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苦茶多产竹下，风清露寒，得春每晚。常岁献新多在谷雨后，今近雨五六日。其长一寸，课奴小摘，早来已献之绣使。今专以两合置诸左右。苦硬之味，胜芳甘之韵，寡得于天者然也。一笑。

即日季冬谨时，恭惟尊候万福。某八月末烳知客东归座下，尝拜一书。比客自东州来者，乃云未彻，信乎否耶？和尚住山五年，中兴再造之烈，玉几未足为高矣。然土木之兴建无穷，精力之应酬有限，似闻故疾作楚，屡废寝食，岂非思虑营为过度，故致此耶！罢役养气，以延寿考，承为大法宗盟，此天下衲子之望。近闻新刻吕惠卿丞相所作《大觉塔铭》，重道尊师，可为后世法。第或者谓东坡有灵，未必肯之耳。盖大觉言行，《宸奎阁记》足以尽之。当熙、丰沿革之际，二公道不相侔，甚于水火，一薰一莸，万世犹有臭也。亦尝与寺丞商略之乎？石既刻矣，已无如之何，因笔姑及之耳。某处此粗安，惟是不得归省，又且时闻尊位不安，不得躬拜床下，甚切怏怏。拜状草恶，伏乞尊照。

某礼违又半年，夏初两申平安状，持书者皆中道而反。比专使行，不欲同两班具状，必蒙尊悉。山中无主，内而僧行，外而江湖，望和尚之来甚于饥渴。或谓君命不可重违，和尚必奉诏；或谓和尚方以晚节自高，虽君命有所不移，必不奉诏。间有持是二说讯之某者，切以为出处大义，和尚自有定算，晚生末学何足以知之。推拂登山则有坐参之便，高卧不起则挈包径造法华，此外不知所云也。

比趁潮绝江，再拜礼别，盎盎喜色浮动眉睫间，是时逆知灵山诏黄决不在他人手。参之道德，揆之位望，察之人情趋向，当今之时亦孰有可越南而超北者。一札十行，自天而下，无怪乎不逾时越月也。顿辔于先佛照行道之区，奔走四方万里之奇士，若子若孙，后先相望于五六十年之内，金舂玉应，陵厉今古，何如其盛哉！某一舸东来，迟回桃源之上，薰风已来，尚此未去，缅想灵山法席之盛，恨不得身厕其间。西向，不胜依归之切。

在四明日，辱千里赐书，而申之以厚惠，未及拜荅而有番江之役。来番逾年，未及拜状，而和尚奉诏来上。八九月间，竹岩之徒隆上人求书参礼，隆未及行而专价已来。雷动法施，又得窃窥一二，既足以慰渴法之意，教诲谆谆，又足以见爱念之盛心，喜甚可知也。二浙后学徯望法王大宝之来，维日已久，麾之不去，无足怪者。更望以天地为量，来辄受之，随其根性大小，满其所欲，它日不必历天育、灵净而直登双径，此特分内事。虽然，明觉不下乳峰而道行天下，后世何以屋大众多为哉！某东游二十年，日夜望和尚出浙，而今乃背驰如此，其于法施何其无缘也。霍山曾讲交承之契否？某顷也待之以知事，后到乳窦，见其有长处，因与往来，其住院规模无可言者。和尚新政，但用曹参代萧何之法，则事无不中节矣。乡曲后来兄弟未尝无受道之资，但二十年来二浙无乡尊宿，低回折困于它人门户，多赍志而归。未出众者闻浙中风味，遂不敢出，所以近来五山求一办事人卒不可得，纵有一个半个，又自欲长雄流辈，不能汲引，乡社日以不竞。某卷卷望和尚二三老之出，政为此也。顷见晦岩诸公直以此语告之，为之点首不已。伏望多方摄受，稍加盻睐，以长养其志气，安知世无扬子云哉！乾、淳间，拙庵诸老在浙，于是有秀岩、孤云相继出兴。今世岂无若人，有是炉韛则有是法器矣。清奚翁留山中，于和尚为旧徒，其人可以语上，惜乎不柰寂寞，急于温煖，而以知事行其名，为之湔洗尘滓，岂无善巧方便哉！某奇疾日甚，一刹在三司之侧，不堪应酬，幸而诸公粗安内外，无一毫不如意事。朔望迫不得已，亦不免东语西话，但恨去师友远，无能正其非谬者。谩录一二则拜呈，尽力翻筋斗，不过如此。因便书来，乞指其乱道，批抹见教。平生尊敬者莫如和尚，所以不远千里而纳欺缺空，东山所谓「如此败缺，非妙喜面前不纳」也。所欲言于和尚者甚多，目眩且止。

来东三年，望东冈如望岁，见东冈如见骨肉矣，失东冈如失手足也。下山而不能拜祖道周，绝潮而不能拜饯江浒，去留间阻，何已甚哉！手帖叠至，备悉尊意。送行序专用拜纳，略叙十年托契之意，文则未也。吴门之役，顽极一人足张吾军，何以多为！葵丘之盟，某昔未尝同，今未尝背，倘非东冈二人者齿名其间，亦岂过而问哉！区区之心，东冈之所甚知也。比寓华严阁小室，茶休客退，晴日一窗，尽为己有。手执寂音僧传，负暄读之，遇会心处则欣然一笑。正当笑时，惜东冈不在左右，为之證明耳。近作亦有十馀篇，欲尽写去求教而未暇。小诗五七首，昨讷、坦二师自湖上来访索诗，赠二绝云：「面带西湖秋水清，寻诗深入乱云层。一千七百凌霄众，不信树边有此僧」。「借得楼居当住家，一秋强半在京华。自言除却翻书外，多在天街看菊花」。谩发一笑。

昔登舟之夕，晴日满川，春渐平岸，目不及瞬而已次西陵。知识辱临，极意加护，江神亦解事矣。开法许久，遂声隐如雷霆，皇皇洞宗，大江行东海，自先宏智去后，未有盛于此时也。某籍灵隐而家灵鹫，门掩薰风，口挂老壁，意味殊翛然。久欲申起居状，入夏无端便，当蒙尊照。

留吴中日，手泽与乳峰春色自东而来，词气华滋，臭味隽永，宛转齿颊间，不知客路之有尘土也。和尚离岩窦，登玲珑，频年奉诏，席不及暖，议者莫不韪之。某切谓受帝者之命非难，得学者之心为难。朋聚而迎，合辞而请，是岂可强而至哉！建大将旗鼓于五峰之上，此先佛心之三命也。故家旧物，跬步可复，慎疾厚生，某也不敢不禀。

拜别二年，而不交一字。比令孙此来，便既的矣，而未见赐翰。方切讶之，而春风一札已翩翩东来矣。比客四明山中，有来必问安否，始则曰架倚吟阁矣，既而曰起大佛殿矣。顽极名落江湖而心在乡曲，内饱参学而外见事功，此固某之甚敬。然闻之议者，谓老痴绝之家学不如是其安小成而急近效也。痴翁语录，去夏径山友人以刊本来，尝反复熟阅之，首尾重复，多有不满人意处，它日所见所闻百无一存。若以为已刊者可取，则未刊者亦岂可遽舍哉！非汾阳屋里人，难与语此也。某今夏本未有西来意，昔也忽焉而来，今也忽焉而往，秋风稍高，又安知不忽焉而去哉！相见何日，无任卷卷。

某岁晚山中逾月之留，安之存之，翁不遗馀力，风雪满山，不识天地间果有寒色也。分座说法，翁优为之，提纲疏语，简明而顿挫，凡今之以禅自负、以文自挟者，未必能出此。高才我所敬，然揫敛豪举，收召放心，归复乎閒冷简澹，此尤二物根本。根本充矣，无患乎枝叶之不盛。茶饷清甚，初饮之近于苦涩，馀味宛转牙颊间，隽永而悠长。翁观此书，犹某之饮此茗也。

未去家时，已闻江东暮云中有隐君子，来江湖又闻言行于诸名胜间。窃伏惟念，乡之先达有如此者，而乃不及一见，欠焉于胸中者已二十年。然诵其诗，想见其人，大雪没屋，忍冻行吟于梅花树下，清甚孤标，如晋、唐间人品，固不待见而后知也。春风一缄，远赐千里之外，不浚其所未深，不导其所未归，便欲推而纳诸前辈长者之域，是岂爱人以德者所当施于乡里后进之法耶！某学力落于漫浪，脚力困于脩途，眼力老于疾苦，十五年心事已消殒无遗。嘉定诸老凋零殆尽，荒荒天地，邈焉不知所向。一策东归，再拜乞言于床下，行将见之。

和尚留双径时，某寓湖上；行李还天台，贱迹亦过四明。东西相望十八九年，而五峰秀出，迄不及一见，然声容沄沄，固有不待见而知者。倡道明宗，机圆语活，甚矣，如吾同照，岁晚名位不必不如同照也。某自东而西，自西而东，频年往来大江重堰之上，精神已弊于颠连困顿。然登华顶，眠石桥，酌雁荡，极天下之大观，发挥胸中磊磊轩天地者，此兴甚不浅。一杖春风，忽焉入手，再拜函丈不难矣。

岁莫春杪，尝次吴门，尊旆入城，往返至五七，周旋追从无倦意，得尽扣诗学。婉巧而不失之浮靡，典实而不失之重滞，使生遇□可诸名辈，角逐于山谷社中，未见鹿死谁手。靖安菰蒲中乃有此郎，寂音此语不特为巽中发也。山田有秋，风味可想。终朝两眼挂枯松，不忧无来但觅句，岁晚乐地，可以持赠寂寞之人否？某且留此以俟新主人来。老痴绝果不奉诏，则襆被径造法华，自此又有过从之乐，何喜幸如之。

别去五六年，侍教不旬日，寒云漠漠，黯然皆别色也。彼上人者尝以倚阑握手之语丁宁告戒之，已无它辞，更望善遇之为佳。马之千里者必掉鞅脱辔，养之以岁月，自当有天间十二气象。垂首帖耳于皂枥之下，惟刍粟是谋者，王良、造父之所不取也。和尚高明，乃可语此。扁舟西向，尚当款叙。

别去数月，于数月中无一日不驰向。秋清如水，已借榻客窗，以待行李。兹领惠字，乃知已掌内记矣。道人出处，云行太虚，详说曲谕，何乃重费辞气耶！古无书记，见于清规惟书状。画记云者，创置于中古诸老，非百丈意也。第数十年来，谬谬相承，冒其氏名者多耳。山云浦雨间，先融庵诸老尚有典刑，雏猊奋鬣，气压老彪，已见初步。然增其所未高，浚其所未深，不腆之人期望于少俊者不浅，区区记侍，未足多也。二十八字，别楮求教。初作四句云：「霜华用底笔如椽，飏在湘江不计年。昨夜西风吹急雨，随流飘落石溪边」。或谓未稳，故改作耳。因便奉记，未间，惟老成自处。

别翁七年，念翁如一日。顷来京师，不两月即登双径，去隐地益远，无由奉问。亦闻青鞋布袜，时到苕溪霅水间，岸草汀花皆入行卷，而独不蒙一字见寄，远客寡与，翁独不念之耶？某深秋而出，徂春而归，本拟同顽极拜见，或谓夜航摇兀，春山重叠，非奇疾者所堪，举踵复辍。十年交游之旧，非敢忘也。相见何时，愿言珍重。

比三具书，以校雠老笑翁语申恳。当住山行道无遗力之时，而以此上关念虑，殆若不知务者，盖迫于情义，不容遂已耳。昨知维那书来，窃知已蒙笔削而未脱稿。刊冗落浮，一经老手，遗音馀响，韶濩人间，老笑翁遂不死矣。序跋已得于无准、痴绝二老，末后一句尚有望于和尚。去春寺丞张公面嘱叙述老子平生大致，以备求铭，尝以异时所闻者著为一传。老子尝言与和尚出处同，趣向意味又同，是知其言行之详者莫如和尚。知维那讯云和尚亦欲一见，谨同序跋录呈。所书不实，望赐批教，盖闻而知之者，未若见而知之也。

行李出山后数日，以待来归，比及岁晚，则云由越入明矣。乳峰山水国，非胸中有山水者莫能乐之。某顷寓其间不弥月遂行者，以胸中无二物故也。远赐手削，笔力挟苍崖古松之老气，一酌飞雪，心肺皆换，无任敬仰。尝忆同诸友步楼云庵，登妙高台，是时晓雪初霁，云沈翳消，无边天地尽入怀抱，绝叫豪举，几欲仙去。别去七年，春风十二阑想无恙在，安得与翁相从领此天下之大观哉！复翁、吉侍皆佳士，旦暮必相聚。秋凉东游，聚首可必。

尊旆西征，正老和尚摩胸告众之际，心绪方作恶。直翁之登山也，踏月而来，候鸡而出，贺而欠书，饯而欠语，势使之耳。三衢向楚背吴，南禅屋狭众少，斗升之水固不足容吞舟之鱼，然他日应庵、密庵诸老道行天下，皆本于其间，祖述宪章，非汾阳屋里人莫能也。石溪领事之三日，真北山遂受祗园之聘，诸友哗然，咸谓一老不遗，固为可悲，而二雏捷出，尤为可喜耳。仲玉偕行，况必佳甚。则上人去雪峰，入祖堂，因其便辄拜此纸。

两年前有自东嘉来者，得所寄书，知别后消息，甚慰。未几，德钦又录分座提唱来，令侍僧读而听之，至要紧切害处，直是笑断牙关。归乡道不成，其然岂其然乎？然盖头把茅未有授之者，又何为其然也！虽然，住院何足道。近年敕差、堂除者何限，可挂齿牙者能几人？使吾有口可以吞三世诸佛，则曲录床终身不坐又何慊？无闻以为如何？某行年五十有四，昔者入众，见识字人多不修细行，决意不作书记。诸老不作，据位称师者又多看不上眼，遂无意出世。今俱不遂其初矣。住院十年，名为长老，只是旧时璨上座，饮食起居与堂僧无异，但出入时多了一轿两仆耳。使目不眩，轿仆亦不用之。相从衲子岁不下百数十人，遇五日挝鼓升堂，以平时在诸老间所得细大法门随分东语西话，断不敢以脱空语笼罩学者，亦不敢以过头语欺瞒学者。说到无巴鼻无滋味处，欣然自笑，听者未必解笑也。士大夫多相知，然所知者不过谓其读书也，能文也，解起废也，硬脊梁也，盖瞻毛几茎则知者鲜矣。常住日黄簿逐日结算，随身行李逐日结束，可住则住，要去便去，决不肯叉手向士大夫求公庇，亦不作书与士大夫说住院两字。天之所以与我者已定，何必求人？命苟有矣，虽飏在粪堆头，未尝不放光动地也。老母去年逝去，樗翁今年仙去，一身天地间，无可关念者，但参学未到古人田地，是则关念之大者耳。退开先后已不能自作书，左右无善书人，多是七差八错，然错字不多，决非真禅和也。一笑。老笑翁语初校勘已不满人意，刊板时愚直又妄自增益，殊觉碍眼，得暇亦欲删去不如意处，别刊二三十板。语可传，何必多？杨岐语录多不过一二十板耳。去俗家半里，有废寺曰慈观，数年前自门至寝皆新之。法堂东西辟二祠，东奉先人、先妣，西奉笑翁、无准、痴绝三老。筑室东廓，为休去歇去之地。有水有竹，尽自不俗，惜不得与无闻同之。善同叟来，烧灯夜坐，相与言近况甚悉。因其归，辄具此纸。何由一见，临风有怀千万。