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承使轺荣上，小次番城，遂得瞻望扬休山立于前后，积二十年欠焉未满之心，至是厌足于一旦，何其幸且荣哉！开藩已许久，教条宽大，如云收雨霁，皎月行空，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爬搔抚摩，兴起人心，甚而山巅水涯，一水一石，扶持封植，一日必用其力。云居名刹，不以某愚不肖，特颁台翰，申之公檄，举而与之。某病甚不能为，敢不自勉，仰副判府作新教法之盛心！第五七年来，国家閒暇，庙堂清明，虽穷山小刹皆出于堂除省差，云居、荐福亦或不免。今勉遵使命，冒昧领事，脱或妄一男子手持幅纸，自东而来，某将置身何地！某出入丛林三十年，断断无他技，惟辞受进退不敢苟而已矣。冒然而往，油然而逝，亦非判府所以更张之本意也。今之为住山人者，取舍多出于郡侯私心之好恶，其人品、其参学、其履践、其出处悉置而不问。所以列刹相望，多看不上眼。隆老虽少年，而标致差不俗，住山七八年，未见显过。求可语僧于庐山之南，如隆者未多得。使命既颁，必已引去，判府不以某言为谬，急走伍伯呼之使来。眼高识明，可否当得于眉睫，授之公帖，使之再任，乃见为法择人之意。住山不必问久近，非其人，去之当不俟终日；得其人，甚久庸何伤！某挈来荐福，柳已生肘，诸公贵人不以其久而厌弃之也。庠老不由介绍而辱特达之知，不敢自外造化，欲乞指挥知事差二仆一轿，僧行或各一人，到即戒道，盖庠老不可徒行也。某行年五十有七，四肢百骸节节皆受病之地，非晚问医庐山，首当纳谒阼阶之下。

昔者行李未出番时，旷日弥旬，虽不瞻望，未觉相别之久。东入修门，曾日月几何，而离忧纷来，已若岁月甚久者，何为其然也？清才雅望不置之石渠东观，亦盍在道山蓬莱间，分教天子之泮，士论未厌。岂天下第一学校，聚天下第一人物，镇之者非天下第一名流不可为？由是而翔天朝，由是而升台阁，诸公衮衮皆然也。令弟提举厌弃盛世于功名猎猎方起之时，极为世道惜。谢君直归自长沙，与言其惜与某同，凡为世道忧者皆然，又岂止某与君直而已哉！某四月初右臂微痛，至八月不愈，误服史生草药，死而复活。年去眩甚，便死已迟，甚惜此药赞决之不勇也。某自别后意绪极无赖，不切语言亦有不得已而发者，谩录数篇求指教。到京后诗文必多，亦可已以赐教乎？久欲具幅纸致不相忘之意，坐病至今。相与甚深，必恕皋缓。

去年冬，闻受命于朝，为番大夫。番之士民憔悴于虐政，闻岂弟父母之来，室家炷香以待，某独未以为然。一老在洪，傍无密侍，未信其来也。痴坐山中，水攻其外，孤闷幽忧，半语不挂人间事。客有告者曰：「令君来矣。候吏已回，迓吏且行矣」。某闻而喜曰：一老庶几康健欤，何以许令君来也！区区之喜在彼而不在此，是岂易与凡子道哉！得百里而君之，拯民于水火，救民于沟壑，奉祖之道宁有大于此？区区所以为判县喜者又在此而不在彼也。东湖去城仅隔一关，舟驭西来，当于我乎馆，已扫拭竹下，以侍前驱，横撞大钟，候迎柳下。行矣有日，何喜如之。

比者一世人品肯为番来。从容亲炙，某为久且教者。畴昔之夜，青灯相向，纵横三千字，又得优游餍饫，馀味宛转齿牙胸臆间，如稻麻谷粟，无一语不切当时之大病、天下之大计，而探赜索隐，发明圣经言外之意，有老师宿儒议论所不到者。有本者如是夫！近时场屋之文华而不实，如插花舞女，其葩华艳丽非不易入眼也，而于用乎何有！学而不适于用，虽文亦奚以为？此某所以于延英大对拳拳服膺而弗忘也。留衣为别，此意古甚，某非其人，何以称之！游象山，登鹅湖，诸老讲学之盛也，想烱然心目。闻朱、陆之论，和而不同，求归于是而已，而二家学者遂挟为争端，相视如秦越，如水火，可笑也。能不惜一臂之力，为破其藩篱乎？某数年前尝赋绝句寄鹅湖山长，曰：「牛头向北马头南，末学纷纷转不堪。放得自家天地阔，方知朱陆是同参」。因笔谩求印可。还治果何日？修途跋涉，天寒岁晚，可以休息神观矣。

畴昔之夜拔关来访，放言高论，眼无凡子，山鬼百怪奔走辟易，谓自有此山来未有此客也。日暮津亭之别，冉冉两年，世故苍黄，变化无定姿，庐山高自若耳。某比舟泊星湾，既不见郡侯，遂不敢纳谒，如负大欠。虽然，雪溪之舟径造安道，则风味斩矣。谢君泽出近诗及别帖，语甚奇峭，所自出者异乎人也。月夕后领赐书，慰藉劳问之意甚至，何以得之！闻令嗣用可文思浩浩，如川之方增，文章印遂有所付。有子如此，斯可言万事足矣。某番中之缘未尽，尚此少留。眩病迫逐而不赦，生老病死，符到奉行，无可为监丞道。

昔者使轺西上，某与邦人士奔走攀违阁山之下，夕阳荒草，满地皆离思，而冬暖于春，霁色满道，黄发皤皤，二老面有孺子色，安车夷犹，精神閒暇，真上界天人下阅人世。邦人啧啧聚观，谓异时明使者朝天而东、易节而西者，固多见之矣；使星、寿星，光辉相激射，如此盛事，未之见也。比日台候何如？侍郎存于心者实学，修于身者实行，及于物者实政。令修庭户，数月之间，民自得于湖山千里之外，不肃两成，不施而孚，不严而治，于此可以论知行矣。今而后，益信声色之于化民末也。某凭藉馀庇，领众粗安，但不堪衰疾之凭陵。二月初过庐山，求脉严子礼，逾月乃还。甫毕圣节，便是结夏，名为住山人，势不容他出。瞻望道德于前后，秋以为期。未期间，不胜恋慕皈向之至。

比宪兵回，伏蒙颁示台汗及讲义，仰仞侍郎不弃弊帚之盛心。亟令侍僧读而听之，至提起截断处，雅与禅宗合，盖禅之为学亦不过克己、求放心而已，其着力用工处未尝不同也。侍郎肆口而说，皆从本领上流出，非真积力久，能如是乎？近时讲肆多融会先儒旧说，缀缉成章，屋下架屋，看不上眼，无它，其所自出者有欠也。侍郎开物成务之学讲之也明，行之也笃，指示学者，直截劲正，由基之射无不中之的，是岂得于纸上也哉！天地间有此炉韛，有此钳锤，有志圣贤之学者何其幸也！某少也闻之诸老先生，佛氏之学清净寂灭而已，槁木死灰而已，未见其用也。及受其教，读其书，其言有曰：「一物不为炽然作用也」。又曰：「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是本末体用未尝不兼该也。所谓清净寂灭、槁木死灰者，岂非诚言乎！反复赐教，优游餍饫，欣然有会心处，自是而往，知所用力矣。许赐四大字，辱赐颁下，刻之座右，为衲子朝夕游观之助，则侍郎之赐溥矣。

不瞻望道德遂八九年，光华麾节，照映天壤间，功名猎猎极一时之盛。某眩且病，自分槁死江南泽中，不复以寒瘠姓名上彻记史。区区亦曰侍郎出藩入从，相与谋王断国，必极天下之士，眇焉山林之人，而欲旅进旅退于其间，非狂则愚，由是一迹不印阼阶之下。然平时受知诸公贵人，千里对面，其所自挟者，胸中道谊而已。侍郎不弃弊帚，称之于当轴，诵之于诸公，举之于僧之有位者，咄咄不绝口，不贵其迹，岂不亮其胸中所存者乎！比者恭承开大幕府，建小朝廷，平分天子半面旌旗，卧护长江千里天堑，真儒之用无敌于天下，内而中国，外而四夷，所以望于侍郎者极不浅也。领客新亭，举酒北望，青山一发，眇眇愁予，卒魏公未了之伐功，续雍公不世之伟绩，侍郎必有以答中国四夷之望者矣，某何足以知之！三年前致荐福事，借榻西山下，侍郎旌麾出闽，舳舻衔尾，横大江而下，某急呼扁舟趁逐于樵江之上，而拂天旌佩已略昌邑而下吴山矣。未几山泉计使录示《飞㸌夜集》诗，且言朝天在即，某尝和韵致拳拳不相忘之意。其言有曰：「云屯万骑西风急，月漫三边夜柝清」。诗到义丰，侍郎已东上，不知山泉万全中尝为缴呈否。云屯万骑，月漫三边，岂非验在今日乎？番去金陵千馀里，然扁舟顺流而下，亦自不难。东游兴发，安知不忽焉孟进棨戟茸纛之下。

前年冬客长安，曾修馆人之敬，语温气和，春风满座，不知穷冬之有极寒。崖古而高，去天尺五，泰山岩岩之气象见面盎背，瞻之仰之，足以兴起衰懦。一介行李不漫游西湖矣。伯仲名高，镇压一世。柳塘去同野直隔一湖，起敬数十年，始遂既见。「三千里外却逢君」，益信诗人之言果能道人意中事。遵海而南，奉诏而东，光华麾节，照映东南。天方荐瘥，水旱连数十州，和风甘雨乃独泛溢于提封千里之内，䆉稏连云，满地皆秋色，可以观政学，可以论心法，益信天人相去直不能以寸。望修门而东归，踵伯氏之旧辙，天下之士相期甚远，相望甚切也。江心珂、东堂知首座涵养蕴藉，有过人处，而去就极不苟，日长吏退谓之进，与之语，亦官居清华。东城宦游，相从多名僧，议论语笑皆足以传后世，非若今世直以院子相周全也。住院亦何足道哉！苟非其人，直贻山林之愧耳。寺丞试与二僧游，而后知尹公之宅取友必端矣。千里奉记，因而及兹，不自知其僭。

癸卯秋，自临安省晦静翁于旴江，适侍郎亦为翁来，陪侍信宿。翁令不可见矣，见翁所与游，斯可矣。侍郎玉立周行，时某留径山，累起修卿大夫之敬，而或山僧来自坐上，传道台意，谓某病眩不良于行，可以不出，遂不复孟晋，失此一机，不瞻望道德遂二十五年。五七年前，矩斋翁再镇乡郡，今户侍公来访矩翁，又招之到郡斋相聚。未成行而矩翁去，户侍留书语别，且言顷会侍郎于旴江，约同访矩翁，因约某同游西山，而聚散去来，有大不满人意者。然情苟亲矣，虽相望千里，其间不能以寸也。侍郎使节南方，任居南方之半，以诗书礼乐师表南方之诸侯，岭云不飞，海波不摇，此南方之所创见也。一马朝天，当圣天子郊见临雍之时，延礼师儒，讲明治道。侍郎以开物成务之学启迪上心，扫除枝叶，搜抉本根，此又天下士所创见也。铨衡难持，维日已久，守法或失之严，博采或失之泛。自端平至今，凡几更化矣，其间人才消长，治道升降，国势轻重，士论可否，咸有可议者，执经用权，旁搜远取，野无不用之贤，贤无不尽之用，侍郎必有所以荅天下之望矣，甚盛甚休。去年秋临川医僧来番阳，为言在五羊时尝得窃听议论于宾客之后，而槁悴姓名尝娓娓挂齿牙馀论间。侍郎所忧者天下之事，所汲者天下之才，某何人斯，乃上轸台念如此！张魏公用兵西北，时僧僧秀紫芝常参画幕府，杂耕渭上，宽诸道饷馈，实用秀策。侍郎□有魏公事业，□秀有学问，有笔力，有才略，某亲秀三者咸无焉，何以仰称侍郎之记存哉！切伏惟念，趋承甚早，知遇甚深，不侍坐二十五年，不交讯二十年，显晦高下，势分固悬绝，而道谊之在人心，初非显晦高下所能限。某十年江南，柳已生肘，倘未即沦谢，尚能拭目功名之盛，何幸如之。

比辱访，既别之数日，尝纳谒，而徒御已过斛峰。又旬日再纳谒，而车马已发之后。千里之役，数月之别，落而不能面致次舍珍重之请，殆若有欠焉者。风霜岁晚，历江涉淮，行李亦良苦，不如是不足以老其气骨，气骨不老不足以当事任。观江淮之形势，察南北之离合，审古今治乱兴衰之由，必有欣然会心、慨然兴念者。岁晚且留治所乎？抑归幕府乎？度必为裕翁留矣。钟山石城，王、谢、沈、宋风流犹有存者，公退领客步半山，访谢公墩，吊荆公墓田，坐定林庵，酌八功德水，摩娑荆公手栽石上松，端庄劲直；苍然有岁寒色，自一寸而数尺，自数尺而十围，其所养之者必究其说矣。入乎目，著乎心，不可只如司马子长置之于《史记》间也。一笑。

正初还西山，一钩明月，遂退还东湖。舟车来番，不得候迎柳下，愧负不可言。千里来归，侍母友弟，天下至乐宁复有过此者？闭门读书，求圣贤所以传，观古今治乱盛衰之由，察南北消长离合之机，他日举而措之天下，为生民立极，此第一义也。或言架阁胸中所存浩浩不可遏，将决科于六题十二体之间，某以为未必然，或以为必然。比周生来，问之则信然矣。架阁言语文章如春风行空，遇花成花，遇柳成柳，满天地间皆生机活法矣。所谓宏且博者，何假科名而行哉！埋轮絷马，求吾之所大欲如前所云者，岂不伟甚！以文字为功名，以文字名后世，是岂天之所以生架阁之意哉！是岂生民所以望架阁之意哉！蛟峰、致轩咸以为然，而不欲以书道所以然，某恃知心厚甚，故搀言之。察其心不督其过，幸甚。

春初舟泊庐山下，满眼皆故人，不敢独纳谒。过宋而不见元城，可笑。然文气烂然，光燄万丈，与山争长，则未尝不见也。谢君泽、闵益谦自山中回，出唱和诗，极言从游周旋之乐，甚恨不着蹒跚𨁝之人于其间耳。蜀客来，出秋帖，喜甚忘寐。今之言时文者口不挂理学，谈理学者不屑意时文，殊非絜矩之道。府教二学并行而不悖，可以为训矣。某顷游白鹿，同舍可爱敬者惟陈长卿、傅震可二人焉。震可已收笔砚之效，长卿老矣，尚衷甲场屋间。长卿，筱坞先生孙，筱坞尝与晦翁讲席，而受文法于厚斋，官清行古，以贫遣子孙。长卿受之，而老益固，其文行则几于祖矣。石田荒凉，不足以饭，嗣岁得馆于松坡李氏，竭其入，饭几不足也。郡庠廪给有馀地，府教能授之以宾职，推升斗以足之乎？长卿守义甚笃，不求多于造物也。某与长卿别三十年矣，摩捋白髭须，相视而笑。伊川谓才言乞字，便自可羞，某守此戒甚严，今不得已，遂以累长卿矣。府教念之。《醉傲石说》佳甚，益谦所作固顿挫，然傲非难能事，未敢以为然。某病且眩，无意绮语，时有不得已而鸣者，谨录一二求印可。不得面请所以教，欠事欠事。有中峰为地主，有秋山为郡博士，而不能往从之游，欠事又孰有大于此者！一笑。

自顷交讯后，为病所困，日长院静，弛焉一榻上，不复嗣记。三月初归自豫章，无何奇疾又大作，闭户谢客，从事药裹，然亦不免汩汩应酬，孰谓天地间果有闲人哉！摄郡小烦台重，贤者常任天下之劳，欲辞不可，然发政施仁，应律合节，亦可以小试所学也。五七日前日将暮，病小间，倚阑数竹，而台翰忽来，惊喜过望，诗文赐教，尤大过所望。烧灯夜坐，令侍僧读而听之，平易而奇崛，文从字顺，无半语只字戟人喉舌，而诗书道德之味蔼然可掬，夫是之谓天下之至文。近时为古文章者多习怪僻晦涩，如烟昏古画，土蚀篆纹，断阙蒙迷，几不可读，谓不如是不古，可笑。《盘庚》三篇，告殷之顽民，而后世深于学问者或不能解。是时去先王之世不远，义理之泽流注人心，民虽顽，心未尝不古也。世不古，学不古，人心又不古，而言语文字乃欲作古，可哉？东涧近作，比累见之。孔从善昨自涧边来，又以一二嘱从善携以见教。苍老而姿媚，意到理到，虽不为奇峭，而有卓然不可及处，未易与学语言者道也。中峰近过竹边，留数日，极言辨惑释诬，笔端之锋甚锐，人情向背见于别后感不绝口。某谓不如是不足为秋山矣。谢君泽春初入京未还，君直寄某唐律，必有为閤下诵之者，而所寄致轩书亦以某言为不然。昨得讯，将过此，且访虚舟。令嗣舟次柳边即入城，某已扫竹所以待其来，而不吾过也。清惠祗领，而非所望，某望日已参告，推冗复来教之辱，有便尚须陆续奏记。

前年岁晚，行李东向，肯为东湖旬日留，咳唾噫欠皆诗书义理之泽，而功名气宇又溢乎动容周旋之外，与昔之所见于叠山伯仲者，犹酥酪醍醐无二味也。某今年春访蛟峰，省洪氏女兄西山下，盖山谷甥驹父之家，二甥皆吾伊读书，差可爱。曾书三绝于书室，其末云：「曾把黄家文集看，能文极爱玉鸿驹。元符以后无甥舅，令我丁宁两凤雏」。元符以后是岂真无甥舅哉？一笑。一世人品，冠冕幕府，恕斋有此客，精神顿增十倍。据桉而与斯民区别是非，横经而与诸生讲明义理，精粗本末，备具兼举，可以观素学。某尝谓士生天地间，开物成务乃第一义，天之生才岂直富贵其身而已！佥判心法广大，与天地同流，必能以圣贤所以存心者自任矣。美天锡番昜之政，邑人以为百年无之。某比为赞观音画像云：「宇宙内事即己分内事，己分内事即宇宙内事。观其音声，救其苦恼，是岂有为而为之哉，行其所无事而已矣」。区区此言，岂直为天锡而发哉！某一别近两年，无一日不念作书，适周生过临安，然后过金陵，乃能具此纸，又未知到在何日。东望不胜惓惓。

湖寺五七日之聚，出于意料所不及，一舸东还，此第一快意事。别去方孤闷不自聊，而仆以长句来，亟令侍僧歌而听之，优柔舒徐，如行云流水，所谓孤闷者遂释去。明发倚歌而和之，既脱藁，或谓韵有错综，而又以「池」为「墀」者。以耳为目，记忆不真，无足怪，然诗已成，兴已过，亦不复改。古人和诗在意不在韵，属韵而和盖后世诗人好奇之过，而诗之道亦已浅矣。或曰此论固伟，如古人不甘何？某应之曰：文章在人心，万世同一关棙，后五百年，安知今人不古哉？何文访涧翁，因笔发一笑。

伏阅邸报，恭审列疏荐贤，自天锡命，掌茂陵之奎画，镇泽国之旧民。邮音东来，番之士族而言曰：孟侯来矣，吾气其吐乎！番之民族而言曰：孟侯来矣，吾城其完乎！下而走卒皂隶，微而灶妇乳儿，又族而言曰：孟侯来矣，吾贫其瘳乎！为之颂诗，为之旌旗，为之熏炉蜡炬。少且壮者，我将拜迎于中途；老且幼者，我将拜迎于道左；病且废者，我将拜迎于郊关之外。机动籁鸣，不自知其所以然也。判府何以得番民之心若是其深哉！岂非昔者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弗施尔耶！某屈指旌麾去番恰十阅月，番民去思之心如一日，依恋恩德、想望丰采如一日。不几何时，皆曰间铸此来矣，又曰将漕湖北矣，又曰司臬湖南矣。民情归向如此，欲坚壁而卧，可乎？某今而后，知匹夫匹妇之心果不易得也。虽然，其所以望判府之起若是其切者，果何谓也哉？岂非其气欲吐，其城欲完，其贫欲瘳乎？脂车秣马，戒严徒御，必思所以满其所欲者矣。某病且甚，昔也特为判府此来，纳足甘棠之下不过数日。今亦已十阅月矣，仆者已立，虚者已实。盖区区之出，不敢辱丛林，不敢辱自己，且不敢辱知己也。候迎有日，无任欣抃。寒事日盛，所向敢乞为民保重。

伏阅邸报，切承公朝以石渠东观借重于天下第一人品，番之人士知某托契甚厚，哗然相与言曰：松冈必起。或曰：松冈必不起。某应之曰：卷舒出处，松冈自有成算，未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也。然古翁当国之初，首及守正不阿之士，可以观公道在朝廷矣。进退用舍，公道通塞所系，独往不回，恐非所以为世道计也。张于湖为紫微舍人年未三十，与汪明远同官。于湖盛年英气，明远颓然一老，若易与者，于湖多亵慢之。未几，明远为台谏，首及于湖，且并及董得。后十年，明远归政府，力荐于湖，谓昔者之论正为朝廷养育其才气，今可用矣。秋壑之意，岂出此耶？居圣人之代，成圣人之典，搜抉遗佚，放失旧闻，诛奸谀，发潜德，肆笔而书，肆口而说，吾志未尝不行也。远识拔俗，必有以处此，某何足以知之。比彭以成以所赐手简来，且言不欲以身累人，而松冈盛意不可孤，俟某去番，却以书呈致轩。某欲馆之山中，谓舍馆已定，明日遂行。明发，某扣其所寓，则西舟已办，为某留半日。某言大功名、大事业、大学问，前辈所得于大患难中。患难之来，平吾心而随顺之，方见学力。苟能立我以宰制万物，则凡有天地日月处皆故都旧国，天之未丧斯文，夫子岂有不生还哉！以成极以为然。诵其所为文，沿途所赋诗，词不屈，气不馁，可以觇其所存也。某自别后病益甚，涉春尤甚，二月初问医庐山，三月初方回。今所苦已去五七，而病根未除，其极不过死而已矣。死犹归也，夫何忧？病而不死，是则可忧也。客自南来，多能诵其所寄诗。「静观诸老皆儿女，且与忠臣教子孙」，语甚壮。不知附谁氏，某未得之。再书见教，区区至望。

比辱临贲于高风落木之时，长松片石皆长颜色，岂弟宜民之意又有溢乎声音之外者。山中父老过从，相与诵大夫之贤者咄咄不绝口。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于斯见之。持坚凝之力量，使吏奸无可投之隙，岂有不可为之邑哉！寇莱公、张忠定他日所以行之于天下者，盖本于巴东、崇阳也。某来庐山才半年，走吏之号吁于门者更出迭入，下车以来，几免十七八矣。多荷多荷。山居亦不免酬应，欲申屈临之谢而讫不可得，高明必蒙矜贷。

春初万节干缄示岁晚所赐书。二三月间，仆自城中回，尝拜车马于西山道中。是时切知行李已有西湖之役，深居僻处，一书问无恙，虽莫能自致，然月色一崖，清照天地，夜凉如水，未尝不炯炯心目间，未见吴越之有界限也。秋屏僧递至九月台翰，极慰所思。某肮脏难合，月崖亟称于诸公，慰藉牢落，又贻书于千里之外，月崖取舍何异乎时人之取舍耶！某归西山下，侍母从兄，树花一再发。去家三十有九年，他日倏来忽去，卒不得为两月留也。七八月间，医之庸者以点目剂来，谩试其技，眊氉遂甚于昔。日长无事，亦欲娱弄精神于文词翰墨间，而造物乃祟之至此。比阅浙中士友所送诗轴，其中有曰：「天既与才休与疾」。极叹其知言。月崖爱念厚甚，亦能为我笺天公而问之乎？介中料院比为矩翁漕使一来，席不及煖而矩翁去，次山运干缄至留别之书，甚惜不及一见也。恕斋在章贡，甚望某来，俗眼疑人，谨不敢出。山泉右司久欲作书，眩甚，作字甚苦，至今莫能作。次山书来，谓有京便，仓卒布此，挂一漏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