?古之人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今之人常患乎好自私也,为有司者未闻自以不能求止者,于是宜有幸得之士也,彼既幸矣,一日必任有司,而好其类者能勿取乎?此所以溃溃然不知劝沮,而无以抑其来也。又所谓贤良茂才之学,其敝尤甚者。自六经、史氏、百子之说而兼之以传注,乖离精粗,无所不记,然后能应有司之问。虽使聪明捷敏之姿,而所阅如此之博,则理必不能深探熟考,以得圣贤之意。虽无声病之拘牵,而擿抉名数,难其中选,未尝试其一言之效,而卒所以得者,不过善其记问文辞而已。此推恩与进士之上第者,皆计日以致高位。朝廷患其然也,故稍裁之,虽徒能见于此,而其敝有不尽革者,此臣之所未谕也。议者方且谓今贤不乏于朝廷,而其法亦足以得人矣,何必易哉?孰知夫此盖得于万一之幸尔,以今天下选用之不一,而任事者常患乎不学也。昔郑以尹何为邑,而子产卒不之与,曰:「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也」。彼以一邑而犹不可以用不学之人,又况任有大于此者乎?诗赋、章句、律令,非古之所谓学也,徒可以求举于今尔,施之行治,而茫然如未尝阅书也。虽策论稍异于此,然亦取辞而已。且设法欲四方万里之材,一切无所遗逸,以今观之,其能无所遗逸乎?臣固知其不能也。其甚则患夫有道德者往往耻于求举而僶俛以为,贫者又多困于不售。夫不售者,古以为有司之罪,而今之操升黜者反咨嗟叹息,以为彼有所制,而吾亦无如之何。为天下而使有道德者耻不愿仕,有司不得行其志而归之于命,然则法之弊也可谓极矣。幸今君圣臣贤,一时之盛,能相与博尽群臣之谋,而究极其本,又何患乎不可革哉?臣以为宜使为进士者,人占二经,策以古今之治乱,而使传经以对,反复于一二日,而用此易其诗赋。贤良茂才宜罢勿试,敕近臣得荐士之材行尤异者,聚之京师,而数使豫朝廷之议论。实可用则宠之官,卓荦者待以台阁之选,而其下则使内外之官辟为其属,如不称所闻,则坐其荐者。律令之学可废勿举,学究则去其贴经墨义,而责以大旨,不必规规然蔽于传注也。此庶几得可用之材矣。而欲养之以廉耻,而使其不自列也,则宜敕内外设学校,而士无不学于其中,则任事者可以察其行而不必使之类相保任也。此固未足以为成法于万世,然朝廷能继之以悃悃不倦之意,而讨论已熟,为之以渐,则三代之法自此有不复者乎?在君臣之际,力行何如尔!
上参政侍郎启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皇朝文鉴》卷一二二
伏审参政侍郎被书法座,赞政台司,龟筮献祥,缙绅协望。窃以海岳形势,非聪明独运之能安;庙堂经纶,尽圣贤相济之成效。是繄丞弼之重,以底神人之和。盖内揆百工,坐弭瘝官之患;不外釐四鄙,默销猾夏之谋。畴咨中世之豪,仰称代天之任,幸千龄之胥契,耸亿姓之具瞻。恭惟某人文妙于古今,行孚于典策。应不测之变,而制作若出閒暇;议非常之礼,而利害莫能动摇。凛然名耸,播在夷貊。北门持橐,三朝积润色之功;东府秉钧,多士发稽留之叹。侧闻孚号,毕罄欢心。矧忧患之馀生,辱品题之旧赐,病骨未逢于起废,朽株尚冀于嘘枯。引望门阑,但驰悃愊。
答冯当世书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焦氏类林》卷之八、《东轩笔录》卷一二、《古今尺牍清裁》卷五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六三、《翰海》卷一二
若如所论,未达禅理。闭目不窥,已是一重公案。
与李运使帖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六
早辱宠临,区区荷不遗之高谊。迫夜造门,既而数客抵暮方散,腹虚不觉过饱,难于乘马。又恐公凌旦启行,须早寝,遂辍是行,亦不敢奉启,恐烦占答。乃蒙赐教,知已为具,良不自遑。翊日府中陪座,以听馀教,实鄙拙之幸愿也。
送光禄郑寺丞序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九
俗谓富贵者声利足以佚其志,而以学为难;贫贱者无外物之诱,而以学为易。噫!是蔽一时之见闻,而不足以语古今之变。夫先王之治,君臣相与正心诚意于上,而寓其教于万事;视听于下者,以其謦欬俯仰之馀,为之法度,而被服食饮之际,粲然得礼乐之意于形器之外。方是时也,穷理而以德役物,尽性而以行同众,致天下好恶之仁,而断朝廷之取舍。人不以辞受为忧喜,而以义命之得丧为荣辱。达之于海隅万里,风薰雨濯,以类而成者,概始于三公贵游之子弟,则其势不得以不贤,于是以知其厚薄,而论朝廷都邑之士。逮夫道德不售于上,下无人所陶冶,《书》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浸淫乎后世,投四海之吏于簿书刀笔之中,而治者无所事学,设有学者,不过求有司之举而已尔。遂以为枯槁闾巷圳亩之人,宜笃于学,贵游者豢荣华而能受书,则必以为怫性离欲。甚矣,俗之陋也!孰知夫道德者人人有于中而资其言于外,然后能知义命,则爵禄不足以屑其意而所以系世之治乱。盖贵而忘贵,则贱能销好德慕权之欲,而令有以服于下;贤而忘贤,则愚能奋好德慕权之勇,而教有以成于上。为贵游者得之于耳目,而熟之于腹心,譬之水也,源之近者浸灌深,而流之远者渐渍浅。嗟乎!教之失而劝禁不设于贤否,人自行法,而尚何裂于富贵贫贱之间耶?虽然,贵富者畜仆而有馀,则尽闲燕于讲习;贫贱者养父母而不足,则弊思虑于衣食。有馀者致其好易,而不足者遗其忧难。孔子论富而无骄,贫而无怨者,其不然欤?至于豪杰无所待之士,以穷理为膏粱之乐,而不知藜糗之可怿,以尽性为文绣之乐,而不知韦布之可怿者,岂复论夫势之难易哉!吴郡郑君胄字荣绪,太尉文肃公之孙。以童子任为京官,极日月治六经百子,而修洁静约甚于寒生。文章议论有过人之材,渺渺乎未见其止,而凛凛乎如不及。学问于余,余愧不足以当之,而幸其游以自助。今去而官于咸平,余期荣绪充之而为豪杰,而不以其难称于俗,则称予所以贤荣绪之意也。
后周书序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皇朝文鉴》卷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八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九八、《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卷一三五
《周书》本纪八,列传四十二,合五十篇。唐令狐德棻请撰次,而诏德棻与陈叔达、庾俭成之。仁宗时出太清楼本,合史馆秘阁本,又募天下献书,而取夏竦、李巽家本,下馆阁是正其文字。今既镂板以传学官,而臣等始预其是正,又序其目录一篇曰:周之六帝,当四海分裂之时,形势劫束,毅然有志合天下于一,而材足以有为者,特文帝而已。文帝召苏绰于稠人之中,始知之未尽也,卧与之言,既当其意,遂起,并昼夜咨诹酬酢,知其果可以断安危治乱之谋,而诎己以听之。考于书,唯府兵之设,敛千岁已散之民而系之于兵,庶几得三代之遗意,能不骇人视听以就其事,而效见于后世。文帝尝患文章浮薄,使绰为大诰以劝,而卒能变一时士大夫之制作。然则势在人上而欲鼓舞其下者,奚患不成?虽然,非文帝之智内有以得于己,而苏绰之守外不诎于人,则未可必其能然也。以彼君臣之相遭,非以先王之道,而犹且恳恳以诱之言,又况无所待之豪杰,可易以蓄哉?夫以德力行仁,所以为王霸之异,而至于诎己任人,则未始不同。然而君能蓄臣者,天下之至难。传曰:「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盖道极于不可知之神,而人有其质,推之为天下国家之用者,以其粗尔。然非致其精于己,则其粗亦不能以为人。惟能自爱其身,则内不欺其心,外不蔽于物,然后好恶无所作,而尚何有己哉?能无己,始可以得己,而足以揆天下之理。知人之言,而邪正无以廋其实,尚何患乎论之不一哉?于是贤能任使之尽其方,而吾所省者以天下之耳目,而小人不能托忠以诬君子。又从而为之劝禁,则小人忿欲之心已黜于冥冥之际,君子乐以其类进而摩厉其俗,凛然有耻。君臣相与谋于上,因敝以新法度,而令驰骛于下者,有忠信之守而无傅会迁就之患,则法度有拂于民而下不以情赴上者乎?盖虚然后能受天下之实,约然后能操天下之烦,垂缨摄衽,俯仰庙堂,无为以应万几者,致其思而已矣。夫思之为王者事,君臣一也,势则异焉。世独颂尧、舜之无为,而安知夫人主自宜无为,而思则不可一日已也。《书》曰「思曰睿」,扬雄曰:「于道则劳」,其不然欤!盖夫法善矣,非以道作其人,则不能为之守。而民之多寡、物之丰杀,法度有视时而革者,必待人而后谋,则是可不致其思乎?苟未能此而徒欲法度之革者,是岂先王为治之序哉?彼区区之周,何足以议,此徒取其能因一时君臣之致好,犹足以见其效,又况慨然行先王之道而得大有为之势乎!是固不宜无论也。
花蕊夫人诗序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成都文类》卷一五
熙宁五年,臣安国奉诏定蜀民所献书可入三馆者,得花蕊夫人诗,乃出于花蕊手,而词甚奇,与王建宫词无异。建自唐至今,诵者不绝口,而此独遗弃不见收,甚为可惜也。臣谨缮写入三馆而归,口诵数篇于丞相安石。明日,与中书语及之,而王圭、冯京愿传其本,因盛行于时。花蕊者,伪蜀孟昶侍人,事在国史。安国题。
按:同治《重修涪州志》卷二,同治九年刊本。
画马跋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历代诗话馀编·艇斋诗话
明皇召干上南薰殿,问曰:「汝奚不师陈翃」?是时翃擅名天下。干奏曰:「臣不愿也」。明皇曰:「然则汝以何为师」?干曰:「飞龙厩数万匹,皆臣师也」。余于是知干真善画者。盖以笔墨之迹,口耳之传,而臻神妙之品者,古今未之有也。又以为彼一画史耳,且能不怵于形势,而信其所知如此,学士大夫其可愧于干哉!
所见画病马甚腯,疑少陵所谓画肉不画骨者,殆于此有遗恨焉。然少陵为干赞,则又爱其骏健清新,疑其论曹、韩二人之词,不能无抑扬耳。善论文者,当知昔人所谓言岂一端而已,因此可以求著书之意。
干自言不愿师陈翃,而少陵以干为曹霸弟子,无乃一时传者失其指欤?惟「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则为知言。盖中心无蔽于外物,然后有见于理,此不易之论,而庄生所谓槃礴裸者是已。
拟试制策一道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八
问:盖闻至治之世,教化明而风俗美,士之处者皆笃于自治,而仕者皆能称其官。当是之时,百度修而万事理,故上下富足,百姓和乐而臻于仁寿,施及鸟兽草木,皆遂其性。至于蛮夷狄戎,莫不欣欣附焉。其所由者何术而至于斯欤?今士寡廉耻,而希合茍且之俗盛,至于举选甚弊,而百职未修。上下之财不赡于用,元元匮急而轻于抵罪,鸟兽草木未尽遂其性,蛮夷戎狄至勤于禦备之策焉。其不能方古者何谓欤?夫事其末而欲及其本,与泥其迹而求合其变,皆不可也。然则,仿于古而不迂,近于今而不卑,必有其道可得而言焉。昔者孔子语为邦曰:「乘商之辂,服周之冕,乐则曰《韶舞」》。今考其事,尚可复于当世欤?如不可复,则兴今之礼乐者将何说欤?子大夫其悉陈焉。
对:《诗》曰:「古之人无斁,誉髦斯士」。盛哉,周之所以兴也!夫上不能以无斁之心成天下之才,而才有可用者往往堙沦于闾巷,虽豪杰不夸于誉而有待于后世。然内之为宗庙社稷无穷之传,外之制疆埸蛮夷不测之变,非尽得其人而与之谋,则孰能致治哉?嗟乎,百世之后,盛德复见于今日,明诏侍臣,以策草茅之贱。方圣贤相际,万世之一时,经纶之体已熟论而深思,顾寡见陋闻之人,何足以将明之。然而学者所以为己,不知致君爱民之方,则未足尽为己之道。此昔人之所以幡然投畎亩之耕,而愿其君为尧舜之意也,敢不黾勉以承下风。策曰:「至治之世何术以至于斯,而今则未然,请条其故」。夫所谓教化明而风俗美,志士之处者笃于自治,而仕者称其官,盖上能致其知以烛天下之理,喜好忿惧无以怫其正,推恻怛之心而形于施为之际,始乎闺门衽席之中,相与笃好于善,吾所以自治者尽矣。然后取群圣人所以遗后世之法度,考天下之材,如操权衡而不掩于轻重之私。君臣之德协,而所以为治之体则又要而不烦,以四海九州之民,俯仰以听朝廷之謦咳好恶,足以为其劝禁。然内劫于饥寒之欲,彼唯骛死不给,尚何劝禁之能加哉?于是为开其衣食之具,人受之田而不踰于百亩。四民之劳,农最其甚,不能诎害于前,致利于后,则彼孰肯戮力以趣耕织哉!故什而税一,旱乾水溢,饩廪之赒必先于农,祭祀丧纪又与之赊贷。天子之于粢盛,王后之于祭服,率之以身而不耕者,有里布屋粟之出,罢士无伍,罢女无家,工商以用物售,而奇丽淫巧,自不能行于天下,设有作者,又随之以戮辱。天地之财,出于人无穷,而费于人有节,弱不诎于强,贫不夺于富,衣帛食肉者以其时,而父母之养、妻子之畜,人毕得其欲。而党庠、遂序、国学之制出乎其中,教之以六德、六行、六艺,纠之以八刑,防之以五礼、六乐。自天子视学而王世子入必以齿。民听观于耳目之馀,而尽有以入于腹心之久,销忿斗之欲,而自然行修于家,又况族师书其孝弟而为之劝乎!奇言异行,无门以入,而万有一出,则上所以俟之之道已尽,而屏弃之法行焉。于是贤能之兴,可以因一时之民,而无有罔上者。不唯陶冶之俗,人不为欺,而设法之意有其序也。夫行之见于众,则察于族师,至于德艺之实,非朝廷之人不足以知之,乡大夫为之察焉。士之学也,内极于妙万物之神,而外之于行身,未尝不同于人。其未命也,献焉曰馈,王拜以受贤能之书,盖养士之节至于不诎,以谓夫上所以求下者,为其能左右吾治而已,岂系夫势之可以致人哉!一日仕于朝廷,则利不足以动心,而义至于得已。上揆天下以道,类其材而为之,使平水土者必以为司空,播百谷者必以为后稷。于是人奋有为之心,而上又济之以悃悃不懈之意,淬濯磨砺,以新其器。虽一时之人有不待劝禁以宿功,然而以天下万世为之法度。于是继之以九载考绩之政,幽明无以廋其实,而加之以黜陟,民卒心服,而赏罚始足以为其劝禁也。孟子曰「天下心服而王者」,此之谓也。此其所以士之处者笃于自治,而仕者能称其官也。策曰:「当是之时,百度修而万事理,故上下富足,百姓和乐而臻于仁寿。施及鸟兽草木,皆遂其性,至于蛮夷附焉」。所谓百度修而万事理者,盖尽得其人而为之用,君臣推躬行之实于困任原省之际。受田以耕,财生于人而用不浮于财,族坟墓,黜朋友,出入相友,守望相助,行役以时而无征伐役役之勤,仓廪有蓄而无饥馑流亡之患,养生丧死皆尽其理。此所以百姓和乐而臻于仁寿也。下至于鸟兽草木之微,毕为之纲纪。不麛不卵,不刳胎,不覆巢。獭祭鱼,然后渔人入泽梁;豺祭兽,然后田猎、斧斤以时入山林。以圣人之心,仁民而爱物,不忍深揃血气之类,然而皮革栋宇必资于鸟兽草木,杀之不以时,费之不以节,则物屈而不能赡人之用。此圣人所以仁于爱天下之物,而智于养天下之财。故《鸳鸯》之诗称「明王交万物有道」,而《鱼丽》美其「能备礼」也。《书》曰:「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夫德修于内者,未尝诎于外也。虽然,德修而无其政,则亦不定以持久为。夫夷狄之鸷,而俗唯骑射之事。然中国什伍其民,而天下之农尽为之兵,族有正,党有师,而天下之吏尽为之将目。男子之仕,举弧矢于门,而示其必有事于四方。会同宴饮,未尝无射,而又教之为庠序之艺。士之举也,行同能耦,则又以射别之。俗之所薰,人自致好,又况利诱其后,而实足以捍患于身。以夷狄之长,而当中国之备,不待教而胜负之势已决矣。虽然,犹以为未也。疆埸之守尽择其人,而教之渐磨,士能死制,接之以恺悌之诚,而聘之以忠信之使。自非鸟兽之不可驯,则孰敢无名以震中国,而自抵覆巢披鷇之祸哉!此先王所由之术也。自先王之泽竭,而秦尽黜其为治之迹,所以后之有天下者,患先王之道难行。而书之所存者,盖其略也,漂漂以逐波澜之馀,而不穷其源,此所以遗意尝汩于传注之说。窃尝以谓因其迹而求之以理,夫何远哉?然而有其德兼其势,欲为而不能速其效,孟子所以谓「文王百里之起为难」也。自唐隳其业,而海内壤裂疆分,凡五十载,而正朔始一于宋。盖元元厌难,愁祸假息日月,而天诱太祖太宗之神武,洗沐九州,以传四圣,帖然百年之中,而四圣求理之意,无一日之懈。以夫文武之忧勤,遗太平于子孙,世才几传,而康王已有晏朝之刺,由是而知今日之隆,可谓轶于前世矣。宜乎颂功神明,以示无极。而策曰:「士寡廉耻,而希合茍且之俗盛,至于举选甚弊,而百职未修。上下之财不赡于用,元元匮急而轻于抵罪,鸟兽草木未遂其性,蛮夷戎狄至勤于禦备之策。其不能方古者何欤」?此诚至虑者之所宜諰諰以忧也。窃以谓古之欲有为者必于其始视其时之何如,救之常以何术,虑熟于己,谋熟于人,然后出号令,行政事。所以治有体而功有诚,如夏、商、周之忠、质、文迭相为救也。其下至于齐桓之用管夷吾,秦孝公之用商鞅,尤且反复咨诹,不疑于心,然后措之于事,故随其体之浅深而见效也。窃敢妄议今朝廷之所尚者,何也?陶冶之俗宜出朝廷,而今则不然也。庠序虽设而家自有师,以口耳诵听、章句文辞之能,来应有司,而未尝核其行义。虽有保任之状,一切文具而已,高爵隆名毕取于此。虽卓荦之贤,固不乏于用,而侥倖以得者多矣。令一有之,尚足以起妄进之心,况其多乎!此所以寡廉耻而希合茍且之俗盛也。自茂才进士试之以策论,绪馀犹及古今之治乱,然已不足以得士矣,又况明法之类乎!不唯无补,而又有害也。所谓百职之不修者,盖始所以得仕之时,自廊庙以至管库,未赏试其为政之能。已仕而使之以一人之材而尽阅百职之治,盖舜之命九官,而夔不可代伯夷之典礼,况以夫陶冶所及之人,而必欲贤于九官乎。虽有考绩之文,自非罪入于吏议者,四岁一迁其官,未尝核其实也,然则孰不养交安禄以幸迁乎?管子曰:「使人于不争之官,各长其所长也」。扬子曰:「真不真,伪不伪,则政不核」。无乃反于是欤?所谓上下之财不赡于用,元元匮急而轻于抵罪者,窃以为今之于生财既失其本,而理财之方又未尽也。夫天下之衣食赋役,毕出于农,朝廷所以闵农之意甚笃,而加吏以劝农之名。虽然,不设法使吏有以守,而徒加之以名,未见其得也。盖变俗之荣辱,必自朝廷能使人荣于力本,而以兼并为辱。财赡于用,今豪宗大姓跨阡陌以售田,而操耒耜机杼之氓隶乐岁不厌于糠籺,是果能操荣辱之实乎?吏非诏令之督责,而视田之可兴者不以缀心,弃九谷之利于墟莽,而遏千里之灌于污潴,惮须臾之劳,而遗万世之利者多矣,此其失生财之本也。室庐器用,嫁娶葬送,不严其等杀,而闾巷之黔首侈于王公。工商无奇伎淫巧之禁,而用物常诎于异物。朝廷虽丁宁,欲以俭率海内,而有司裁费者又不臻其要。盖闻「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以俭救奢,此盛德之举也。宜择群臣熟讲裁费之实,而法自禁中断之以必,则俗可易也。昔贾谊谓文帝绨袍革舄,而富人屋墙被文绣,范宏之论晋武帝焚雉头之裘,而天下奢侈逾甚,虽有良心,而法制不立也。上下之财不赡于用,元元匮急,轻于抵罪者,不出于是乎?所谓鸟兽草木未遂其性,蛮夷戎狄至于勤禦备之策者,盖先王之法度既诎,而人且有失其性者,又况其下乎!虽然,以百年之承平,生息蕃衍,所以用于人之物,宜有以爱养之。今徒禁其一时之暴殄,而禁未必行。至于长林荒翳。千寻之才,大蔽牛马,伐不以时,而仅馀于槎蘖。嗟夫,薮牧养蕃鸟兽,虞衡作山泽之材,此先王之政,而今皆无其官。使平民擅薮牧山泽而有侥倖之利,岂均无贫之意哉!至于所谓蛮夷戎狄之勤禦备者,其渐以此也。而今之为中国患者,特西北二虏而已。捐数十万之赂以啖其无厌之求,尤敢崛强以嫚文告。切以为彼敢为此,乃天所以激吾中国求理之意,传曰「请释楚以为外惧」者是也。茍朝廷警戒以新其治,使至于圣人内外无患,岂不韪欤?策曰:「放于古而不迂,近于今而不卑」。切以为孟子曰「为政不因先王之道者,可谓智乎」,盖因其道者,非谓迹也,以尧舜之道一也,而时之相去近也。舜因巡守,改修其五礼。迹有先后之异,不害其为稽古也。若夫井田不可以一朝复,力本以生财,而租庸之法庶乎其可也。置学校以教士,革举选以求材,因能使人,而考功罪以实,上示之以好恶,而变其希世茍且之俗,为之以渐,而劝禁有其效,率其下安,谨守而力行之,则先王之道有不尽复乎?虽然,在乎一其心而已矣,故伊尹曰「一哉王心」者,此也。孔子语为邦曰「乘商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盖先王之道有本末,治人行己,至于礼乐极矣。舜之任官,伯夷以乐教胄子,而任伯翳治鸟兽草木之后。以仲尼七十子之间,而唯语颜子以礼乐。虽然,当周之文敝,思救之以质,于是喟然叹曰「吾用之则从」,《先进》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而于此唯许颜子以礼乐也。然行其意谨其数,本末不可以相舍也,各因其时而已矣。孔子曰:「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而扬子曰:「玉帛不分,钟鼓不云,吾无以见圣人矣」。此其意也。然则,以今日言之,能尽治人之实如虞舜之时,则商辂、周冕、《韶舞》之议也,固有待焉。朴陋不足以称下问。
法言论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七
经曰:「非先王之法不敢言」。圣人教天下之学者未常先于言,而言不可以废于天下。古之所以取人者始于德,而卒曰「敷奏以言」,盖不得其言,则不足以试其功也。故曰「有德必有言」者,是之谓欤?然而言虽以辨天下国家之治,而施于天下国家,则芒乎其不足以有为者,何也?曰:此固不足谓之法言也。夫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出乎千世之后,如揭日月于万物之上,而道之传者得乎六经而已。岂六经之用于天下国家而不足以有为乎?盖古之士穷之于己,达之于人,其言未始失乎道之先后者,岂独智足以明道哉!方是之时,朝廷之治得于视听之习,而其微也,犹沐浴于圣人之泽,则其法于言也,孰诱而不入于此欤?《诗》曰「问我诸姑,遂及伯姊」,谓夫姊之不可先于姑也。《春秋》:「陨石于宋五,六鹢退飞过宋都」。视其陨于上而不知其物也,于是谓之陨,陨而后知其石也,于是谓之石。视其石而后知其于宋,于宋而后得其数,故曰「于宋五」。仰而视之其数六,进而视之则鹢也,退而过宋都,故曰「退飞过宋都」。推《诗》、《春秋》之言,而知夫六经之中无不然也,则古之所谓言者岂茍乎哉!盖通于训诂之学者,其言已能不失乎道之先后,而况学圣人之道者乎。所以举之于事,而应变周旋,各得其适者,言得乎先王之法也。嗟乎!后世之言往往失乎道之先后者,岂非汩于俗之好恶,而学不足乎?甚者驰骛于笔墨之工,以争胜于利害之际,不思乎一言之失,不足以应万事之变者,可不惜哉!盖言犹不足以得道之先后,而行之于身,为之于天下国家,其能周旋各得其适乎?孔子以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者为士大夫之事。噫!使其尽得于先王之法言,而天下国家之不治者,愚未之闻也。
师友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皇朝文鉴》卷一○四、《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九八
《书》曰:「能自得师者王」。《诗》之序曰:「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然则,师友之于人其不可以无也如此。夫养父母、蓄妻子而衣食出于其力者,庶人之事尽此矣。其所以虑于忧患之际甚微,而犹曰须友以成,况士大夫守宗庙与朝廷之事甚众,则不可以无友。士大夫尚然,又况诸侯守一国之大乎!至于天子之势,大于诸侯,则尤不可以不学无师友也。汤之于伊尹,文、武之于太公望,高宗之于甘盘,皆上尽悃愊以求于下,而下之自重不可以诎者,岂以其道德足以骜上哉?盖以为所以望于吾者以道德,而其求也不勤,则其听也不一。故君之于臣也忘其贵,臣之于君也忘其贱,论道德于君臣之际而无贵贱者,此天下国家之所以治也。《记》曰:「取人以身,修身以道」。夫修身至于足以取人者,学之效也,而果可以不学于师友乎?以夫四海九州之民,属于一人之治,聪明不足以当万事之视听,操天下之要者,取人而已,果可以不学于师友乎?自先王之泽竭,而礼义诎乎战国之俗,权使天下之士,而君臣之际,形隔势绝,师友之道遂堙灭不闻于后世。虽有学于其臣者,岂复有恳恻之心哉!夫治乱之几出乎此,而世俗之谈者不能推见本末,徒以其事之末者甚浅而易见,而安知夫效于本者如此?有天下者,可不戒哉!
治平禅寺记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光绪《松阳县志》卷一一、雍正《浙江通志》卷二三四
处州之松阳资圣寺,距县郭西一里,矗然见于山林之间,而溪落其前。出人瓯闽者,由之取道,而祷祠观游者无时而不集,实为一邑宾客之凑。太宗出御书,真宗出芝草,使藏其中,而仁宗又出御书,其来久矣。英宗即位之初,诏天下寺观无籍而额不出于朝廷者,听州县条上,特赐以名。于是始被诏用治平之纪元以易其额,而岁度学者一人。父老相与语曰:「吾邑之远而四朝宠锡,实为盛事。且吴越之俗,鼓舞佛法者,固不迫于号令,而乐致其力。吾闻五代之时,黎民愁叹于征戍调发之勤,迄我朝始合正朔于一,而百年之中养生送死于无事之际。退而思前人值其不幸之时,而我得不自幸耶?且闻佛法有因缘之理,茍贪今日之福,而不知福之所以植,庇上之德而不知德之所以报,泯然待终而为后世之因缘者,尚何待也」?道宁乃输钱于印经之院,售五千四十八卷,归之寺,又合福之钱万一千有奇,属弟道隆者,使作转轮之藏,有殿有堂,列以两庑。又命僧省文丐佛像六十,而工以期年而就。噫,何其盛也!世之儒者以百氏出于道术散裂之馀,而佛尤后出,自西域数译而至中国,上古之人不道也,诗书无有也,遂肆意诋斥,以为与杨、墨、申、韩等,为诡驳之说。虽然杨、墨、申、韩能行于一时,而终无抗儒者之辨。独佛法之旋废旋兴,而山海荒忽之俗,闻佛则瞻仰赞叹,与儒者并出而牢不可坏者,岂非其道神妙得于人心之自然耶?故虽不远万里,迹绝形殊,其言不可算数,而理则一也。彼以上古诗书求之者,特见其粗耳,孰知其精之在人而不自悟耶?方其因归依之感于外,而使人之内有以发其信心,则侈其事以报之,奚曰不宜?同郡国子监直讲龚原深之,吾游之贤者也,语其寺如此,而乞余文揭之碑,遂为之书。
清溪亭记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
清溪亭临池州之溪上,隶军府事判官之府。而京兆杜君之为判官也,筑于治平三年某月某甲子,而成于某月某甲子。于是州之士乐之而相与语曰:夫吴楚荆蜀闽越之徒,出入于是,而离离洞庭、鄱阳之水,浮于日月之无穷。四方万里之人,飞帆鼓楫,上下于波涛之中,犯不测之险于朝暮之际。而吾等乃于数楹之地,得伟丽之观于寝食坐作之间,是可喜也。若夫峙阛阓之万家于千峰之缭绕,朝旸曈曚,破氛雾于巑岏缥渺之石,而水摇山动于玲珑窈窕之林,烟云之灭没,风雨之晦冥,天之所变随于人之动息者也。阳辟而阴阖,草萌而木芽,霏红缥紫,映烛而低昂,与夫美荫交而鸟兽嬉,野潦收而洲渚出,冰崖雪壑,桑落之墟,景象之盛衰,见于四时之始终,而隐显不匿乎一席之俯仰。然后知呼吸于天地之气,而驰骛偃伏,出有入无者,孰使然哉?览于是者,宜有以自得,而人不吾知也。君曰:「夫惫其形于事者,宜有以佚其劳。餍其视听之喧嚣,则必之乎空旷之所,然后能无患于晦明,吾是以知之,间隙携其好于此,而徜徉以毕景飞禽之啁啾,怒浪之汹涌,渔篷樵屩啸于前而歌于后,孰与夫讼诉篣笞之声交于吾耳也?岸帻穿屦弦歌而诗书,投壶饮酒谈古今而忘宾主,孰与夫擎跽折旋之容接于吾目也?凡所以好其意者如此。而又以为夫居者厌于扃束,行者甘于憩休,人情之所同,而吏者多以为我不能久于处也,室庐有忽不治者,又况宴游之设乎!俗陷于不恕,而万事之陵夷往往以此,吾疾之久矣,而亭之所以作也」。噫!推君之意可谓贤矣。吾为之记曰:夫智足以穷天下之理,则未始玩心于物,而仁足以尽己之性,则与时而不遗。然则君之意有不充于是欤?余未尝游于兹,而吾弟和甫方为之僚,乃因和甫请记,而为之记者,临川王安国(《皇朝文鉴》卷八一。又见嘉靖《池州府志》卷九,《古今图书集成》考工典卷一○七。)。
石:嘉靖《池州府志》作「区」,疑「区」为是。
池轩记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光绪《宣城县志》卷二九
宣之城中有陵阳三峰,而州治在一峰之上。嘉祐三年,予过之,通判杜君懿尝邂逅淮南,而士大夫称其贤者也,宴予于叠嶂楼。观夫邑屋之众,丹漆之丽,环数万家于山水之旁,而州人之闲暇饮酒而管弦。自三峰之断裂,而桑麻之墟,舟楫之津决属于阛阓。耕者之俯偻,行者之去来,朝阳夕阴,气象明明,出百里之外而得夫一席之中,皆昔之骚人能士多写于文章之工者也,吾于是而乐焉。盖五代兵火时,宣不穷于剽攻燔炽之祸。宋有天命,武废不兴。元元白首衣食于里闾圳亩,而观游之乐能侈于今日者,四圣之泽浸灌百年深也。君懿既得其欲于闲旷之乡,遂图可以为宴闲适者。辟府东为便厅,厅后作轩池上,以彻乎绮霞。酒半与予憩其间,修竹嘉树植于檐楹之后前,而鱼游鸟舞杂乎冠履之下上。吾所以乐于耳目之玩者,岂独快须臾行役哉,盖俯仰间有见万物之理而乐也。君懿曰:「吾劳于仕已久,而得于此。吏事之来也有间,四方之人或旷时而不至。思夫败日月于簿书期会之不訾,而敝舆马于宾客造请之无已,宜其久此而不厌也。然吾去也有期,而后来者莫知为谁也。其林树日以藩,鱼鸟日以乐,而有能同吾欲于是者乎?为我记之」。予曰:夫熟虑于治,而使吾民衎衎于下,然后得宴休于上,而无愧孟子所谓「贤者而后乐」者欤,则君懿不有志是哉!嘉祐三年十月十一日。
摄山白云庵记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圣宋文海》卷七
浮屠奉然自其乡会稽绝江入于金陵,得摄山,游而爱之,结庵以栖,间语人曰:「利势者天下之骛也,吾不能逐之。山川者天下之好也,然人不暇以争,吾得其不争者,而又不失所以同天下之好,以老吾生,岂不乐哉!凡食饮于山者二十有五年,而未尝役使于吾者,波涛之汹涌,风雨之晦冥,蛟龙之怒,虎豹之号,出吾之上下,俯仰于庵中,唯裘葛之与俱,然吾之心不动而乐也。嗟夫,世之人遂以是动其心,而怪吾之不能逃而去之,安知夫可逃而去者,不有重于是乎?吾之志固无求于天下矣,然得吾志于此者,亦有命焉」。又曰:「用于时而喜与吾语者,吾独得于南淮张公。张之来也,自以杖屦行,而坐乎草莽崖石之间。公歌而吾和,麋鹿驯其后前,忘其堂隍之上,冠带严而徒隶役也。食蔬而饮泉,野老之睥睨,而山鸟之啁啾,忘其燕享之际,宾客到而管弦侑也。吾知其心,虽富贵无以易此之适也」。已而临川王安国过之,然告以其间语于人者,安国曰:古之人万物不能丧其志,而有以自乐于出处者,惟义与命。然则山川之间,未必有不可处者,而朝廷之士,亦□□□嵓逃心,坐则乱抽群言以讽诵,而不知世人之喧,歌咏先王之道以适意,写长言以摅积,而不知世人丝竹移感之音。牖虽小,而不害其日月之光,水虽在盘,而不伤其澄清之气。室虽周施无丈尺之多,足以优游逸乐乎吾身;地虽不容尺,足以想像黄河、泰山、九州、四海于其前。予之贫困窘拘,而得室如此之卑,且不以为憾,而足以乐分于是其间,又自喜其所益者愈大而无穷,然后知天之所欲成就乎人者如此。故使予仰不愧乎天,俯不尤于人,而知命之在我者无如之何。夫君子之学唯其命,是以不固其本,故邪心动乎内,而非义干乎外,不得则非其上者众矣。以予之不肖而幸能自安,或者天其有意于我者,是未知也。故特记其室中之卑陬,而自知其穷之可笑,使予他日脱乎闾阎,衣被天子之恩宠,垂绅正笏,左右人主,富贵满门,子弟光荣动乡闾,而思今日无聊,足以去骄怀德,以道事天子,而无茍容坐食之责。予则今日之穷,迨将有以自坚。呜呼!视人之所志,亦可以知人之所学,视人之贫贱,可以知人之处富贵,则予之记斯室也,岂茍然哉!故书于壁,以坚早夜之思云。
常州学记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一八、道光《武进阳湖合志》卷三四、民国《江苏通志稿》金石卷九
为治不能心服于民者,不足以为先王之治。服民必自修身,而不能格物者,不足以尽修身之道。故致诚以格物,则内极于神,而外之为王者之事。教天下之性以己,而德有馀于行,养天下之欲以人,而利不胜于义。虽然,不寓之政则无以致其教,此学之所以作也。先王之学,以智仁圣义,中和孝友、睦姻任恤、礼乐射御书数,考其德行道艺,而纠之以五刑,防之以五礼、六乐。士之得于心者虽有异,而行于身者未尝不同。诸侯鼓舞天子之命,而为于其国者,无毫末悖此,而海隅万里,粲然如出一家之习。制其田里,人毕以受,而使之相赒相宾,士有以尊于民而外之司徒者,不征于乡,既不怵于养,而学尽得其时。上之人諰諰然致誉于下,虽豪杰不诱于誉,而所以驭世之意不得不然。君师亲友于臣而王世子入必以齿,士之未命,献焉曰馈,所以见贵贱之势不设于道德,而进退之节宜得于燕闲。一日宾于朝则宠利不足以屑其意,而能必其守于位。百工得以其技谏,而人主衽席玩好,一之以法度。于是元元俯仰以听君臣謦咳之馀,以夫役于德者有命,贵贱无所乱,受而教之,合否为其荣辱。于是消觖望之志于冥冥,而刑赏能信于不可见之际,熏蒸其俗。至于小子以土物爱牛羊,不忍践履乎草木,其效岂不美欤?而《卷阿》之诗戒以求贤用吉士,夫治于成王之时,可以无为矣,而犹不忘此,盖先王所以遗天下之法。而人不能深通其意,则法绌于后世,宜乎应物之变不一,而思其法至于无穷。《诗》曰「载见辟王,曰求厥章」,以是而知治不可以无法而有其人,则法不可以无思。譬车之设也,而御非其人与人存而志不役,则孰能无覆辙之患哉!此先王所以仁后世之子孙,而不敢一日忽于求贤。陵夷乎乱世之民,而犹能刺学校之不修,则知先王之泽入人之久,而所以制天下之变者,何其微也。孟子曰:「不信人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盖礼义、政事待仁贤而出,宜乎以学校之废而为天下之忧。嗟夫!道散于世而人不能原老氏绝圣弃智之意,而其流入于督责之术,彼徒以为圣智之蔽而有誇夺以相胜,一人之聪明无有绐四海之视听,故不用圣智,而惩天下以法。安知夫法能使人恐畏于外,而不能驯其无欲于内,所以民失性于桁杨斧钺,而车服玉帛之不能为之劝,则刑赏何恃而有于己哉!汉未能易其俗,而董仲舒欲折一年之异道异师,而诱之以学,其论似是也。而以武帝之德、仲舒之智,其能服民如先王之治哉!然则先王之治其终不可以见乎?盖地不改辟,民不改聚,圣人以为行政之易。而自唐裂四海于广明之后,中国五易而正朔始一于宋。民沐浴祖宗六圣之德于里闾畎亩,百年之中,可谓极盛之时,而吏能体朝廷尚文之意而以学养士者,不其贤乎!嘉祐六年,长乐陈侯襄以尚书司封员外郎、秘阁校理来治常州。既居数月,一新其学,而得从事丹阳邵君奇者果为之谋。盖陈君好古,德望于世,而邵君有济剧之才,故成之以不劳。而祠有殿,讲有堂,斋庐庖溜列以其序,而又为藏书之阁、议道之堂。于东南为绝美之观,而州人愿刻陈侯之绩久矣。治平四年,尚书职方员外郎、知州河南陆侯与其佐尚书驾部员外郎、鄱阳黄侯本始以诿安国。而安国乃谓之言曰:《诗》云「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何古人举德之易,而后之励于德者,奚犹难邪?以文王之多士,而迄宣王之时,维仲山甫一人,而患乎其莫助,卒能恻怛以新天下之士,而《采芑》之诗作。然则材不乏于时,而在乎上能以笃好之心为之长育而已。常故多贤士大夫,称于世,而余得其人于学之中,与夫四方之游者,有俊杰之才。而其议论蔼蔼乎有闻矣。方极盛之时而君臣相与以讲先王之教,则奚患乎无助于上而士不兴于下哉!今陈侯作之于始,而二侯欲告来者,使不废以为之助,二侯于是有恺悌君子之风,而予故乐为之书。
经史阁学吕公免回易钱记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
良法易创也,法弊矣而革之,非见善明、用心刚不能。《易》曰:「革而当,其悔乃亡」。大司徒免回易钱,其革而当者欤!事初而善辞曰「整军经武也」,奉行者果能不尽利,不营私,焉得弊?其弊也人实弊之。然利者义之反,罔利辈视义何等物,百计笼取,一孔不遗,利尽害生,滋纷纷矣。折配溪峒货物而蛮猺怒,勒价刻直而市苦,闭行旅之往来,遏贸民之贩鬻。道之悖,往往为大司开怨府,为藩帅蹙元气,为边徼偾事端。其自为谋,则挟公翼私,而专恣妄作也。弊至此,不革,将悔。久哉!圣人戒言利也,曰多怨,曰乱之始,曰不夺不餍,国何利焉。南轩张宣公辨义利,析秋毫。帅广时痛邕、宜、融被极边,号凋郡,申闻于朝廷,乞假缗钱付各郡,自为回易收息赡军。公之加意三郡厚矣,未若泯此名之为善也。安国承乏守郡事临民,言及斯弊,蹙相告,冀回生意于憔悴。适经史阁学吕公奉天子命来惠南国,所行皆快活条贯,一申免请,如响斯答,尝瓣香东向为宜民写真,感懿哉。报翰之言:「回易之害,某未入境已知之,公牍之来,适契下怀,一笔勾去,亦牧民者之职分」。见义勇为如是哉!公之学以道称,择术精矣,生财有大道。大人之学也,公以大学为学,絜矩为道,所以内外本末、聚财散财、悖入悖出,固洞然于胸中矣。大而固,天下必能因人心之所同,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间各得分愿,上下四旁均齐方正,而天下平矣,何弊之不革哉!公于此时心与理契,机动矢决,知回易之害,于入境之先,肆一笔之勾于公牍。既来之后,见善何其明,用心何其刚。公之志主于根本,专于牧养,有不便辄弛以利民。昔者吕许国公奏免河北等田镈,王魏公谓其识大体,许之秉钧轴。其子申国正献公为保固人心计,极论三司商财利之不可行。二公器识如此,当时皆位至台鼎,宏规懿范,至今日休,用此道也。愚于此益信道山之道得其传。公名师夔,字虞卿,号道山,元勋节相武忠公英嗣也。先世河南,来居寿春。前有许、申二国公父子矣,将相一门,流传一道,忠孝固有自云。
按:《粤西文载》卷三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重修胥山庙碑铭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咸淳临安志》卷七一、万历《杭州府志》卷四六、康熙《钱塘县志》卷一三、《西湖志》卷一五、《古今图书集成》山川典卷一○五、《吴山伍公庙志》卷三
胥山庙者,吴人奉事盖已千有馀年,至于今天子命祀,而吏之岁时祈祝,未尝懈也。嘉祐七年长兴沈公作藩于杭,政已大成,下畏以爱。既而雨旸或愆,躬祷于庙、仍岁大熟。于是邦人皆以为神之赐也,乃相与告于公曰:「愿治庙屋以妥神灵」。公既乐诏教之施能媚于民,而又嘉民之不忘神惠而思为报也,故听之。八年六月庙成,公遂祭享,耋稚嗟叹,咸愿刻石以诗显之,而使人来请辞于临川王安国。乃作辞曰:
维此句吴,泰伯肇居。其后绵绵,享有邑都。阖庐、夫差,力欲图霸。有臣子胥,材实刚者。报楚入郢,遂栖越君。使国为雄,我志获伸。彼何宰嚭,冒货奸宄。我偾于忠,国亦随毁。武林之墟,胥山之冈,立庙以祀,民思不忘。既历年久,报事不懈。以迄于今,帝遣祈拜。公作邦伯,实治庙民。每祝必诚,获应于神。卒是逾岁,风雨顺节。谓非神休,有或灾孽。人乃告公,庙屋将倾,愿易而新,不戒遽成。严严之堂,有翼其庑。凭附之威,观者俯偻。众曰讫事,公即大祭。宾赞肃虔,鼓箫喧沸。豕羊具肥,桂酒香醇。神顾享之,醉饱欣欣。众愿具石,刻载厥美,系之铭诗,庸告无止。
胥公神道碑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七、《湘山野录》卷上、《宋朝实事类苑》卷五七、道光《安陆县志》卷三九
诸孤幼甚,归于润州。公平日剪擢相踵,而材势大显者无一人所助,独宋郑公恤其家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