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李鸣复
论勤学致和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八、《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闻有帝王之规模,当有帝王之事业,规模宏阔,而事业又与之相符,天下不足治矣。
唐魏徵之言曰:「五帝二王不易民以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顾所行何如耳」。
世盖未有行其道而不著其效者。
尧舜其君而俗不唐虞,禹汤文武其君而治不三代,此必有其故也。
恭惟陛下以天纵之资,笃日新之学,嗣位之始,首增讲员,听政之馀,垂精经典。
书《中庸·至圣》之章,而日加省察,阅《大学》章句之疑,而特垂顾问。
大庭发策,昭明此书,琼林赐诗,彰示此意。
为天下国家之经有九,既取之以为出治之规;
明明德于天下之序有八,亦视之以为力行之要。
此其规模,岂汉唐诸君所敢望,虽六五帝、四三王可也。
然自登大宝,于今七年,天下翘首以望太平,倾心以观至化,雍熙泰和之风不见,而叹息愁恨之声转闻,规模则古,事业不古,独何欤?
臣尝读《孟子》,见其言有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又曰:「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盖有是心也,而能行是政,则付之掌运而有馀,有是道也,而不以其政,则求以平治而不足。
今陛下之心,尧舜之心也,未知陛下之施于政者,果足以发是心乎否也?
陛下之道,尧舜之道也,未知陛下之见于政者,果足以行是道乎否也?
民政坏于守令之贪残,军政坏于将帅之掊尅,朝廷之政又坏于士大夫之苟安。
三者之弊未去,而欲与古帝王齐驱而并驾,臣知其难矣。
三代之得天下也,得其民也,得其民者,得其心也。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而今之为州县者以抚字为迂谈,以催科为急务,此犹曰用之公家也。
囊橐之私胜,而民不聊生矣,苞苴之计行,而民无所赴愬矣。
使天下不敢言而敢怒,昔人以是为虐民之戒。
今则不惟敢怒,又至于敢叛矣。
夫置吏所以养民,而民之叛,端自吏始,国家何赖焉?
前车既覆,后车当戒,近甸之地,咫尺君门,握符之寄,辍从朝列。
召杜之咏罕见,而苛如虎者踵相接也;
襦裤之歌鲜闻,而剥及肤者袂相联也。
民无常产,因无常心,即不幸带牛佩犊,相扇而起,又何以为策?
民政如此,陛下亦常思之否乎?
古者寓兵于农,初无养兵之费,后世以民养兵,遂有蠹民之患。
然使其如霆如雷,足以折外侮,有严有翼,足以彊国势,是犹曰于以固吾圉也。
兵以精为贵,今则老弱相半矣;
兵以气为勇,今则冻馁交作矣。
与士卒同甘苦,昔人以是为将兵之法,今则势分隔绝,又剥之以自利矣。
竭天下之力以养兵,而反竭兵之力以奉主帅,国家何益焉?
不遇盘根,曷知利器?
潢池赤子,盗弄戈矛,鼠窃狗偷,顾何足道?
然江上分备禦之屯,而贼之凶焰未戢也,京都辍禁卫之旅,而贼之猖獗自如也。
小寇尚尔,大敌何若?
即不幸奸雄丑虏观衅而动,复何以为计?
军政如此,陛下亦尝思之否乎?
夫治乱之迹,虽见于天下,转移之机,实系于朝廷。
四郊多垒,此何等时,而列武周行,因循度日。
谓惟静可以制动,是则然矣。
静而流于偷堕,恐其动未易息也。
谓惟常可以御变,是则然矣。
常而失之弛玩,恐其变未易弭也。
谓雍容和缓可以镇安人心,是则然矣。
然内无可恃之实,外有可忧之形,此犹驾弊舟于惊涛之中,寝积薪于然火之上,恐人心亦未易安也。
陛下非不忧勤也,大臣非不焦劳也,百司庶尹亦未尝无惴惴不宁之怀也,而积习既久,谀风浸成,务为虚文,掩覆实状。
所陈者类非军国之急务,所事者不过簿书之常程,日甚一日而怪證生,岁复一岁而元气削。
朝政如此,陛下又尝思之否乎?
陛下居今行古,其规模为甚高,而以古准今,其事业犹弗逮,则亦有是心而无是政故尔。
夫政者所以推吾之心而达之天下者也,苟无其政,心何自而达,苟非其人,政何自而举?
《立政》一书,周公所以训戒成王者,谆切备至,上自禹汤,下自文武,陈其已往之实,用为方来之规,推而至于诘尔戎兵,陟禹之迹,所以著其功业之盛,以觐文王之景光,以扬武王之大烈,所以彰其继述之美。
然要其所以致此,亦惟曰「勿以憸人,克用常人」而已。
是知人才之贤否,国政成败之所关,不可不谨也。
仁宗皇帝享国最久,遇变最多,然众贤聚于内而朝廷尊,按察使分布于外而郡国治,帅得一仲淹而西贼丧胆,使得一富弼而北虏降心,将得一狄青而南凶授首。
四十二年之治,号为太平,皆自得人始。
臣愿陛下稽仁祖致治之法,味姬旦告君之辞,不徒究之于心,而必发之于政,不徒求之空言,而必见之行事。
必吏称职,民安业,而政之在民者无不理;
必车马修,器械备,而政之在军者无不肃;
必九德咸事,百工惟时,而政之在朝者无不举。
为政在人,无使一小人或得容其奸;
政在养民,无使一细民或不被其泽。
政事修于内,变故息于外,理有必至,势无甚难,特在陛下加之意尔。
不然,学与政一道也,勤于学而不及于政;
知与行一理也,致于知而不力于行。
譬如五谷不腹而欲以疗饥,良药不口而欲以已病,臣未知其可也。
臣生长万里外,荐叨误渥,获玷郎曹,旧典有常,职当登对,有怀不吐,不惟负陛下,亦负所学。
惓惓之忠,惟陛下察焉。
论运中和之极开皇极之门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八、《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闻九官相逊,所以为虞廷之盛;
多士济济,所以致周室之隆。
盖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
未有乖争凌犯之习交肆于内,而安静和平之治能成于外者也。
《中庸》言位天地,育万物,必以致中和为本。
《洪范》论歛五福,锡庶民,必以建皇极为要。
《中庸》之与《洪范》,异书而同旨,中和之与皇极,异名而同意。
古圣王治天下,所以措一世于泰和,跻斯民于仁寿,其道未有不本诸此。
陛下以天纵之资,膺天位之重,知出治之道在问学,故垂精经典,知进学之益在讲读,故留意经筵
正心诚意之实,持之惟惧其不严,治国平天下之理,究之惟恐其不熟。
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而十年之间,柄臣专国,钳天下之口而夺之气,正者引遁,直者销沮,迎合苟容之辈擢置朝行,寡廉鲜耻之徒散在郡国,故中外附和,如出一口,而天下之俗弊于谀。
坚冰顿消,太阳正照,天下拭目以观维新之化,戢者思奋,屈者求伸,不得其平者久喑而欲鸣,不获乎上者久愤而欲吐。
故谈辩风生,矫枉过正,而天下之俗又伤于激。
谀固非盛世事也,激而不已,亦岂国家之福哉!
光禹之持禄保位,无以起西汉之衰,南北部之互相讥揣,适以招东汉之祸,可为万世鉴也。
国朝之治莫盛于庆历,又莫盛于元祐。
祠醉之举纲,傲歌之摘瑕,赖老于谋国者力行救正。
绍述之论一起,群凶得志,善类吞声。
其初起于邪正之交攻,而其末遂至于夷夏之不靖,岂不甚可畏哉!
厥今权归人主,政在中书,若有将治之机,而外寇尚强,内势尚弱,未有平治之实。
生我王国,置身周行,谓宜不竞不絿,同心同德,各扬乃职,无旷厥官。
而迩者都司之争,几于奋臂,台臣之辩,至于交章,含沙或寓于奏对之间,下石或托于游谈之口,此何等气象,而见于今日!
不知是数者之纷纷,施之国家,所益者何事,所补者何策也?
陛下圣性高明,随宜区处,或用或舍,或去或留,虽浩乎天地之兼容,而亦截乎毫釐之有辨,百官知所戒惧矣。
然臣窃以为天下之患,每成于既著,圣人之虑,常谨于至微。
与其别是非于交斗之馀,不若绝偏党于无形之始。
盖人性本于善,外物感之而后性始迁,人心一于正,利欲汩之而后心始杂。
克念罔念,圣狂之所以分;
为善为利,舜蹠之所由判。
犹之水焉,澄其昏秽则清者自存;
犹之鉴焉,涤其氛埃则明者自若。
臣愿陛下密运中和之化,大开皇极之门,无有作好,无有作恶。
在上者既一惟斯道之遵,则无有淫朋,无有比德。
在下者亦皆惟有极之会,喜怒哀乐,发必中节,偏陂反侧,咸归于中。
上下共由于大公至正之途,相与于和协辑睦之境。
将见有所不为,为无不成,有所不动,动无不济。
其或不然,上作而下不应,君倡而臣不和,此方待以休休有容之量,而彼乃甘为截截小人之归。
则国有常刑,理有公是。
臣亦不敢畏避怨仇,以孤陛下责任之意。
臣蒙恩简拔,拊己兢皇,惟有愚忠,仰图报称。
故于请对之始,审量事势,揆度时宜,首以致中和建皇极之说为陛下献。
惟陛下垂听而力行之,天下幸甚。
论举实政行公理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八、《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闻善图治者,当勉其所未至;
善虑患者,当察其所未形。
未至而能勉,则实政日举而天下之治因以成;
未形而能察,则公理常存而天下之患因以息。
有天下国家者,不可不致其谨也。
陛下自更化以来,杜群枉之门,开众正之路,《易》之所谓「内君子外小人」,《书》之所谓「任贤勿贰,去邪勿疑」,陛下固已得之。
此正天下将治之秋,四海生灵延颈企踵以望太平之日也。
然臣窃有言焉。
天下之事,惟其实而已,名者实之宾也,苟徒务其名,则不足以致治;
天下之理,惟其公而已,私者公之对也,苟或溺于私,则适足以害治。
臣观今日朝廷之上,佩玉黼黻者皆名胜,拔茅征吉者皆善类。
其阙然犹可议者,实效之未著耳。
且恢复大事也,断而行之,名非不美也。
空国以出,百费且兴,丧师而返,一筹不画,恢复之实安在?
会计急务也,举而行之,名非不正也。
费用日广,今且无节,征敛日繁,今犹无度,会计之实安在?
称提楮币,名曰便民,而便民之实未见;
蠲除苛取,名曰惠民,而惠民之实未闻。
宰掾枢属,更易不常,问其政,今犹昔也;
百司庶府,除授不一,课其效,今犹昔也。
天下事岂真盘错而不可为哉,特务其名,不覈其实尔。
果能责之以实,则九德咸事,足以凝庶绩,六卿分职,足以阜成兆民,虽隆古盛治,有不难及。
不然,观美有馀,实用不足,臣恐画龙不足以致雨,流为西晋之浮虚未可知也。
臣故谓当勉其所未至者,此也。
臣观今日士大夫近清光者,皆恳恻以爱君,列庶位者,每忠诚而体国。
其隐然犹可虑者,己私之未克耳。
且王言所以寓训戒也,力求删去者有之,公乎私乎?
台疏所以示劝惩也,委曲覆护者有之,公乎私乎?
甲以为是,乙或以为非,此以为然,彼或以为否。
往者都司有争,贻讪朝路,此风何可长也?
往者台臣有辩,至劳圣断,此举不宜再也。
天下事岂真淆乱而不可决哉,特牵于私,不顾其公尔。
果能处之以公,则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虽盛时气象,有不难复。
不然,好恶既异,朋比渐生,臣恐蚁穴或足以溃堤,激而为东汉之党锢,未可知也。
臣故谓当察其所未形者,此也。
夫使有小人焉,而或旷其职,击而去之,未足忧也;
皆君子也,而实政不举,则深可忧。
有小人焉,而或背乎理,排而斥之未足虑也;
皆君子也,而私情不戢,则深可虑。
然则,如之何其可?
曰:是不难,定其意向者在陛下,握其枢机者在宰相耳。
任之以是事,必责之以是实,夫谁敢慢?
公言则播而行之,私请则拒而绝之,夫谁敢肆?
今朝多吉士,野无遗贤,瞻之在前,有唐虞三代之可企,瞠乎其后,有汉室晋氏之可鉴,治乱安危之分,实系于此。
愿陛下与二三大臣择斯二者而亟图之,天下幸甚。
论天下之势不可失于轻弱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一、《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闻善用天下之势者,不可使失之轻;
善持天下之势者,不可使流于弱。
始焉轻而事变交激,终焉弱而纪纲废弛,天下之治始有不满人意者矣。
天祐社稷,柄臣云亡。
陛下以大有为之资,当大有为之会,向也权去公室,而今则挈之以归于人主;
向也政出私家,而今则歛之以会于中书
众正之路辟而野无遗贤,群枉之门窒而朝多吉士,一时气象,翕然丕变。
由中及外,孰不谓一洗积年之薄习,追还祖宗之盛治,将无不可者。
臣独惜夫立志太锐,而谨重之道不足;
求治太速,而培植之功不加。
谓富强可以谈笑办,谓勋业可以徼幸致。
政府方新,而两界之楮俱易。
此首事也。
自易楮之令行,而帑藏悉空矣。
庭议未集,而六月之师已兴,此继事也。
自兴师之命下,而公私皆困矣。
财货源流,国之命脉系焉,兵家胜负,民之休戚关焉,顾皆率意为之,得不谓之轻乎?
日迁月徙,视官府如传舍,则用人失之轻;
求得欲从,养边帅若骄子,则御将失之轻。
号令数易,而轻在朝廷,和战迭用,而轻在中国。
天下大器也,而轻用之若此,此臣所以先为陛下惜也。
夫举事而捷如吾意,则为之也易;
临事而或有龃龉,则应之也难。
以其难于应也,而一切解纵绳墨,听其势之自之,则天下事无复可为矣。
易楮初意本以佐用度也,府库竭,名器滥,而楮贱物贵之弊自若。
兴师初意本以大恢拓也,士马物故,器械散亡,而内阻外讧之忧益甚。
一鼓作气,至再而遂衰焉,得不谓之弱乎?
士卒干纪,但有羁縻,则弱势见于京都;
主将偾军,曲加覆护,则弱政行于边鄙。
跋扈之习交扇,姑息之风遂成,国势九鼎也,而削弱至此,此臣所以重为陛下虑也。
由前而论,固若可挽回唐虞三代之纯懿,由后而观,几不免流为唐季五代之陵迟。
考古以验今,即理以揆事,其何以为策乎?
昔者世至春秋,周之势弱矣,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盖谓东周不足为,而欲反之于西周之盛也。
观其得用于鲁,行伪而坚、言伪而辩者,首加诛戮,正之以公法,不闻待之以姑息也。
曰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于是叔孙堕郈,季孙堕费,谕之以正理,不闻诱之以厚赏也。
却莱兵,戮齐优,而侵疆以复,临之以大义,不闻示之以屈辱也。
盖夫子之所讲明者,由开辟以来,不可易之常理尔。
是理也,与生俱生,无智愚贤不肖,人皆有之。
一日舍是,虽天地不能以有立,而况人乎哉!
天下之势,由强而入于弱,此理之晦也;
天下之势,反弱而归于强,此理之明也。
夫子之绪馀,少见于用鲁,而夫子之蕴藉尽寓于《春秋》。
陛下诚能取其用者以用天下,推其寓之《春秋》者以律斯世,将见纪纲森严,法度峻整,君安其为尊,臣安其为卑,下不敢陵上,夷不敢乱华,而国势泰山其安矣。
当今要务,莫急于此。
臣无任俯伏祈望之至。
论百僚尽道揆有法守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一、《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闻为天下者有道揆,有法守。
道揆明于上,法守行于下,天下不足治矣。
夫天下大器也,事物之众,机务之烦,非一人之智所能周知,亦非一人之力所能独任。
先王知其然,故举其事之要者,以属其股肱大臣。
凡天下大政令、大更革,必使之相可否而后行;
大谋议、大赏罚,必与之订是非而后定。
应天下之大变,排天下之大难,进天下之大贤,黜天下之大奸,其他琐琐细务,皆不以累其心。
是之谓道揆
举其事之详者,以付之群有司、百执事,晓钱谷者使治财赋,识经略者使严武备,明礼者掌礼,明法者主法,吏治之能否,民生之休戚,虽天下万变日陈乎前,皆有人焉,执条据例以酬酢之。
是之谓法守。
委其要于大臣,付其详于群有司百执事,要则使之清心省事以思其职,详则使之毕智竭能以效其忠。
尧舜三代以来,未之或改也。
陛下厉精更始,亦既踰年,天下翘首以望太平,而若内若外不满人意者,十犹八九。
即其实而求之,或者中书之务不清,六曹之职不举,不容无议也。
中书者,政本之所自出也。
惟静而后可别动,惟简而后可御繁。
若乃弊精神于蹇浅之馀,疲智虑于琐细之末,至于军国要务,凡有系于庙社之安危、生灵之利害者,事急则草草应酬,事已则悠悠玩愒,臣恐古之所谓论道经邦、贰公弘化,似不若此。
六曹者,所以行君之令而轨范四方者也。
设一职,当著其一职之效,任一事,当责其一事之实。
若乃观美有馀,实用不足,振起事功之意少,粉饰治具之意多。
案牍满前,乃受成于吏手;
职业俱废,殆无补于公家。
臣恐古之所谓分职率属,倡九牧成兆民,似不若此。
今天下事势可言矣。
往岁兴师,本以系中原之望,今一跌不振矣,往岁易楮,本以平物货之价,今百货愈贵矣。
东有徐、邳之寇,则新疆适所以召祸;
南有广、惠之盗,则旧部亦敢于生变。
欲和而兵未可撤,欲静而势不容止。
边庭骄蹇,有尾大不掉之势;
番汉杂处,有狙诈作敌之忧。
国论易摇,人心多惑,如是焉而犹欲以蹈常袭故之规模,当纷至遝来之事变,能保其必济乎?
臣愿陛下宣谕大臣,清中书之务,以远者大者为忧;
六曹之责,以怠焉忽焉为戒。
使上下相维,纪纲不紊,任道揆者各尽其道,任法守者各执其法,天下庶乎其可为矣。
或曰:「六曹不任职久矣,应有勘当,每含糊其辞,应有指定,多两可其说,故必都司书拟而后其理明,必庙堂予夺而后其事决」。
臣曰不然。
今之侍从,尚往日之都司也。
安有任都司则办事,任侍从则废事哉?
今之都司,即今之六曹郎官也,安有在省则贤明,在部则愚暗哉?
同是人也,易地则皆然,顾上之人所以责任者何如耳。
今大臣虚心无我,迩者除目播扬,孰非庙堂之所进拟?
陛下之所旌擢,委任责成,当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正不必有亲疏轻重之别也。
任以是职而不责之以其事,奚益哉?
臣尝读柳宗元《梓人传》,谓梓人之道类于相,其为说曰:梓人「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趋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
俄而斤者斲,刀者削,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
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
计其毫釐而建大厦,无进退焉。
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
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臣每嘉叹,以为虽古之伊、傅、周、召,其规模亦不外此。
政府日困于多事,而六曹几至于具员,用敢僣陈其说,以渎宸听。
惟陛下与二三大臣实图利之。
请谕辅臣以周召为法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一、《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尝读《书》,见周、召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说,周公至作书以告之,称「小子」者二,称「君」者四,无非寓其勤拳之意,达其恳切之情。
谓有殷多历年所,则由伊尹甘盘,原其所以为殷之辅者凡七;
谓文王能集大命,则由虢叔南宫括,推其所以为周之佐者凡五。
曰若游大川,暨汝其济,所以望召公者,惟惧其不至;
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所以勉召公者,惟恐其不尽。
不说者在,开释其疑而使之说者在
乌乎!
此周之所由盛欤!
且夫大厦之建,非一木之支,大器之安,岂一力之置,使当轴处中者先有迭相疑忌之私,则见之施设注措,必有龃龉而不遂者。
周家忠厚之治,著于分陕,歌于二《南》,传而至于历世三十,历年八百,实自二相成之
此可为万世法也。
陛下总揽权纲,举数十年久废之典,并建二相。
窃窥庙谟雄断,意者见夫更化已久,而治效未著。
欲使谋王体,断国论者,各得展尽底里,相与协济耳,为二臣者,其何以仰酬圣意?
臣尝妄谓郑清之宰相之度而才不足,乔行简宰相之才而力不逮,合二长以共成事功,其庶几乎!
然臣窃有忧焉。
盖自后世克己之学不明,而执要权者皆不免私情之徇。
权合而为一,则过于自用,而同列不得以行其志;
权分而为二,则终于相忌,而小人因得以乘其危。
浚、鼎并命,间隙忽开,蚌鹬相持,卒堕手。
此分任之弊也。
独相,虐焰薰灼,忠臣义士,饮气吞声。
此专任之弊也。
今天下可谓多事矣,合众人之智以为智,兼众人之勇以为勇,犹惧不给,顾可二三其德哉!
臣愿陛下下臣此疏,宣谕二大臣,以周、召为法,以浚、鼎为戒,毋使复有如者持刺虎之术以售其奸。
不胜宗社之幸,生灵之幸。
论修实德行实政用实才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一、《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比闻都城复有郁攸之变,七年之间,灾祸迭作。
陛下焦心劳思,不遑宁处,宰执负咎引慝,不敢安居。
群有司、百执事,惴惴奔走之馀,精思熟虑,求所以进言于陛下者,不为不多矣。
臣滥分阃寄,密迩辅藩,当无事之时,既不能贡曲突徙薪之谋,于有事之日,又不容施焦头烂额之术。
事变丛脞,人心忧危,臣实惧焉。
臣不避狂愚,谨以三言为献:一曰愿陛下修实德以格天。
不睹不闻之际,天心之鉴照也甚严;
无声无臭之间,人事之感通也甚易。
夙夜畏威,而后可以回天意,必屋漏不愧,而后可以永天命。
毋徒曰避殿减膳,已足以示躬行之实,此殆具文也。
二曰愿陛下行实政以安民。
两淮京襄胡为而堕于涂炭,四蜀关陇胡为而毙于干戈?
兵端之妄开,既有以致纷扰之祸,必兵端之暂息,然后可以收安静之福。
毋徒曰发府库百馀万钱,给仓廪十数万斛,已足以赈一时之急,此殆小惠也。
三曰愿陛下求实才以辅政。
宰执侍从得人,则朝廷治,监司守令得人,则郡国治,将帅守禦得人,则边境治。
除授在朝廷,各有以当其选,则服役在天下,斯有以称其职。
毋徒曰奉璋峨峨,佩玉跻跻,已足以尽一世之人物,此殆观美也。
所修者实德,所行者实政,所用者实才,当今急务,莫切于此。
信能行斯三者,则转祸为福,易危为安,有不难矣。
患难之来,乃人主建功立业之地,惟陛下加之意。
论定大本建大权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一、《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三、《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猥以愚庸,滥叨器使。
向者便殿引对,两陈奏疏之外,以违远阙庭,怀不自已,尝冒进狂言,愿陛下定大本,执大权,求实才,行实政。
到郡未几,且复奏闻,然举其纲犹未条其目,提其要犹未布其详也。
今陛下不以臣为不肖,召自藩阃,俾预政机。
揆度时宜,审观事势,方今急务,无切乎此,用敢申其说以献。
何谓大本?
主器出震,明两作离是也。
古者帝王即位,必首建世子,以为宗庙社稷无穷之计。
世子者,王之贰,天下之本也。
世子定,而天下国家之本定矣。
然与子易,与贤难,与贤非难,择一贤者之为难也。
尝即其难者而思之,必先于养而后可以择,必谨于择而后可以与。
英宗年未龆龀,即鞠养于禁中,仁宗皇帝视如己子,育而教之以全其气质,不待择也。
高宗皇帝知南外宗正事命广选宗子以进,既而猫遇而蹴者不足以任重,拱立如故者遂足以付托,此谨于择也。
迩者御笔肆颁,令宗司参酌彝典,建置内学,选育宗贤,天下翕然传诵,谓陛下知以宗庙大计为虑矣。
今闻诸道路,宗贤虽选而未决,内学虽置而未备。
夫与其育于外,曷若教之于内;
与其咨于人,曷若断之于已?
优柔餍饫之际,性习之所由成,动容周旋之间,德量之所由见。
陛下春秋鼎盛,当有皇嗣诞生,然与贤与子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
陛下傥能承天意以从事,力行其所已行,必建内学,必育宗贤,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而徐为之决择,则人心有所属,天命有所归,而陛下之圣心亦泰然其有馀裕矣。
重事也,陛下已开其端,臣敬以是为陛下贺。
何谓大权?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是也。
昔之英君谊辟,未有不自执其权而可以有为于世者。
然天下之大,事物之众,岂一人之智力所能酬应哉!
言之在人,行之在我,其利害之所关系,特在乎断与不断耳。
执狐疑之心者,来谗慝之口;
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
孝元优游不断,故政出多门,而汉之业以衰。
光武赳赳雄断,故权纲总揽,而汉之祚以复。
有天下者可以鉴矣。
陛下日亲经幄,阅天下之义理已多,日御路朝,更天下之事变已熟,亦尝究观前古理乱之原乎?
自古兆乱之端有四,而弭乱之本有一:强臣擅兵,朋党交扇,外戚预政,中常侍用事,所以兆乱也。
操纵予夺一出于我,庆赏刑威不移于人,所以弭乱也。
重其任使戴吾之德,收其权使长吾之威,则强臣无擅兵之患矣。
休休有容者任之而勿贰,截截善论者去之而勿疑,则朋党无交扇之患矣。
公议不以私情夺,公器不以私恩授,则外戚无预政之患矣。
腹心以之托君子,法制以之绳小人,则中常侍无用事之患矣。
陛下信能行此,使天下大权一归于人主,天下大政尽出于中书,则纪纲修明,法度峻整,天下事尚安有不可为之理哉?
此要务也,陛下当谨其微,臣敢以是为陛下劝。
若夫人才之贤否,政事之得失系焉。
有是实才,斯有是实政,脉络相通,不容以二观也。
陛下即位十有四年矣,天下有望治之心,而无平治之实,则所以为陛下用者不能不负陛下也。
宝、绍之始,柄臣专国,钳天下之口而夺之气,故相与附和而一时之才病于谀。
端平以来,朝廷更化,鼓天下之气而使之伸,故谈辩风生,而一时之才又伤于激。
谀固非盛世事也,激而不已,岂国家之福哉!
臣曩在台端,尝虑及此,故于请对之初,首以致中和建皇极之说进。
今虽数载,而此风犹未静也,非特不静,而草茅之士又风其焰而烈之。
此何异南北部互相讥揣,三君八俊八及之共相标榜,其不成党锢之祸者几希。
阿谀之久,既变而为矫激,矫激之穷,又浸入于浮虚,曰吾言不售,吾志不行,但有去而已矣。
嗟夫!
同舟遇风,胡越相救,生此王国,去将安之?
曾谓少无宦情,不预世事,果可免排墙之祸乎?
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学自孔氏,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乎?
舜命九官,同寅协恭,不闻其以矫激为事。
周分六职,敬尔有官,不见其以引遁为高。
泰和在唐虞成周,可为万世法也,陛下诚能询四岳,辟四门如舜,言焉必责之以底可绩,行焉必要之以成厥功,考其幽明,加以黜陟,则实才不患其不著。
以八柄驭群臣如周,邦国都鄙,各谨攸司,月要日成,各共乃职,岁终而小废置,三岁而大诛赏,则实政不忧其不举。
不然,虚名者用而不察其所办者何事,空言者进而不计其所成者何绩,以此致治,未见其能治也。
臣在会稽,有议及时事者,忽谓臣曰:端平之不为元祐,无怪也。
元祐之君子,歛熙、丰之纷更而务为安静,端平之君子厌嘉、绍之委靡,而务为纷更。
三京之役,取湟鄯之故智也,元祐为之乎?
税亩之事,散青苗之馀习也,元祐为之乎?
举事有如熙、丰,而致平欲为元祐,无怪乎端平之不元祐也。
此往事也,陛下既知其所以失,则当求其得可也。
臣敢并以是为陛下告。
大本定于内,则宗社之势以固;
大权执于上,则祸乱之原以消。
以天下之实才,行天下之实政,则吏称其职,民安其业,而若内若外之治皆可次第而举矣。
傅说之告高宗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
惟陛下不以其艰而力行之,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乞行先朝迎养典礼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七三、《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尝读国史,见真宗皇帝以绿车旄节迎养濮王于禁中,至仁宗生,用箫韶部乐送还邸,其后授防禦使,累拜节度使封汝南郡王,两典大宗正寺
人人莫不畏爱而心服,当时美之,后世颂之,皆禁中教养之力也。
皇嗣未定而养之于内,皇嗣既生而送之于邸,先朝典礼具在可行。
伏乞睿照。
论求贤爱民治军旅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八、《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窃惟今日事势有可忧者三:金虏虽衰,犹积岁好不通之憾;
鞑寇骤起,每怀无厌及我之心。
此忧之隐于外者也。
湖湘之扰数年而后息,江闽之寇群起而未定,此忧之著于内者也。
山东归附之志,日久而日乖;
国家豢养之赀,日增而日广。
此其为忧又介乎内外之间者也。
在外者堤防之,严吾藩篱,谨吾斥堠,来则禦,去则守,期于宁谧而已,无他议也。
在内者经理之,示之以必讨之威,开之以自新之路,叛则诛,服则舍,期于平定而已,无他疑也。
惟介乎内外之间者,谓之顺而狼子野心未易测也,谓之逆而鸷鸟戢翼未遽彰也。
蠹耗我财力,而缪曰吾其助国也,窃据我城邑,而诡曰吾其捍边也。
又有可虑者,假鞑以为己援,于以要我也;
道鞑以迫吾境,于以恐我也。
将绝之欤,是汉之削七国秖以激其变也,将置之欤,是唐之待藩镇终于稔其祸也。
高爵厚禄,有所弗惜,日给月廪,有所弗吝,重之以天子之臣,将命而出,窃计陛下与二三大臣图之熟矣。
虽然,此特一时权宜之策,非万世长久之策也。
臣识见浅陋,尝早夜以思,窃伏妄谓与其徇人而有自弱之势,不若立我而为自强之道。
自古天下之势,无常弱,亦无常强,顾所以用之者何如耳。
周宣王任贤使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而周以强。
汉宣帝信赏必罚,吏称其职,民安其业,而汉以强。
唐宪宗刚明果断,能用忠谋,不惑群议,而唐以强。
陛下不以臣言为愚,臣请陈今日之急务,以毕其说。
盖臣之所谓自强者,非有甚高难行之事也,不过欲陛下勤于求贤,切于爱民,严于治军旅而已。
大贤者国之精神也,精神足则有馀用。
汉得一汲黯,而淮南之谋寝,唐得一李勉,而朝廷之势尊。
端人正士,其有益于人之国如此。
今峨冠布武,莫非委质之臣,而临事应变,每有乏才之叹,陛下亦尝思之乎?
既思之,当知所以求之。
自昔有为之主,未尝借才于异代也,激之则云合响应,沮之则岩隐穴藏。
陛下傥能明示意向,朝拔一人,必采之于公论之所共予;
暮去一人,必稽之于公论之所共弃,将见真贤硕能之士,济济在列,而人才出矣。
民者国之元气也,元气充则有馀力。
三代得其民而享国以久,秦虐用其民而二世以亡,民心之向背,其关于国家之理乱如此。
今郡县肆诛求之惨,田里多愁恨之声,陛下亦尝闻之乎?
既闻之,当知所以恤之。
茍欲恤民,莫先择吏,郡得一刺史,则千里受其福;
得一令尹,则百里蒙其利。
陛下傥能大明黜陟,取其赃污残暴者窜之殛之,断在必行;
求其勤劳抚字者旌之擢之,务在必举。
将见政平讼理之风,布满郡国,而民心安矣。
兵者国之爪牙也,爪牙利则有馀勇。
壮士夜半登城,足以诛淮蔡之叛;
宿卫不能受甲,无以禦范阳之寇。
兵气之勇怯,其系于国家之安危如此。
今纪律不修于平居无事之日,怨咨常动于仓卒有警之时,陛下亦尝知之乎?
既知之,当思所以治之。
茍欲治军,莫先择将。
主将不惜财,则士卒不惜死,主将能同甘苦,则士卒肯共患难。
陛下傥能严行刑赏,取贪虐无厌者黜之,虽大将有所不恤,择公忠有勇者升之,虽小校有所不吝,将见风采号令之严,散在行伍,而军威振矣。
自强之道,不一端而足,而自强之实,惟三者为先。
贤才聚则精神可以折遐冲,民心固则元气可以寿国脉,军威振则爪牙可以禦外侮。
彼寇贼奸宄,知吾朝廷规画得宜,措置有序,将歛衽退听之不暇,尚何敢为难塞之请,以济其无厌之欲哉?
唐杜牧刘从谏何进滔骄蹇不法,乃作罪言,历陈三策,其要曰「上策莫如自治」。
牧之所谓自治,即臣所谓自强之说也。
陛下圣学高明,洞贯今古,简册所载,龟鉴具存。
故臣愿陛下勿徒求之于人,当求之于己,勿徒汲汲于外,当先汲汲于内。
上自人主,下至百执事,专意讲究;
上自朝廷,下至郡国边鄙,并力施行。
行之一日,则课其一日之效;
施之一事,则责其一事之成。
在我者既立,在内者既治,虽以之肃清海内,鞭笞四夷可也,而何一方之足虑乎!
臣一介疏微,不识朝廷大体,缪当转对,辄贡愚忠,惟陛下恕而察焉。
天下幸甚。
论用兵可忧者五事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二、光绪《泸州府志》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近睹邸报,赵范、赵、全子才并除三京留守,中原故都,尽归版籍。
高宗皇帝三十六年经营而不可得,孝宗皇帝二十八年图回而不能有者,陛下总揽权纲,不一载而坐复之。
功光祖宗,业垂后嗣,此固薄海内外喜闻而乐道也。
然二使之归自陵寝也,得之身履,见之目击,咸谓所过丘墟,寂无烟火,骨殖横道,蓬蒿蔽空,皆缘鞑寇经行,举无噍类,是以若此,其为惨毒,盖亘古所无有也。
惟鞑寇有亘古所无之惨毒,故国家有亘古所无之机会,以其绝无而仅有也,人固喜之,臣实忧焉。
臣前所谓得之易守之难,又谓用兵一事,不独系生灵之休戚,实有关宗社之安危,即臣之所忧大略也。
夫中原之所至清野,边阃皆知之,特朝廷未知之耳。
襄帅之所主在和,既不以实告,而惟欲以和而策勋;
淮帅所主在战,亦不以实告,而惟欲以战而奏绩。
和战之议不同,其诳为之辞以幸朝廷之听从,则一而已。
逮夫和之说不售,战之说得行,尽起两淮之夫,悉空两淮之积,移防江之战舰以漕运,撤防江之戍卒以出征,驱数万之师,入无人之境,捷虽屡至,实未尝战也。
兵不接战,非所谓捷也。
臣恐或遇大敌,胜负之势,未可知也。
此可忧者一也。
古之取天下者争其所有馀,不争其所不足。
诸将皆走金帛财物之府,是财即吾财也;
筑甬道以取敖仓粟,是即吾也;
农愿耕于野,商旅愿出于市,是民皆吾民也。
今咸无焉,所获者空城耳。
必也,散东南之财。
而后人可聚;
发东南之,而后食可饱;
移东南之民,而后田可辟货可通。
川竭谷虚,丘夷渊实,臣恐枝叶未敷,而本实先拨矣。
此可忧者二也。
鞑与金交战几三十年,金未尝不守河也,而其师不由河以济,未尝不守关也,而其骑不由关以入,未尝不讲和也,而其祸不以和而解。
盖其蛇吞豕毒之暴,习性坚忍,不灭金不止也。
今衅隙既开,忿心必激,迩者偏师相遇,小小交战,而我军已不支矣。
然其国酋将佐,犹深居草地,未尝出也。
其出愈迟,则其祸愈大,将恐不击藩篱,而直犯吾之堂奥,不争臂指,而直冲吾之腹心。
先备弗豫,后悔无及,此可忧者三也。
迩者朝绅建议,谓宜沿江重镇,别除帅阃,内以弭萧墙不测之患,外以消尾大不掉之势,不但防鞑而已。
此万世长虑也。
而庙堂弗之听,其心盖曰吾有河可恃,有关可守,乘破竹之势,振拉朽之威,北渡河可举燕赵,西入关可定秦陇,车书万里,文轨一家,又何必画江以为限?
志非不大,论非不伟也,然进于前岂可不顾其后,利于得岂可不虞其失?
今鞑寇南来,王师小衄,亦可小警矣。
而歛兵据险之外,沿江措置,且复悠悠。
非独沿江也,当风寒之冲者京襄也。
子才制阃之权,未尝至洛;
杨恢制阃之命,乃使守襄。
闻诸道路,子才争欲得开封为之,故违命不行,仅遣杨义以往。
之败,子才之罪也。
万一鞑人直趋岘首,径捣江陵制帅远在一隅,将谁任其责乎?
沿江事体最重,荆襄事势最急,傥不博采千万人之公论,而惟曲从二三子之私情,当重者反轻,当急者反缓,其不败乃事者鲜矣。
此可忧者四也。
自昔蠹财害民,暴征横歛,未有不自用兵始。
汉武帝有征伐四夷之功,其末也至于算舟车榷盐铁。
唐德宗有一平海内之志,其甚也至于税间架,除陌钱。
冒其所不可而为之,皆兵食为之累也。
今天下费用夥矣,而犹歛不及民,特恃有楮耳。
蜀楮创于天圣,其后行之陕府,行之熙河
至湟鄯之取,多出以助兵费。
其法大坏,遂以新界之一易旧界之四,又诏四十一界至四十三界,更不收兑。
此崇观间奸臣误国,可为万世鉴也。
今京楮之出,至二十千万有零矣,而印造未已。
蜀楮之出,至十七千万有零矣,而用度未足。
万一楮价益贱,艰于支遣,又何以为策?
此可忧者五也。
臣之为陛下忧者五,而未尝一陈其策,非无策也,是在将与相而已。
夷夏有强弱,而使其强常在中国者,将也;
内外有重轻,而使其重常在朝廷者,相也。
使为将者知所以应敌,又能以体国为心,知所以足兵,又能以爱民为务,有持重而无躁急,有谨畏而无骄盈,则前乎三者之所忧,庶乎其可释矣。
为相者不以一时之近功为喜,必以万世之远业为虑,察民情之休戚,揆国计之盈虚,固其本,毋徒逐其末,理其内,毋骛其外,则后乎二者之所忧,亦庶乎其可释矣。
虽然,臣犹有言焉。
益之告舜也,首发其叹而曰「戒哉,儆戒无虞」,所以重其事也。
而详其所戒,则言罔者凡五: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是也。
言勿者凡三: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疑谋勿成是也。
此皆戒词也,而终之曰「无怠无荒,四夷来王」,何也?
盖天下归往之谓王,使人君能于是八者戒谨而无怠忽之心,儆惧而无荒废之志,则自西自东,自南自北,虽夷狄异类,莫敢不来王矣!
古圣贤讲明治道,本末有序,内外有别,而相与儆戒之际,其严如此。
臣之所忧者五,将相事也,益之所戒者八,人主事也。
陛下德性高明,义理融贯,以所当忧者责之将相,以所当戒者行之圣躬,中兴事业,不难致矣。
臣非不知三京既归,四海交庆,顾乃不能将顺以赞陛下之美,犹且忧危以动陛下之听。
臣非过虑也。
自昔图大功定大业者,不有大福,将有大祸,必上自人主,下至百僚,曰将曰相,若内若外,谨之重之,使万举万全而后可,不当以常事论也。
惟陛下加察。
拟轮对劄子(一)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闻善用天下者,当使用久安之势,而不可徒有幸安之心。
势未可以久安,汲汲焉求其安,犹之可也。
上下苟玩,而谓勿药为有喜,中外苟且,而以厝火为无虞,变幸而息,则动色相贺,不幸而作,则抟手无策。
为国若此,将恐客疾日盛,元气日衰,而天下之势不可支持矣。
国家承五季分裂之后,合天下之异而使之同,平泽潞,平维扬,西取巴蜀,南下湖广,东有吴越,北征太原,而后天下始定于一,其开创如此其难也。
列圣相承,遵守家法,以仁厚为立治之本,以畏天爱民为保治之道,以进贤退不肖为辅治之要,其持守如此其谨也。
王安石变乱旧章,以失天下之心,而内势渐弱。
王黼、童贯妄开边衅,以困天下之力,而外患遂生,遄致靖康之祸,尚忍言哉!
六飞南渡,所以为兴复者愈难于前,奕叶纂承,所以为持守者益谨于昔。
诚以中原板荡,王业偏安,祖宗大一统之天下,仅存其半,其规模措置,不容不尔也。
陛下嗣位今九年矣,试观今日天下之势,为已安乎,为未安乎?
先皇帝更化以来,内抚外宁,天下有泰和之风;
陛下践祚以来,内阻外讧,天下皆急迫之态。
峒寇猖獗未足问,平日安居省地,号为良民,乃至攻劫郡邑,相扇为乱,此何等祥也?
逆酋僣叛未足怪,平日仰食县官,名隶尺籍,乃至杀逐帅守,肆无忌惮,此何等證也?
不共戴天之虏,密迩为邻,固不容不虑。
新寇远在沙漠,距吾国风马牛之不相及,乃至撤我藩篱,破我门户,渐入我堂奥,此何等气象也?
谓宜如太祖雪夜访赵普,问以南征北伐之事,宜如仁宗天章阁,召范仲淹、富弼,给以笔札,陈当务之急,兢兢业业,犹惧弗堪,汲汲皇皇,犹恐弗逮。
而陛下端拱无为,一听大臣之筹画,大臣宽缓不迫,一听事势之自定。
臣窃为陛下凛凛也。
今湖寇幸已息,闽寇幸已定,边淮之寇幸已屏迹,近畿之寇幸已授首,然幸何可恃也?
吾不能使之无变,变既作矣,幸而胜之,赤子相残,不知其毙于锋镝者几千万也?
是幸之中固有大不幸者在也。
乃若外夷肆侮,幸而遇金之弱,则侵疆以得,边燧以弭,不幸而遇鞑之彊,则一军下大安,而全蜀扰动,一军过房陵,而荆襄震悚,幸何可恃也?
吾素无以禦寇,寇既至矣,趋而避之,狼心无厌,不至于蚕食殆尽不止也。
是不幸之中尤有大可忧者在也。
今天下大势岌岌矣,问之蜀几亡而复存,问之淮几失而复得,问之襄汉存亡得失未判也,果可以为安乎?
恃民以守,而民无常心,恃兵以战,而兵无固志,恃人以运筹决胜,而畏怯者败事,奋发者未保其成事也,果可以为安乎?
及今勇为尚可移转,失此弗虑,何以图全?
臣愿陛下思祖宗创守之难,念宗社付托之重,日与二三大臣求所以为保全之计。
屈天下之群策,毋谓逊志者为是,逆心者为非;
任天下之实才,毋谓贵要者必可用,疏贱者必可弃。
民如何而使之可以安业,兵如何而使之可以禦侮,内势如何其可振,外变如何其可定?
以宴安为鸩毒,而力用其戒;
以忧患为药石,而急为之图。
陛下勿专以谦虚一德为尽君人之道,大臣勿专以镇静一说为得宰相之体,公卿百执事勿专以缄默一生为了臣子之节。
上作而下必应,君倡而臣必和。
夫如是,斯可以易乱为治,转危为安。
否则,如彼泉流,沦胥以败,将莫知所届矣。
臣至愚极陋,蒙陛下擢置周行,岁在庚寅,首当登对,时以四郊多垒,民未安居,臣不胜轸忧,历陈时政之三弊。
秋八月朔,复当转对,时以逆全狂悖,朝廷未忍加诛。
臣不胜愤激,再进自强之三策。
日月逾迈,今又二年矣,天下事变,有甚于前,而陛下规模无异于昔。
此臣所以重为陛下凛廪也。
虽然,去幸安之心,则斯可成久安之势,此在陛下与二三大臣亟图之而已。
臣不识忌讳,冒贡愚忠,惟陛下裁赦。
拟轮对劄子(二)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蜀人也,三仕剑外,十数年安危成败,身履而目击之。
今蜀困甚矣,用敢以尘圣听。
开禧丁卯以来,屡经大变,始扰于僣伪,继扰于残虏,近又扰于新鞑。
自新鞑入寇,日甚一日,而蜀之为蜀,大非昔比矣。
丁亥之始至也,重兵扼西和西和不动,以大将留屯,有以为之备也。
游骑寇同、庆,而同、庆不慑,以郡将坚守而又有援兵为之助也。
麻仲败衄,程信退走,贼进窥七方,而七方不恐,以蜀帅在石门,距关才五十里,而人心知所恃也。
武阶失守,贼至文阳境上,赖官军土豪相与协力,驱之而退。
鞑虽纵横数月,其所破者惟一郡耳。
四蜀无失估之扰,诸司无科调之急,列郡输献助而弗受,襄汉遣援兵而弗纳,路帅欲招忠义而弗许,寇来则禦,寇去则备,蜀虽惊扰,其根本犹未拨也。
往岁再由大散,径至凤集,蹂践我疆土,要求我财货,驱虏我人民。
田遂转战而官军不知,李寔固守而戎帅不救,未几而势穷力屈,凤集陷矣。
潘福以大将守关者也,不施一矢,而仓皇以溃。
郭正孙路帅守城者也,不画一筹,而流落以死。
溃卒反戈,鞑寇乘间,而梁洋又陷矣。
凤集不守,天水必无以自存,汉中既陷,同、庆必难以自保。
所可重惜者,沔阳有复岭重关之胜,曩时兀术以百万之师,阨于分番迭射而不得进,今过之如履平地。
西和有因山为城之固,前日鞑人以方张之势,困于长枪短箭而不得逞,今拔之如振槁叶。
益昌有连云危栈之险,往日巴提控以轻骑窥蜀,仅至大安,只轮不返,今自利而阆,自阆而果,长驱深入,若践无人之境。
有险不备,而谓险不足守,有兵不战,而谓兵不足用。
大将先退近郊,而竟不免于溃,诸大司先具舟楫,而卒不免于奔。
穷六十郡之地,遍科失估,又督步运于成都,督舟运于沿流而终不免于乏食,寇贼有吮血割肌之惨,官吏有剥肤及髓之酷。
吁,尚忍言哉!
尝观祖宗视蜀如在殿角西头,张咏治行优异,真宗遣使,谕曰:「得卿治蜀,朕无西顾忧」。
赵抃自蜀召还,神宗谓曰:「闻卿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龟自随,为政简易,亦称是耶」。
二臣事业,光明俊伟如此,不特赖以安,朝廷亦赖以尊,此无他,任得其人故也。
迩者丁卯之变,程松实当之,则自米仓遁;
己卯之变,董居谊、聂子述实当之,则自剑门遁;
辛卯之变,桂如渊实当之,贼未过险,则浮家之巨舰先下三峡,贼既过险,则倍道之轻车径至合阳
泛论其迹,虽五十步百步,不容相笑。
专诛其心,则如渊之走计已定于半载之前矣,于四蜀奚赖,于朝廷奚益?
此无他,任非其人故也。
今陛下肆颁宸綍,易置帅垣,固公论之所共庆。
然受任于败将之手,人实难之。
必申严纪律,使四大将守禦之兵畏我而不畏贼,必招集流离,使十数州豪杰之士归我而不归贼。
此外阃事,今之用蜀者当任其责。
必朝奏暮下,而后帅司之赏罚足以使人,必言听计从而后帅司之号令足以使人服。
此朝廷事,陛下与大臣当加之意。
若夫预储帅才以备异日之用,则臣愿陛下以昔之得者为法,以今之得如渊者为戒,则全蜀幸甚,天下亦幸甚。
轮对状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八○
臣洪惟陛下以天纵之资,进日新之德,嗣膺大宝,于今十年。
灾异荐臻,事变迭作,抚左则右动,镂前则后起,亦艰乎为力矣。
而上赖祖宗二百年之积累,宁皇三十年之忧勤,恭圣仁烈皇太后九年之保佑,克自抑畏,不敢遑宁,用能易危为安,转祸为福。
如郁攸肆虐,彗星示象,天心若震怒矣,今雨旸时若,则在天已有助顺之实。
连岁大水,往岁又旱,民生若憔悴矣,今秋稼告成,则在人复有熙然之理。
内而寇盗,昔也猖獗,而今也妥安;
外而戎夷,昔也凭陵,而今也帖息。
此正否而泰、剥而复之时也。
臣滥当轮对,再获瞻望清光,顾何以为陛下献?
虽然,窃有言焉。
臣尝读《孟子》,见其有曰:「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
又曰:「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傲,是自求祸也」。
盖「及」云者,当其可之谓也,过是则无及矣。
同是闲暇也,及其时而明其政刑,则大国有必畏之势;
及其时而般乐怠傲,则在己有自求之祸。
举措一差,祸福随异,可不畏哉!
今边境暂宁,妖气暂弭,而隐然犹为吾国家之大患者,鞑也。
迩者庙堂先事而虑,介使触机而应,于以息兵端于未动,销事变于方萌。
由中及外,咸谓吾君吾相轸念及此,自今可保无虑矣,而臣犹以为未也。
臣尝精思熟虑,察往知来,妄谓鞑之情有不可测者二、有深可虑者一。
契丹自改建国号以来,连岁骚动,至景德初元,举国来寇,直抵澶渊
真宗决策亲征,射杀挞览,而和议始决。
是见吾中国之不可犯而后和也。
金虏自得志中国之后,残灵虐焰,勃乎其不可禦。
高宗匹马渡江,艰难立国。
逮分遣诸将,屡以捷闻,而和议始定。
是知吾中国之不可轻而后和也。
曩岁鞑扰川蜀,突过均、襄,犹虎兕出柙,吾未尝敢婴其前也。
决战唐、邓,围困汴京,犹螳螂捕蝉,吾未尝敢袭其后也。
无故遣一介使,掉三寸舌于我,曷为来哉,其不可测一也。
景德初契丹也,岁币约三十万。
至庆历中重兵压境,复遣使求关南地,我仁宗富弼报聘,虽以死力争,仅塞其割地求婚之请,而岁币则不容不增也。
绍兴之和金虏也,以徽庙梓宫未复,显仁皇太后未归,吾中国屈也甚矣。
河南之地未割,兀术之师已来,自是屡战屡和,至逆亮败盟,临江送死,虏气大沮。
虽名称少易,而岁币则不能痛减也。
今鞑使之来,其为说甚简且易,未尝过有邀索也,其为词甚卑且逊,未尝妄自矜大也。
虽云鞑使,而实非真鞑也。
虽致鞑之书,而且谓书不足据也。
国书如彼,而专对如此其然,岂其然乎?
其不可测二也。
岁在丁亥,鞑尝遣两金牌议和矣,一至西和州,一至秦家坝。
制司以状闻于朝,继承密委,欲正其名曰通好。
夫有争而后有和,吾与鞑未尝争也,不曰讲和而曰通好,可谓名正言顺矣。
然讲和也,通好也,皆吾中国婉为之词,而鞑之意则不尔也。
观其金牌所载,自谓为天所锡,狂僣殊甚,总其大略,蔽以一言,盖欲臣妾我也,欲使吾国中尽行投拜也。
尝闻鞑之并吞诸国也,不有其土地,不征其税赋,惟许其投拜而已。
其不投拜者,举无噍类也。
既投拜矣,视之若其家然,倏往忽来,必听其驱役,不容拒也。
夫汉以和亲结匈奴,所屈者和亲而已。
国朝以岁币啖二虏,所费者岁币而已。
今鞑之情既不可测,万一移其所以用之它国者用于我,我其何以待之?
此深可虑者一也。
臣之为是说也,非谓鞑之使不可遣也,鞑之使当遣,而鞑之和未可恃也。
鞑之和未可恃,则臣前所谓明其政刑者,不可缓也。
且夫惟辟作威,惟辟作福,政刑当自上出也。
陛下既终礼制,犹服通丧,恭诣几筵,必有定日,固无所谓般乐矣。
一号令之出,国体所关,一政教之施,风化所系,亦尝少关圣虑审其当否乎?
陛下日御经筵,讲论经史,退居闲燕,游戏翰墨,固无所谓怠傲矣。
官刑所以儆有位,八柄所以驭群臣,亦尝断自圣意,见之施行。
朝廷之上,四方之所视效也,今精忠体国者无几,而托公营私者肩相摩也,慷慨任事者无几,而蹈常习故者踵相接也。
节俭正直,有愧古诗之称;
嬉乐宴游,至形月牍之奏。
是政刑不明于朝廷也。
监司郡守,郡县之所恃以为安也。
今苞苴之贡不绝于中都,是媚上之习未除也;
估籍之令屡闻于田里,是剥下之风未革也。
寡廉鲜耻者不足怪,以声名自居以循良见称者不能免也。
遐方偏垒不足问,号为通都辅郡者不能尽无也。
是政刑不明于郡县也。
将帅军旅,边鄙之所恃以为固也。
今粮孔艰,师不宿饱。
设若寇至,何以为守?
老弱相半,艺不素习,卒然遇敌,何以为战?
将帅酣豢富贵,多养安于平居无事之时,士卒困苦饥穷,每疾视于仓卒有警之日。
是政刑不明于边鄙也。
庆历中仁宗锐意求治,任范仲淹、富,每进见责以太平,既又开天章阁召对赐坐,凡所条奏,悉见施行。
卒之西北二边,皆弭耳听命,亦见吾中国有政,知吾中国有人故耳。
陛下欲明政刑于朝廷,臣请以是为法。
绍兴中高宗笃意民事,尝谕宰执曰:「监司郡守,若能奉职,宜加擢用。
若不恤民奉法,郡守监司按劾,监司令御史弹劾。
如此,则上下有纪纲,不至委靡」。
大哉王言,真国家之福,生灵之幸也。
陛下欲明政刑于郡县,臣请以是为法。
淳熙中孝宗刻意武备,讲屯田以周其防托,明阵法以一其号令,守边则欲重其选,择将则欲澄其源。
持身甚廉,如王友直,如吴挺,必加旌异;
蠹坏军政,如秦琪,必加斥绝。
虏不敢南牧,实自是基之。
陛下欲明政刑于边鄙,臣请以是为法。
上而朝廷,次而郡县,又次而边鄙,乘此闲暇之际,亟为经久之谋。
幸外患之未萌,思内治之当举,有忧勤而无般乐,有谨畏而无怠傲,有趋事赴功之实,而无玩岁愒日之忧。
纪纲森严,法度峻整,行之以坚决,持之以悠久,虽以此平定中原,混一区宇可也。
鞑之和不和,岂足为吾休戚哉?
往者庚寅之秋,逆全跋扈,朝廷畀之以高爵,啖之以厚利,又欲遣列卫之臣御命而往。
臣于是时,适当转对,妄谓徇人而有自弱之势,不若立我而为自强之道,力陈三策,上渎四聪。
既而贼计逆萌,王师顺动,新塘之捷,自强之明验也。
今鞑与金虽有异势,而朝廷遣使则同此一机,臣为陛下谋,亦同此一理。
千虑之愚,或有一得,惟陛下察焉。
臣不胜拳拳。
论天变可畏人事当修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一
臣昨尝妄谓厥今要务,莫急于边防,相距秋风,已无多日。
今秋风至矣,验之天象,太白经天,流星昼陨,又流星出牛宿,占皆为兵,甚至流血千里,无非昭示其警戒之意。
天变见于上,人事可不修于下乎?
而求之今日,窃有大可忧者。
淮西所主在和,其和也未足恃;
京西淮东所谋在战,其战也未可保;
沿江正副所重在守,其守也未必固。
蔡、息之师,忽尔歛去,徐、邳之寇,翻然退休。
或谓倴盏实为之,此和之小验也,然狼子野心,变诈百出,先之以小信,安知无大不信者踵乎其后?
就使边将委顺,而虏酋之命掩至,则顺必变而为逆。
介使虽通,而乖争之议或起,则同必转而为异。
北向之师,此不以邹伸之未回而止,则南牧之事,彼岂以王楫既回而息?
臣故谓其和未足恃者,此也。
汴京退走,而我师之雄胆已丧,徐、邳再陷,而我师之畏心愈甚。
御失其道,狙诈作敌,势实使之。
郭贼以唐叛,出数郡之兵而不能克,王贼以宿叛,合一路之力而不能讨。
大敌未动,先期已困,小寇弗戢,后效奚观?
范方倚李伯渊为腹心,不思养虎以遗患;
赵葵亦置夏全于肘腋,不虞饱鹰之飏去。
边尘未起,而锐气已馁,兵刃未接,而败證已具。
臣故谓其战未可保者,此也。
长江之险,固天所以限南北,然有其人,则因风纵燎,足以成赤壁之胜,无其人,则举帆直指,得以墟建业之地。
今沿江之重镇有二:在武昌张元简金陵陈韡也。
元简志大而谋疏,谈辩风生,若可属大事者。
然往岁王楫之来,道过其境,囊封论奏,无一字得实。
他人不足问也,元简身为阃帅,居料敌制胜之地,三军之胜负,两国之强弱系焉。
使大敌在前,而耳目昏塞如此,岂不误事?
任重而力小,茅山之捷,诚若有起人意者,然承累政蠹弊之馀,司存之积、战守之具,荡然一空。
曩者寇贼犯淮,方且控告庙堂,抽回戍卒,抽回战舰,窘状毕见,手足俱露。
万一藩篱或抉,门户何恃?
臣故谓其守未必固者,此也。
外之所以为和,所以为战,所以为守者如此,而一二大臣犹袭故蹈常,恬然不以为意,譬如驾巨舰于洪涛之中,一不举,而听其势之自如,亦土具甚矣。
陛下愤四方之多虞,思万几之当理,并建二相,凡在政府者,皆以序迁,岂徒以示恩宠哉?
待之也厚,则望之也深,任之也隆,则责之也重。
而旷日不闻于实政,连旬徒事于虚文,此何等时,陛下所以擢任者何意,而因循茍且,虚度岁月,视曩昔又甚焉。
设若边庭有警,甲兵之问,日至庙堂,特见计无所出,案吏奉行文书,不过飞一纸密劄,令用心堤备,不得纵容一人一骑过界耳。
缪司言责,窃观当今事势,外有可忧之形,内无可恃之实,傥弗以告,是之谓欺。
伏望陛下念天变之可畏,思人事之当脩,询问两府大臣,何道而可以致夷夏之相安,何策而可以底内外之无患?
礼文揖逊,有无可以却胡骑?
若犹未也,盍亦速图其所甚急?
安坐拱默,有无可以强国势?
若犹未也,盍亦力行其所不逮?
陛下毋谓鞑居草地,距中原凡几何里,其归也未必出,其出也未容久。
若此虏一动,则人心摇矣。
毋谓二相并命,足以股肱帝室,国是必由此而定,治效必由此而著。
若此心不协,则万事隳矣。
臣之所言者,社稷之大计也,愿陛下留神。
〔贴黄〕臣窃惟陛下往者亲揽万机,选任一相,天下拭目以观惟新之化,此一机也。
然有更化之名,无更化之实,故治日以少,乱日以多。
迩者九重深恩,二相并建,天下倾耳以听协成之政,此又一机也。
必痛惩既往之失,恪谨方来之图,而后乱日以消,治日以长。
愿陛下与二三大臣谨之重之。
时哉不可失,此事不容再坏也。
伏乞睿照。
又,臣窃见今日将帅不和,而多有相图相陷之意;
士卒不轨,而且有相扇相习之风。
内不自靖,何以禦敌?
朝廷不明赏罚,何以御下?
转危为安,易乱为治,是在庙堂区处耳。
然非同志合谋,未足以集事也。
并乞睿照。
论天下事势之可虑可幸及所当勉者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一
臣窃妄谓厥今天下有可虑者三,有可幸者二,有所当勉者一。
金虏垂亡,弃去巢穴,百年不得已之赂,一旦绝之,国论壮矣。
然断蛇不殊,困兽犹斗,边戍未撤,粮运孔艰,彼之残喘日苏,我之事力日困。
万一俯首强鞑,求偿于我,迩岁梁、洋之变,蕲、黄之扰,馀毒犹在,其可虑一也。
鞑酋崛起,异类相吞,朝家不共戴天之恨,若将假手焉,国愤伸矣。
然两虎共斗,卞术莫施,一敌未亡,一敌已炽。
淮上借舟,有难塞之请,关表突骑,有难遏之势。
万一得志中土,与我为邻,视景德之契丹、建炎之女真,亦奚以异?
其可虑二也。
山东归附,趋顺舍逆,祖宗版籍之旧,谈笑得之,国势张矣。
然狼心难保,鹰饱则飏,御得其道,狙诈作使,御失其道,狙诈作敌。
万一绦笼不足以止其奋,衔勒不足以戢其暴,则跳梁之势、乖异之谋,近在肘腋。
其可虑三也。
夫是三者虽未有显然目前之变,而实有隐然意外之忧。
制治未乱,保邦未危,朝廷其何恃以为重耶?
自昔国家理乱,每关乎天意之从违。
艺祖受天明命,奄有寰海,圣圣相继,简在帝心,虽厄运中遭,而大业遄复。
陛下纂承丕绪,于今五年,洪水横流,暴风为沴,变若异矣。
引咎自省之实既著,反灾为祥之理自彰,南郊肇禋,景星炳焕,以此见天心仁爱陛下,警之戒之,又从而眷顾之。
《易》之《大有》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此一可幸也。
自昔国家安危,每系乎人心之向背,本朝以仁立国,以不嗜杀人为一天下之规,德泽旁流,沦肌浃髓,故虽屡经大变,而民心不摇。
南渡以来,百有馀岁,养兵之费用愈夥,取民之名色愈繁,势几极矣。
陛下肆赦之旨才下,蠲逋之令继颁,倾耳德音,举手加额,以此见人心爱戴陛下,可生可杀,而不可使为乱。
孟子曰:「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
此二可幸也。
由前三者而观其可虑如彼,由后二者而观其可幸如此,进言于陛下而曰如是,亦足以已矣,不几于谀陛下乎!
夫天难谌,命靡常,则天心未足恃;
民罔常怀,怀于有仁,则人心未可恃。
此在陛下尽君道而已。
夫所谓君道如之何其尽也?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一日二日万几,固不容以一端计。
而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则断可以一理求。
心术念虑之微,而罔敢不正,则施之于事无不正矣。
暗室屋漏之隐,而罔或不谨,则见之于外无不谨矣。
陛下英姿天纵,盛德日新,其于斯道,固讲明有素。
然圣化之成,本乎常久,躬行之实,初无上法。
由格物致知,充而至于治国平天下。
《大学》之道,君道之本也,陛下固熟知之矣。
然必朝思夕惟,而后为尽君道,由正心正朝廷,极而至于远近莫敢不一于正。
董仲舒之说,君道之要也。
陛下固优为之矣,然必终始如一,而后为尽君道。
君道以务学为先,陛下延进儒臣,日侍经幄,虽尧舜之稽古、高宗之师古,何以远过?
讲说讨论之馀,亦尝体之于身,验之于心矣乎?
若犹未也,是务学之道未尽也。
君道以听言为急,陛下广开言路,日览奏篇,虽汉高帝之从谏、唐太宗之导人使谏,未足与比。
犯颜逆耳之后,亦尝痛自檃括,见之施行矣乎?
若犹未也,是听言之道未尽也。
业业致孝,必如舜而后尽事亲之道,翼翼小心,必如文王而后尽事天之道。
思天下之溺,必如禹而后尽忧民之道;
立贤无方,必如汤而后尽用贤之道。
泛而言之,吏称职,民安业,而后理内之道尽;
车马修,器械备,而后理外之道尽。
条章品目,虽纷然不齐,而端本澄源,实自陛下一身始。
此所当勉者一也。
陛下而能尽是道也,则天心眷于上,人心应于下,道德之威日彊,仁义之效日著,有所弗为,为无不成,而何三事之足忧?
陛下而或不能尽是道也,则天心久而释,人情久而怠,法度渐弛,纪纲渐废,有所弗动,动辄龃龉,而非特三变之可虑。
臣一介疏贱,从下国来,未知朝廷事体,惟以耳目见闻之陋,肝胆披沥之素,稽诸往古,揆之方今,僭为陛下陈之。
陛下傥加之意焉,持之以有始有卒,戒之以无怠无荒,日新而至于又新,不息而至于悠久,如是而家不齐、国不治、天下不平、四夷不宾,臣未之闻也。
虽然,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天下至大也,万几至繁也,秉本执要,固在人主;
辅赞弥缝,当在大臣。
自古论治,未有不以君臣并言者。
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
《书》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
盖天下事每患乎以易心临之,茍以为易,难将至矣,茍以为难,易斯至矣。
如知为君之难也,则无轻民事,无安厥位,乾乾终日,尽其所以为君之道,有一弗尽,则此心弗遑,而君德修矣。
如知为臣之不易也,则乃心王室,任重天下,战战临渊,尽其所以为臣之道,有一弗尽,则此念弗置,而臣职举矣。
虞廷之赓歌有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此言君明臣良,则举天下事皆得其安者也。
又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此言君失之丛脞,臣失之懈惰,则举天下事未有不堕废者也。
臣不量愚陋,并诵此以为献,惟陛下与二三大臣实图之。
天下幸甚。
论蜀中守禦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一
臣窃惟蜀之有关外四州,犹朝廷之有四蜀也。
蜀据上流,有四蜀而后朝廷重;
四州介在关表,有四州而后蜀重。
臣蜀人也,三仕剑外,伏见四州有合措置者,敢因对扬之顷,为陛下陈之。
其一曰复家计寨之旧,其二曰增忠勇军之额。
家计寨复,则老幼有保众之地而人心安;
忠勇军增,则州郡有守禦之备而人心固。
蜀之形势以三关为险,隶于梁曰武休,隶于沔曰仙人,曰七方,而所谓阶、成、岷、凤者,越乎三关之外。
今虽创天水为军,而实则前日成州之一县也。
四州之有家计寨,曩时吴玠实为之,岷曰仇池,凤曰秋防原,阶曰杨家崖,成曰董家山,是四者皆有险可恃,有泉可饮,又为之粮以食,为之屋以居,无事则寓于州,有事则归于寨。
绍兴以来,遵守不易,七十馀载矣。
曦变之后,此寨因废,本路帅臣惧其无以守也,力请于朝,而城筑之议遂起。
故岷有城,凤有城,河池亦有城,岷凤之城是也。
河池杀金平二十里,咫尺天险,而亦城之。
其城也,又随筑随毁,则徒费耳。
虽然,此往事无以议为也。
臣独以为州既有城,而山遂无寨,则城之所容者少,民之所聚者众,是一城之外,皆无驻足之地耳。
万一有警,不死于兵戈,则毙于道路矣。
有城以禦寇,又有寨以保民,则军民两利而人心自安,官司顾何惜而不为哉?
蜀之守禦,以四大将为要。
仙人之外,曰成,曰天水,沔戎司主之。
七方之外,曰阶,曰岷,利副司主之。
武休之外,曰凤集,兴元戎司主之。
金戎司则又各为一隅,密迩商虢,蔽捍梁洋者也。
官军之外,而有土兵,初以陕西弓箭手法籍民丁为之,关外曰忠勇,梁洋曰义士,金州曰保胜,其与京西之保捷,大率相类。
可以攻,可以战,以之而守,尤效死弗去。
盖有屋庐田业以系其志,有妻子骨肉以坚其心,其势不尽力不止也。
臣往岁以犒军至西和,见其人品强劲,技艺骁勇,问其所管,仅一千四百馀人。
此大郡也,而其数止此,阶、成、凤可知也。
关外之产,赋轻而役重,民之愿为兵也,非以免赋,盖以免役也。
夫赋轻,则官之所蠲者少,役重,则民之所利者多。
傥能因其俗而行之,为之以渐,持之以久,则边戍可减,生券可罢。
古者寓兵于农之意,不过如此。
戎司有官军以捍敌,州郡有兵民以捍城,则声势益强,而人心自固,官司亦何惮而不为哉?
厥今强寇远去,残虏仅苏,当外患帖息之时,正内治修明之日。
原堡之增筑,戍卒之还屯,民生之劳徕安定,任蜀之寄者亦次第施行矣。
如臣所建二议,势若缓而实急,虽无一时可见之功,而实有异日久安之势。
推而广之,沿边之地荒废尚多,若募民垦耕,计口分授,蠲其租赋,藉以禦边,专意力行,厥效自著。
凡臣所论,大率为守蜀计也,若夫用蜀以卷三秦,用蜀以图中原,则有汉高帝、诸葛亮旧规在。
惟陛下择而行之。
金城守禦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一
臣至愚极陋,顷叨误渥,滥守金城,窃见金之为郡,最系极边,上津一带,紧与商虢为邻,西城汉阴,距长安不数百里。
郡之所仰以为根本者,城也,而城不足恃。
又所赖以为藩篱者,关隘也,而关隘亦不足多恃。
盖金尝有城矣,城之外又有堤焉以捍水,城方而小,堤顺而长,各不相关涉也。
迩岁帅臣有城筑之请,朝廷下城筑之令,一时任事者心乎欲速,不暇审思。
由东而北,因堤以增筑,而堤之上可以阶而升,由西而南饬旧以为新,而新城之创修,仅与堤接。
故城之形如舟焉,如带焉,首尾不相应,而其中受敌最为要害,故曰不足恃。
金之关隘,守以官军,杂以土豪,星分棋布,非不周密也。
戎司所管,仅八千馀兵耳,在寨者十之六,在边者十之四,递叠更戍,而土豪则于近边之地役之。
夫以千馀里之边封,七十馀处之关隘,而仅守之以数千之兵,能保其无虞乎?
故曰不足多恃。
然则如之何?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此言地虽有险,而所以保其险者人也。
军民杂处,每有纷争之患。
若军民协一,则斯有可用之势。
嘉定己卯,虏人从间道入寇,踰鹘岭,破上津,抵蜀口,土豪全绍飞战之于前,统制张信击之于后,虏未出境,而两相忌嫉,内自交攻,绍飞不旋踵死,而官军之归寨者半沉于河,遂起大狱,此近事也。
往岁之,鞑兵至长安,又至商洛县,残虏之奔迸于境上者踵相接也。
臣与权都统彦深轸前弊,同为榜墨戒谕军民,明夫守禦之方,晓以利害之实,使之并力防遏,互相救援,从则有赏,违则有罚,谋议既定,人心颇安。
使后之主兵者皆如彦也,是固可与共国事也。
万有一不然,平居冰炭之不侔,则缓急胡越之相视,兵自为兵,民自为民,其害将有不可胜言者。
臣尝精思熟虑,窃见沔阳虽为次边,最号冲要,守以季总,尝假之以节制军马之名,继以田克,悉又畀之以制司参议之职。
朝廷规画,意盖有在。
傥能推夫用之于沔者以施之于金,将见臂指一身,军民一体,有和协辑睦之实,无乖争违异之虞。
以守则固,以战则胜。
其于边防利害,实非小补。
执政无定见侍从多私情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一
臣不识忌讳,私窃妄谓今天下未有久安之势,而士大夫皆有幸安之心。
此风不革,危亡之祸至矣,鞑之侵犯吾中国,已几十年。
丁亥之变,至阶、文而反,三关尚无恙也,蜀以东未有警也。
辛卯之变,西下大安,破利、阆,东践金、房,过襄、汉,事势已不能堪矣。
然金犹未亡,鞑特假道于我,志在金,不在我也,今三边皆与我为邻,无金以牵掣其肘,无黄河、潼关以限隔其势。
先之以和,和未定而挑之以战,一变也。
继之以战,战不利而接之以和,再变也。
臣谓和不足恃,战未可保,当以守备为急。
凡所论奏,必切切然及之。
朝廷但见目前之无虞,而不知意外之可虑,是以虚度岁月,虽变故遝来,而犹不之悟也。
今日事势,非曩时比矣。
蜀国之喉襟也,虏若得志,蚕食殆尽,然后顺流而东,则建瓴其势矣。
荆襄国之腰腹也,虏若掩至,以轻兵缀城垒,重兵瞰江面,则常蛇中断矣,其于两淮也亦然。
此岂可以丁亥之抄掠、辛卯之经过,谓其倏来,无足多虑也哉!
陛下一念通天,露香精祷,每论及边事,必动容易色,圣心焦劳,可谓至矣。
宰执虽虚怀而无定见,侍从虽建议而多私情,以无定见之规模,听多私情之论议,无怪乎外患日滋,内势日弱,而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也。
宰执以论道经邦为职者也,谓宜把握天下大势,使一令之出,一政之施,人心于焉感动,士气于焉奋发。
今朝以为然,暮忽以为不然,始以为可,俄复以为不可,群然聚议,莫知适从。
卒之贤否混殽,用舍倒置,经国若此,何以排大难,建大业哉!
侍从以论思献纳为事者也,正宜主持天下公论,使一议之建、一策之行,朝廷恃以尊安,天下闻而悦服。
今乘机荐引,率多亲戚故旧之私,随事献替,每有党同伐异之意。
高谈正理,满腹私情,卒之似足以乱真,邪足以夺正,谋国若此,何以安国家利社稷哉!
不特此也,四郊多垒,甲兵之闻日至庙堂,此何时也,而盛驺从之集燕乐于天府者有之,辍湖山之游献酬于公宇者有之。
彼贼之狡谋,固已视吾中国衣冠为几上肉,排墙之祸作矣,而如彼泉流,沦胥以败,犹恬然不以动其心,曾谓中国有人乎?
天若祚宋,使兀术褫魄于金平,逆亮游魂于采石,此固万世宗社之洪福,四海生灵之公愿。
然天意莫测,人事当修,非宰执定其规模,侍从公其论议,群有司百执事孜孜然以忧国为志,臣未见其可也。
今日之事急矣,臣不敢援引古今,藻绘章句,直书其所欲言者以进,且不避形迹,不顾利害,盖欲转移士大夫茍安之习,相与扶颠持危,使天下大器泰山其安而已。
词拙而情真,惟陛下省察。
论致人才制国用疏 宋 · 李鸣复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九、《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一
臣近者获观右丞相乔行简累陈奏劄,殊切事情,备鞑者十有五,目前所见者八,关于纪纲者一,切于近忧者三。
谓功赏须当速行,谓兵屯更当增创。
措置米禁,于以实边备;
团结保伍,于以捍外寇。
明久任之制,则有言;
重考察之法,则有言。
以至合江淮为一,或开宣幕,或命督视,此尤关系之最大者,使一一见之施行,转弱为强,易危为安,特一反掌之易耳。
然臣撮其大要思之,复有所当讲明者二焉:盖举事而无其人,则事未必济,办事而无其财,则事未必成。
进退人才,宰相职也。
通制国用,亦宰相事也。
为相者能于是焉加意,则如前所论,皆可次第而举,不但著之空言矣。
不然,臣犹未保其往也。
且修车马,备器械,边庭急务也,任非其人,则曰曩虽出征,未尝失一人一骑也;
曩虽骤退,未尝亡一矢一镞也。
绐言以相欺,而朝廷亦莫能诘矣。
实关隘,歭糗粮,边境重事也,任非其人,则曰某处已遣戍矣,不忧其难守也,某处已馈运矣,不虞其不足矣。
大言以相诳,而朝廷亦莫可谁何矣。
昔之谋帅者,必储才以为缓急之代,今亡矣,成败寄之一人耳。
昔之禦边者,必择才以任牧守之寄,今亡矣,可否决之专阃耳。
天下本无事也,自斯人猖狂妄作,经营分表,而国中始不静矣。
天下本无变也,自斯人互相疾视,激起事端,而境内始多故矣。
五大在边,动辄牵掣,而欲举行连章累牍之所陈,能使之捷如吾意乎?
臣故谓举事而无其人,则事未必济,正虑此也。
国家财用,养兵之费居多。
虑淮交之太贱也,给以京楮,楮印而不已,亦将为淮交矣。
虑湖会之太轻也,易以京楮,楮用而无节,亦将为湖会矣。
古人制国用,必量入以为出。
今生之者寡,食之者众,未尝制也。
古者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今仓廪俱竭,府库悉空,未尝蓄也。
岁岁营缮,有损而无益,如漕司科降数百万,见之狱案,秪以饱官吏之溪壑,他可知矣。
岁岁和籴,多出而少收,如虞一飞关出四百五十万,身在囹圄,竟不许有司鞫勘,他可想矣。
奸弊日滋,公私赤立,而欲悉行连章累牍之所奏,果能使之百废具举乎?
臣故谓办事而无其财,则事未必成,又虑此也。
易帅于临敌之时,兵家所忌,然帅才不可不储也。
足国于多事之日,智者所难,然国用不可不制也。
或曰:人才之难,从古所病,试加搜索,谁可属大事者?
嗟夫!
何代不生才,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患不求耳。
韩信跨下一殍夫耳,因萧何而奋;
诸葛亮隆中一野叟耳,遇先主而起。
张、韩、刘、岳曷尝借之异代,而自足以致中兴之业,曾谓举目无人,而遂听其自为骄肆乎?
或曰国计之办,尤今所难,曩尝集议,孰为策之良者?
嗟夫!
生财有大道,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常足矣。
文帝崇节俭,得绛灌佐之,而海内富。
武帝好征伐,有卫霍蠹之,而海内虚。
炎、绍、乾、淳岂专仰之楮券,而自足以给一时之用,果谓抟手无策,而遂听其自为颓坏乎?
故必搜罗人才,使之足以供器使,而后臂指运动,无施而不宜。
通制国用,使之足以济事功,而后血气周流,无往而不遂。
奏篇之所议者数十端,而臣独以二事撮其机要,臣非过为异论也。
数十端者,有司之职,二事者宰相之当务也。
为相而能务其所当务,则执要可以御众,执简可以御繁,而天下无不治矣。
言之狂愚,惟陛下加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